林玉四下看了看,「小格格呢?」
「出去玩了。」
林玉暗暗一頓,隨即又佈滿笑容,起手從粥盅裡舀出一碗香氣四溢的燕窩粥送到柳絮跟前,「粥還熱乎著,福晉趕緊吃吧!等小格格回來了,我再把粥熱一熱端過來。」
柳絮慌忙退了幾步,燕窩粥?她會那麼好心燉燕窩粥給她們吃?眼光落在粥品上,藍花瓷碗裡的粥彷彿變成了滿滿一盅毒藥,裡面蛇蟲鼠蟻各盡,洶湧地向她撲來。她抖了抖,推開粥碗,「謝謝夫人好意了。」
「怎麼?」林玉很遺憾地將粥匙放在鼻下聞了聞,接著伸出丁香小舌舔舔匙上的粥,「你怕?」
一語雷中,她確實怕!若說蘇及第是狂人,但他還留有對惜靜的疼,而眼前這個林玉簡直就是個瘋子,發起病來誰能耐她何?
「唉……枉費了我一翻心意。」林玉將碗輕輕放到桌子上,忽然掉下眼淚來,變臉的速度跟川蜀的變臉戲一樣,讓人眼花繚亂,「我是那麼誠心來道歉,福晉卻這樣對我……我、我乾脆死了算了!」說著,頭一低猛朝桌腳撞去。
「你幹什麼?」柳絮急忙拉住她,「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自知罪孽太重,原本也沒希望福晉能原諒我,但是真正看到了福晉的態度,我才痛悔莫及,以前做了太多錯事,福晉,福晉,」說著,林玉便一轉身跪到了地上,「你原諒我吧,你原諒我吧,你不原諒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柳絮沉了一口氣,「好,我原諒你!」
「真的?」林玉又突然竄上一朵耀人眼的笑,端過桌上的粥道,「既然原諒我,就將這碗粥喝下吧?否則,你就是還不原諒我!」
柳絮一瑟,這是挖個坑讓她往裡跳啊!她接過碗,「你起來吧!」
「你喝完我再起來。」林玉話裡已帶了嬌嗔。
粥匙輕輕攪動稠粥,粥裡的香隨著裊繞的白煙直鑽進柳絮的鼻翼,她抽了抽鼻子,剛才林玉也吃了點,這粥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但若是她想同歸於盡呢?她一抖,匙裡的粥又緩緩流回了碗裡。
林玉張大了杏眸盯著她,「你還是不吃?」
「我吃,」柳絮嚥了口氣,「我吃……」說著,快速地舀起一勺放進嘴巴裡。
粥已經到了火候,放進嘴裡,自己都會慢慢融化。但是她此刻卻覺得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加難以下嚥。
「好吃嗎?」林玉急切地問道。
柳絮閉上眼睛,「好吃……」
林玉盯著她把整碗粥都喝下去了才肯起身離開,她端著漆盤離開的身影是那樣輕盈愉悅,彷彿就像放下了最大的石頭。難道她真的悔改了?
柳絮皺眉,幸好她現在沒感覺有什麼異樣。
她轉身開始整理行囊,等惜靜回來,他們便要離開這裡了,任何的事情都已經結束,所以要走得乾淨,不能回頭。
理東西的雙手開始很麻利,但是久了卻越來越沉。柳絮的兩隻眼睛漸漸模糊,心卻如明鏡般,糟糕,粥真的有問題……
朦朧裡,有人「砰」地將房門關住,然後是鎖門的聲音,然後是木頭「辟里啪啦」釘上窗欞的聲音以及陣陣尖笑。
柳絮拖著越漸發沉的身體撲到門上,無力地拍動,「林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柳絮,你就等死吧!哈哈哈……」林玉撩起袖子趴在窗戶上,正奮力捶動鐵錘釘木板。
薄柳身姿竟有這麼大力氣將窗戶釘得嚴嚴實實的,恨何其深?原來恨起一個人來,竟也能這樣地窮盡全身的力量。
「為什麼……為什麼……」柳絮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說話也感到力不從心,聲音裡絲絲瘖啞,不帶有任何力氣。
「哈哈哈哈……沒想到我會把迷藥下在粥匙上吧?哈哈哈……柳絮,你終究不如我聰明,你終究是比不過我的!你休想從我手上拿走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是我的!哈哈哈哈……」
身子滑到了地面,釘木板的聲音已經沒了,但是從門縫裡卻逸進來陣陣煙味。柳絮想抬起手摀住口鼻,但是明明腦子裡已經將手捂在嘴巴上了,煙卻還是一直像條蛇一樣鑽進她的鼻子,她的嘴……胸肺立刻變得難以呼吸,她幾乎覺得那團團白煙在她的胸口打起了架,好難受好難受……比死還難受……
「柳絮,我要讓你親眼看著自己死掉……哈哈,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呵呵……生不如死……林玉啊,你好狠的心,好歹毒的心!
