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虎從迷茫中醒來,他坐起身,感覺頭暈目眩,趕緊靠在床頭閉上眼睛。
「大人,你醒了?」門板輕響,茂叔端著一碗湯進來了。
「茂叔,我頭好暈。」他打量著四周,納悶地問。
「大人昨晚喝醉了……」
「什麼?我怎會喝醉……」
「大人先將這碗湯藥喝下,聽小的仔細告訴你。」茂叔將碗遞給他。
看到茂叔不同以往的審慎並帶著責備的目光,峻虎沒有多說,端過碗來猛地喝了下去,同時腦子裡漸漸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心裡變得很不安。
將空碗放在床邊的檯子上後,他靠在床頭,看著茂叔,等著他開口。
茂叔也不遲疑,坐在床邊,將昨天他與林夫人和大小姐會面回來後的經過,一一告訴了他。
茂叔的話直聽得峻虎濃眉緊蹙。他已經完全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包括他對雲霏說的那些混帳話。
那時他是有意識的,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真是一種令人驚駭的感覺。
「我真是該死!」他一拳擊在自己頭上,憤怒地罵著,難以相信自己居然上了兩個賊女人的當!
「大人不該輕信她們的。」
峻虎懊惱地說:「昨天當我提出退婚時,林雲瓔就哭了,還一再向我道歉,林夫人也沒有太刁難,反而大度地說,雲霏雖不是她親生但也是她的女兒,我要娶雲霏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一高興,更加覺得對不起她們,就放鬆了警覺性。後來林夫人提出陪她們喝酒,我想自己酒量一向不差,也就答應了。誰知道她們竟敢在我的地方布陷阱呢?」
「大人是否記得有沒有洩露出什麼?」茂叔擔心地問。
「應該沒有。」峻虎想了想,最後肯定地說。「沒有,絕對沒有,喝了幾杯,我感到頭暈時就有了警覺,於是我告辭了……菲兒呢?」
「應該在她房裡睡覺吧,從將大人從她屋裡移過來後,我就沒有離開過,不知她睡得好不好?」
「我得去看看她——」峻虎說著掀開被子起身,不料腳才落地就一陣暈眩,身體無法控制地倒回了床上。
「大人還是先休息吧,毒性雖除,但你體內還會有些餘毒,得休息三、五個時辰才行,我去瞧瞧吧。」
看著茂叔出去,峻虎無力地閉上了眼,因藥效和餘毒的關係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直到正午時,他終於完全清醒了。
「茂叔!」他喊了一聲,房門立即被打開,進來的不是茂叔,卻是荀簡。
「大人,茂叔一大早就追趕二小姐去了。」
荀簡的話當即令他大驚。「追?二小姐到哪裡去了?」
「天才亮守衛就來通報,說林二小姐要出去,我趕去時,她已經離開了。」
「這麼早,她去哪裡?」峻虎迅速穿上衣服,匆忙地問。
「沒人知道。守衛說,二小姐只說要他們好好保護大人就走了。」
「一定是林夫人母女的傑作!」峻虎咬牙,心裡恨自己昨晚大意失荊州。
「大人,小的有事稟報……」
「等我回來後再報。」峻虎匆匆打斷他,披掛好自己的腰帶、佩劍。
「是關於二小姐的……」
「快說!」峻虎一把抓住他慢條斯理的總管,不滿地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來這套?」
對他極其罕見的粗暴,荀簡反倒一臉滿意地笑了,說:「昨夜二小姐去找過林夫人和林大小姐,後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
