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床拿了一件薄被幫如意蓋上,看如意睡熟了,不想驚動她,便自己梳理完畢,拿了一件披風罩著,踏出房門。
昨天,她吃完趙癡給的藥丸後不久就又昏昏沉沉地入睡,今早醒來頭已經不痛了,倒是四肢睡得有些僵硬,她便想到屋外走走。她住的這間房室內院裡側靠角落的廂房,平常不會有什麼人走動,雖然感覺起來冷清了些,不過正適合這時的她。
大雨滂沱地下著,院中的景物看起來都模模糊糊的。她走著、看著,突然發現對面的回良好中有一個人影立在那邊,她好奇地拐過走廊的彎角,這時才看清了人影的模樣。
宋驤失魂落魄地站在廊柱旁,雨絲隨風飄進迴廊,淋濕了他半個身子,可是他似乎沒有發現似的,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株山茶花,那上面有一朵待放的花苞,雖然大雨模糊了視線,但那清新的嫩紅色仍然清晰可見。
他好煩這陣雨,他總覺得要是不快點把真正的李嫣嫣換回來,他心愛的李嫣嫣就會像山茶花的花苞一樣,在雨中漸漸模糊消失,甚至會因為過大的雨勢而凋落離枝……
「你……」
宋驤發現一旁有人聲,便別過頭來,一看是霍泠兒站在他身邊,他防衛似地將自己的外表冷凍起來,粗獷的刀眉往眉心推擠,黑色的瞳孔猛一收縮,剛才還一副遊魂模樣的宋驤立刻搖身一變成為冷酷的惡魔。
「你來幹什麼?」他沒有咆哮,但低沉的嗓音裡有明顯的不悅。
「我是想……」霍泠兒從袖中掏出一條緞白繡連的羅帕舉到宋驤面前,「你都被雨淋濕了,至少把臉擦一擦吧!待會兒進屋去把衣服換一換,不然受寒就糟了。」
霍泠兒這樣的舉動讓宋驤嚇了一跳。她應該要害怕的吧?而且應該還要怕到哭才對,因為,家裡那些幫傭的女人只要看見他臉色一沉、說話大聲點,就惶恐得要掉下眼淚來了,可是她為什麼不在乎?而且前兩天他那樣對她,她怎麼敢再接近他呢?
宋驤一回想起,來才發現其實這個女人打一開始就不曾害怕過他,大前天晚上剛見到她時,他的臉色應該比現在更嚇人,但是她一滴眼淚也沒掉過,現在也是。
宋驤訝異地望著霍泠兒,恐怖的臉色霎時鬆懈了一下,但僅僅是一瞬間,他的表情又立即回復原狀。
不!這女人只是來討好他,想要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罷了。他心想,於是抄起她手上的羅帕就往廊外的園子一扔。
「啊!我的……」
霍泠兒望著那條飄在雨中的羅帕緩緩落在濕濘的地上,一時間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她轉頭望著宋驤,臉上淨是驚愕與難過的表情。
「哼!你別想討好我!」
宋驤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了,霍泠兒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她很難過,她只是純粹出自好意的關心,卻被誤認是別有企圖的,但想到他會這樣也是自己造成的,也就沒什麼好說的;只是……白白糟蹋了一條羅帕。
她呆呆地望著迴廊外頭不遠處地上的那條羅帕,不知道該不該把它給撿回來?那是她親手繡的,也是最喜歡的一條了,可是,現在外頭卻下著大雨……
「撿回來洗洗應該還可以用吧!」
她望著地上那方逐漸被雨水污泥浸透的羅帕喃喃自語,說著說著就往旁邊入園的樓梯移動。
宋驤朝著他房間的方向走去,越走就越心虛。雖然那女人竟然想用這種方式來討好他,但她也沒做什麼嘛!拒絕掉就算了,他幹嘛一衝動就把她那條帕子給扔了,這樣的舉動好像是太過份了一點……
他想著想著,不經意地回頭一看,卻發現他後頭的人影正在往下著大雨的小花園走去。
「該死!」他低聲詛咒了一聲,便拔腿往回跑。
霍泠兒將披風解下罩在頭上,兩腳往前一跨,就要冒雨去撿她那條帕子,只是還沒踏兩步,整個人就給拉了回來。
「走開!」
宋驤粗魯地把霍泠兒往後推,自己衝進雨中,拾起地上的羅帕,然後又衝回迴廊,他拎著霍泠兒那條濕透了的帕子,氣唬唬地看著她。
「你見鬼地在搞什麼?」宋驤的聲音像雷鳴似的,「你這種身體還敢在這種天氣裡……你不要命了嗎?為了這條鬼手帕淋雨,要是病情加重了怎麼辦?
