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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時 第1章(1) 作者:江雨朵
    小巧低矮的衣櫥,是四腳嵌了花邊的老舊西歐樣式。

    高度只及胸部。鏡面也不夠明亮。

    上下分兩層。為了節省面積所有衣物都採取折疊的方法放置。安籐雪彎著腰,幾乎半跪在地板上辛苦地翻找。

    她記得去年冬天買過一件粉紅色的大衣,幾乎還沒有穿過。

    「雪子——」

    拖著撒嬌意味的長音從樓下傳來。安籐雪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胡亂捋了捋頭髮,「等、等一下!」

    「砰!」

    床頭櫃上的相框被驟然揚起的手肘碰倒,翻滾著與地面撞出清脆的聲響。安籐雪來不及收拾,便蹬蹬蹬地跑下樓梯。「好慢哦。」

    門外並排站著的是嬌小可愛如洋娃娃般的同學莉香以及她的護花使者河村清彥。

    「阿雪好慢呦!人家的腳都凍麻了。」臉頰被吹得紅通通的,莉香呵著手探頭探腦,「阿姨不在嗎?」

    「媽媽要工作。」壓抑著內心的不滿,安籐雪側身讓他們進入。莉香總是這樣,守時的美德是不要遲到也不要提前。況且還把河村帶來了。她這種蓬頭垢面的樣子讓他看到多麼難堪啊。

    「阿雪的房間無論看幾次都是一塵不染。」

    好奇地伸手在桌面摸了摸,莉香嘖嘖稱奇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又歪頭瞧了眼像根木樁一樣豎在走廊的河村清彥。

    「清彥怎麼不進來?」

    「安籐還沒有換好外出的衣服呢。莉香你先出來。」清俊的少年微微蹙眉,對安籐雪點了點頭,算是替女朋友的粗心致歉。

    「沒關係啦。我和雪子都是女孩子嘛。」莉香像是覺得他大驚小怪般地拖起長音,把他往走廊外推了兩步,「礙手礙腳的傢伙就先站在那吧。我們兩分鐘後就OK!」

    安籐雪和莉香、河村都是從初中起就在同所學校的同學,所以她心裡很清楚這兩個傢伙。雖然知道莉香就是什麼都不會想太多的性格,也正是由於這樣才能成為朋友。但有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覺得很受不了她。

    「快點換吧。」莉香轉頭催促,「河村還在外面等我們呢。」

    安籐雪輕歎了口氣。又不能對她說,讓她也最好到客廳一起等,只好繼續埋頭找衣服。

    「說起來阿雪你真是悠閒啊。謝師宴是在四點半。你到現在還沒有換好衣服。」

    安籐雪用力咬了下嘴唇,沒有去提醒莉香她們約好是在三點五十碰面。明明是她提前到了,卻把一切賴到別人頭上。就算沒有惡意,也不知道莉香這種性格清彥怎麼會忍耐得下來。

    「你在找什麼?衣服都翻得掉到地板上了。」莉香伏下身,幫她整理,「唉……難得考完入學試,大家都鬆了口氣,還想約雪子去東京玩呢。結果還要參加謝師宴。那個山田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們感謝啊……」

    莉香嘮嘮叨叨地說著,除了刺耳的「東京」二字,安籐雪幾乎沒有聽見別的。

    莉香是那種滿口東京怎樣的女孩兒。因為姐姐在東京工作而常常掛在嘴邊炫耀,她們就是鄉下人,天生沒命去東京似的。

    安籐雪沒有告訴莉香她其實參加了東大的入學考。她幾乎可以想像莉香一定會嚷嚷著也要去地跟在她後面,雖然以莉香的成績她跟來也是無濟於事。

    翻找衣服的空當,安籐雪瞄了眼乖巧地折著衣袖的莉香。凍得果凍般半透明的皮膚、佔據眼睛二分之一的黑色瞳孔,雖然呆呆笨笨卻有種狸貓似的可愛感。一身成熟風味的粉色小套裝穿在她身上絲毫不覺老氣,更添了幾分嬌艷的味道。