於是,他將丫鬟來找他,說林二小姐去找林夫人說理,可能會被傷害,然後他趕去後看到的和聽到的一一告訴了峻虎。最後,他又將一隻酒杯和一個酒瓶取出來說:「大人,這是您昨晚喝的酒和用過的杯子。」
峻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查出了什麼?」
「聽了二小姐關於下毒的指控後,小的留了個心眼,到廚房去將這還沒有清洗過的酒瓶和酒杯取來,送到軍醫那兒驗過,酒裡沒毒,可是酒杯裡卻找到了信石粉的殘渣。而茂叔也確定酒裡有迷魂草……」
「該死的娘們!」峻虎憤怒地奪過酒杯。「你留守府中,除了那些不該讓她們去的地方外,無論那對母女想幹什麼都由她們去,不用阻攔。我會叫夏雷來這裡守幾日。」
荀簡俯首聽命,道:「大人放心,府中一切小的自會料理好。只希望大人早日找回二小姐。」
峻虎聽到他的話,微微一愣,無論在軍營還是府宅內,他從不與人討論個人私事,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個性,而從沒有人敢問他私人問題。想不到總管今天竟敢破了他的規矩。
「你喜歡二小姐?」他愣愣地問。
「沒錯,我們都喜歡二小姐做我們的將軍夫人!」荀簡坦率地回答,並糾正了他的說法,令峻虎當即咧開嘴笑了,但很快愁容又覆蓋了笑容。
他不再說話,轉身出了門,往馬廄走去。
當他牽著戰馬走出馬廄時,看到林夫人正與林雲瓔站在側門洞前看著他。
他也沒有與她們打招呼,逕自上了馬。
「將軍連早飯、午飯都沒吃,急匆匆地要去哪裡?」林雲瓔笑容勉強地問。
「去辦事!」
「有什麼事重要到連飯都顧不得吃?」她擋在門前,笑容變得惡毒。
峻虎無法再保持平靜,他勒緊手中的韁繩,挺直身子,馬開始在院內踱步。
「沒錯,找回二小姐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我無暇顧及其他。」峻虎遞給她一個極其冷峻的目光,然後一抖韁繩,引導馬兒緩步向前走。
林雲瓔不得不惱怒地挪開身子讓馬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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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小小的馬車正沿著毫無人煙的小徑艱難地奔行,因為昨晚半夜裡下了一場不小的兩,道路變得泥濘。車內坐著面色憔悴的林雲霏。昨晚,她被強制性地留宿在正房,度過無眠的一夜。此時,任何人見到她,都一定會以為她是重病在身的病人。事實上,她確實感到筋疲力竭,似乎生命已到了盡頭。
失去了虎子哥哥,她不覺得自己還有生存下去的慾望。
整整一夜,她已經將前塵往事重新整理了一遍,得出的結論就是今生今世,她與虎子哥哥必定還是悲劇收場。她放手,他們兩個人痛;她若不放手,痛的就不懂僅是她跟他,還有許許多多這一世的親人,無論愛她的或不愛她的,她都不想因自己而造成他們的死亡或痛苦。
車子忽然顛簸了一下,她的頭猛地碰在車板上。
她並沒有覺得很痛,隨手一摸卻摸到黏呼呼的液體,低頭一看,手掌上竟是鮮紅的血跡。
這時,她的身子再次隨著車子猛烈搖晃了幾下,隨後車身歪歪斜斜地停住了。
她推開車門,看到趕車的男人正在用力揮動鞭子打馬。
「這位大哥,你不要那樣抽打它。」
「小姐,這馬雖是好馬,可是不打不行,它們不動吶。」
