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膚色黝黑的婦人衝了過來,急忙將兩腳落地,試著站起來的病人推回床上,手腳俐落地拉過被子往她身上一蓋,順便摸摸額頭,看還有沒有發燒。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顯得虛軟乾澀。
「我是張大娘,住在從這繞過一棵大樹的村口。」張大娘熱心地招呼著,倒了杯茶讓她潤喉。
「是大娘救了我嗎?」原來是一處村落,難怪聽見孩童的笑聲,以及公雞的啼叫……不對,為什麼公雞一直叫個不停,而且很近……
她呵呵笑著,眉飛色舞地揮著肥腴手臂。「我這人除了嗓門大哪有什麼本事救人,是你丈夫力氣大,一把將你撈上岸。」
「喔!是大叔出手相救,勞煩你們了……」她沒聽仔細,心想是被大娘的夫婿給救了,正想問與她同行的男人何在,自稱嗓門大的張大娘立刻嚷了起來。
「我說的是你丈夫呀!妹子,你可別病一場就把心上人給忘了,人家對你有情有義,費了一番工夫才把你這條命救了回來,你真是好福氣。」娶個相公又高又俊,羨煞村裡的女人們了。
可別以為她口誤,在這桃花村是女人當家,不嫁男人,她們用娶的。
「找還沒嫁人……」哪來的丈夫?
「喲!又尋大娘我開心,俊得沒話說的高壯漢子,那個頭呀!比我家的樑柱還高,胳臂粗壯得像樹幹,一個人可抵十個人,一口氣扛起七、八根大木頭呢!」她家那口子只能撿撿細枝條,天冷了當柴燒。
張大娘沒特別糾正她是「娶」了人,不是「嫁」了人,反正這種事大家都聽得懂就好。
「……」這位大娘口中形容的那個人似乎是……南宮狂。
「你們夫妻生得好看,男俊女俏,人間一對璧人呀!」不待北越清雪開口,張大娘羨慕的又道。
「南宮……呃,我是說我……我相公他在哪裡,怎麼沒瞧見他?」一說起「相公」兩字,滿臉通紅的北越清雪不甚自在,說得別彆扭扭的。
「他呀!在幫村長蓋房子,說要回報他借公雞的大禮。」張大娘個性直爽,說起這事又咧開嘴。
「借公雞?」什麼意思?
北越清雪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她在講什麼,倒是公雞的叫聲一直擾得她心煩氣躁,發脹的腦門頻頻抽痛,沒法定下心來。
「這事我不好說,等你相公回來你再問他,我先幫你煮鍋稀飯暖暖胃。」吃飽了才有體力,病痛也好得快。
「大娘……」先說明白不行嗎?她不喜歡吊著一顆心胡亂猜想。
張大娘抱起一隻空鍋便往後面走,也不知是太匆忙,還是真沒聽見她的叫喚。
很快的,屋後升起一陣炊煙,嗶剝嗶剝的燒木柴聲與洗米聲同時響起,火的氣味隨風飄散,過了一會傳來米飯香氣。
不是什麼好料理,山野村夫的野菜粥而已,白米不多但煮得稠,混著野菜特有的香味,倒別有一番風味。
「嗯,什麼東西這麼香,快端來讓我嘗嘗,肚子快餓翻了。」忙了一整天,總算有食物可吃了。
「南宮狂……」
一道高壯的身影走了進來,大刺刺地坐上椅子便喊餓,喉口一澀的北越清雪正要開口喊人。煮完粥的張大娘喳喳呼呼的大喊。
「你這餓死鬼喊什麼勁,你家娘子都還沒用膳呢!你這麼大個子少吃一餐餓不死,先把你娘子餵飽了再說。」男人要疼妻子,有飯要讓妻子先吃。
「她醒了?」剛一坐下的身軀倏地起身,快步定向床邊。
炯然有神的黑眸對上一雙水靈眸子,許久不曾揚高的薄唇輕扯一下,往上一揚。
「剛醒,可是氣色還是不怎麼好,讓她多躺著休息,千萬別太勞累……喏,把碗拿好,別把粥給灑了。」她也該回去為一桌老小準備飯菜了。
拿著碗,南宮狂有片刻怔仲,他不曉得張大娘幾時走的,深沉如墨的眼只盛載一張蒼白小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就怕只是曇花一現的幻影。
