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向余薰告白不成而跳樓自殺的那名女生,並不是自己跳下樓,而是被余薰推下去的。」
一年十班的教室在教學樓東翼,平常低年級學生的笑鬧聲嘈雜聲充斥其間,比高年級聚集用的外走廊的西翼熱鬧許多。
平時去到二樓找弟弟時,都會收到許多注目禮,但今天所投注過來的眼神都不怎麼友善。由窗口看過去,有著驚人美貌的少年孤零零的坐在教室中央第三排的位子。以前總是能見到的害羞的微笑不見了,少年情緒低落的翻看著課本。教室的四角都或坐或站著幾堆人,手裡拿著飯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不時低聲細語或高談闊論些什麼,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與以往身邊總是聚集最多人群的情形截然不同的,弟弟明顯被全班……全年級的同學孤立了。
大力的敲著敞開的教室門,響聲使一年十班教室中的人都能聽見,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後,我停止敲門,大聲說:「小薰,你幹嘛還呆在教室裡,再不下樓的話,食堂裡的好菜都快讓人買光了。」
「姐姐。」坐在教室中央的美少年抬起頭,高興的叫起來。
用叉子敲了敲飯盒,我露出不耐煩得神情:「快點啦,你總是慢吞吞的,等不及我要走了哦。」
「等一下啊。」小薰急忙站起來,手忙腳亂的翻著書桌抽屜,掏出印有泰迪熊花樣的飯盒來,現在高中生而且是個男生中,誰還會用這樣孩子氣的飯盒呢。那天是他硬纏著我要給他買下的。真沒辦法。
想起當時他當寶一樣抱著飯盒死不放手的樣子,真讓人笑不得氣不得。
「殺人犯,現在又要投入姐姐懷中尋求慰藉了嗎?」
小薰的腳步頓了頓,興奮的臉上閃過一道陰影。
我眉挑了挑,尋著聲音的出處,隨手甩出握在右手的鋼叉。
驚叫聲四起,叉子穿過幾位少年男女身體的間隙,釘在木質窗欞上,緊挨著背靠著玻璃窗邊的一位少年的頸部。
「……王,王威,你沒事嗎。」
可怕的一陣寂靜後,終於有同學想起關切之詞。
嚇得面無人色的少年半響才搖了搖頭,然後驚悸的看向我。
「對不起,手滑了一下。」
舉了舉右手,我不怎麼在意的說道。
「什麼手滑,你是故意的。」哎?被看出來了嗎?我邊看向指著我大叫的女生,邊緩緩踏入教室。「小女孩,對學姐講話要講禮貌呢。」
看著我的走近,站在王威身邊的少年少女紛紛後退,讓出通道來,身體背靠在玻璃窗上的少年伸出手去,他驚恐的大叫道:「你,你要做什麼?!」
淺笑著貼近他的臉,我彎腰拔出鋼叉,像對著一件極有趣的事物看著他惶惶然如草食動物般淺黑色的眼眸:「難道沒有人告誡過你嗎?和天使般的弟弟不同,他的姐姐是有著惡魔之稱的有仇必報的少女呢。」
直起身子,我從兜中掏出手帕紙擦了擦鋼質的叉頭:「以多欺少的遊戲很好玩吧,確保可以傷害別人自己又不會傷,真是萬無一失的玩法。不過這點對付小薰一點用都沒有哦。因為小薰的世界中只要有我這個姐姐便可以了,孤不孤立他都無所謂。」
把手帕紙揉成一團的扔掉,我回過頭問:「對不對,弟弟。」
「……」雙手用力抱住泰邊熊飯盒的少年點了點頭:「對的,姐姐。」
打開飯盒,把擦的晶晶亮的鋼質叉子放進去,我環視了一下教室中似乎呆掉了同學:「還有,別再叫小薰殺人犯。那位女孩子此刻在另一個城市裡好好生活著呢,不知有多幸福快樂。不過,孤立他若能滿足你們自以為是的伸張正義的心理,你們就這樣做好了。」
我轉過身大步走到小薰面前,把他推出教室:「走啦,肚子好餓。」
***
食堂中的搶購風潮早已過去,連在飯桌旁吃飯的同學也沒剩幾個。賣飯的小窗口旁邊的黑板上都已寫滿了諸如「牛肉排骨,爆炒雞丁已售完」的粉筆字。問來問去,還沒賣完的只有豆芽菜蘿蔔菜而已。