雲霏看看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見他滿臉急色,便說:「昨夜下了大雨,地上積水多,可能是輪子陷進坑裡了,我下車幫你推車吧。」
「不行、不行,小姐是富貴命,哪裡能幹這等粗活!您還是坐著吧,我來就好了。」車伕說著跳下車,又用力地鞭打那兩匹瘦馬。
馬兒嘶鳴,低著頭很用力往前拽,可是車子文風不動。看著馬努力的樣子,雲霏想起上一世阿黃被逼拉大樹的情景,於是心裡非常不捨。
「大哥,別打它,這路不好走。」說著,她跳下了馬車,踩著泥濘的路,走到車後用力推車,車伕一見小姐是說真的,立即用勁兒地在前頭拉馬前進。
在兩人的努力下,馬車輪子終於從泥坑裡被拖了出來。
「呼,租車的夫人說過小姐雖是千金之軀,但也是能吃苦之人,沒想到還真說對了……啊,小姐,你的頭……」車伕這時轉過身來,聲音即刻變了。
「沒關係,擦破了點皮。」雲霏無所謂地說著,用手袖擦擦頭。「咱們走吧,這裡距離山海關還很遠呢。」
「山海關?」車伕愣了。
「你不是要送我去山海關嗎?」雲霏問。昨晚大娘說爹爹會派人在那裡接她。
「不,不,那位夫人是讓小的送小姐去烏拉城。」車伕趕馬上路後回答她。
「烏拉城?為什麼去烏拉城?」雲霏一驚,轉瞬明白了。「呃,納蘭公子?」
「正是,正是,夫人就是要小的將小姐送去納蘭公子府上。」
「不!我不去那裡!」
雲霏的抗議遠遠無法將她心中的憤怒表現出來。納蘭公子是烏拉城最有名望的大商人,也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風流公子,曾到林府做客認識了林氏姊妹,對雲霏一見鍾情,屢次托媒人說媒均遭雲霏回絕。
怎會這樣?爹爹早已回絕了納蘭公子的求親,為何今天要送我去那裡?!
看著馬車往那個未知的方向奔跑,雲霏的心狂跳。
一定是大娘和姊姊搞的鬼!她們這樣先斬後奏就是為了斷了虎子哥哥對她的念頭!
不!她忿忿不平地想,無論如何她不會去那裡。
「快!快帶我轉回去,我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急切地離開座位蹲在車伕身邊要求他。她們竟然敢欺騙她,她得回去找虎子哥哥!
「小姐,你快坐好,路不平……」車伕急忙對她說。
「你快調轉車頭回去!我死都不要去烏拉城!」雲霏迎著風大叫。
「不行,我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
「不!我不去烏拉城!」雲霏抓住了他手中的韁繩。「你若不帶我回寧遠城,我就自己趕車回去!」
「小姐,不要搶,這樣很危險。」車伕怎會輕易將自己的馬車交給旁人,而且還是個看起來沒長大的小姐。
雲霏見他如此固執,便說:「那我就跳下去。」
「不可以,那樣你會摔死的。」車伕不說話,反倒加大勁兒甩著馬鞭,策馬快跑。
雲霏看著飛速後退的景物,絕望地想:難道自己今天沒有出路了嗎?
她看看遠方,在一片荒原的盡頭有一隊車馬在移動,看不清他們是往這裡奔來呢,還是往其他方向去?
「大哥,我求求你調轉車頭,不要送我去烏拉城。」雲霏含淚央求他。
「小姐,我也是拿了那位夫人的錢,不得不替她辦事啊。」車伕為難地說。
「我可以還你錢……」
車伕急忙說:「不行,那夫人還等我回話,她也知道我家在哪裡,如果我出了差錯,我的家人就完了,求小姐行行好去烏拉城吧,納蘭公子是個好人呢。」
雲霏沒話說了,她理解受制於人的感覺,她怎麼可以再逼迫無辜的車伕呢?
「那位夫人何時向你租的車?」她安靜了,也許今天就是她在這一世的最後一天,可惜無法與虎子哥哥道別,可是她寧死也不會嫁給其他男人!
