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陽王府內,奉陽王殷煜祺的貼身丫鬟珠兒,一邊慇勤地在擦桌抹椅,一邊絮絮叨叨替主子打抱不平。
落坐在不遠處的殷煜祺,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英挺,氣質尊貴,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淡漠恬靜的倨傲之態。
一襲銀絲繡龍的月白色長袍襯得他更加英姿煥發,俊美無儔。
珠兒叨絮半晌,見主子懶得搭理自己,心有不甘地向對方湊近幾分,繼續碎碎念。
「王爺,您倒是說說話呀,那該死的江湖百曉生分明就是在胡說八道,連王爺您的一世英名都敢胡亂詆毀。」
自從十二歲起,她便跟在王爺身邊伺候,自家主子有多優秀她再清楚不過。
如今王爺被外人評論得那般窩囊,護主心切的她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況且王爺是什麼樣的人物,豈容那些凡夫俗子隨便批評、污蔑?
大殷能有今日的昌盛和安定,全是主子和軍中兄弟用血汗換來的。
那些老百姓倒好,不思感恩,反而拿她家主子尋樂子,還說得他不如那見鬼的御劍公子。
在她看來,高貴如主子根本就不屑於為了個妓女同那些江湖人物大打出手。
主子年紀輕、長得俊,才高八斗、武功高強,只要他勾勾手指,天底下什麼樣的姑娘得不到?
就算那蘇小婉長得真是貌若天仙,體態婀娜,也絕配不上主子。
更何況,主子根本不是以貌取人之流,否則皇上和皇后三不五時就命人送來的美人畫像,又怎麼會被主子隨手丟棄?
越想越不平衡的珠兒氣得咬牙,「真該把那個大放厥詞的江湖百曉生抓來毒打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始終未吭聲的殷煜祺冷然一笑,「一個靠編派是非來生存的江湖小蝦米,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可是王爺,這口惡氣……」
「珠兒,你太吵了,讓本王靜靜!」
淡淡的一聲訓斥,頓時讓本來還氣憤填膺的珠兒閉了嘴。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主子,在對方越來越陰沉的冷氣壓下,只能扭過身,不情不願地離開。
耳邊喋喋不休的噪音終於停止了。
殷煜祺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一枚掛著紅絲穗的橢圓形黃玉,玉身雕著奇怪而繁複的花紋,看得出作工十分精緻。
他自幼在皇宮裡長大,對奇珍異寶頗有見識,雖然他看不出這枚黃玉有什麼來頭,卻分辨得出它乃世間少有的極品。
回想起兩個月前,為了調查已故部下張龍胞弟張虎的下落,他親自前往臨安城尋找知情人蘇小婉查探線索。不料,在鴛鴦樓與御劍公子刀劍相向。
事實上,江湖百曉生抖出的傳聞雖然有八分虛假,但在鴛鴦樓中,他和御劍公子的那場比試,他的確是略遜一籌。
即使事情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他依舊忘不了在那朦朧月色之下,御劍公子手提長劍,與他在鴛鴦樓屋頂對峙的情景。
對方一身黑衣,面蒙黑巾,劍術超群,身姿矯健,讓輕敵的他一時措手不及。
甚至,直到那已經遭他所俘的蘇小婉被趁機劫走,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敗了。
如果不是對方使出上乘輕功「騰龍飛天」,他也猜不出這黑衣人就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御劍公子。
御劍公子獨步江湖的,除了精妙的劍術外,便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身法,速度之快根本令他望其項背,只好無功而返。
唯一的收穫,就是趁御劍公子帶著蘇小婉逃走時,順手從他腰間扯下來的這枚黃玉。
而比起對方的好身手,更讓他難以忘懷的,是朦朧月色下,御劍公子那雙如星子般明亮的漆黑眼眸。
那眸底閃爍著幾分戲謔的笑意,像是在嘲弄他這堂堂奉陽王竟然會輸得那麼難看。
果然是少年得志,竟膽大包天到連王孫貴族也不放在眼中。
慢慢收攏掌心,將那繫著紅絲穗的黃玉緊緊捏在手中,殷煜祺的唇邊蕩出一個淺淺的冷笑。
御劍公子,經此一戰,本王把你記得真切了!