    「哎?」掀起長長卷卷的睫毛,洋娃娃般的美少女發現她的注視而向她一笑,傻氣地露出八顆牙齒,「雪子在看什麼?我的頭髮亂掉了嗎?」

    「沒有。只是覺得你打扮得很可愛。」安籐雪挫敗地歎了口氣,決定放棄尋找消失的粉紅大衣。和美麗的莉香穿同款樣式的衣服,只會更加突顯自己的缺點。

    「這身嗎?」單純的莉香立刻高興起來,「是姐姐買給我的!太羨慕姐姐了!姐姐住在東京耶,每天都可以逛漂亮的精品店……」

    「姐姐每天都在辛苦的工作才對。」安籐雪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莉香的腦袋究竟都在想什麼。

    「我姐姐是給動畫片配音的專職聲優,是時下潮流的行業。」莉香提高聲調駁斥,「那也算是娛樂圈,怎麼能和普通的在大樓裡給男職員端茶水的粉領相比。」

    「什麼職業都有辛苦的一面。在你穿著姐姐花錢買的昂貴衣服時也最好能想到這點。」安籐雪很想這樣教訓她,但是沒有和莉香爭論到底。她其實羨慕莉香這種想到什麼就可以說出的性格,但是自己還是做不到。有些事忍耐一下,微笑一下就過去了,沒有必要發生爭執呢。何況莉香和她姐姐的事也輪不到自己來管。

    安籐雪習慣性地露出壓抑而陰暗的笑容。最後還是在莉香再三的催促下,隨便穿了件厚外套,換了鞋子就出門了。

    「忘了告訴雪子,今天好冷呢。」一出大門,莉香就像小貓似的縮起脖子,回頭露出頑皮的笑臉,「還好雪子穿得厚。」

    「安籐那麼聰明的女生會不知道天氣變化嗎?」河村清彥在前面哼著敲上莉上的頭,「就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連手套都沒戴就衝出門,害我追了一路!」

    聽著前面傳來的交談,安籐雪的心升起刺痛般的不快。雖然是在誇獎自己,但處處透出的卻是和莉香的親暱。本來是自己先喜歡河村的,但是男生果然還是喜歡美女吧。結果清彥還是成了莉香的男朋友。

    「討厭的傢伙!都叫你不要跟著我們啦!」莉香在前面憤憤地喊叫,「人家是要和雪子一起去參加謝師宴!」

    「反正目的地還不是一樣!一起走又有什麼關係?」河村清彥也大聲地回喊,「你不要總纏著安籐,這樣你怎麼長大啊!安籐也希望有獨處的空間吧。」

    是你們想要兩個人相處的空間吧。安籐雪無比郁卒地想著。又聽到河村繼續說:「你也不能一輩子黏著安籐啊。什麼事也要在一起,真搞不懂你們女孩子。那等安籐到東京念大學後,你要怎麼辦啊!」

    「咦?」穿著粉紅娃娃鞋的女孩子停下來,詫異地回頭,小口微張,「雪子——」

    安籐雪的心跳驟然加速。

    對了。她忘了清彥是學生會幹部,一定是幫忙整理志願意向書時看到過她的。大大咧咧的莉香一直以為自己肯定會直升本地女子學校反而沒有問過她。

    「雪子要去東京唸書?」莉香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莉香完全沒有聽說過。」

    是你自己從來就沒有認真地關心過我的事吧。這樣想著,安籐雪卻沒有辦法做到理直氣壯。幾乎可以預見莉香會生氣。但是如果在這裡和莉香吵架,等一下到了謝師宴,自己不就變成孤零零一個人了嗎?

