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煜祺哼笑,「那只能怪你的命不夠硬了。」
說完,他抬腳剛要離開,就見那豬倌聳著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隨即道出令眾人為之一驚的話,「是藍姬花的味道。」
心頭一顫,殷煜祺眼睛直瞪著她。
只見她像小狗一樣東聞聞、西嗅嗅,最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闖進花房,當看到藍姬時,驚喜不已。
「哎呀,果然是藍姬。」說著,又仔細瞧了瞧那花瓣顏色,皺起眉道:「這花是誰養的啊?照這種養法,不出半個月,定會根殘葉爛而死。」
這話使殷煜祺忍不住多瞧了她兩眼。這個髒兮兮的豬倌,居然識得藍姬?
更讓他詫異的是,她一眼就瞧出藍姬已命不久矣。
不只殷煜祺,就連岳謙和那幾個花奴也露出詫異的神色。
「你識得藍姬?」
「曾有所聞。」
「可懂得栽植之道?」
「略懂一二。」
「很好,本王給你十日,若救得活這幾株藍姬,包你性命無憂;要不然,那五十板子你還是得領罰,未來的命運如何,就端看你自己努力的成果了。」
瞪圓雙眼,那豬倌不敢相信的道:「為啥不論救得活、救不活,我好像都落不著半點好處呢?」
殷煜祺從管家的口中得知,那膽大包天的豬倌名叫鳳一笑,大概一個多月前被人介紹到王府裡擔任豬倌一職。
據說她老家在臨州,是北方的一座小鎮,幾年前臨州突發大水,從那裡湧來了許多無家可歸的災民,鳳一笑就是其中一個。
她今年一十九歲,家人皆在洪災中喪生,如今能在王府謀得差事,對她這種舉目無親的人來說,無疑算得上是一份美差。
而且據岳謙所說,那丫頭養豬的確很有一套,至少王府豬棚裡的母豬和豬崽在她的飼養下皆肥了好大一圈。
可儘管她身世堪憐,珠兒就是對她沒有半分好感,尤其是在得知她那日領著豬崽擅闖花房,讓豬糞髒了王爺的腳、抗拒王爺的懲罰等大逆不道的事跡後,對她的印象更是不好。
偏偏鳳一笑不但把王府的豬養得白白胖胖,就連王爺珍愛的那幾株藍姬,也被她照料得恢復生機。
不出十日,便有下人興匆匆的向王爺報喜,說藍姬不但被救活了,而且還隱隱結出幾顆細小的果實。
殷煜祺非常吃驚,當即跑到花房查探究竟,果然,幾日前還呈現出枯萎之態的藍姬,真的結出淺紫色的果實。
心情大好的他命人把鳳一笑召來,只是還沒等那丫頭走近,一股難聞的味道便飄散過來。
這丫頭身上怎麼還是那麼臭啊?皺著眉,殷煜祺忍住捂鼻的衝動。
其實這還真不能怪鳳一笑,她雖然被王爺欽點去花房負責照顧藍姬,可奉陽王府豬倌的差事她也不敢怠慢。
剛剛她正在豬棚餵豬,聽人來報王爺召她見駕,當下衣裳也沒換,就從豬棚跑來。
看到主子沉著臉忍耐的神情,珠兒立刻橫擋在她面前,扯著喉嚨嬌斥,「你怎麼臭烘烘的,幾天沒洗澡了?出去出去,到門口跪著給王爺請個安就行了。」
鳳一笑愣了下,收回踏進屋子的腳步,乖乖巧巧的走出門外老遠,才一本正經地跪下來,朝房內殷煜祺的方向磕了個頭。
「喂,你跪得那麼遠,王爺要瞧不見你了。」
她認認真真道:「姊姊和王爺不是嫌我身上的味道熏人嗎?我這才跪得遠些,免得惹王爺不高興。」
珠兒哼了一聲,「算你是個知道分寸的。」
「謝姊姊誇獎。」她粲笑如花。
誰誇獎你了?這豬倌還真不要臉!珠兒在心中不悅道。
隔著珠簾,看她跪得遠遠的,殷煜祺靜靜打量了一番,冷聲道:「本王是個信守承諾之人,既然藍姬已經結了果實,那五十板子就免了吧。」
話落,他耐心等著那丫頭向自己謝恩,可等了半晌,門外毫無動靜。
看不過去,珠兒再次走過去輕踢她一腳。「王爺和你說話呢,你怎麼也沒個反應?」
被踹了一記,鳳一笑也不惱怒,伸著脖子朝屋裡高喊,「王爺您剛剛說啥?大聲點我沒聽到……」
「你聾了啊,王爺說話你怎麼也不注意聽?」見她無禮,珠兒氣得大罵。
她卻委屈的扁扁嘴,「我跪得太遠,聽不到王爺的金玉良言,這位姊姊,王爺剛剛說什麼了?」
珠兒氣得不行,怒瞪她一眼,「王爺說,你的那五十板子,就免了。」
鳳一笑一聽,笑了笑,扯著喉嚨對裡面喊,「王爺真乃我大殷國的棟樑,頂天立地信守承諾,正所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奴婢本以為這只是一句空談,沒想到王爺竟將它貫徹到底,真是令小女子大開眼界,對您崇拜得五體投地,來生定做牛做馬報效王爺,誓死相隨……」
珠兒被她的大嗓門喊得直捂耳朵,「喂,你小聲一點……」
「可是,我怕太小聲王爺聽不到。」她答得一本正經。
珠兒被她堵得無語,殷煜祺卻被她這番話逗得笑出聲來。這丫頭分明就是故意在耍寶。
啜了口茶,他對門外道:「珠兒,讓她進來回話。」
「可是王爺,她身上太臭了,怕把王爺的屋子也給熏臭了。」
鳳一笑卻不理珠兒的抗議,慢吞吞起身,拍了拍兩邊衣袖,湊到珠兒面前小聲道:「這位姊姊,你剛剛踹我那一腳,突然讓我想起一首小詩。」
未等珠兒詢問,她已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夕陽照王府,走來一姑娘,金蓮只三寸,橫量!」