直到一隻細白小手碰了碰他手背,他才如夢初醒的咳了幾聲,端起嚴峻神色掩蓋一時的失神,以及耳根微紅的窘色。
「你……你身子還有沒有哪裡下舒服?」她的燒似乎退了,臉色不若前幾日紅得異常。
她沒回答自身狀況,只顧著查看他傷勢。「你呢?你傷得比我重,應該沒好得那麼快,傷口尚未痊癒就幹些粗重的活,你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嗎?」
聽著她叨叨絮絮的關心:心裡其實很爽快的南宮狂故意粗聲一喝,「你囉唆夠了沒,不就是動動筋骨罷了,值得你大驚小怪。」
「小病不醫成大病,小傷口放著不去管,化膿發炎,同樣會讓你少條胳臂缺條腿。」傷口一惡化,再來醫治就來不及了。
北越清雪沒發覺自己的口氣像個愛嘮叨的妻子,追問著丈夫的身體狀況,沒確定他真的健健康康,怎麼也放不下心。
「婦道人家就愛瞎操心,我以往率領一群部眾出宮打……呃,打獵時,難免不帶點小傷回去,我習以為常了。」他本來想說打劫,話到舌問又溜了一圈改口。
在他心裡沒有任何事比餵飽百姓更為重要,但堂堂一國之君帶著將領四處搶糧,形同賊寇,傳出去總是不光彩。
「你習慣了,我卻無法看著你有傷不處理,這是對我良心上的苛責。」她抑制內心的擔憂,借口良心上過不去。
南宮狂嗤之以鼻。「死不了,如果你想的是這事,還有,我手捧得酸了,你快把粥給吃了,別讓那些無知又愚昧的村民以為我虧待了你。」
「無知又愚昧?」望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野菜粥,她遲遲不動手。
原因是她怕燙。
他沒解釋,只是神色欠佳的哼了一聲,「吃吧!要我餵你是不是,女人就是麻煩,稍一吹風受涼就病佩钁的,得讓人像奴才一樣伺候著才行。」
出入意料的,西臨狂人居然耐下性子,一口一口地將粥吹涼,再冷著一張生人勿近的俊容,將粥送到她嘴邊。
說實在的,連北越清雪都難以置信他願意紆尊降貴,一如尋常百姓般,他不是西帝,她亦非北君,兩人單純的是一對普通男女,肩上並未壓著不可推卸的重擔。
動容的紅了眼眶,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心,在她告誡自己不可對他動心時,其實她早就知道有一天會愛上他。
倡狂之下的他重承諾、有擔當,一無私心地守護西臨百姓,這樣豪放、栗悍的男人才是真英雄,她怎管得住自己的心不去愛他。
「很難吃嗎?怎麼吃著吃著又淚流?」看她一哭,南宮狂的心就慌了,趕緊拿起她用過的湯匙舀了一口粥細嘗。
咦?不難吃呀!她哭什麼哭,簡直莫名其妙,讓人平白為她揪心。
她搖頭,心底的感情說不出口。「沒什麼,只是覺得欠你很多。」
聞言,他臉上出現可疑暗紅,神色複雜地移開視線。「呃,我是說……那個……若是我做了一件你絕對不會同意的事,你就當是兩不相欠吧。」
「你做了什麼?」她眼露狐疑。
「……對你好的事。」至少在村民眼裡,她肯定不吃虧。
「對我好?」太籠統了,她一向不是猜謎高手。
「我否認了,可是沒人相信,他們堅持要我對你負起責任,因此……」他頓了一下。「我們成親了。」
她愕然,有些不知所措。「我們怎麼可能成親,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喔!喔!喔!」公雞啼。
北越清雪突然氣悶地一吼。
「那隻雞是得了失心瘋嗎?怎麼一直叫個不停,能不能把它宰了燉湯?!」
原本對「公雞」小有怨言的南宮狂一聽,心情頓然一悅地朝她勾唇。「不行喔!它是我娘子。」
「雞是你……你的……」她無言。
「對,那只公雞代替你和我拜堂,雞就是你,你就是大公雞。」他說得特別愉快,完全不說清楚是他嫁給一隻雞。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