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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微笑 第八章 作者:稚禾
    療養院外是一片荒蕪的田原,踏在冬季乾枯的野草上,凜冽的寒風迎面襲來,他搖搖欲墜。「WOW……WOW……WOW……晴空啊陷入海般蔚藍……晴天它綻放和煦之愛……太陽底下你要放聲哭泣……好讓哀傷隨淚蒸發捨去……」

    遠方傳來少女清亮柔軟的嗓音,熟悉的旋律攫住奕時的注意力。他記得鈴以前最愛這首歌,當她哼著唱著的時候,臉上總洋溢著微笑,小房間裡看不見的音符跳躍,宛如懸浮於空中的幸福顆粒。

    「啊!」騎著腳踏車的少女沿著田間小路而來,當她見到佇立於藍天下的奕時,粉嫩的臉蛋寫滿了驚訝。

    「那首歌……接下來呢?」奕時擋住了少女的去路。

    「你的額頭正在流血!」少女叫著,連忙掏出口袋裡的手帕遞給他。

    「繼續唱好嗎?再讓我聽聽那首歌。」他動也不動地任鮮血流進眼睛裡,眼前的世界染成血紅一片。

    「是老歌了,我也只記得這麼一點。」少女對奕時提出的要求搖頭。

    接著,少女再度騎著腳踏車離去,空曠颼冷的田原間歌聲漸漸飄遠。

    奕時坐在田埂上,天際的無邊遼闊,頓時讓他感到自己竟如這片收割後的殘圮田野般空蕩虛無。

    他毀壞了牢牢握在掌心的東西,弄碎了奕然對他的信任。那個地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阿然……」

    嘴裡喃喃念著他的名字,突然間眼淚失去了歸處,熾熱地掙脫而出。奕時搖著頭讓再也掩飾不了的悲傷浮現,揪著胸口,抿唇而泣。

    只有奕然,他是那麼真切地愛著他啊!但他卻無法接受他的感情。

    不懂事情為何會變成如此的奕時,任溫熱的淚沾濕自己的臉龐,一想到自此之後可能再也無法待在奕然身邊,那種痛苦就如同當初鈴捨他而去,世間只剩他一人的痛楚。他說他愛著鈴,那又如何?他也想要愛他啊!為何他心中容不下他的存在,那是種酷刑,簡直剝奪了他活下去的勇氣了!

    鈴……初次,奕時恨起這個丟下他的人……

    「果然,在這個地方真能等到你!」

    邪魅的聲音襲入奕時的耳膜,熟悉的恐懼再度侵佔他的心頭。男人黑漆的身影佇立面前,讓他籠罩在冷凝當中,全身瞬時僵硬、無法動彈;上一段的記憶彷彿才離去不久,回憶中掙扎、疼痛、哭泣卻無人理會的片段如潮水般蜂擁而至。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停住了。

    「時,你讓我找了好久。」

    毋需抬頭,奕時就知道低頭俯視之人用著怎樣的異色眼光,是含著玩弄、殘佞、鄙視以自我滿足的。

    他更無法抬頭,聽見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熱騰的血液早已凝結冰冷、全身顫抖不停。那個人粗糙的手抓起奕時的下巴,幾乎要捏碎他的下顎似地將之用力抬起,迎向他的臉孔,「這麼久不見,連禮貌都忘了嗎?你應該說些什麼來著,我不記得這樣教過你喔?」奕時拚命的以唾液潤濕自己乾渴得發慌的喉部,像是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他才費盡力氣地使自己開了口:「爸爸……」

    「時,你讓我孤單地獨自生活了兩年,現在,你該怎麼補償我呢?」

    鳳有亭的笑容輕蔑而不屑地睥睨著他親手教育出來的兒子,他一如當初由他手中逃開之際,生怯而飽受折磨的模樣。是誰將他的兒子餵養得這麼好?奪走他的那個女人嗎?現在他回來了,為了報當初的仇回來了!

    「時,我可愛的小東西,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了。」鳳有亭佞笑著,縱使時隔兩年,他卻半刻也沒忘記這個刻進了他心裡,身影日夜縈繞心頭的孩子,每回想起他忍著痛求饒的模樣,鳳有亭就覺得興奮不已。

    奕時打著寒顫,緊閉雙眼不敢睜開。他的惡夢又回來了,這回真真切切地就站在他的面前,怎麼也逃不開了。

    夜裡,安眠藥失了效。四點不到就轉醒的奕然習慣性地燃起煙,在一片空蕩的房裡發著楞,頃刻,他套上睡袍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對門臥室空著,自那天起奕時已有三日未曾回來。奕然想不透他究竟跑到哪兒去,他幾乎沒有朋友,若待在外頭該如何過活?