他把帕子往吃驚的霍泠兒手上一甩,沒好氣地對她說:「從現在起到雨停為止,你就給我待在你的房間裡,沒事不要給我出來亂晃,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我就把你捆起來鎖在柴房裡。」
宋驤說完話又匆匆離去,霍泠兒握著濕透了的羅帕,看著被灑成落湯雞似的宋驤,心頭升起了一絲暖意。
他其實人還不壞嘛!她心想,只是脾氣大了些罷了。
☆☆☆
屋外下著大雨,一早起來閒著沒事做的趙癡正在宋驤家裡到處亂逛,他看著嶄新的紙窗、重新粉刷過的牆壁和漆得發亮的柱子,不由得佩服起宋驤,為了討老婆,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幢房子整修得這麼好,想他半年前來時屋頂還會漏水咧!
他走著走著,眼睛突然一亮,發現宋驤渾身濕淋淋地走在前頭不遠處。
宋驤這傢伙這幾天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不是跑不見人影,就是喝得酩酊大醉回來,想找他說說霍泠兒的事始終沒有機會,現在難得他看起來這麼正常,正所謂機不可失,趙癡三步兩步上前就把宋驤給攔住了。
「喂!你怎麼搞成這副樣子啊?想不開,跑去淋雨嗎?」
「別煩我,我要回去換衣服。」宋驤橫跨一步,繞過了趙癡就要往前走。
「嘿!你等等、你等等!」趙癡一把拉住宋驤,「衣服我那兒多得是,又離這兒近,去我那裡換吧!」
「不用了,我還是回去換我自己的……」
「耶?好兄弟關心你也不領情?我說到我那兒換就到我那兒換!走。」趙癡不理會宋驤,一把拖著他就往房裡走。
趙癡回到他的房間,拿了一件淡藍色的長衫讓宋驤換上,又沏了壺茶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就跟他聊起來。
唉!我說你呀!就這麼想那個李嫣嫣嗎?看你這幾天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廢話!我當然想,我十年前第一次見到她就愛上她了。」「你真的確定那是愛嗎?十年前你也不過十三歲,而那個李嫣嫣才六歲耶!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一見鍾情,你不覺得有點那個……太誇張了嗎?」
「你管我那麼多,反正我只愛嫣嫣一個人就是了。哼!我想了十年就等這一天,誰知道竟然……可惡!這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啊?」窗外的雨聲讓宋驤越聽越煩,拳頭一握往桌子用力一捶。
「喂!你小點力吧!你們家桌子也沒招惹到你,真是……唉!我說你到底想把那個李泠兒怎麼樣啊?」
「什麼怎麼樣?當然是送回去把我的嫣嫣換回來。」
「可是……如果李嫣嫣沒辦法跟你回來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到趙癡說的話,宋驤倏地站起,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巨大的身軀矗立在趙癡面前,像猛虎盯著獵物一般的眼神直盯著趙癡看,看得他心裡發毛。
「呃……」趙癡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口水,「沒有,我……我只是假設……假設一下而已……」
「你別亂說話,要是嫣嫣生了什麼奇怪的病、出了什麼意外,都是你的錯!」
宋驤瞪了趙癡一眼,忿忿地又坐回椅子上,仰頭飲盡杯中茶水。
見宋驤又坐回椅子上,趙癡才大大喘了一口氣。這傢伙的個性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怕,還好剛才他沒把李嫣嫣的事說明白,要不然宋驤一火起來,剛才捶桌子的手隨便往他身上一招,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先別提李嫣嫣了,說說那個李泠兒吧!好歹你大前天也跟人家拜過堂了,就這麼把她丟回去,你教她往後怎麼見人啊?」趙癡怕宋驤又會追問李嫣嫣的事,趕忙將話題轉開。
趙癡這一問,讓宋驤頓時沉默了。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也知道名節對女人的重要;雖然一再聲稱他娶的是李嫣嫣,但那天跟他拜堂完婚的的確是霍泠兒;婚姻非兒戲,縱使結果跟他所想遠去十萬八千里,可再怎麼說他乃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也該對這個他事實上娶進門的女人負起一點責任,只是,憑他簡單的腦子,他實在想不出要怎麼做才對得起霍泠兒。