話落,不理珠兒氣得又青又紅的臉,她邁著輕盈的步子,笑容滿面地撩開珠簾進屋給王爺回話去。
殷煜祺自幼練武,耳力極好,剛剛鳳一笑雖然是壓低音量說話,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當「橫量」那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時,他一口香茗險些噴了出來。
他覺得這丫頭雖然外表髒了些,頭髮亂了些,整體給人感覺邋遢了些,卻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聽說,你家鄉遭逢洪災,家人都不在了。」
「謝王爺關懷,奴婢的父母和兄姊的確在那場洪災中喪生了,當時大水沖破堤壩,整個鳳家村近七百口人幾乎全部罹難,倖存的幾個村民,為了討生活也都離鄉背井,當時的景況真是慘不忍睹。」
說著,髒兮兮的臉上還露出幾分難過之情。
殷煜祺雖然自幼在皇宮中長大,但年少參軍,隨軍隊移動時,也曾見過因洪災或地震而流離失所的災民。
那些災民在喪失家園後,吃不飽、穿不暖,經常會有老弱病殘者喪生於街頭。
儘管朝廷也曾開倉救濟這些災民,可僧多粥少,總是力有未逮,如果災民一味地等待官方接濟,最終仍是死路一條。
像鳳一笑這般年紀輕輕就舉目無親,還能靠自己活到現在,實屬難得。
心底滋生出幾分同情,他又仔細詢問了幾句,才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麼會知道藍姬?」
如果她在來王府之前只是一個普通村民,是不可能對雪國最名貴的花藍姬知道得如此詳細。
王府雖比不得皇宮內苑森嚴,可該做的防範措施卻一樣也不會少。府中上下儘管有數百口人,但每個人在入府之前,身家來歷都會被盤查得仔仔細細。
只是鳳一笑情況特殊,他只能針對疑點旁敲側擊。
面對他的詢問,鳳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我奶奶在嫁到鳳家村前,曾是臨安富貴人家的小姐,自幼聰明,讀書萬卷,知道許多史上的典故。
「關於藍姬的傳聞,我是在小時候聽奶奶說過一些,這花很嬌貴也很有靈性,不是一般人能養活的。」
「哦,這麼說來,能養活藍姬的,都不是一般人了?」
「王爺果具慧眼,一下子就看出我靈秀聰明的好資質。不瞞王爺您說,經我手養出來的豬,保證美味可口;經我手種養出來的花,保證嬌艷欲滴;經我手……」
「行了,本王已經知道你有些本事了。」
「謝王爺打賞。」
殷煜祺一怔,瞇眼看她,「本王何時說要打賞於你了?」
頂著滿臉無辜的笑容,鳳一笑氣死人不償命地道:「王爺既然誇讚奴婢是個有本事的人,接下來不是要賞賜給奴婢嗎?王爺,我這個人也不貪財,賞個一百八十兩也就夠了。」
隨後跟進來的珠兒,剛剛被她嘲諷是大腳姑娘,心底藏著一口惡氣還沒發洩,此時聽到她明目張膽的向王爺討賞,當即氣得大罵,「真是個不要臉的!」
一點也不生怒,鳳一笑笑咪咪地瞅著她,「這年頭面子不值錢,金銀珠寶才值錢吶。」
珠兒這下更是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殷煜祺瞇了瞇眼,呷了呷杯中的香茗,皮笑肉不笑地道:「的確是該賞一頓,可是一百八十兩怎麼夠?以你的功勞,該賞個一千八百兩的。」
「謝王爺!」
「不用謝得太早。一千兩銀子在本王眼裡的確算不上什麼大錢,但本王上回所穿的那雙踏雲靴可是御賜的聖物,你帶著豬崽到花房溜躂,害得本王踩到豬糞,按我大殷律例,直接或間接損壞御賜物品者,當杖責一百大板。」
眼看那丫頭聞得此言後眉頭微蹙,殷煜祺發現自己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
他優雅的闔上杯蓋,唇邊蕩著邪惡的笑容,「不知道你這副身子骨,若是挨上一百大板,會是何等模樣?」
珠兒聞言,捂著嘴笑出聲來。
鳳一笑卻不惱,無畏的與他四目相對,「王爺莫非是要我自己選擇挨板子還是選銀子?」
「那你選不選呢?」他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這還真是個難題,不過嘛……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挨板子固然可怕,沒銀子更是可悲,如果王爺一定要我選,我還是決定選銀子。」
「哦?你就不怕被打得屁股開花,丟了性命?」
她不疾不徐道:「若我真不幸被板子打死,那只能說我福薄,不過嘛……」她笑嘻嘻地看了殷煜祺一眼,「一旦我死了,王爺花房裡的那些藍姬恐怕也會跟著陪葬哦。」
這個威脅果然正中奉陽王的死穴!
結果聰明一世的他,就這麼糊里糊塗的被自己府裡的一個豬倌給算計了。
倒不是心疼那千兩銀子,他鬱結的是,堂堂奉陽王,居然敗給一個丫頭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