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是在優家旗下最具盛名的飯店舉辦,不僅排場一流,各式餐點飲酒也是西餐中的頂級名品。魚子醬、松露、鵝肝醬整盤整盤地端上,紅酒白酒也一瓶一瓶地開;政商名流電視上曝光率高的有一堆,探頭探腦的政治版記者也不少。只是礙於這些名人的隱私權,現場一律謝絕攝影拍照。
優致寧總是無法喜歡這麼勞民傷財的聯誼活動,一下那個立委來問候、待會兒又來個什麼民代,名字倒是半個也沒記住。
唉,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只是碰巧姓了優罷了,優家的產業她從沒插手、也沒興趣,她來幹嘛呢?
端著一盤滿滿的烤松露,她回到角落的座位上。
「再半個小時,露個臉就可以走了。」奕然拉過奕時的手腕看了看他的表下決定,心裡頭在意的卻是正午的事情。
奕家由優氏退出後,將會引起不小的金融地震,重整之初體系內所有缺陷將暴露無疑,這會為商業生態帶來重創。為了自身利益著想,無可避免地將有人會想暗中解決掉他這個突然冒出來說要分家的礙事者。
若是以前他當然有能力自保,但如今多了一個弱點——奕時。正式上班後他無法時時刻刻待在這孩子的身邊,任何人都能夠輕易地捉住他的痛腳。
「吃吧!」優致寧將散發鮮美香味的松露推到奕時的面前。他的俊臉還留著早上受的傷,不過那無損他稚氣得惱人的甜美模樣。
「謝謝!」奕時看了奕然一眼徵求同意,奕然則點頭回應。
優致寧顯得有些遺憾。平時這兩人明明是更為親暱的,怎麼今天卻意外地生疏了起來?失了眼福,真是憾恨啊!
雖然坐在角落處,但這無意引起別人注意的三人仍是受人注目的存在。在阿曼尼新款設計的冬季深黑色服飾下,樣式簡單的長呢毛衣外搭風衣,在三人身上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尊貴、華麗、典雅……似乎什麼形容詞都不足以完整形容。
衣服是優致寧挑選的。同款同系的服飾穿在阿然、時和自己的身上看起來像是情人裝,這可以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些。
縱使是今日宴會主角的優致悠,也無法不注意到那搶眼的角落。
「三姐過來了。」優致寧皺著眉,斟了些葡萄酒進水晶杯,她對這個姐姐實在沒啥好感。「阿然,怎麼窩在這裡不到處走走?一些叔叔伯伯們都在問你呢!」優致悠穿著一襲藍白復古洋裝,優雅而迷人,表現出今日宴會主角的她的自信。
「我對應酬陌生人沒興趣。」奕然以舒適的姿態靠在紅色鑲著金邊的椅背上,展開笑容回拒。
「你若要成功打入這個圈子,一些禮數是少不掉的。來,跟我走吧!二哥在那頭等你過去呢!」優致悠牽起他的右手,不理會奕然的拒絕。
奕時見到有陌生女子接近奕然,情緒就緊繃起來,沒想到來人竟還拉著奕然的手要帶他離開,奕時想也不想地立即扯住奕然的手;當那名女子發現有人從中阻礙而將視線投向他,奕時無畏的目光也同時接下她的納悶。
「他說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別強迫他!」聲音是宣示佔有般的強硬。
「是這樣嗎?」
「大概就是這樣。」奕然不再多作解釋,他自優致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的心裡惦著時的安全,也許即使在學校,也該請優致寧播空照顧他。
「怎麼你已經……有了他了啊?」優致悠帶著別人看不見的苦澀說道。
經由優致悠的這句話,奕時像是發覺自己行為過當般內心掙扎交戰了一番,然而手心與手心貼著,感覺到對方體溫,讓他因依戀著而捨不得鬆開。
料著奕然定會不悅而掙脫的奕時,珍惜著這瞬間即逝的溫暖,他等待著奕然的離開。只是過了一會兒,卻聽見奕然說著:「他是鈴的孩子。」奕然爾後冒出的這句話如同想解釋什麼般,卻在觸及奕時別開的臉時,心中掀起陣陣不忍。