但總算聊勝於無。我買了半碗米飯加半碗豆芽菜,弟弟只要了一碗白飯。我倆隨便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用叉子把豆芽和米飯和在一起,我淺嘗了一口,嗯,滋味還不錯。
「兩年前的事情現在又被炒熱,想起來不怎麼正常。」扒了一口飯,想起校園間流傳的關於弟弟傷人的流言,我不免閒閒地充當起金田一來。
用鋼勺在米飯上劃了兩劃,小薰悶悶的「嗯」了聲。
「喂,精神一點啊,你這樣子好像真做了不好的事情一樣。」若不是吃著飯,我又要敲他的頭了:「當時平台上並不是只有你們兩人吧,有幾個同學都看到了不是吧,說那女孩子是自己跳下去的……」
「一定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哎?」嘴裡塞滿米粒還來不咀嚼的,我抬眼看向小薰。
弟弟的臉幾乎埋在飯盒中:「一定是那樣沒錯,我想把她推下去因為她說姐姐的壞話……我一定在臉上表現出來了,她才害怕的跳下樓……」
心歸回原位,停頓的思緒又活了過來:「你別嚇我啊,為什麼你有這種無聊的罪惡感呢。在考試的時候,我也常常想老師突然生病或發生別的什麼事,只是想想又不是罪。」
「……從那件事發生一直到現在,只有姐姐站在我身邊。」
「想摘花的人因山勢陡峭而滾落懸崖,又不是花的錯,錯的是人不該有覬覦之心。」從自己飯盒中叉了兩根油乎乎的豆芽放在弟弟碗中,我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角:「別沮喪了,豆芽炒得很不錯哩。」
少年用手背悄悄的抹了抹眼淚,我裝作沒看見地低頭吃飯。真是的,在教室裡被全班人惡意漠視,也沒見他動不動就哭啊,為什麼在我面前淚腺就那麼發達呢。
「如果不想被流言擺佈的話,就隨他們好了。」我扒了兩口飯:「你要小心一點哦,我不可能隨時在你身邊的。」
「嗯,我知道了。」少年哭過的大眼睛清澈美麗:「不過,班裡的同學都是好人,他們只是一時不能接受有人會把女孩子推下樓這種做法而已。」
「喂,被冤枉的人有權利憤世嫉欲,你就不要替別人說話了好不好。」
小薰看到我憤憤不平的樣子,不覺:「噗哧」一聲笑出來,差點噴我一臉米粒。
「髒死了啦。」我連忙把飯盒從飯桌上抱下:「吃飯的時候注意衛生啊。」
「對,對不起。雖然姐姐的許多想法並不是正確的,但總覺得非常有趣。」用紙巾擦了擦噴到桌上的飯粒,小薰不知又想到什麼的憋不住笑意。
「什麼不正確!前幾天你還說姐姐的話就是真理哩。」
「我才沒這樣說。」終於忍不住的,少年把頭埋在臂彎裡,笑一以幾乎抽筋。
真是小孩子,又哭又笑全是他。但是不要總覺得委屈想鑽牛角尖就行了。回顧四周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向室內,灑浴在暖暖的空氣中,有種慵懶的氣息。
小薰的黑髮在光線之下閃閃亮這地如鍍了一層金色,不知不覺有種深入夢中的恍惚感……我又回憶起曾做過的那個夢,夢中的少年一頭金色閃亮的長髮,動一動就彷彿可溢出奇異的光彩般,碧藍如海的眼睛深邃美麗,白皙如玉的肌膚外罩白色繡金邊長袍,優雅高貴,美麗異常。
那種凡人無法觸及的美,因太過極致而盈滿惑人的誘惑感。那種美讓人憧憬愛慕,卻又和黑暗完全相離的,他本身便是潔白、純真、美麗、絕艷,如天使一般……
***
「小薰,你相信世上有天使和惡魔嗎?」
拿著鋼勺的左手頓了頓,少年抬起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又是那個轉校生長得像轉基因人的李由嗎?」
「哎?」關他什麼事?
