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七歲的她藏在角落裡,親眼目睹了紀興審問一個犯人,他們用鐵圈套住那個犯人的腦袋,在腦袋和鐵圈之間釘楔子,最後犯人活活被折磨死了,她嚇暈了,很久才被聞訊而來的娘親找到。
那種慘狀,那淒厲的叫聲,深深地根植進她的腦海中,再也無法忘卻這段記憶。
曲庭兮沉默地聽著,用力地擁抱著那具冰冷的嬌小身軀,抱得死緊。
他並不後悔自己對她的逼迫,雖然他知道,挑開舊傷疤會疼,會流血,可是那些陳年舊傷,陰險地隱藏在肌膚下、骨骼間,看不到就會天真地以為它好了,不想也不必去管它了。殊不知,那些傷不僅沒有痊癒,反而已經根植於脈絡、病入於膏肓,若不加緊治癒,最終會要人性命。
他同樣也得過這種頑疾,傷過、疼過、失望過也放棄過,最終費勁全力才讓自己獲得了重生。
那種滋味他嘗過,他知道有多難熬,所以他會一直待在她身邊,緊緊地抱住她,就算再次墜入惡夢中,也不會是孤單一人。
第6章(1)
如意客棧裡,生意出奇的冷清。
諾大的空間,只有兩三個客人在吃蛋喝酒,連只蒼蠅都沒興趣來這裡湊湊熱鬧。
可是老闆娘此時絕對沒心思理會自家的生意興隆不興隆,昌盛不昌盛。她一臉玩味地盯著閒得發慌的某個人,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足足有一個時辰了。
不一樣,絕對有點兒不一樣了!那奸詐狡猾的傢伙眼底,藏著笑意,一般人很難看出來,但即使是藏著、掖著,那也是笑嘛!
雖然人家不是美人,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可也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哦,偶爾這樣含情脈脈地笑上一笑,總是令人驚艷的。
不過話說回來,能使曲帥哥這樣發自肺腑的笑,也不算太困難,思來想去不外乎三件事情,一有賬目可算;二有朋友可聊;三有蠢話可聽。
但現在,他沒拿著算盤「辟里啪啦」地打;身邊連根人毛都沒有,更何況是大活人了;「蛐蛐」粉絲團的成員今天都破天荒地沒有惹他發笑。
他只是把玩著手裡的一隻茶杯,對著茶子上的圖案瞧了又瞧,邊瞧還邊揚起嘴唇,似乎這茶杯對了他的碑胃,一見鍾情起來!
這太奇怪了!而且他的這種表情,似乎在誰的臉上也看到過。
怎麼形容呢?就像一個人,忽然掉進了一個蜜糖罐裡,喝了一大口蜂蜜,甜滋滋地幾乎快要甜死了。
「我說,你發財了?」老闆娘終於忍不住了。
「嗯?沒有啊。」曲庭兮抬頭瞅了眼櫃檯後滿臉問號的女人,視線又轉回茶杯上的那簇蘭草上,絕不在不需要的地方多浪費一秒鐘。
「還是你家老爺子已經立下遺囑,要把家產都記你名下?」
「怎麼可能。」他聳聳肩。
「那說真的,你躲在這裡死不回家,就不怕老爺子把諾大的家產都分給你的那些兄姐們,到頭來屁都不給你一個?」
「怕啊!」他佯裝滿面愁雲地哀道:「曲家的人,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我孤掌難鳴、勢單力薄、無論是明爭還是暗鬥,只怕都是個輸呀!要不,你替我回家挨爭家產去?」
「得了吧!」老闆娘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生怕跟曲家沾上一點關係,明哲保身。」
「謝謝誇獎。」曲庭兮朝她拱拱手。
「不瞎扯了,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在樂個什麼勁?整個人都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怕招惹蜜蜂?」
「太誇張了吧,我哪有?」
「少瞞我了,明明就是打從心底裡笑出來的,俗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什麼好事,也不講出來讓大夥兒也聽聽?咱們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呀!」精明老闆娘開始放餌博交情。
「一般能發財的事情,還是要『眾樂樂不如獨樂樂』才是。」怎知滑頭賬房偏不上鉤。
「切,算了算了,說點正事。」老闆娘放棄釣魚,眉飛色舞道:「前幾天我再鎮上逛,走到盤古酒坊,跟被鬼扯了腳似的,就走不動了,一個勁站在牆角下聞著酒香,哎,那酒啊,真是香……」曲庭兮大笑。
廢話,也不打聽看看是誰釀的,人家可是客牡丹的女兒啊!