    但就算回到這個家又能怎樣?他知道自己必然會躲著他,然後讓他更傷心難過。該怎麼辦?雖無接受這份愛情的能耐,但奕然卻忍受不了他再繼續消失。這輩子,除了奕時,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對任何人如此耿耿於懷;他單純為愛而活的模樣令他動容,他能感覺到即使是天要塌了,奕時也有替他擔住的決心。

    每回想起奕時天真率直的模樣,總讓他勾起微笑,直想將這個惹人憐的小孩揉進心坎裡……不過,如果不是發生那種事的話,他永遠也無法知道奕時原來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般柔弱。沿著木質地板走去,奕然走進了奕鈴的房裡。開啟塵封已久的房門,幼時的記憶也一幕幕地湧現眼前。

    小時候,從商事忙的父母親總不在家,他和鈴兩人就由管家接送上下學,天天膩在一起吃飯睡覺;後來他長大了一點,父母親開始將他與鈴隔離,因為大人們說他是奕氏企業未來的繼承人,不該耗費無用的時間在與鈴的嬉戲玩耍上。

    他知道自己擔負著怎樣的責任,生在這樣的家裡就該付出一定的犧牲。但每回讀書時看見窗外盡情玩耍、汗水淋漓的鈴時,他就莫名地羨慕起來;他嚮往如她一般遼闊的性格,羨慕她執著而恣意享受人生的權利。

    她開朗樂天的笑容對他而言是種麻藥,每見她的笑容一回,他就覺得自己越被拉往無底深淵。那是種碰觸不到卻無法言喻的苦,他不敢讓她知道他的想法,直覺自己污穢不堪。鈴離開後,他讓優致悠進駐他的世界。他以為能用一個女人來忘記另一個女人,但他錯了。此後,想與鈴見面的渴望日復一日加深,更是鎖死了他的心。

    坐在奕鈴的床沿,手中點燃的煙火花一閃一閃地明滅著。

    到底是時將鈴帶回他身邊,還是鈴將時帶進他的生命裡?

    他惟一知道的是,這兩人都在他生命中佔有極大地位。對他而言,鈴是不可磨滅,但時卻也不可忽視;他愛著鈴,也寵著時,但對於時卻非愛屋及烏的情愫。

    奕然心中掙扎交戰著。

    我真的好愛你……

    想起奕時,耳際就浮現和他做愛時,他歎息般的聲音,奕然雙頰掀起一陣潮紅。他得承認自己的確因他真摯而不隱瞞的情感而有些動搖,卻不知該如何正視自己情緒上的波動。

    他該愛他嗎?該對他的付出有所回應嗎?

    奕時一貫羞怯而真摯的笑容讓他迷惘了。

    窗外的天色,緩緩地亮了。奕時不在的夜晚,他再無法成眠,他會胡亂猜測著他如今在何方,二月底天氣異常寒冷,一件衣服也沒帶走的他會受寒嗎?

    「時……」奕然將頭埋入雙臂當中,口中不斷念著的是他的名字。

    胸口,竟泛著異樣的難過。

    身旁傳來聲響,奕時立即睜開雙眼,全身寒毛直豎。

    「看我帶誰回來了。」鳳有亭由門外進來,單手摟著一名女子的腰。

    他踢開擺在奕時面前裝著食物已有幾天的塑膠袋,一張臉漾著詭異的笑。「媽媽……」奕時整個人呆住了。

    那名女子宛若驚弓之鳥似地在鳳有亭懷中不安地掙扎,三十多歲的容顏有著四十歲的枯槁,斑白髮絲散亂不堪,襯得一雙驚恐慌張的眼眸更顯紛亂。

    「真是好笑,不過是拿張舊身份證去登記,他們竟然讓我把她帶出來,療養院的制度還真是周全得令人無法置信。」鳳有亭猙獰地笑著,望向懷中精神早已不正常的妻子,「這下,我們一家人又團圓了,對吧,美美?」

    被喚作美美的女子不停地扭動著身軀,對鳳有亭身上傳來可怕的氣息她仍記憶猶新,她只能透過不斷的發抖,才能將他傳來的惡寒驅散。

    此處是一間廢置的鐵皮屋,屋外狂風呼嘯地刮著,奕時整個人癱在牆角無法動彈,原來鳳有亭始終沒打算放過他與他的母親。

    他的脖子上繞著頸煉,被鐵製的鏈子綁著鎖在鋁窗下。三日來,他都是這樣被綁在屋內無法動彈,鳳有亭把他當作自己飼養的畜牲般看待,不讓他有任何逃脫的機會。如今,他又將母親捉來,奕時知道一切又回到從前了。