就在他沉思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在門外,隔著門板,來人說話的口氣非常謹慎,「王爺,花房裡的『藍姬』似乎又有枯萎的跡象。」
「什麼?」
藍姬是產自雪域高原的植物,數量非常稀少,半年開花,半年結果,花瓣為藍色,果實為深紫色。
傳聞,藍姬的果實乃極品藥材,藥效雖然不致能起死回生,但病入膏肓的人若吃上幾顆,必能續命,舒緩病情。
只不過藍姬的栽種非常困難,若照料不好,就會花殘葉落,沒多久就會爛根枯萎,凋零而謝。
奉陽王府裡的藍姬,也不過僅有數十株,還是當年雪國使臣進貢給大殷之後,皇上賞賜給他的。
當初聽聞藍姬難照料的說法時,他並不信邪,未請專業的花奴照顧,而是放在花房裡親自種養,結果不出半年,藍姬就因為沒有受到妥善照顧而爛了根葉。
殷煜祺非常懊惱,這才花重金請了奉陽城有名的幾個花奴到王府悉心種養,經過一番細心的調理,藍姬終於開了花。
本以為再等半年,它們就可以結出果實,沒想到管家剛剛傳來消息,藍姬再一次出現夭折的跡象。
他疾步趕到花房時,就看到原本盛放的幾盆藍姬,扇形的花瓣隱隱枯萎,不由得鐵青了臉。
平日裡在花房負責伺候的幾個花奴見到王爺臉色不好,一個個嚇得渾身發抖,生怕他降罪。
為首的花奴約莫六十多歲年紀,當初殷煜祺花重金聘請他到王府照養藍姬時,這老頭曾誇下海口,保證定會使藍姬開花結果。
這才不出半年的工夫,藍姬便又逐漸凋零。
面對王爺陰鬱的俊臉,老花奴連忙跪倒在他面前,抖著聲音不停地解釋,「王爺有所不知,近日氣候不好,陰雨連綿,藍姬恐怕是受到了潮氣才花殘葉落……
「書中記載,藍姬乃高山雪域中的極品植物,尋常氣候下定是難以種養,老奴已經盡了全力,不料這雪山上的靈氣之物竟嬌弱得不堪一擊……」
殷煜祺依舊陰著俊容查看幾棵枯萎的藍姬,旁人皆屏著呼吸不敢大聲喘氣。
在奉陽王府伺候多年的下人都知道奉陽王脾氣並不好,雖然平日裡他極少在下人面前動怒,可這並不代表他擁有一顆慈悲心。
況且,藍姬可是他的命根子,好不容易盼到藍姬終於開花,就等結果了,沒想到功虧一簣,這嬌貴的花兒竟因不耐潮氣而再度凋零。
這時,始終未吭聲的王府管家岳謙小心翼翼地走到主子身後,小聲道:「王爺,不如盡快擬張公告招納人才,趁著藍姬還沒有完全死透,看看是否還有能人可以及時挽救?」
別人不知道藍姬之於王爺的重要性,自幼就做為王爺伴讀,陪伴主子出生入死的他可是再清楚不過。
幾年前,殷煜祺被皇上賜地封為奉陽王后,岳謙便跟著主子直接來到奉陽,負責料理奉陽王府內的大小瑣事。
由於王爺帶兵領將征戰沙場時曾受過重創,雖說經過軍醫緊急處理,加上這幾年服用宮裡各種珍貴藥材調養著,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那次重創所造成的傷害始終未得根治。
後來有一名見多識廣的太醫說,王爺想要治好曾經受過的重創,必須連續服用藍姬果實長達七七四十九日。
所以皇上才會將珍罕的藍姬賜給王爺,這些年來,王爺始終視藍姬如命根子,特意囑咐花奴們照養著。
沒想到眼看藍姬已經開花,就差結果,卻因為花奴們照顧不周而再次面臨夭折的可能。
他之所以及時提出解決方法,也是不想那幾個花奴受到王爺的重責,況且罰了他們,對挽救藍姬也是無濟於事。
殷煜祺始終繃著俊容,一語不發。
就在眾人冷汗涔涔等待王爺發落時,花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那聲音紛至沓來,就好像很多只腳踩在地面上,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聽起來場面非常混亂。
眾人納悶著花房乃王府重地,平日裡下人們沒有王爺指示,絕不敢任意出現於此,那麼這陣奇怪的聲音又源於何處?