「僅僅是聞著,後來不小心被酒坊裡的夥計發現了,死拽著我進去,盈師父還請我喝裡一盅新釀的品種,哎呀,真是太丟臉了。」老闆娘一臉的意猶未盡,「不過那酒真好喝,馬家鎮上那幾家酒坊完全比不得!」
「那是。」曲庭兮毫無意義,完全贊成。
正說著,客棧外面傳來一聲呼喊:「老闆娘,你要的酒來了!」
老闆娘趕緊往外伸,剛出門就喜不自禁的叫了聲:「咦,盈師傅你也來了呀?」
「盈師傅說請您品品新釀的蔗酒,新品種哦。」盤古酒坊的工人,正和客棧裡的小二將幾罈子酒從板車上往下搬。
「曲賬房您也在這裡呀!」小工擦擦汗,跟從客棧裡踱步出來的曲庭兮打著招呼。
曲庭兮點點頭,銳利的視線瞬間落在板車邊那亭亭玉立的身影上。
明明清晨才剛道別,卻已開始想念;如今怎麼才見,就忍不住喜上心頭?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以前他不懂這詩的意思,現在卻對此甘之如蝕,他想自己這次,是真認栽了!
而盈蘭若似乎沒料到他會在此處,一見他,立刻蓉暈雙頤,昨夜,他宿在她的屋子裡,倆人又一次同床共枕;早晨,趁著天濛濛亮,她便催著他離開,若非她堅持,這人簡直可以堂而皇之地將她的屋子當成自個兒的家,她是雲英未嫁的姑娘,若是被人看到了,她該如何面對?
不是冤家不聚頭,她與他,真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孽緣!
「盈師傅,別愣著,快到客棧裡坐坐。」老闆娘喜歡美酒,同樣也喜歡釀出美酒的美人,一臉媚勁兒,情熱地拉著盈若蘭就往客棧裡走。
「老闆娘,這是剛釀好的蔗酒,您嘗嘗看。」她將手中捧著的一小罐酒送到老闆娘面前。
老闆娘此人懂酒,無論是「忘憂」、「歡伯」、「椒花」或是「梨花春」,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可見其見識不凡。
盈若蘭正想找一個有經驗的人嘗自己釀的酒,放眼鎮上,大都是平民百姓,有些酒聽都沒有聽說,曲庭兮應該對酒有見地,可她不想跟那人過分糾纏,剩下老闆娘可謂是不二人選。
「哈,那敢情好。」老闆娘急不可待地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回味良久後,才問道:「甜絲絲的,是什麼釀的?」
「甘蔗和石蜜。」
「真不錯……」老闆娘歎服道:「就算在皇宮裡也喝不上這麼美的酒,真是人間一大美事呀!」她感歎道,正要喝第二口,突然外頭一陣鬧哄哄的。
「我說又出什麼事了?」鎮子太小,屁大點事也搞得雞犬不寧,人盡皆知,眾人早習以為常了。
「是個賣油炸販子的和樵夫在吵架。」小二從客棧外頭探了下頭,報告道:「吵得蠻凶的。」
「真是的,連酒也不讓人好好品。」老闆娘嘀咕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酒杯,朝外頭走去。
客棧裡一下子更空蕩了,喝酒的都跟著老闆娘跑到外頭看熱鬧,桌邊只剩下那對各懷鬼胎的男女。
「你……」
「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又是同時一愣,而後曲庭兮嚷嚷道:「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