「我……我不知道。」他思考了許久,也只能對趙癡說出這句話。
嘿!這傢伙還算有點人性。趙癡看宋驤似乎在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於是乘機問他提議自己花了一整晚才想出來,也許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
「不知道?那可不行呀!要不這樣好了,我替你出個主意,那個李泠兒長得還算不錯,個性嘛也不壞,你就讓她先待在這兒,做你『暫時』的老婆,李嫣嫣的事你再慢慢派人跟李三昆說,你覺得怎麼樣?」
趙癡咧嘴笑道,心想只要宋驤能答應讓霍泠兒留在這裡,然後兩人就可以慢慢培養感情,最後等到生米煮成熟飯,那一切就解決了。
「暫時之後呢?」宋驤面無表情地說道。
「暫……咦?」
「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納妾的,嫣嫣來了以後她怎麼辦?還不是要送回去,這樣對她就好嗎?況且,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這個……」趙癡苦笑道,不知該怎麼跟宋驤解釋,他誤會他的意思了。
「虧我還把你當做好哥兒們看待,我的心情你卻一點都不瞭解。」宋驤生氣地站起身,「那個李泠兒,我就這麼把她送回去也許對她是殘酷了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愛嫣嫣,愛了十年,不管是不是暫時的,你要我承認別的女人是我老婆,這是不可能的,這種會讓我對不起嫣嫣的事,我做不到!」
宋驤說完話後逕自拉開房門,連聲再見也沒有,「砰」地一聲用力將門甩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可……惡……」趙癡握著拳頭,額頭上「啪、啪、啪!」地迸出了好幾條青筋,他望著兀自搖動的木門,一肚子氣漸漸憋不住,狠狠踹了宋驤剛才坐過的椅子一腳,罵道:「死宋驤,你這個毛坑裡的石頭!我告訴你,你一輩子都別想娶到李嫣嫣了,別——想——」
☆☆☆
第四天了,雨還是下個不停,寧靜的子夜,聽不到原來應有的蟲鳴,只有像催眠曲似的嘩啦啦的雨聲。
二更時分,霍泠兒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在朦朧之中,她似乎聽到外面「砰」地一聲,然後傳來「哎喲」的聲音;她揉了揉眼睛站起,到窗側聽了一會兒,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訕訕然地回到床上坐下,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出去看看。她看向一旁正睡得香甜的如意,也不吵她,輕輕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拿起燭火就往外走。
她拐過兩個彎,在後門邊院的地板上發現有一個人躺在那裡,旁邊則是一把濕了的油紙傘;她拿近燭火一照,赫然發現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宋驤,他渾身酒氣沖天,早已喝得爛醉。
這樣不行呀!她望著宋驤心想,外頭的雨絲隨風飄進走廊,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就這麼放著他不管的話,明早他肯定會得肺炎。於是,她伸手搖了搖宋驤,但他只是躺在那裡,一點反應也沒有。霍泠兒也不多想,快步走回房間,把如意給搖醒,也不管她清醒了沒有,找了一件衣服幫她披上就拖著她往邊院去了。
「怎麼這麼重的酒味……啊!這是姑爺嘛!」微涼的夜風和熏人的酒味把如意的腦子給吹醒了,她仔細一看,是宋驤躺在地上。
「他喝醉了,快!幫我把他抬回去。」霍泠兒說著就去拉宋驤的手臂。
「可是……姑爺長這麼大個,只靠我們兩人,恐怕抬不回去吧!」如意捏著鼻子說道,宋驤渾身酒味讓她實在忍受不了。
霍泠兒使勁拉了拉宋驤的肩膀,但他卻動也不動,這才想起自己只不過是個弱女子,就算加上如意,恐怕也很難移動得了他的一條腿。
「那怎麼辦?咱們總不能把他丟在這兒吹風淋雨的吧?」她著急地望著宋驤。