「昨天,昨天晌午。」見她安靜了,車伕略微放了心,但車速一點沒減。
昨天?!那麼說,大娘在見她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心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大哥,知道寧遠城的神武府嗎?」
「知道,那是武顯將軍的宅子,誰人不知?」
「請你去見武顯將軍,就說菲兒在下一個輪迴等他,求他不要忘記她!」
「小姐……」車伕急忙喊她,但馬車剛好經過一處小丘,他只好專心趕車。
雲霏繼續交代:「你去告訴那位雇你的夫人,就說林二小姐摔下馬車死了。」
未等車伕明白,她已經站起了身,從飛奔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小姐!」車伕一驚,趕忙勒馬,可是韁繩過緊,反而驚嚇了馬匹,兩匹馬忽然嘶鳴,放蹄狂奔。
「該死的馬,站住——」車伕的聲音裡充滿驚慌。
前方突然出現幾騎快馬。領頭的一個身手矯健地躍下坐騎,直奔這輛失控的馬車,迅速勒住了狂奔的馬。
「為什麼如此橫衝直撞?看不到前頭有車嗎?」那人將馬韁繩交還給車伕後,不悅地問。
「大人,小、小姐跳車,驚了馬,求大人救、救那位小姐吧!」一見幫自己攔馬的是位二品將軍,車伕驚恐地跳下車,跪在這位儀態不凡的男人面前。
「小姐?什麼小姐?!」男人瘦削的面上露出驚異的神態。
「那、那裡……」
很快,車伕將那個將軍和他的士兵帶到山坡下,只見草叢裡俯臥著個女子。
「大人,就是她、她不想活了,跳、跳車……」
那將軍不語,蹲在女人身邊,將她輕輕翻過來。
她的頭上有血,臉上泥水與血水混合,一時間看不出傷在何處。
「虎子哥哥……」就在他探手試她的脈搏以確定她的生死時,她睜開了眼,沾染了污血的眼眸閃過一道明亮的光,但很快就暗淡了。她的聲音雖小,但仍能聽分明:「虎子哥哥……你、請你帶我找、找峻虎,寧遠、彭峻虎……」
話未說完,她就暈過去了,沒看到男人震驚的表情。
男人一言不發地抱起她,往正向他們駛來的另一輛馬車走去。
「猛子,她是誰?」
車門打開,一個年輕女子探出身來,準備下車接應。
「雁兒,你別下來,這女孩受傷了,還要你照顧一下,她認識虎子。」
原來,攔馬的將軍正是攜妻帶子準備回家看望父母的遼陽總兵彭峻猛,車上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周雁翎。
一聽有人受傷,還是與二弟峻虎認識的女子,雁翎連忙退回車內,騰出更多的地方讓丈夫將受傷的女孩抱進車內。
「啊,她怎麼弄成這樣?」雁翎一邊幫峻猛把女孩放好,一面訝異地看著滿身泥漿血跡的女孩問。
「不清楚,好像是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我會去查問那個車伕。」
「你去吧,幫我把車門關上。」
「需要幫忙的話,你就喊我。」峻猛跳下車對她說。
「別擔心,去吧,寶寶醒來我才需要你,現在快離開,我要為她檢查了。」
「是,大夫!」峻猛在她鼻子上親匿地捏了一下後,關上了車門。
雁翎把窗戶上的布幔打開,令車裡有足夠的光線,然後她取出藥品衣物,開始細心地為女孩更衣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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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奉天將軍府,彭老將軍夫婦是既歡喜又好奇。
歡喜是因為長子峻猛帶著妻兒回家了,可愛的孫子帶給他們無比的快樂;好奇的是他們還帶回一個據說是想尋短見,卻又似乎與峻虎有些淵源的受傷女子,和一個滿心惶恐的車伕。
可是除了從車伕口中知道一些零碎的事情外,其他的毫無頭緒。
「這姑娘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彭夫人問丈夫。
彭翔搖搖頭。「猛兒已經派人去寧遠找虎兒了,他應該很快就會來的。」
其實雲霏來過將軍府,他們都見過她,只不過那時她總與丫鬟下人在一起,林夫人和林雲瓔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加上此刻雲霏滿臉血跡,一來就被抱進了東樓四合院,雁翎原來住過的一樓廂房,所以他們沒能仔細看,自然沒認出來。
然而,這個謎團很快就被從兵馬司回來的峻威解開了。
「爹娘,您二老一定是見到孫子高興得忘了一切,這不就是林家二小姐嗎?」當看到躺在床上的雲霏時,峻威立即認出她來了。
「林二小姐?她怎麼會被帶去烏拉城,還跳車想自盡呢?」盈盈夫人大驚,怎麼也想不通為何這女孩如此年輕就要輕生。
雁翎安慰她道:「娘,您別擔心,這位姑娘的傷不會有危險,等她清醒後會告訴我們的。」
「可是她的胳膊?」盈盈夫人還是不放心地看著那條被木片綁住的右胳膊。
雁翎擦拭著雲霏頭髮上的泥,說:「她的胳膊斷了,要些日子才會好。」
「唉,可憐的孩子,這麼年輕漂亮,竟不想活了,為什麼?」盈盈夫人憐惜地坐在床邊歎息,彭翊走到她的身邊輕攬她的肩。
此刻,大家以為依然昏迷不醒的雲霏突然發出一聲抽泣,眼角滾出串串淚珠。其實她早已清醒,可是她希望自己死掉,不要連累這些好心人!