「你還回來幹嘛,搞破壞嗎?」優致寧見這美好的氣氛被自己的姐姐給打擾,變得有些不悅。
「回來是為了幫阿然處理公事,你別總是針對我,把我當成罪人成不成?」妹妹的態度讓優致悠反感。若不是清楚妹妹好管閒事的個性,她還真會以為她愛著奕然,畢竟從小到大,這個妹妹就老是胳臂往外彎,無論什麼事都只幫著奕然。
「你以為是誰害得阿然變成今天這樣?他的病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優致寧舉起食用松露的
叉子指著姐姐,不顧長幼有序的道理質問著。
受奕家已故兩老重托的優致悠曾是奕然的家庭教師,更曾是他愛著的人,但她卻為了開拓自己的事業,在奕然最需要她時棄他而去。
哪知,苦澀瞬間漫上了優致悠的雙眼,她一聲輕哼像極了歎息,「很抱歉,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什麼沒那麼大的能耐?你給我講清楚點。」向來敢作敢當的姐姐會說出這種話,優致寧當然不會以為她是想推卸責任。
「夠了,別說了?」奕然出言制止。
「什麼別說了,她當年沒留下半句話就撇下你自己到美國發展,今天非給你個交代不可。」優致寧再度將矛頭指向姐姐,「說啊,你!」
「致寧,你根本沒有深入瞭解整件事,不是當事人的你又怎麼會明白呢?他愛的人並不是我,我是因為曉得自己終究無法忍受他繼續愛著別人,才決定離開的。就連這樣,你都看成是一種過錯嗎?」
想到過去,優致悠沒有激動只有遺憾。現在她雖然再度回到他的身邊,但人事已非,就算真想重新開始,也得先面臨妹妹無情的打壓。
「啥?」轉頭看看奕然,再回頭望著姐姐,是那時的事太遙遠讓人記不起發生的細節還是怎樣?她明明就記得阿然初戀的對象是姐姐啊?她專情得無人能及的奕然怎會是愛著別人的?「自始至終,他愛的就不是我。」這是一個秘密,雖然她從頭到尾就不打算說出真相,但也不想讓自己的親妹妹一輩子都對她懷有敵意,像是她弄亂了奕然的一生似的。像是吃了記悶棍,優致寧覺得自己被耍了。她和奕然不是「死忠兼換帖」、無話不談的青梅竹馬嗎?為什麼她會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天大的消息?
「你愛的到底是誰?」優致寧不甘心地問。
「你不會想知道的。」奕然擰起了眉,陰霾佔據了他俊朗而迷人的臉龐。
風衣就擱在沙發上沒收,奕時沖了澡出來,發現方纔還在客廳看電視的奕然已不見蹤影。他有些擔心,因為宴會進行到一半他們要離去時,優致潼突然出現並強行帶走奕然;等到他再度見到他時,奕然已被商界裡的叔叔伯伯們灌了幾杯酒,整個人意識模糊了。「阿然,你睡了嗎?」推門進入奕然房內,昏暗的大房間裡細微的暖氣聲嗡嗡地響著,聽起來是那麼地寂寞。
換上睡衣,奕然就坐在鋪著長毛毯的地上抽煙,身旁的煙灰缸內有幾根被捻熄的煙蒂。聽到聲響的他回過頭來,見到是奕時,憂鬱的臉強漾起微笑。
「原來你也抽煙啊?」在他的招喚下,奕時坐到他身邊,濃厚的煙味嗆人。「嗯。」
「之前沒見你抽過。」
「鈴不喜歡香煙的味道,她回來時我戒了一段時間。不過現在好像不需要了。」望著昏暗中閃著細碎紅光的煙頭,奕然的笑容帶著苦澀。
兩人斷斷續續地對話,奕然說話的速度變得有些緩慢,連思考問題也多花了一倍的時間。酒精似乎影響了他的精神狀況,向來不喝酒的他,就算是濃度不高的紅酒也能令他意識不清。「你該睡了,現在已經很晚。」
「明天星期日,用不著上課。」
他感覺到奕然的負面情緒,優致悠的出現,尤其當他聽到優致寧提及那個陌生的女子在奕然的生命中所佔的地位,及她捨棄了奕然,他就害怕,他害怕他的心病會像那天一樣承受不住而發作,再度疼得暈厥過去。
回家前,同樣擔心著奕然的優致寧也叮囑著,叫他今晚千萬得看好他。
「可惜我想睡了。」
摸摸他的頭,奕然起身至牆邊的置物櫃內取出一瓶藥,他倒了幾顆入掌中就要和著水吞下,奕時的聲音卻由他耳際傳來。
他見著奕時的手由他的腋下竄出,拿走他手中的藥丸。