「那個生化人才來了兩星期,姐姐就談論了他兩星期,他很吸引姐姐?」
黑圓的瞳孔中只映有同樣凝視他的黑髮黑眼的少女,那種認真和微嗔的神情混和在一起,滲雜著奇妙的感染力……不知怎的,心猛得一痛,有種由內而外的爆烈感,我不由咬唇呻吟了一聲,摀住胸縮成一團。
「姐,姐姐。」
「砰砰彭彭」的物體墜地的聲音過後,我被擁進溫暖的懷抱中:「怎麼胸口又疼了?」
大口呼吸著空氣,心悸痛的感覺不見了,彷彿剛才令人昏厥般的疼痛根本不存在一樣。「我沒事。」少年的懷中有一種清雅的淡香,和同齡的男孩子一點不同的,我從未見過小薰髒髒亂亂一身臭汗的模樣。不過也對,因為他喜歡單獨一人玩布娃娃多過和其他男孩子一起踢足球打藍球,他總是淡淡雅雅的無一絲野性。
「姐姐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我只是看起來身體差而已。」
和弟弟的白皙不同,我的臉色是無一絲血色的慘白,彷彿有一種透明的孱弱感,在體育課時,老師都以為我是嚴重貧血的學生而很少讓我參加戶外活動。在才上青葉高中,許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個性時,還有一階段被稱為「病美人」哩。
不是我自誇,當時想追我的男孩子可以用成打來計算,但那些喜歡憐香惜玉的男孩子都讓我領到弟弟面前,讓他們自己做比較:只要有誰長得比小薰漂亮我就會考慮和他交往,當然整過容的也可以。如果比不過的話,趁早在我面前消失。
結果現在我的身邊還是只有小薰一人。
據傳聞有幾名帥帥的男生被嘲笑後患了嚴重的自卑情結,真是有著脆弱的心理的生物呢。因為這樣而被人說成是「惡魔少女」,怎麼想都覺得冤枉。
心會突然抽痛,也是近兩年才發生的。而且那種痛只有短短一瞬,頂多六十分之一秒,但卻有種猛然從生到死又到生的可怕經歷。到醫院檢查多次,一絲異樣也查不出來,而且身體健康的令醫生都嘖嘖稱奇,只好認為也許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心理感受,差點還被說成是有臆想症的心理病人。
把弟弟推開,「我沒事了。」我緩了一口氣,卻發現桌椅邊灑了一地米飯,有泰迪熊花紋的飯盒反蓋在地上,鋼勺蹦到牆邊,上面還沾了幾粒米粒。開始聽到的「砰砰彭彭」的聲音便是這些東西發出的嗎。
真是小孩子,一遇到事情便緊張成這樣。
我彎下腰把飯盒撿起來,仔細翻看了一下,還好,飯盒沒有摔裂,要不又要花錢給他買新的。
把吃得還剩半碗的豆芽飯推給小薰:「沒吃飽吧,我的給你。」
「姐姐不吃了嗎?」
「嗯,我吃飽了。」
把湯勺從桌下拾起來,看著小薰連豆芽飯都吃的很滿足的樣子,我不覺微笑起來。
***
水籠頭下的水冰冰涼涼的,我快速的洗了一下臉就離開,而洗飯盒的工作就交給小薰做。「姐姐。」
「嗯。」我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掏出手帕紙擦了擦臉和手問:「什麼事?」
「像李由那樣子才算有男子氣概嗎?」
小薰今天怎麼了,他一直很少注意別人的外貌的。「像李由那樣子只能用怪物來形容吧。」在背後說著本人聽到一定會生氣的話,我如此評價著李由。背後能長兩片肉翅本來就不正常嘛。
「不是說他是生化人的事情,女孩子都在談論……說我因為太可愛,頂多只能當弟弟疼,而找戀人的話一定要找李由那樣又酷又帥的才可以……」
什麼嘛,原來在女孩子中的受歡迎程度下降而心理不服氣呀。
用力拍了拍少年的後背,我為他打氣說:「別在意,我就比較喜歡白皮膚可愛型的男孩子……」
「那麼,姐姐,我也可以做戀人嘍。」
「嘩嘩」流下的水線撞擊下水泥台上,水珠四處飛濺,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彩虹般絢麗的色彩,可是還比不過少年如星子般耀眼的眼眸。
「是哩,是哩,你會做飯洗衣,又聽話懂事,長的又漂亮可愛……」我伸出手指一一扳給他看:「李由比你多得就是身上兩隻怪翅膀啦,不用擔心他。」