    「太好了——」窘急無措的下一秒,卻看到莉香提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臉。

    「莉香也要去東京找姐姐——」穿著粉紅大衣的女孩子甩開男朋友撲來抱住安籐雪的手臂,「莉香和雪子果然有緣分。」

    看到莉香沒有生氣,安籐雪鬆了口氣,可是……心底又隱隱浮現一抹焦躁。並不是真的討厭莉香,能在陌生的城市和老家的青梅竹馬在一起也很好。只是……莉香常常給她一種壓力。她找不到這壓力的源頭,只覺想要擺脫。

    被興奮的莉香半拖著向前走,一陣冷風迎面吹過,安籐雪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覺得頭有點痛。看來天氣確實是太冷了。青灰色的天空低得像壓在頭頂。

    「莉香想去念聲優學校。」莉香在耳邊嘮嘮叨叨地念著她的偉大計劃。清彥跟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偶爾對被拋下發出零星的抗議之聲。

    安籐雪只覺得頭越來越痛。忘了早上為什麼要興奮地找參加謝師宴穿的衣服,厭煩了這個小鎮的感覺強烈襲來,升起不顧一切想要逃走的衝動。選定舉行謝師宴的包場咖啡屋卻已經就在眼前了。

    「喂喂!栗原、河村!情侶二人組!又來得這麼遲——」

    剛一進門,室內溫暖的氣流湧來,安籐雪忍不住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對面頭上綁著領巾不曉得在搞什麼的同學卻像沒有看到她似的,揚臂嚷嚷著招呼莉香和清彥。

    所以她才討厭和他們一起來。明明是小時候起的青梅竹馬三人組,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成了被排擠在外的人。看了眼總是光彩照人的那兩個,想著還是分開坐比較好,安籐雪四處梭巡。

    「雪子——」莉香不容分說地拉住她的手,「我們去那裡坐!那邊有空位耶。」

    「喂……等等!」安籐雪眼尖地瞄到所謂「有空位」的座位是在班導旁邊。就算是畢業的謝師宴,大部分人還是當成同學會來對待,沒有誰真願意挨著老師坐吧。來不及責怪莉香的沒大腦,已經被拖了過去。

    「呀。原來是勝雄老師啊。」完全沒有拘束感,莉香親切地睜大眼睛,「還好不是山田先生呢。」

    「你在說什麼呀。」安籐雪差點站起來,「山田老師就坐在對面哦!」

    「哈哈。那真是不好意思!」莉香像頑皮小貓似的吐吐舌,沖鐵青著臉回頭望的山田扮了個鬼臉。

    「你這毛躁躁的丫頭也終於畢業了呢。」山田老師板著臉,「我終於能鬆口氣了。」

    「哈哈。討厭啦。最後還要罵人家。還是勝雄老師更溫柔呢。」親暱地抓住老師的衣袖,莉香像小孩子似的露出被嬌寵的笑容。

    安籐雪只是低頭捧著杯子小口地慢慢喝。

    聽著莉香和兩個老師熱絡地交談,白水的味道也漸漸變得有點發酸。明明自己才是班上的優等生,不管老師還是同學,卻都更注意莉香。自己究竟哪裡做得不對,而要一直被忽視呢?

    「安籐的學校怎麼樣了?有收到通知嗎?」

    勝雄老師忽然拋來的問題,令安籐雪差點被水嗆到,「啊?」

    「今年的競爭很大啊。」勝雄老師曾經勸告她考本地的大學,但是她固執地去參加了東大的入學考。

    「沒問題。」莉香飛快地截斷老師的話,「雪子最聰明了!一定可以考上的。」

    你這樣說,萬一我沒考上不是很丟臉嗎?安籐雪想著,放在桌子下的手用力地握起來。

    「雖然在我們學校名列前茅,但是東京畢竟……」勝雄老師猶豫著說,他是個喜歡十拿九穩的人,不讚賞賭博的方式。

    「老師怎麼這樣說!雪子如果考不上東大,那我們鎮上就沒有人可以考上東大了!」莉香說得既用力又大聲,立刻惹來四下的注目。

    「啊——安籐原來去考東大了啊。」果然,那邊立刻有同學驚異地回頭,「不是受推薦入了本地的女子大學嗎?」

    「我也一直這樣認為啊。安籐真是厲害啊。明明受推薦可以直升,卻放棄跑去考試……」飽受考試折磨的學子們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最後總結,「安籐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啊……」