「那我去請王爺他們來幫忙好了。」
如意說著轉身就要去找趙癡,卻又被霍泠兒給拉了回來。
「不行!夜這麼深了,不要驚動王爺。」
「那怎麼辦呢?我們又抬不動他。」
霍泠兒低頭想了想,又看了看宋驤,突然對他說:「宋公子,你醒醒,我是嫣嫣哪!」
「小……小姐,您怎麼……」如意驚訝地望著霍泠兒。
「噓——」霍泠兒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如意噤聲。
這一招果然有用,宋驤動了動,抬起頭,醉眼P地半睜著眼望著霍泠兒。
「嫣……嫣嫣?」他伸出手舞動著想抓住霍泠兒。
霍泠兒主動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他手裡,柔聲說道:「是,我是嫣嫣。你不能睡在這裡,會著涼的,來,跟我回房裡去。」宋驤非常聽話地爬起,霍泠兒和如意則用力地頂著他的腋肋站起,扶著他歪歪斜斜地走向她的房間。
「嫣嫣……你……你的聲音……好好聽喔……」
宋驤真的把著霍泠兒當成李嫣嫣了,竟對她露出滿足的傻笑。
「我知道,你先別說話,快……快些走吧!你……很重的……」
霍泠兒咬著牙撐著宋驤,終於把他弄到房間裡。她氣還來不及喘,立刻就把宋驤微濕的外衣脫下來,讓他躺到床上,將被子蓋好,又拿了一條毛巾幫他拭去臉上的雨水與汗水。
「嫣嫣、嫣嫣……」宋驤嚷著,像個小孩似的緊抓著霍泠兒的手不放。
「我在這兒呢!你累了,好好的躺在這裡,乖乖睡,好不好?」
「好。」宋驤點點頭,「可是……你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霍泠兒對他微笑,「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你放心睡吧!」
宋驤睜著P的眼看了霍泠兒一眼,握緊她的手,這才沉沉睡去。
霍泠兒看宋驤睡著了,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回來,但她不管怎麼抽就是抽不出來,他握得實在是太緊了,最後還是如意來幫忙,硬是把宋驤的手指掰開才得以將她的右手抽回來。
她喘著氣晃著被宋驤握到發酸的右手,發現如意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怎麼了?如意。」她問。
「小姐,您這樣好嗎?姑爺……姑爺真把您認為是嫣嫣小姐了……」
「這也沒什麼不好呀!不這麼做,他是不會動的。」
「可是,小姐,這樣您不是太可憐了?姑爺娶了您卻對您不理不睬,現在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男女之間的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他愛的是嫣嫣,會有這些反應也是正常的;而且算起來這也是我害的,你看,好端端的一個人都被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霍泠兒輕輕歎了一口氣,望著床上呼呼大睡的宋驤,幫他把被子又蓋上了些,素淨的臉上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無奈。
如意看著,不知為何地覺得一陣心酸……
「好了,如意,你幫我好好照顧宋公子,我先出去了。」霍泠兒說著突然站起來,拿起披風就往身上系。
「小姐,您要去哪兒,夜這麼深了……」如意擔心的問道。「放心,」霍泠兒對如意一笑,「我只是在附近走走,省得他醒了,看到我在旁邊又要發脾氣了。」
如意看著霍泠兒輕輕地走出房門,才悻悻然地走到床邊,對著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宋驤,扮了一個鬼臉。
「咧——臭姑爺!」
如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走到桌邊坐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趴在桌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黑夜,在宋驤的鼾聲中流逝,桌上的燭火在不多時後也燃盡,取而代之的是漸白的天光,而雨,仍然下著……
「嫣……嫣嫣、嫣嫣!」