仔細把兩個飯盒都擦乾淨,少年的嘴角彎成大大的弧形,連大眼都笑成月牙狀:「我最喜歡最喜歡姐姐了。」
「唔?」我挑了挑眉毛不解得看向小薰。一般他有這種表情都是在死纏爛打得到了稱心如意的東西之後所衍生出來的表情。這次我又沒給他買玩具什麼的,笑得這麼諂媚一定有問題。
***
校間的鵝卵石小路兩旁栽種著還算是幼齡的松柏,翠綠喜人,微風拂過,帶來一陣清新的陽光的氣息。
「姐姐。」
小薰把飯盒遞過來,額前的發隨風淺動著,他笑意未退的伸手壓了壓髮梢,手背上一閃而逝的白色光影猛得灼傷了我的眼,我連忙瞥開眼,雙眼前是一片遇強光過後的暗紅色。
那是十字型的白色光印……
「小薰,你做過夢嗎?」
黑髮的美少年不知為何臉色微紅,有些慌亂的撇開臉:「你,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總是做殺了弟弟的夢!」
「姐姐!」小薰快速的轉回頭,瞪大眼睛無法置信的看著我。「那個人不是你……因為他在夢中總是喊我姐姐,問我為何殺了他呢……我怎麼知道!總在無法回答的時候……我便醒來了。」
「……夢是潛意識自由不拘的激動受到潛意識地控制,它造成一種妥協,同時服務於兩個系統:一種滿足潛意識願望的達成,二是保證睡眼能夠繼續,所以夢的功能是一種排泄……」
用力的用飯盒敲上小薰的頭:「笨蛋,意思是說因為你纏我纏得煩了,我潛意識要殺掉你嗎?」
「你,你說那個人不是我的。」摀住後腦勺,不知是痛還是委屈的,小薰雙眼含淚的大喊。
「那就不要隨口溜出不知所謂的解釋!」
真受不了他,這麼嚴肅的時刻還給我開玩笑。雖然臉上看不出來,但我的內心還是很煩燥的。
「那是因為你真的殺了你的親弟弟而留下的記憶。」
「什麼?」我凶狠的瞪向小薰,卻發現他無辜的搖著頭,表示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迎面走過來兩個與小薰同級的女學生,見到我倆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一臉曖昧的從我們身邊穿過……也不像是她們所說的話。
身後是三五成群的男孩子打打鬧鬧的跑過來……
「獄殿下,你的反應和警戒性都變低了哦。」
戲謔的聲音是在……我反射性的抬起頭,入目的是一雙高跟鞋,再上去是網眼襪,皮質短裙,露臍裝,黑色領結,美麗的臉,半長的卷髮,舉著白色苗絲花邊的小傘全身黑色裝束的……
「他是男的!」
身後的小薰的驚訝完全表露無遺。沒錯,在我們頭頂說話的是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人妖。
「路西菲路大人,你也好啊,我們的獄殿下勞煩你照顧了。」
血艷的紅唇中吐出似男似女的聲音,他微彎下腰行了個男式的宮庭禮。「寓言,也出來見見你的主人嘛。」
女子打扮的男子身後突然白紗翻飛,出現一個穿著白衣白袍的褐髮男子,眼睛部分被白紗繫著,看不清有什麼表情,而身後伸展出不同於肉翅的羽翅,卻是黑色的。
眼前的情況太過於詭異,我不覺後退一步,撞進小薰懷中被他緊緊摟住:「姐姐,又是超能力者嗎?」聽語氣他並不害怕,反而有些被打擾的厭煩感。
看了看頭頂又看了看從身邊跑過的男孩子,男孩子回我以奇怪的眼神,男子嬌揉做作的聲音傳來:「他們看不到我和寓言呢。」
鵝卵石小徑的盡頭,幾個男孩子拐彎進入校前樓的水泥路面之際,週身的密度瞬間改變。其中一個男孩子回過頭發出訝然的叫聲:「喂,那姓余的姐弟兩人都不見了耶。剛才明明還在。」
「別管他們!」不知是誰接話:「特別是千萬別對姓余的女生露出有興趣的表情,之前至少有成打的男孩子為她哭泣過,不是因為她的魅力,而是因為不甘心她的傲慢……」
而後連聲音也聽不見的,徹底與真實的世界隔離。
路兩旁的小松樹寸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歐式宮庭建築,中世紀的哥特式建築,十七世紀的羅可可建築抬目可見。腳下的鵝卵石路不知何時變成有著赤橙黃綠青藍紫方形小石板相間輔成的小路,周圍走來走去,如城市市民的人,是一個個穿著衣服的木偶人!