見她流淚,盈盈夫人更加難受地替她擦拭著眼淚。「不要哭,不要哭,你大娘和你姊姊不在,但我們都在這裡,我們會照顧你的。」
雲霏的眼淚流得更多,她的身軀也在劇烈地顫抖。
「娘,您不要提那兩個女人,她們對她一點都不好!」峻威提醒道。
「都統大人!老夫人!小姐啊!」
門外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和蒼老的聲音,接著一個瘦小的身軀踉蹌地跪在彭翊和盈盈夫人面前。
「阿茂?你怎麼來了?」彭翊關切地問。
「茂叔,快起來,二哥呢?」峻威彎腰欲扶起他。
可是他卻哭泣著撲向床喊:「菲兒小姐,你讓我們找得好苦,虎子快瘋了!」
「茂叔……」
雲霏再也無法保持緘默,她猛地從床上跪起來,抓住茂叔的手,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直滾。
「茂叔——」她哽噎著用詩詞傳遞不便說出口的話:
「往事幽幽別過,無言獨上危樓,休累無閒人,此難怎堪忍受?莫說莫說,來生自有新酬!」
「不,我要來生新酬,更要今世相守!」
門外傳來峻虎沙啞的聲音,沒有人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時,他已經將跪在床上的雲霏緊緊抱在懷裡。
屋內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是最熟悉他,與他最親的親人,可是除了茂叔外,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如此感情外露,更沒有想到他會抱著一個女孩淚流滿面。
過了許久,盈盈夫人輕拍她這個最內向也最冷靜的兒子道:「虎兒,能告訴我們,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母親的聲音,峻虎低頭輕輕托起深埋在他懷裡的臉,撫摸著雲霏受傷的額頭,含淚說:「爹,娘,她就是我生生世世尋找的姑娘。我們的故事很長,得先從一首詞說起。」
他看著雲霏,在她的眼裡得到了默許,於是他背誦道:「『天涯流落催人心。殘夢醒,淚難盡,風影月光,何處覓真跡?為問郎君意何在?上穹茫,天地驚。風雲驟起巨浪興。良廈傾,妾伶仃。奈何橋頭,何患離魂停?蕩蕩乾坤千重恨,最難捨,相思情。』這是菲兒寫給我的,茂叔可以把所有一切講給你們聽。」
他沉痛的話語令房裡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那詩詞深深撼動著大家的心。
彭翊首先扶起夫人,示意大家到外面去。
峻威扶著茂叔跟在大家身後。
「林小姐胳膊剛接上,要小心。」臨出門前,雁翎提醒峻虎。
「菲兒,你還痛嗎?」看著她身上的傷,體會到她所受的驚嚇,自責、懊悔與憤怒充斥峻虎的胸間,令他如萬箭穿心。
雲霏搖搖頭,用沒受重創的左手笨拙地為他擦去臉上的眼淚。「虎子哥哥,是大娘和姊姊……」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峻虎用唇輕輕蓋住她的嘴,在她唇邊說:「我已經從丫鬟口中知道了所有的細節,也問過那個載你的車伕,幸好你遇見了大哥。」
「可是,大娘和姊姊不會放過我們。你的家人……」
「你不要擔心,在這裡你安全了,我所有的家人都會保護你。」
保護她?是的,他們會!