宋驤喊著李嫣嫣的名字倏地驚醒,他頭昏腦脹地坐起,雙手一握,發現原本應該在他手中的李嫣嫣的手竟然不見了,他慌張地往四周看,發現趴在桌上的如意,他鞋也沒來得及穿好就衝到桌前,大掌往桌上用力一拍,「砰」地一聲把如意給嚇醒了。
「嫣嫣、嫣嫣呢?」
宋驤握著拳頭,滿佈血絲的雙眼緊盯著如意,把如意嚇得直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著拚命發抖的如意,又看了看房間四周,頭腦突然清醒了過來;哪有什麼李嫣嫣?這是那個李泠兒的房間。
「說!那個女人呢?」宋驤不自覺地提高了三倍的音量。雖然搞不清楚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直覺跟霍泠兒有關。
如意還是個小孩,看宋驤咄咄逼人,一副凶狠的模樣,說話又好大聲,兩眼淚水一注,抽噎了兩聲,「哇」地便哭了出來,哪裡還回答得了他的話?
宋驤看小女孩嚇哭了,知道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低低罵了聲「該死!」,拂袖轉身便往外頭走去了。
他在後院的走廊四處穿梭,一面尋找霍泠兒的蹤影,一面想著昨晚的事。
他喝醉了,這點他知道,因為,他的頭因宿醉到現在還在痛;他記得他從後門回來時在走廊滑了一跤,然後是李嫣嫣把他扶回房間,然後……然後他就不記得了,可是,為什麼他卻是在那個李泠兒的房間醒來呢?
他邊想邊走,還是弄不懂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就在這時,突然間,他聽到風雨中隱約傳來一陣歌聲,他下意識地循著歌聲的方向走,在後門邊院的轉角處,發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屈膝坐在牆角邊,對著雨中後園的春色揚聲清唱。
采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雖然不知道霍泠兒在唱什麼,但宋驤覺得她的歌聲真是好聽極了,清澈、柔軟、又婉轉,就算京裡還鳳樓的首席歌妓,也還及不上她的三、兩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聽她唱著,全然忘了自己在找她,直至歌停聲歇,他還意猶未盡地歎了一口氣。
宋驤不怎麼優雅的歎氣提醒了霍泠兒的注意,她轉頭一望,看見宋驤穿著內衣、光著兩隻腳站在轉角的地方。
宋驤見霍泠兒回頭看他,嚇了一跳,兩道濃眉往上一挑,用防衛性的眼神回瞪她。
「你醒了,睡得好嗎?」霍泠兒起身走近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唱唱歌、解解悶罷了!」
「我不是叫你沒事別出來亂晃的嗎?」宋驤冷酷的眼神望著她。
霍泠兒一驚,想起前兩天他的確有說過,她再跑出來的話要把她鎖到柴房裡,看著他那凶巴巴的眼神,她兩腳一動立刻就要走人。
「那我回去了。」
霍泠兒低頭說著就要回房,但宋驤橫跨一步,高大的身軀像一座牆似的擋在霍泠兒面前,讓她嚇了一跳。
「慢著!」宋驤說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弄到你房間去的嗎?」
「是,怎麼了嗎?」霍泠兒抬頭看著他。
「可是我記得明明是嫣嫣……」
「那是我裝的。」
「你裝的?」宋驤覺得一陣青天霹靂,他……他竟然把那個李泠兒認為是嫣嫣!「你為什麼那麼做?耍我嗎?你明知道我不喜歡有人冒充嫣嫣。」他面紅耳赤地喝道。
「對不起,我沒有耍你的意思,也不想冒充嫣嫣,我知道你會生氣,但是,我不這麼做的話,你今天可能就要請大夫了。」宋驤望著霍泠兒,張開口想說什麼,但又沒知何言以對。的確,他昨天真的是醉到連動也沒法動,而且要不是他醉到這種地步,他也不會把她當成是李嫣嫣。
霍泠兒見宋驤擋在她面前久久沒有反應,便向他問道:「我可以回房了嗎?」
霍泠兒冒充李嫣嫣的行為宋驤雖然氣,但她讓他能不用在風雨中著寒受凍的好心,卻教他沒有理由再罵她;雖然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不甘願,但他也只好將身體挪開。
「好了,你回去吧!」他說,語氣平順了許多。
「謝謝。」霍泠兒繞過宋驤往她的房間走,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了,你要不要也跟我一道回去?」
「你又想搞什麼?我告訴你,你別得寸進尺。」宋驤防衛性的姿態又跑出來了。」
霍泠兒搖搖頭,想不透為什麼這個男人老是覺得她別有企圖呢?