「歡迎來到憶的結界之中,獄殿下和路西菲路大人。」黑衣人妖依舊保持著懸浮的姿式,不過舉著的白色洋傘變成了粉紅色:「要不要玩一玩RPG遊戲,獄殿下尋找記憶,而路西菲路大人查看預言。」
「不要。」小薰更用力的摟住我:「我不要和姐姐分開。」
「姐姐?」憶嗤笑一聲:「路西菲路大人,你的心被獄殿下束縛住至今未變嗎?但是,獄殿下的弟弟只有一個呢。」
舉手鬆開傘柄,粉紅色的傘緩緩降下,掩住視線的一剎那,周圍的世界以悄悄改變。
***
鏡子,重重疊疊如迷宮放置的鏡子,折射出無數個小薰和我的身影來。而腳下的鏡子不見倒影,反而浮現出憶嫵媚的臉:「獄殿下,推開你左手邊的鏡門,那裡可有照出本質之鏡哦。」
像被控制了的,我舉手推開左邊的鏡門,「嘩」的一聲,迷宮般的鏡子嘩啦啦的旋轉起來,隨即交叉滑行著,「卡卡卡」的在某一處銜接確定,少頃,一個巨大的鏡子房間出現了。我握緊小薰的手,四處打量著。
鏡子表面白茫茫的一片片,如白牆一般照不出任何東西。小薰好奇的走近,用手碰了一下,鏡面如水波一樣蕩漾起來。在波紋停止之時,鏡面映出我倆的面容……那不是我們。
和小薰感覺很像的金髮少年穿著白色繡有金邊的絲袍,溢著流光的金髮上面戴著綴滿寶石的金冠,那金冠……我不覺後退一步,和夢中曾踢飛過的一模一樣。金髮美少年身側的女子也同樣後退一步,比黑夜還黑的發長長的披散在地上,閃耀著黑曜石般的光芒,不見絲毫雜色的黑色瞳孔偶爾閃過邪魅之色,青色銀邊的長袍衣裙,更襯出肌膚彷彿沒照過陽光般的雪白。和金髮不年的純美不同,她帶有種魔性般的令人絕望的想深墮其間,卻又令人渴望著,祈求著,煎熬著,痛苦著永遠也無法伸手觸到的美麗。
「姐姐,那個長髮女生和你好像。」
「……我要有那種美貌的話,現在都可以騙到一個國家了。」
用力拽著小薰的胳膊,是因為發現了對方和我們都是一樣的表情動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不是有小薰在身旁支撐著,這句話便要衝出嗓子,尖叫出來了:「姐,姐姐。」小薰突然呻吟一聲,腰猛得向內一挺,臉露出痛苦之色:「背部又痛又熱。」
手撫上少年的背部:「小……」
一股氣團把手和還未說出口的話震離。小薰身上發出淺淺的白光,我再次焦急的伸出手叫道:「小薰。」
彷彿吸引了什麼似的,白光漸熾,「唰」得眼前一白,身體被猛烈得撞擊出去,「砰」的一聲,後背撞上鏡子,響起清脆的碎裂聲,滑滾地下之際,背部有異樣刺入的純痛感,支起手肘,身下是散落了一地染著些微血跡的碎鏡片。
冷抽口氣,我小心翼翼的爬坐起來,背部隨著動作漸漸抽痛,我幾乎要哭了的,手伸向後背,猶豫了幾次後,手終於碰到刺入肉中的碎鏡片一角。
「姐姐,好痛,好可怕。」
傳來小薰微弱的哭泣聲。我趴跪在地上,閉上眼睛,頭枕著一隻手臂,另一隻手捏住碎鏡片的一角,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流下淚來。
「痛死到想哭的是我啊。」
手猛然上提,碎鏡片從肉中拔出。如果可以痛昏過去的話,我願意一昏不醒。忍了痛,我隨手把凶器扔掉,抹了抹眼角滴下的兩滴水,我跪坐著抬起頭來。
眼,眼前的這團東西是什麼。
眼睛無法控制得瞪大至極致。鏡室內飄灑著雪花似的白色物體,接住一看,是泛著銀光的白色羽毛。
這,這麼說,那團東西,那雪白的聳高的,後揚的,收放的,全是翅膀嘍。
早已忘了痛的,我呆呆的從地上爬起來,呆呆地走近那不斷發出如小動物般嗚咽之聲的東西旁邊。