想起在泥地中峻猛小心地抱起她,在馬車裡雁翎細心地護理她,那位尊貴的夫人憐惜地安慰她,就是俊美得不可思議的峻威也處處替她說話。更讓她欣喜的是,在經過痛苦煎熬之後,能夠與虎子哥哥相擁,實在令她有如置身於天堂。
她伸出手,摟住他的頭,讓自己的唇與他的更緊密相接。
峻虎小心地護著她綁著木條的胳膊,輾轉地親吻著她,令她發出驚喜的喘息,狂猛的火焰燃燒著他們,將他們的痛苦和淚水蒸發。
儘管他們知道明天也許還有很多艱險,可是在彼此的懷抱中,在家人的呵護下,他們在愛的激情中期待著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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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令大地遍染新綠。雨水沖刷後的草木散發出淡淡的清香,空氣非常的新鮮,連藍天都好像剛剛在雨水中洗浴過,也染上了萬物的芳香。
晨光似霓幻的色彩,靜靜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長弧,久久不去,隨著天空越來越晴朗,光輝也越來越鮮明。
東樓廂房內,峻虎坐在床上為雲霏梳理著長髮,剛剛洗過的髮絲光亮而柔滑,就像它的主人一樣煥發著清新的芳香。
「虎子哥哥,好安靜啊!」
「這是激戰前的寧靜。」
雲霏明白地說:「大娘和姊姊一定從車伕那裡知道了一切,正往這兒來。」
果真,晌午後的將軍府再也不寧靜。
「林、彭二府的婚約不可解,否則我就去求皇上指婚,令貴府依約迎娶!」
大廳內,林夫人聲勢迫人地怒吼,完全沒有了幾天前作客彭府時的雍容氣度。
「彭、林二府的婚約依然在,只是新娘略微改動。」彭翊平靜地說。
「不可改動!叫林雲霏出來見我!」
「休提二小姐!」彭峻虎厲聲喝止她。「你們對她的傷害還不夠嗎?如果不是遇到我大哥,她恐怕已經死了!」
林夫人被他一頓搶白,心裡惱怒,可看看他身邊的峻猛、峻威,不由被他們相同的冷冽所鎮懾,氣勢頓時弱了幾分,耍潑道:「那是我林家的事,你管不著!」
「只要扯到二小姐,那就是我的事。」峻虎站起來走近她們。他高大的身軀充滿一觸即發的張力,緊攢的拳頭彷彿隨時會給他的敵人致命的一擊。
「你、你枉為功名顯赫的將軍,不守承諾,私自毀婚,不怕我揭了你的老底,讓你彭家禍及九族?」林夫人色厲內荏地大喊。
「啪!」堂上一聲巨響,眾人回目,竟是一直安靜坐在丈夫身邊的彭夫人盈盈拍了桌子。只見她面色沉凝,柳眉深蹙,鏗鏘有力地說:「林夫人錯了!我彭府尊你是客,一直不曾怠慢於你,可你實在太猖狂,太目中無人!」
見林夫人要張嘴,她一抬手,阻止道:「慢——讓我把話說完。」
她站起身,注視著林氏母女,條理清晰地說:「第一,男婚女嫁,本當以你情我願為本,強扭的瓜不甜。可你們竟敢為逞私慾而對朝廷守將施毒……」
「沒有!夫人不可胡說!」林夫人尖叫,下毒謀害朝廷要員可是一大死罪!