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感應,那邊惜靜剛拿到蘇及第給她買的風箏,她便哭了起來。
「額娘,我要額娘……」
蘇及第的心又一痛,「惜靜怎麼了?惜靜不哭……」他用了全身的溫柔對待,從沒有對一個人,哪怕是柳絮,他也沒這麼耐心地去哄。
惜靜扔掉風箏,大哭大嚷:「我要額娘,額娘……」
「惜靜……」蘇及第撿起風箏,拍了拍上面的灰,「叔叔在這裡,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惜靜睜開淚眼,看了蘇及第片刻,突然問道:「叔叔,什麼叫孽種?」
蘇及第一震,手上的風箏像活了一樣悄悄飛出了手掌,落到滿地的灰塵裡。他怔愣著,什麼叫孽種?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她怎麼要問這個問題?他的喉嚨變得乾澀,從來沒有覺得在誰面前有過這樣的難堪。在這個四歲不到的小女孩面前,他恨不得能將自己的兩隻眼睛戳瞎,好不去看見她那雙比湖水更清澈無污的眼睛。
天,藍得逼人,陽光,明得刺人,所有的罪孽,從來都是無所遁形的。
蘇念恩走在行廊裡,將手上的盒子緊了又緊,所有的回憶都在裡面了,不知道是盒子沉還是自己的心沉,他竟是那樣無力地抱著這些回憶,如此無力。愛她,就別再讓她受傷了……她已說,不愛他,他何苦再強迫她?縱然自己的愛是那樣深烈,但灼傷的,只會是她。
腳步悄悄停在了轉折處,向左,是出府,將這些東西扔了,向右,是柳絮的房間,他去幹什麼?他就像站在荒地裡的傻瓜,明明可以一馬平川橫衝直撞,然而方向越多卻令他越難選擇。
「柳絮……你快死吧,你快死吧……你知不知道你死去的這幾年我過地多舒服?你又知不知道你回來的這幾天簡直把我的天我的地都戳了滿了大窟窿?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哈哈哈哈……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是你自己要來找死的……哈哈哈……」
林玉接近瘋狂的聲音在陽光下好像是長滿刺的冰雹子,一粒粒朝他打過來,把他手上的盒子全數蟄翻了。
「嘩啦啦……」珍珠滿地滾開來。蘇念恩彷彿是中了邪一樣朝右邊跑去。
「林玉,你在做什麼?」蘇念恩揪著心跑到柳絮的房門前,這房子都成什麼樣了?窗戶被釘得死死的,門被鎖了起來,底下一堆濕木頭上源源不斷的煙霧,一縷縷伸著魔爪向門底下的縫隙裡鑽進去。而林玉卻還蹲在地上撩起袖子拚命扇風,好讓煙來得更多,去得更濃!
林玉猛然一震,嚇得丟掉手上的蒲扇,臉上手上都佈滿了木灰。
蘇念恩一腳踢掉那堆木頭,「啪——」響亮的一聲巴掌在屋簷下迴響,隨著晴空步遠千里,一直而上,「你是瘋子……」
「哈哈哈哈……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哈哈哈哈哈哈……」林玉大笑,她仰天大笑,被揮得半邊臉像是毒瘡一樣立刻紅腫起來,「我是瘋子?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啊?我是瘋子……」她一遍遍地問,一步步木然地向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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