腳下像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我低下頭,是金絲般極細的金髮,我呆呆地扯了一下,一片雪白的翅膀抖了抖的全身後揚,露出羽毛覆蓋下的少年身軀來,少年抬起頭,發出破碎的哭泣聲:「姐,姐姐,背好像裂開一樣,又痛又重。」
腳一軟的我跌坐在地上,癡呆的點了點頭。當然重,因為你背部有五對翅膀啊,原來耳朵處也有一對,如銀白的飾品般後揚著,不知什麼時候爆發出的長髮,閃著金色耀眼的光芒,原本黑若子夜般的眼眸也變成海般的深藍色……
怎麼可能嘛,我一定還在做夢,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情形發生……
用力摀住臉,我好想哭……
「嗚嗚,姐姐,好可怕,頭髮怎麼這個樣子……」那種純粹無孤的依賴性不知怎的讓我非常火大,沒有力氣站了起來,卻還是往少年的頭上猛敲了一陣,大聲訓斥著:「頭髮長成這樣有什麼不好,回去就說是染的,眼睛就說戴了變色隱形眼鏡,皮膚就說是漂白的,翅膀就說流行按上去的,有什麼可怕的!再哭我就讓你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可怕。」精神一來,痛感也就明顯減弱了。我火氣未消地扭過頭去掀開衣角指給他看後腰:「看看,看看,我被傷成這樣子都堅持不哭,你還好意思……」
傷口一熱,我疑惑的半轉過頭,當時嚇得手按住他的臉往後扳去:「你幹什麼亂舔啊,血好不容易才止住。」
「舔舔傷口就不痛了。」少年認真的說。
「咦?」我手碰了碰傷口,果真不太痛了耶。
「那再舔一次,也許傷口就會自然縫合哩。」我忙又扭過身去再次掀開衣角。
「你們還是小孩子嗎?」
由鏡屋屋頂慢慢下沉出現穿著黑色公主裙的憶,他皺著眉看著情況彷彿不像他預料中發展一般,不太高興地垂首說:「你們的反應和人類對突然改變事物的非正常性有本能排斥的反應好像不符哩。獄殿下,她已不是你所熟悉的弟弟了呀。」
「喂……」剛想開口說話的我,腰部卻傳來顫抖的感覺,是在身後緊抱著我的少年所傳達來的感受吧。「我,我不論變成什麼樣子,只要姐姐認得我就好了,而你又是誰,為何這樣對待我和姐姐……」
憶的眼光掃向我身後,漸漸顯出困惑的表情來:「路西菲路大人,你為何還有人類的人格呢。在天使階層最上層的你,是神並不承認自己失敗而給最受寵愛的你起了最受詛咒的墮世天使的名字,並讓你掌管天界的一切。有著光芒璀璨的絕美容顏,卻是為保持自身絕對權勢而不惜殺死自己心愛女子的恐怖天使。你現在獲取了十字權杖和光彩流離的六對翅膀,相應的,強大的精神力也應該甦醒才對,為何還是那個軟弱的小孩子的人格呢,我要好好想一想……」最後只剩妖艷男子的喃喃自語,竟理也不理我們的慢慢浮上去,穿過鏡室屋頂消失不見。
「姐,姐姐。」背後是羽翅因發抖而產生的顫抖聲:「我變成了怪物了嗎?因為有翅膀……」
「你胡說什麼!」我不覺地大喊起來:「若是那樣的話,我也是怪物啊,普通人誰會做出結界的,也許下一秒我背後便會長出難看的黑翅膀也說不定,這樣你便不要我這個姐姐了嗎?」
「我才不會。」小薰竟用比我還大聲的聲音叫了出來,但聲音隨即又低了下去:「我才不會。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情願讓自己根本沒存在過,如果有神的話,我會感謝神,從出生時便讓我和你在一起。」他保持著半跪的姿式擁緊我的腰,臉埋在我腰間蹭了蹭,我歎了口氣:「小薰,你又哭了呢。」