「你今天喝了不少酒,別吃安眠藥了。」酒類和這些藥劑會起不好的化學反應,奕然該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
「你怎麼知道我在吃安眠藥?」奕然從沒向誰提過。
「你的事我自然知道。」奕時笑著。因為一直以來,他的目光就從未離開過奕然啊!奕然的一舉一動,日常瑣事,再不易察覺的事他總會曉得。
奕時由背後環住奕然,他的心中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但不願回應情感的奕然卻讓他不安。「既然如此還不放開手,你知道我沒它睡不著。」奕然扳開奕時的手掌,想將藥丸拿回來。「快還給我!」奕然不想一夜失眠,但奕時有時的固執卻也教他無可奈何。「不行!」他拒絕。
奕然不想費力和奕時玩耐力賽,現在都已經兩點多了。
於是他執起奕時緊握著藥丸的右手湊至嘴邊,以牙齒在他的手掌和手腕連接處啃咬著。他知道這樣會使人產生酥麻感而使不上力來,接著他又伸出舌頭在奕時的手指縫上來回舔弄著。結果,奕時如他預期中地卸了力道,讓他毫不費力地取出藥丸;隨即他拿起早就置於一旁的玻璃杯和著水將藥服下,這下子奕時再怎麼反對都沒用了。
奕時鬆開了環著他腰的手,奕然趁著這個機會回過身就往床上躺去。但當他為自己蓋好被子,等著藥效發作好休息時,卻發覺奕時仍握著被自己的唾液濡濕的手腕,怔怔地站在原地。「站在那裡幹嘛?該睡了。」奕然掀開絲綢被的一角,喚他:「過來啊!」奕然側著頭,不解地望著動也不動、全身僵硬的奕時。
奕時的內心卻因他輕率脫口而出的話拚命掙扎著。
他該知道奕然這回怪異的舉動全是因為多喝了酒的緣故,否則他不會對他的手掌又咬又啃的,完全沒意識到這將會撩撥他的情緒。
他也知道奕然迷濛而濕潤的雙眼代表著他酒醉未醒,但他卻控制不了自己,往奕然的方向走去。
他躺上他的床,奕然動手替他蓋好被子。
奕時也曉得不該有任何遐想與不軌企圖,他能待在這個人身邊就應心滿意足了;但事情卻沒他想像中簡單,所有的事由一個吻而開了端。
他原本只想安分地在奕然身邊待一晚,就算奕然明天早上酒醒後將他踢下床也沒關係;但是奕然替他蓋上被子的手輕柔的掠過他的胸膛,彷彿在他心湖裡投下一顆石子,讓他的心慌亂起來。
「阿然……」
奕然的臉上有著醉酒未醒的紅暈,凌亂的髮絲襯著一張憂鬱的臉龐,不經意流露出的傻笑削弱了平時難以近人的貴族般高雅氣息。
他和他的距離靠得過近,奕然交雜著煙味、酒味的體香不斷地竄入奕時的鼻腔中,刺激他的神經中樞。
奕時雖滴酒未沾,卻被熏得微醉了。
奕然透著淡紅的薄唇半啟,口腔中桃色的物體蠕動。奕時覺得他的唇越來越近,本以為是錯覺,哪知就在下一刻那抹香甜即覆上了他的,奕然的舌隨之竄入他的口腔中。剛開始還陷在震驚中無法回復的奕時,只能任由奕然在他齒間摩挲挑逗著,但只消奕然一個小碰觸就能燃起燎原大火的奕時,隨即也以更激烈的深吻回應了奕然。
舌尖相互地交纏吸吮,奕時的手攀上了奕然的胸口,解開他睡衣的扣子;奕然並無反抗地任他愛撫他的軀體,此刻的奕時猶如脫了韁的野馬般在奕然純白無瑕的肌膚上一寸寸地落下自己的專屬烙印。
奕然,只能被動地接受,接受奕時所帶給他致命卻又甜美的罪惡果實。
疲憊不堪讓奕然的意識漸行漸遠,但總在那昏眩與空白交雜的時候,又被強行拉了回來。奕時略顯稚氣的臉孔下有著年輕狂熱而令人沉溺的特質,由剛開始的強取豪奪,漸漸地柔和成濃得幾乎化不開的溫柔愛撫,他的激情下盈滿了真摯的愛意,執著地要將自己埋入奕然體中。
也不知被任性地愛了幾回,在早晨第一道曙光透過厚重的窗簾淡出乳白色的痕跡時,奕然終於在奕時用盡了力氣,露出滿足的愉悅笑容親吻他汗濕的額際那刻沉沉睡去。兩個人,就這麼肌膚碰觸著肌膚依偎相擁著。
奕時枕臥著奕然的肩頭,聽著他發出微微的鼾息,聽著他胸口規律而平靜的心跳聲。最愛的人就在他身邊安穩的睡著,四周寧靜無聲,整個世界宛若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彷彿從此再無紛擾、再無憂愁。
所謂的幸福,指的就是這一刻吧?
