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紊遙望著湖心深處隱隱約約的「煙波閣」,她的心,也像被水霧罩住般,濕涼涼的,一片茫茫然。
雁鳴飛遞了好幾個小瓷瓶給別紊。
「紊兒,這一瓶是治傷的藥,女孩子身上別留疤,勤快些搽。這一瓶是續命丸。還有,這一瓶是……」雁鳴飛頓了一下。
「這瓶是什麼?毒藥嗎?」別紊好奇地接過來看,隨口問道。
「毒藥?!雁鳴飛,你怎麼給紊兒毒藥?」別緹聽了大吃一驚,想要將藥瓶搶下來。
「我又沒說是給自己吃的,毒藥也能防身制敵啊!」雁鳴飛無辜地解釋。
別紊聽了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對雁鳴飛感激一笑,放進懷中仔細收妥。「多謝雁公子。」
「紊兒,人生沒有走不下去的時候,不到最後關頭,千萬別用這個藥啊……」別芝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交代。
聽到這是瓶毒藥,她的心頭重重一震。別紊離開「煙波閣」之後,沒了「煙波閣」的保護,前路的確是禍福難料。
「煙波閣」在江湖上盟友不少,但樹敵更多,誰知道「煙波閣」閣主的貼身小婢女,會被人如何對待?
「我知道了。」別紊乖乖點頭。
「可惡!若不是二爺不解風情,沒血沒淚的,紊兒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別緹氣得跺腳,又逼出好幾滴淚來。
「別說了,一切是我自找的。」別紊垂下頭去。
「你……你怎麼那麼死心眼呢!」別緹更氣她的頑固,直到現在,還不對二爺有怨。
「我也不知道……早在十年前,我就認定我的生命是屬於二爺的了,可以為二爺生、為二爺死。這次,多虧閣主給了我向二爺表白的太好機會,否則,我恐怕會一輩子都不敢開口呢!只是……被二爺拒絕了,感覺很丟臉。」別紊吐吐舌,嘿嘿一笑,下一瞬,眼眶泛紅,差點又掉淚。
「我看何止十年前,你早在上輩子就已經欠了他的吧?」別緹歎了一口氣,勸說不動,她也只能這樣解釋別紊的固執了。
「情讓人苦,由不得人……紊兒,我也只能對你說保重了。」別芝搖搖頭,只能拉住她的手,給予最大的祝福。
別紊忍著淚意,和前來送行的姐妹及雁鳴飛道別後,拎著小包包,轉身走進竹林裡。
此去前行,她必須穿越竹林下山,再越過一座山頭,才能到達市鎮,因此她的腳程若是太慢,恐怕就要露宿荒野了。
一路怯怯地行走著,踩在林間小徑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竹枝咿咿呀呀地搖晃著。
別紊將布包擁在胸前,緊張兮兮地向四處張望,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快要跳出喉頭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勇敢地離開「煙波閣」,但直到這個時候,感受越來越真實,她的心頭才逐漸慌亂、害怕了起來。
從她十歲開始,「煙波閣」就是她唯一的家。
近十年來,她從來沒離家太遠過。
就算隨閣主出遠門,也是一路跟著主子吃香喝辣,她和姐妹們除了張羅閣主的起居之外,根本不必煩惱任何事。
出了林子之後,要往哪兒走,她完全沒主張。
「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出了竹林再說吧……」她喃喃自語著,不禁加快腳步,想要趕緊離開這片到處都發出怪聲的可怕竹林。
走了半天光景,才剛氣喘吁吁地出了竹林,別紊便發覺竹林外有陌生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四個身著勁裝、腰佩刀劍的男子聚在一起聊天,一見到她,便停下交談,緊緊打量她後,彼此互望了一下。
別紊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
他們幾個人打量她的眼神好可怕,好像在評估,又好像想掠奪什麼。
咬咬唇,她對他們點點頭,打算從他們旁邊遠遠地繞過去。
忽然問,其中一名最年長的男子開口問道;「請問,是別紊姑娘嗎?」
「我……」她倏地被嚇到了。
不是吧?她平常深居在「煙波閣」裡,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婢罷了,應該沒那麼出名,隨便走在外面,就有人認出她是誰吧?
「去年咱們師父在正廳接待『煙波閣』閣主的時候,我曾遠遠地在外頭瞧過『煙波閣』的三大美婢,應該是她沒錯。」眼角有刀痕、看起來有點兇惡的人看了她半晌後說道。
「三大美婢果然名不虛傳,近看之下,實在是嬌艷不可方物,令人心動啊!」方臉男子揉著下巴,對她上下估量著。
「請問……大俠的門派是?」別紊努力忽略令她不快的視線,一面暗自觀察四周,思考著如何脫身。
她感覺得出,這四個人來者不善。
「東山『燕城派』。」四人很大方地對她抱拳行禮,報出來歷。
東山「燕城派」……
她想起來了,去年「燕城派」掌門交接,新任掌門怕師兄弟不服,會內哄惡鬥,於是重金聘請「煙波閣」當保鏢。
那時閣主剛好閒著發慌,因此興沖沖地帶著她們三姐妹親自觀禮兼坐鎮,嚇壞了「燕城派」上上下下,連新任掌門都愣了好久。
「各位大俠,別紊只是『煙波閣』裡的小婢女,若想求事,恐怕找錯人了。」她小心翼翼地回道。
雖然他們的行為似乎像是名門正派,但他們剛才的眼神讓她害怕,因此她充滿戒心,站得遠遠的。
「聽說『煙波閣』閣主正在為他最疼愛的三大美婢選夫,若能娶得三大美婢的其中一人,便等同於『煙波閣』之婿,不但終生可受『煙波閣』勢力的保護,還有機會接任下任閣主。」
「啊?!」別紊聽得傻眼。
「我們師兄弟四人自認風範、武學皆在人上,因此想前來探一探。咱們師兄弟是否有人有機會得到姑娘青睞,與姑娘結為連理呢?」最年輕的一個人對她又抱一次拳,頗有獻慇勤的味道。
「什麼?」別紊愣愣地聽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原來她房門外之所以忽然湧進一大堆多到會砸死人的禮物,是這樣來的呀?