殷煜祺和岳謙聞聲踏出花房,豈料剛邁出門坎,尚未看清眼前狀況,腳穿踏雲靴的奉陽王便踩在一坨豬糞上。
那豬糞稀乎乎的,散發著奇臭無比的味道。
親眼見著這場悲劇的發生,眾人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岳謙也嚇了一跳,忙不迭抬頭望去。
當他看清楚情況後,忍不住暗吃一驚。
只見一個身穿藍色粗布衣裳的丫頭手中拎著一根短棍,正驅趕著大小不一、東奔西竄的十幾隻豬崽。
最糟糕的是,那些豬身上還散發著奇臭無比的味道。
那丫頭一邊拿著短棍趕豬,一邊還喊著,「囉囉囉,這邊這邊,我說小梅、小蘭,你們兩個不要脫離隊伍,不要左顧右盼,不要隨地拉屎……」
十幾隻豬崽在短棍的驅策下,很有秩序的排成兩排,被叫做小梅、小蘭的兩隻豬崽也慢吞吞歸了隊,扭著肥胖的屁股挨到主人身邊。
岳謙當即一愣,沉下臉對那趕豬的丫頭大喊,「好大的膽子,你竟敢擅闖花房重地!」
聽見他的話,那丫頭一抬頭,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臉頰上還沾著幾塊黑污,頭髮亂七八糟的束在腦後,腳上還踩著一雙黏著豬糞的草鞋。
當看到身著月白色長袍的殷煜祺時,她立刻露出笑顏,衝著他行了個大禮。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奴婢這廂給王爺見禮了。」
他厭惡的皺皺眉,剛剛不小心踩到豬糞的那隻腳,懊惱地在地上蹭了兩下。
岳謙知道主子心情本來就惡劣,如今又踩了豬糞,無疑是雪上加霜。
當即擺出怒容,對兩旁家丁喝,「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膽大包天的豬倌拖下去,賞她二十下板子。」
別怪他心狠手辣,要怪就怪這丫頭不長眼外加運氣背,不但擅闖花房重地,還害得主子腳踩豬屎。
今天他若不讓她挨上一頓責罰,恐怕主子會在氣極之下要了她的小命。
岳謙本以為讓家丁將她拖走就萬事大吉,沒想到那丫頭一聽到自己要挨板子,頓時變成炸了毛的野貓。「打板子?憑什麼打我板子呀?」
這丫頭可真夠大膽的!在王爺面前闖了禍,非但沒嚇得渾身發抖,反而扯著嗓子問憑什麼?
他原本還對她有那麼一點同情心,如今見她如此不識好歹,也起了狠意。
「憑什麼?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擅闖進來已經罪該萬死了,竟還敢領著一群豬崽在這裡造反。」
不想,這豬倌卻是個不怕死的,一聽他將這麼個罪名安到她頭上,立刻拎著短棍跳了過來,為自己大聲辯解。
「我說岳管家,這可就是您的不對了。雖說這裡是花房重地,可腿長在豬崽身上,牠們一定要上這裡來溜躂,我也沒辦法嘛,您不能因為我盡心盡力伺候王府裡的豬崽就隨便打我板子。」
不理會岳謙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她繼續振振有詞的說:「您要知道,身為一個合格的豬倌,除了要把這些豬養得白白胖胖外,還要照顧牠們的情緒。豬的心情好了,身心自然發展得健康,身心發展得健康,這肉質才會鮮美。」
說著,還朝殷煜祺湊近幾分,露出滿臉討好的笑容,「咱們王爺身嬌肉貴,穿要最好的,住要最好的,這吃嘛,自然也要最好的。」
她指了指那些不斷在花房院子裡嘓嘓叫的豬崽,「我只不過是在盡一個豬倌的本分,盡可能的把牠們伺候得肥美、白嫩,像我這等盡忠職守乖巧懂事的豬倌,岳管家為啥要打我板子?」
岳謙被她這番話問得啞口無言。
倒是許久沒吭聲的殷煜祺覺得她這番言論很有趣,哼笑一聲道:「倒是個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的丫頭。」
聽聞此言,那豬倌突然向他再次行了個大禮,露出歡樂的笑容回應,「謝王爺讚許。」
岳謙險些沒被她氣昏過去。那是讚許嗎?這院子里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王爺已經是氣到額冒青筋了。
殷煜祺向她走近,讓他意外的是,這小豬倌年紀不大,身材倒是不錯,雖然穿著粗布衣裳,身上還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可身材高,五官端正。
如果不是臉上沾著幾塊類似豬糞的髒污,倒是個水靈的丫頭。
注意到她無畏地看著他,眼眸還閃著無辜的光芒,殷煜祺微微瞇起眼。
因為精心照養多年的藍姬即將夭折,一向清幽的花房又被這豬倌給弄得亂七八糟,即便是平日裡很少責罰下人的他,此刻也動了幾分怒意。
陰沉一笑,他眼角閃過一抹狠戾。此時,他最想抹去的是她眸底純淨的光芒。
「二十板子有些少了,責打五十板子,然後,直接逐她出府去。」他狠心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