「你別誤會,我只是在想……難不成你要光著腳回房?」
宋驤猛地往自己的腳丫子看去,才發現自己竟急得忘了穿鞋就跑了出來,還有他的外衣,也還放在她房間裡。他雖然不想照著她的話做,但看著自己這副衣冠不整的樣子,想想還是跟著霍泠兒的腳步走了。
宋驤穿上外衣,坐在霍泠兒的床上,心情難得的平靜,他看著一旁正幫他清理他那雙沾滿泥土的大鞋的霍泠兒,突然冒出一句話。
「你不怕我嗎?」
「咦?什麼?」霍泠兒回過頭睜大了眼望著宋驤,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怕我嗎?」宋驤一直很在意霍泠兒的表現,這女人實在是太奇怪了,這麼多天了,她不哭也不鬧,不曉得她為什麼能這麼鎮靜?
「我為什麼要怕你?」
「為什麼?」宋驤一時語塞,「因為……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尤其是……生氣的時候。」
「也許吧!」霍泠兒擦拭著宋驤鞋上的污呢,「但是,不管是誰生起氣來都很可怕的吧!既然大家都一樣,那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是嗎?宋驤側著頭看著霍泠兒,無法理解她這種奇怪的論調,「那你就不怕我生起氣來,可能會對你怎麼樣嗎?」
「我本來以為會,因為,你提到我義父時的表情真的很嚇人,但是這幾天下來,我覺得你並不是那種人,你雖然氣我,但至少沒把我趕出去。」
「那是因為我還要拿你來換回嫣嫣。」
「我知道,但我還是謝謝你,這種天氣還讓我留在這間屋子裡。」她低下頭,繼續擦拭他的鞋子。
這是怎麼搞的?宋驤有點心驚,看著霍泠兒的側臉,他竟然覺得有點怦然心動。他以前老是想著李嫣嫣,從來沒有真正仔細看過這個女人一眼,其實……她長得也還挺好看的嘛!雖然不夠艷、也不夠美,但是,但是她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人覺得很安心,那是什麼呢?那是……是溫柔,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個可以形容的字眼。
對!她實在是太溫柔了,溫柔得……讓他有點捨不得,好像……不該就這麼把她送回去,而是……將她留下來……
捨不得?哈!留下來?哈!噢……不!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有這種心情?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不行!他愛的是嫣嫣,他需要拿她來換回嫣嫣,跟嫣嫣比起來,她一點都不重要。
宋驤拚命說服自己,想要驅走那已經在他心中開始萌芽的一點微妙的感覺。
「宋公子。」霍泠兒停下手上的動作叫他。
「什麼?」他回過神來。
「求求你,我雨停了就會走,但是請你不要把我送回去,要不然我義父在鄂州城的面子會掛不住……」
聽到霍泠兒又提起這件事,宋驤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他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生氣,只是默默地走到霍泠兒身旁。
「不可能。」他說,拿起她手上的鞋子穿上,「我要嫣嫣。」那是他離去時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