寧適的午後,由骨頭泛出的疼痛讓他在夢裡也感覺到酸疼。奕然漸漸轉醒,腦子裡空蕩蕩的無法思考。好像睡了很久卻不覺飽和,四肢像被支解了般斷成一截一截。他感到有股冰冷的氣息由體內擴散出來,那寒冷輕而易舉地盤踞了他的胸腔,塞滿了他的咽喉,就要令他窒息。
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一聲兩聲地襲入他左側耳膜內,震耳欲聾的噪音令他頭痛不已;他翻了個身正想接起電話,睜開眼卻見到一抹黑影橫越過他的視線範圍內。接著,鈴聲停止了。
「喂?」怕吵著了熟睡中的奕然,奕時立即將話筒拿起。
「致寧姐我是……阿然正睡著。咦?啊……是午睡沒錯……嗯,我會告訴他你找過他……嗯……」
有些心虛,奕時簡單地應對了幾句,隨即掛上了電話。他的音量放得小了些,但往下一望卻發覺半啟著眼的奕然也清醒了。
「早啊!」奕時傾著頭,親吻了奕然的臉頰。
奕然沒有說話,在等著奕時的唇離開他之後,他撐著起身。
奕時為什麼會在他的床上?他的身體為何會疼得如同曾被撕裂一般?許多的疑問隨著他酒後宿醉的頭痛暈眩與反胃作嘔而來。
「阿然?」奕然冷漠的神情使得奕時心中的不安立刻擴散開來。
困難地走了幾步,發抖的雙膝酸軟無力地宣告著昨夜放浪形骸的後果。奕然緊抿著唇,不敢置信趁著酒意自己做了什麼?
他還記得第一個吻是自己落下的,是他讓未能分辨是非的奕時任意地予取予求,是他犯下了這個錯誤。
「你要去哪裡?」擔心他,奕時由奕然的身後抱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
奕然感覺到腿上的滑膩,那是纏綿至天明的證明。
突然間,他無法接受兩人關係劇烈的轉變,狠狠地,竟將溫柔的抱著他的奕時給一把推開。奕時帶著錯愕看著奕然掙脫他,獨自一人步入浴室之內。
奕然的背影,似築起了防禦的高牆,將他拒絕在外。
「阿然!」
聽見奕時不安的聲音在門外喊著,奕然卻死鎖住了通往他惟一的門。
扳起水龍頭開關,他站在蓮蓬頭下任熱水沖刷洗淨,耳際不斷地傳來奕時拍打著門板的聲音,這回他真是切切實實地重傷了他。
酒精的作祟,他只是出自於好玩的心態勾起了奕時的情慾,但他瞭解奕時是那麼認真的人,愛上一個人就要向對方死心塌地,縱使跌傷了也不喊痛。
而自己呢?
一個男子?
在這個不見容同性相愛的社會,他可以預見自己的存在將會毀了奕時未來美好無限的前程。霧氣氤氳中,鏡子裡映出滿身吻痕的自己,奕然從未這麼厭惡過這具污穢得已經由內部開始腐爛的軀殼。宛若想抹殺自己般,他憤恨的一拳擊向鏡面,碎裂了的水銀玻璃,發出高分貝巨響。
浴室外的人猛地撞門而入,奕然回過頭去,望進奕時佈滿惶恐與慌亂的黑眸。那雙如夜星般閃爍的眸子熠熠生光,是他看過最美的一雙眼睛。
奕時總是拿著那雙絢麗的眸子凝視他、跟隨他。為什麼他的情感能直接毫不隱瞞,率直而坦然?他是夾帶著強烈的渴望,來到他的跟前,讓他目不轉睛、無法忽視。奕然發著呆,奕時立即拿起掛在架上的乾毛巾將他鮮血直流的手緊緊包住。蓮蓬頭溫熱的水不住地打著,被沖走的血液染紅了浴缸。
他若來得晚些,只怕奕然真會發生什麼意外。
「為什麼這麼做?」心急如焚的奕時再也忍受不了奕然視他為無物的態度,他痛心地吶喊著,卻也深深地責怪自己。
奕然失常的行為定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如果知道會造成這樣的後果,他說什麼也不會碰奕然一絲一毫的。他讓奕然受了傷,奕然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傷害自己,原來,他的愛真的讓奕然無法接受。
「時,你是鈴最重視的孩子,偏偏你是鈴最重視的孩子……」奕然的眸中浮現莫大的悔恨。「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是我的舅舅,我是你的侄子嗎?是,鈴是收養了我,但是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啊!」
「鈴將你留給了我,那是因為她信任我,但我卻對你做出這種事情。」奕然掩住自己疲憊的面容,他知道自己是醜惡不堪的。
「你沒有錯,不要這樣自責。」
「不……你離我遠點吧!有你在這裡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奕然覺得自己毀了鈴惟一留下來的東西,也弄亂了原本應該平靜無波的心。「因為我愛你啊!怎麼我只是想愛你卻會讓你如此難過?」奕時有些鼻酸。他所痛心疾首的不是自己一直被拒於門外,而是自己付出的愛成為芒刺,在他不自覺下扎傷了這個曾經待他極好的人。
「但我愛著的,卻是鈴啊……」絕望的,他說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奕然掩著面,感覺有灼熱的液體自眼眶滑落。
那是淚嗎?大概只是蓮蓬頭灑出的熱水吧!