「因為姐姐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情,一直一直都很不安,每天晚上都悚然而驚,怕你突然消失不見,怕你會不理我,扔下我而逃掉,於是不知不覺便哭了出來……」
「我哪裡也不會去呀。」
心中暖暖柔柔的,不知什麼東西如蔓籐般輕輕淺淺纏纏繞繞升起來,我低垂著眼……
「請按鈕!」
眼前浮現的是透明的玻璃板,凸出的透明小方板閃耀著紅色綠色的光,感情還未轉變過來的我腦中一片空白,而小薰的手臂則僵了一僵。
對面平滑鏡面上現在如浮雕般凸顯出的人影,是眼被蒙住的黑翼天使,他的一半片背翼和下身全埋在鏡中,伸出的雙手持著玻璃板。
這……這個人,人家正在感動的時候過來打擾……
「獄殿下,想知道你身上所發生一切奇異事件的原因嗎?按紅色按鈕YES,按藍色按鈕……」
「是NO嗎?」我毫不猶豫的手指按上藍色的安鈕:「現在生活雖然無聊,但我還未軟弱到要尋求以前的記憶來度過現在的人生。」
「……也是YES。」黑翼男子寓言面無表情的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又慢慢退隱入鏡中。張大嘴瞪大眼睛,手指維持著按鈕的姿態地我就那樣呆呆地看著他消失不見。給,給我等一下啊,這不是RPG遊戲嗎?怎麼選項會一樣……
回答我無聲吶喊的是腳下的透明如鏡的地板如門一樣向下打開,現出無底的黑漩渦,無處憑依的我和弟弟墜落下去。
肌膚被風撕裂的刺痛感,身體向無休止的虛空跌落。「嘩」的一聲巨響,墜勢頓了一頓,因加速度而產生的血液逆流,心臟收縮,又因去勢猛然一頓而血液反湧,難受異常。
手腕被緊緊攫住,似有璀璨的光照映下來,我抬起頭,為眼前所展現的美麗景象而震驚當場。
華麗而潔美的白色羽翅在少年身後層層展開,絢爛莊麗。羽翅的周邊如水晶一樣流連七彩的光澤,美麗卻不刺目,反而有潤華柔和的安祥之感。少年長長的金髮滑下,如絲般纏繞著我的手臂,因緊張而變得如天空般蔚藍的眼睛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堅強神色,那種決斷和不顧一切,就像是,就像是……
***
痛,心臟爆裂般的劇痛,在下一秒鐘,尖銳的刺刺進左胸。
初時見到這個天杖時,心中就想一定要把它據為己有。因為權杖柄端由十二種寶石所造的日光輪美的竟不像天界之物反而有種妖艷得奪噬人心的華麗。此時一定也是因為天杖發出力量時,十二種寶石所散發出的如星屑般清澈閃爍的光芒迷了眼和心智,所以才輕而易舉的被天杖刺入心臟吧。
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杖身進入體內,如有生命般的在體內生長,催毀,和約束。向外爆裂的痛和外來力量束縛的痛在心臟處擠壓又扯裂著……為什麼竟可以忍受這種痛苦而沒死去呢……
幻影重疊著真實。握著我手腕,白色羽翅浸成血色的男子,冰藍的眼神空白而沒有感情。第一次因恐懼而甩開那雙總是糾纏著我的手。
因為我不愛你,你才殺我的吧。
無限的空間中突然響起不知是男是女譏諷而悲哀的聲音。
濺不起一絲波瀾的我墜入冰涼的黑色海洋中,眼中的最後印象是黑色深淵上無限遠處如幻影般卻絕對存在的光潔天使。在拉開百年前神魔之戰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