盈盈夫人將雙手背在身後,沉聲說:「那酒杯自是罪證,當晚僕傭自是證人,我們會妥善保護以備查驗。林夫人是否想當場驗明此事?」
林夫人訕訕無語。
盈盈夫人眸光一閃,接著說:「身為娘親,難道你願意看到你的女兒嫁給一個不喜歡她,甚至討厭她的男人而終生受到冷落嗎?其二,且不說彭、林結親並無改變,就算是彭家改了主意毀了婚約,又何罪之有?其三——」
她突然提高了聲量:「你想威脅彭家就大大地錯了!彭家滿門武將,當今就有十四位在職將領,他們個個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若想無憑無據,將自己道聽塗說的虛妄之言,當作救命稻草去皇上面前鼓搗的話,那麼你就去吧,我彭氏一族隨時奉陪!」
「娘,您說得好!」峻威在母親的話音才一落下,就躍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崇拜地說:「您說的太對了,我們都會支持二哥,絕不受威脅!」
此時,峻猛、峻虎也走到母親身後,像山嶽般將她護住。
林氏母女見此情形,當即洩了氣,她們本是欺軟怕硬之人,也明白自己手中並無真憑實據,僅憑林雲瓔一人的說辭,如何能讓人相信那驚世駭俗的前世輪迴之事呢?反倒是人家掌握了她們下毒、害人的真憑實據,又是朝廷倚重的將門虎子,這樣鬧下去,自己絕對討不了好。
於是林夫人氣焰全消地說:「彭夫人誤會了,林府再大膽也不敢威脅將軍府。已經打擾多日,事既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彭翊讚賞地看看妻子,對顯然已經失去方寸的林夫人和林雲瓔說:「本帥已於昨晚差人送信給林大人道明原委。不日,本帥還將親自帶犬子峻虎登門求親並致歉。至於二小姐,鑒於她目前的傷勢,還得在敝府小住數日,暫不能離開。」
至此,一場危機化解了。
當晚,彭府東樓熱鬧非凡。
雲霏從峻威和茂叔處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高興極了,她終於可以心無憂慮地與虎子哥哥團聚了!她激動地說:
「千次萬次盼相見,春風乍過雲霧開。」
彭峻威立即接上她的話:「妒女大鬧彭府院,慈母一怒定塵埃!」
「哈,咱家才子這下真的遇到才女了。」正在替雲霏換藥的雁翎大笑,峻猛則抱著兒子站在她身側。
感染到大家的喜氣,雲霏也露出頑皮的一面,她笑著問:「峻威哥哥,幾年前就聽說奉天都統府出了個當今文武雙科狀元郎,沒想到你還有賽潘安的容貌,這是不是也該算一個狀元呢?」
「算,當然算,可惜當朝不設此科,也許我也求個來生吧!」
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夾雜著可愛的寶寶在他爹爹懷裡的稚嫩笑聲:「求來生!求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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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一乘精美的花轎停放在奉天將軍府大廳前的大馬車上,一群打扮美麗的丫鬟站在車旁唱著:
「抓一塊石頭,哥把妹掛心頭;抓二塊石頭,妹妹跟哥哥走;抓三塊石頭,天落下紅繡頭;抓四塊石頭,喜鵲它叫枝頭;抓一把石頭,哥抱妹上轎頭!」
這時,身穿紅色喜服,頭蓋紅繡頭的新娘被高大俊美的新郎抱出了大廳,走向花轎。
他將她放在花轎內的座位上,貼著她的耳說:「菲兒,哥抱你上了轎頭,今天你是哥最漂亮的新娘!」
「虎子哥哥是菲兒最漂亮的新郎!」雲霏用沒有傷的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傻丫頭,男人可不喜歡人家說他漂亮。」
聽到他說的是他們前世兒時說的話,雲霏掀起蓋頭一角,欣喜地看著他。
峻虎急忙阻止她。「不可掀開,要到洞房裡由我來揭!」
「現在就是洞房!」
峻虎輕笑。「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耐心等著。」說完快速地吻住她張開的小嘴,給了她一個喘不過氣的吻。
然後沒等她做出反應,他將她的蓋頭拉好跳下車,關緊了車門。
喜樂響起,花轎搖動,羞澀的新娘靜靜地安坐著,她知道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會孤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