自鈴多年前笑著說要與那個男人生生世世、永遠不分離,他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眼淚。他心愛的鈴啊……
「如果我能早一點與你相遇,如果我能代替鈴陪伴在你身邊,如果我能讓你先愛上我。阿然,你就不會如此傷心了。」
奕時擁住奕然,他不過是愛上了這個人,並不是存心要讓他這麼難受啊!縱使離開了人世,鈴卻像朵傲立盛放的玫瑰,綻開在奕然心裡。
他的思念,是她的養分,她的根深深交纏包裹住他的心臟,然而他卻為了讓她繼續存活下去,自己痛苦得無法呼吸。
奕時也想讓這個人如此愛著自己,那種執念早已充塞他每一個細胞、每一處血液,幾乎就要令他發狂死去。
白色的牆、刺眼的日光燈,漂浮懸蕩的霉臭,行屍走肉的軀體。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濃厚得教人作嘔。
奕時隨著醫護人員直走至長廊末端最後一個房間,聽著對方拿起一大串銀色鑰匙碰撞出的聲響,奕時的心裡也隨之起伏不定。
「雖然她的情緒看似穩定,但注意不要刺激到她,這類的病人很難照顧。」醫護人員稍嫌麻煩地叨念著。
這區的病人完全屬於社會義務照顧,多為家屬無能力負擔才轉讓政府收容,麻煩事不少,也沒油水可撈。
沉重的鐵門打開,奕時的雙手絞得死緊。
單調的房內,白色是惟一點綴。他的母親坐於床沿手握著聖經,不停地喃喃自語著屬於自己的祈禱詞;憔悴的容顏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許多,挽成髻的灰髮有幾綹散落著;她搖晃著身體專注於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注意到進入房間的人。
「媽媽……」奕時走到母親面前喚著她。
因左邊臉頰曾受重擊導致骨頭碎裂,裂開的碎片插入眼窩裡,她的左眼全盲。奕時刻意挑了右邊的位置,但她的右眼也在使用過度後漸漸失明,如今只剩微弱的視力。然而,這一切全是繼父蹂躪的結果。
「媽媽,我來看你了……」他在母親的身旁坐下,執起她的手期望她的回應,即使只是叫聲他的名字,給他一個微笑,他都覺得足夠了。
但沒料到只是親子間普通的碰觸,母親卻受驚地放聲尖叫,拿起手中厚重的聖經不斷攻擊驅
趕他,口中喊著:「走開……走開……惡魔……」
母親同奕然般嫌惡憎恨的臉色在他眼前交疊在一塊,瞬間,奕時簡直要崩潰了!守候在一旁的醫護人員見病人再度失控,連忙將動也不動、佇立在原地的奕時拉開,通知護士前來為病人注射鎮定劑。
「她的情緒不太穩定,請你過陣子再來吧!」機械化的口吻,那個人將奕時推出病房之外。真是麻煩,若非家屬堅持要見這名病人,他才不想開這個房間的門鎖。這下好了,明明已經穩定的病情又發作起來,一個月微薄的薪水到底得做幾份工啊!
額頭上的舊縫線未拆,同個地方再度裂開來。
奕時倚著牆滑坐在冰冷髒污的地上,未痊癒的傷口因母親揮舞著聖經驅趕的動作,被劃出一道深長的血口。
他無力地任由滾燙的鮮血沿著額頭流下,心整個碎了。
奕時覺得自己彷彿成了個多餘的人,不被需要,失去被愛的資格。為什麼自己明明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卻又被殘酷的抹殺掉?
鈴也好,阿然也好,母親也好,他都是被拒於門外的那個人,找不到自己歸屬的地方。房裡,母親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是他的出現再度把她帶回以前的惡夢之中,她原本應該平靜地待在這療養院不被打擾的,但奕時卻因害怕自己被遺忘而回到她的面前。他不過是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啊,怎麼所有人都只想將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