    「看吧。」莉香得意洋洋地抱起雙臂,好像自己受了表揚似的,「雪子是我們班上的才女!目標是——東京OL!」

    「厲害啊!」

    反正謝師宴說穿了只是找借口大鬧一場,以宣洩考試期間積累的壓力,隨便有可以鼓動的話題,大家立刻沸騰起來,尖叫吹口哨,用力拍手。

    安籐雪的頭前所未有地炸痛,原本並不是很有把握的入學試,被勝雄老師的一句話弄得更是七上八下。勝雄老師並不是沒有根據就胡說八道的人,他說今年競爭率大一定是得到什麼情報吧。本來只是悄悄跑去參加了考試,即使落選也還有其他學校可以上。被莉香這樣一鬧卻弄得被大家都知道了。

    安籐雪如坐針氈。首先,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成為東京OL的計劃……莉香這傢伙總是信口開河。

    「抱歉,我要去洗手間。」

    安籐雪沖對面的老師露出勉強的笑容。向咖啡店的服務生問清洗手間的位置,搖晃著走進去。

    鏡子裡,蒼白少女穿著無生氣的短灰大衣,看起來十分土氣。不顧水的冰冷,安籐雪堅持洗了手,又接了些水拍在額頭。向耳後掖了掖頭髮,希望自己看起來能利落一點。

    轉身要出來時,卻意外地看到清彥正和莉香在走廊轉角橡皮樹後面拉拉扯扯。並不是想要偷聽,但是對話自然而然地飄入耳裡。

    「你這個傢伙都在想什麼啊!」清彥低吼,「竟然把安籐考東大的事在大家面前說出來!你有沒有腦筋啊。」

    「哎?為什麼不可以啊?」

    「傻瓜!萬一安籐考不上怎麼辦?你不是害她丟臉嗎?」

    「雪子不可能考不上啦——」莉香的聲音大驚小怪地響起,「雪子最聰明了。」

    「那可是東大啊!我也沒把握說自己就百分百能考上!」

    「別把雪子和你這種笨蛋相提並論。」

    「我是笨蛋?」清彥的臉都氣紅了。

    「再說,我不是根本就沒參加入學考嗎?我一點也不覺得丟人啊。」莉香的話讓安籐雪的心「通」地加快一拍。莉香沒有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自己竟然不知道這種事。

    「那是你好不好!安籐可是很纖細呢。」

    「那怎麼辦呀。」莉香露出糟了的表情,「我都已經說出來了。話說回來,這都是清彥你的錯呀。明明是你先把雪子考東大的事說出來的嘛。」

    「當時只有我們三個嘛!誰叫你當著他們說啊。」

    「那我向雪子道歉吧。」

    「算了、算了。那不是更糟。」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清彥撓著頭,無奈地敲了下莉香的腦袋,「你呀,有時候很細心,有時候又太大意。」

    「這是因為人家認為雪子是不可能會落榜的。」莉香嘟著嘴巴強調,「雪子那麼聰明——」

    「所以就顯得你更像笨蛋了啊。」清彥失笑,「你這傢伙倒是一點沒自覺啊。」

    「那有什麼關係。雪子本來就是很聰明。能有雪子這樣的朋友,莉香覺得很驕傲呢。所以才想告訴大家嘛。」少女扁扁嘴,「清彥是在嫌莉香笨嗎?」

    「現在嫌也晚了。你就笨下去吧。」河村清彥無可奈何地笑笑,「好了,我們回座位去吧。」

    「你先回去吧。我要等雪子——」背靠著咖啡屋的粉紅裝飾磚,梳著整齊披肩發的少女抬起圓圓的臉,「雪子那麼怕寂寞,莉香不想放她一個人啊。」

    「那好吧。對了,」走了幾步的清彥又回頭,「等一下,要去我家吧。」

    「我先陪雪子回家。你不要和我們一起走。」莉香強調。

    「為什麼啊!早上也是這樣,我們明明就同路,為什麼不能一起走?」少年不解。

    莉香漲紅著臉,半晌才說:「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要當著雪子的面,和你一起走。」