    「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奕時無力地問著。

    「你是我的!」鳳有亭推開奕時的母親,讓她跌落在水泥鋪成的地上。

    美美發覺自己被鬆脫,連忙爬到牆角,半句話也不敢說地緊抿著雙唇。她的聖經被惡魔拿走了,她感到好害怕、好害怕……

    鳳有亭看到妻子如狗般四肢著地的逃離他,臉上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繼而回頭凝視奕時蒼白的臉頰,「這兩年來,你過得很快樂吧?」

    鳳有亭的話,讓他想起了鈴,也想起了阿然。

    「你知道嗎,那個女人會死,你脫不了干係。」

    奕時心中一顫。

    「有沒有聽過管淨樺這個名字?」鳳有亭盯著奕時帶著茫然神色的臉龐,心中描繪出他哭泣的樣子。

    「管……淨樺……」是那個奪去鈴生命的男子。

    「猜猜看,是誰告訴管淨樺那女人藏在哪裡的?」鳳有亭笑看他,「我始終沒忘記過,是誰由我身邊將你帶走的。」

    「是你!鈴會死原來是你造成的!」

    奕時突然由地上跳了起來,他撲上鳳有亭,卻因困住他的鏈子過短而使得脖子緊緊被勒住,再也無法動彈。

    他不敢相信這個人竟如此殘忍惡毒,他身邊的人一個也不放過。

    「不。」鳳有亭退開一小步,「殺了她的人是你才對!」

    「你胡說!」愕然衝擊著奕時的腦袋。

    鈴是那麼好的人,她是第一個接納他的人啊!

    「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你離開我,所以她才會死;你若是肯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她又怎會有事呢?」

    「胡說……」

    奕時搖著頭倒回牆角,卻無法說服自己不是間接殺害奕鈴的兇手。鳳有亭說得對,若他不認識鈴,那麼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你自己也承認了是不?」

    「我沒有殺鈴……」他猛搖著頭,不曉得心緒已漸漸被熟知他的鳳有亭瓦解。「乖孩子,如果你再回去的話,現在照顧你的那個男人又會怎樣呢?」鳳有亭揚起得意的笑容。時又落回他的掌中了。

    「阿然……」奕時想起他美好的笑容,和總是注視著他的深邃眸子,嘴裡喃喃念著他的名字,眼淚突然失去了歸處掙脫而出。

    奕時搖著頭,讓再掩飾不了的悲傷浮現,揪著胸口抿唇而泣。

    「原來他叫阿然。」

    鳳有亭執起先前丟在地上的塑膠袋子,由裡頭拿出包裹完整的漢堡。「吃了它!」不知已放了幾天的食物傳來腐敗的味道,陣陣酸味衝入他的鼻腔,奕時忍不住別開了臉。「不吃嗎?那只好拿給你媽媽吃了。」鳳有亭故作困擾狀,轉身就要往妻子身邊走去。躲在牆角的美美瑟縮了一下,奕時立刻喊道:「不要,別這樣對她!」

    「那該怎麼辦?」

    「我吃!」

    奕時奪過鳳有亭手中的漢堡,一口一口就往自己嘴裡塞。他早已習慣鳳有亭對待他們母子的方式,只要他安分地照著他的話做,鳳有亭就不會為難母親。

    「乖孩子。」他看見奕時強迫自己的神情,嗤笑不已。

    食物裡,一隻一隻的小白點蠕動著,奕時突然有股作嘔的衝動,但鳳有亭卻封住了他的嘴命令道:「吞下去!」

    雖然難過,但奕時還是照做了,能保護母親的,現下就只有他了。

    「給我那個人的電話號碼。」鳳有亭接著拿出一支行動電話,不懷好意的向他詢問著。「不知道!」拚命嚥下口腔內的食物,他隨之掙脫繼父的手,再度躲回牆邊。「真想讓那個照顧你的人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會心疼吧!」鳳有亭笑著往妻子的方向走去,這回他沒多說一句,奕時的反抗是得付出代價的。

    「美美,你教出了個好兒子。」反手,他一巴掌打得妻子一震。

    「不要!」

    她驚慌地哭著閃躲男人的凌虐,鳳有亭的腳不停地踹著她的背,痛得她不禁放聲尖叫。母親的慘叫聲迴盪在空曠的鐵皮屋內,奕時掩住了耳朵不敢去聽,但聲音卻輕易地鑽過他的指縫,襲入他的耳內。

    重要的人,到底誰才是他最重要的人?生他的母親與給他一切的奕然宛若天平兩端難以取捨,他極不願將奕然捲進這永遠逃不出的漩渦當中,卻又見不得母親因他受著鳳有亭的虐待。「住手,別傷害她!」最終,他還是掙脫不出鳳有亭所設下的圈套。

    鳳有亭是故意讓他由地獄裡走出,瞥見天堂,然後再度將他拉回更深的煉獄裡,享受他痛不欲生的表情。

    「美美,時真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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