    安籐雪急急地縮回頭,躲入洗手間的個人室,羞愧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莉香一點也不笨,原來她早就看出自己喜歡清彥了,所以才處處顧慮她的心情。想起莉香在自己面前,沒有一次叫過他的名字。遲鈍的是自己,還以為那是莉香的習慣,原來她是怕自己會難過。

    說什麼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結果她都不知道莉香沒有參加入學考的事。不,或許莉香說了,是她根本沒有留心聽。她一直只想著自己的事。明知莉香的成績不好,也只是想著反正有清彥在,清彥會幫她的。懷著這種陰暗的心情一次也沒有提出過幫莉香補習。

    想起那個靠在粉紅磚牆等著自己的洋娃娃般的少女,安籐雪覺得完全沒有面對她的勇氣。

    被大家喜歡的人一定有其被喜歡的道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待在莉香身邊有壓力。她討厭的並不是莉香,而是那個羨慕莉香又無法坦率承認的自己。

    簡直是狼狽逃走的感覺。

    以頭痛為借口,提前離開咖啡屋的安籐雪自嘲地想。一面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瞥到停在門口的車子。有個男人默默地坐在駕駛座上抽煙,戴著墨鏡不經意地往這邊看一眼,又很快別開頭。

    心裡升起異樣的不安。安籐雪的手一抖,大串的鑰匙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門卻從內側被拉開。

    「媽媽?」

    毫無準備的安籐雪嚇了一跳,「你在家?」平常都是七點過後才回來的母親,脖子上繫著精緻的緞制圍巾,潔淨美麗的臉上化著淡妝,一副還要出去的樣子。

    「你去哪了?」母親側身讓她進來,冷淡而冰冷的語氣。

    安籐雪一邊脫大衣一邊解釋:「今天是開謝師……」

    「別脫了,我們還要出去。」母親打斷她的話,瞥了她一眼,拎起手袋,微微皺了下眉,雖然沒有說什麼,安籐雪直覺認定她是在嫌棄自己的裝扮。確實,和一點也看不出已經四十歲的母親不同,自己不怎麼會打扮。

    「別愣著。」母親輕言輕語地說著,一面對著客廳的鏡子整理頭髮,「準備一下,我們去外面吃飯。」

    「喔。」其實她並不想去外面吃,但是難得媽媽有興致和自己一起出門。安籐雪忐忑不安地換了雙鞋,她也有很多事想和母親談。去東京唸書的事,租房子的問題,萬一落榜的話,究竟是上本地的女子大學還是明年重考呢。她有好多話,好多事都想和媽媽談。

    雖然知道一個人撫養自己的母親有不少艱難的事。工作也很忙。但是,那種強烈的被忽視感還是讓她覺得很難受。

    莉香之所以能養成任何事也輕易講出口的性格,是因為她有溫暖的家庭吧。安籐雪陰暗地笑了笑。厭惡自己這種總把不好的事歸咎到環境上的性格,卻又無力改變。

    軟弱地跟在母親身後,想要什麼卻總是不敢大聲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樣下去,一定會變成越來越陰暗的人吧。她總想著能改變就好了,說不定是出於這種想法,才會鼓起勇氣參加東大的考試。

    莉香所嚮往的佈滿精緻店舖的東京,感覺上光彩奪目,希望自己進入閃光的城市,變成堅強的人。

    安籐雪抬頭,在冷空氣裡呵了呵發涼的手心。

    天空看起來要下雪,太陽是白色的。

    安籐雪靜靜地看著白色的太陽,耳邊傳來母親的呼喚:「雪子——」

    和莉香一樣,這些人總是用她們習慣的方式稱呼自己,安籐雪收回渙散的神志,發現母親打開停在家門口的那輛車的車門,坐在副駕座上,正招呼自己快點上去。

    不知道怎麼的,安籐雪的心裡咯登了一下。

    那輛車並不是計程車。

    開車的人就是自己進門時遠遠看著自己的那個男人。

    衣服雖然只是簡單的西裝,但是散發著優雅的風度。

    安籐雪默默地坐在車後座。看到車前鏡裡,男子溫柔地向母親微笑了一下。沉滯的空氣迴盪在車內,安籐雪隱隱預感到什麼,覺得心臟像被攥住了似的,打開車窗,在冷風裡麻木地喘氣。

    母親訂的位置是在一家高檔的法國餐廳。

    母親喜歡一切高檔的東西。平常買回家裡喝的紅茶,安籐雪都會小心地挑選牌子。

    而這個男人,也屬於高檔的類型。

    落座的時候,他禮貌地幫母親和她拉開椅子,點餐時和服務生講話也輕言細語。安籐雪猜不出他的年紀,眼角雖然有細紋,挺直的鼻骨和鋒利的嘴角卻讓他看起來顯得很年輕。

    吃法國菜不能講話。

    大家都吃得安靜而沉默,間或聽到叉子和盤子接觸時不小心碰撞出的輕悅聲響。餐具是銀製的,溫暖的餐廳堂皇而燈火通明。窗外的天色一寸寸黯淡下去,安籐雪低頭看著侍者擺上的甜點,手緊緊地纏住垂著雪白蕾絲的桌布。

    「雪子……」母親終於放下刀叉,「媽媽決定再婚了。」

    安籐雪無言地低著頭。

    「今天是把他正式介紹給你。」

    隨著母親柔和的語調,男子輕輕微笑,「你好,我是千葉光。」

    「千葉先生是我工作上的夥伴。我們彼此認識有一段時間了。」母親費力地說著,像是一直在想怎麼措辭。

    安籐雪捧著果汁杯,小口地喝。

    她還沒見過母親這個樣子。媽媽和她講話總是漫不經心,偶爾視線停在她身上又很快轉開。她不停地幫她想理由,想著媽媽太忙,媽媽是不想看到父親的影子傷心,媽媽很累想要獨處,媽媽……

    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晃動的汁液,安籐雪悵然微笑。

    恍惚地看了一眼對座的人,這個禮貌的男人,很適合優雅的母親。但是,她卻從來都只有一個爸爸。

    「千葉先生希望我們搬過去和他一起生活……」母親還在講著。

    「媽媽。」安籐雪輕聲打斷她,「我考了東京的大學。要去那邊唸書。可能無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希望你們幸福。」她輕輕地站起身,向男子彎腰行禮,「媽媽就拜託您了。千葉叔叔。」

    「雪子,你要上東京唸書?」

    「嗯。」安籐雪用盡全力微笑著,撐住自己炸痛的額角。已經不能去想如果沒有考上該怎麼辦了。必須!只能!她一定要考上!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容身之所。

    擦了擦嘴角,安籐雪悵然地望向窗外。

    冷風吹起她的圍巾,安籐雪胡亂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後隨便打了個結。雖然千葉先生堅持先送她回家,但在她堅持拒絕的情況下,也只能作罷。母親的臉色似乎又難看起來,但是安籐雪已經不再去想是否合乎禮儀,是否給母親丟人的問題了。母親並不是在徵詢她的意見,只是冷靜地宣告,她要結婚了。

    那自己,除了微笑傾聽,給予祝福,又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天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實在沒辦法顧慮更多的事。就算對千葉先生有什麼失禮的舉止也不想再考慮了。反正從頭到尾,她都不是母親依靠的對象。

    一個人,流浪般地漫步在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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