「大俠,你們誤會了,這些都是不實的謠傳。別紊只是一名無足輕重的小小婢女罷了,因此小婢的夫君不可能會跟閣主之位有什麼關係的,各位大俠實在是太看得起小婢的身價了。」別紊忍不住額際冒汗,趕緊揮舞雙手,用力否認。
這謠言是誰傳得啊?!
玩笑真是開大了!
她只是個小婢僕而已,怎麼傳得像是公主要出嫁,在選駙馬似的?
就算是駙馬好了,也不可能簡簡單單的就能等著排隊當皇帝啊!
「別紊姑娘單獨出現,可是要到江湖上尋覓如意郎君?不知道,在下是否入得了別紊姑娘的眼?」方臉男搶先站近一步。
別紊見狀,緊張地跟著後退了一步。
「二師兄,您別嚇著別紊姑娘。」年輕男子攔到方臉男面前,比他更靠近別紊一步。
「姑娘不要害怕,咱們師兄弟沒惡意,只是想和姑娘培養一下感情而已。」刀疤男也慢慢地走向她。
別紊抓緊布包,一瞬間覺得頭皮都麻了起來。
什麼名門正派?他們眼中的邪念,此刻完全一覽無遺!
「請各位大俠尊重,小婢的確無足輕重,點君出嫁之事,也只是『煙波閣』內的小小事務罷了,絕扯不上什麼閣主之位的。」她強自鎮定地說道,打算伺機落趵。
「二位師弟恕罪,別紊姑娘還是讓給大師兄我吧!」最年長的男人忽然一個飛身竄向她。
「大師兄,你勝之不武!」
其它人見大師兄偷跑,紛紛抗議,也迅速地向別紊飛掠過去。
只見四個同門師兄弟突然起了內哄,一面要牽制彼此,一面還得想辦法搶別紊,誰也不讓誰。
別紊一驚,馬上向後一躍,好幾次以布包驚險地打掉不知是誰伸來、差點就抓到她衣角的手。
眼見四人內哄得緊,扭打成一團,她趕忙拔腿就跑。
她的武功和輕功造詣普普,面對市井無賴還能應付一下,但面對武藝紮實的江湖人士,就完全不行了。
現在,她只能像只躲避獵捕的小兔子,盡全力地狂奔逃跑。
四人見她逃了,馬上施展輕功要追過去,不料才提氣躍到半空中,忽然,不知打哪兒響起了一道破空聲,一顆小石子迅不及防地朝著四人胸腹部的穴道打去!
「啊呀!」
四人真氣一散,立即從空中摔落下來。
「可惡!是誰暗算我們東山『燕城派』的師兄弟?」
「東山『燕城派』?」一道冰冷的嗓音揚起。
四人向後看,這才發覺竟然有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們身後,渾身散發著強烈的殺氣。
他們馬上警戒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唰唰唰唰」地齊聲拔出刀劍來。
「你是誰?」大師兄粗聲喝問。
男人冷冷地瞪著他們,沒有回話。
四人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刀疤男眼一瞥,看見他腰際那把散發著駭人邪氣的刀,不禁一愣。
「『亡眼刀』?你、你是厲痕天?!」刀疤男大喊,認出了他的身份。
其它人一聽,不由得悚然一驚。
「欺負我『煙波閣』的人?找死!」厲痕天瞇起眼,一字一字如冰珠般緩緩吐出,化成無形利刃,一刀刀地砍向他們。
四人暗自互相使了使眼色,然後猝不及防地一起猛砍向厲痕天,想要來個先下手為強。
但,根本還沒看清厲痕天是何時拔的刀,也還來不及出聲,四個人便已被人活生生地攔腰斬成兩截。
墜落地面的四張臉龐,皆驚懼的瞪直了一雙眼,像是不相信自己為何在一瞬間就這樣身首異處了?
厲痕天以同樣看不清的速度收刀回鞘,轉身望著別紊奔逃而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突然問,一個容貌俊美的男人意態慵懶地緩緩走近。
「不放心的話,就追去保護她呀!」何鳳棲走到厲痕天身旁,與他並肩看著同一個方向。
厲痕天嘴唇緊閉,一句話也沒說。
何鳳棲說話的興致反倒很高昂,而且逕自說得興高采烈的。
「紊兒真像只受驚的小白兔,是不是?不過,她光顧著逃命亂竄的,怎麼往斷崖的方向跑去了呢?那邊沒路呀!等她發覺後再折回來,天都黑了,到時恐怕只能待在樹林裡過夜了。唉,前不久才聽村民說,有獵戶在那座林子裡獵到一頭老虎哪,這下子別說可能會遇到其它想搶親的人了,我看連老虎都……」
話還沒說完,厲痕天就倏地縱躍離去。
何鳳棲雙手負在身後,滿意地笑著。
沒多久,楚逸浪來到何鳳棲身邊,恭敬地喚道:「閣主。」
「去查一下痕天他那個老不死的怪物師父,再度出現在江湖上的原因是什麼?」
「是。」
「還有,查一查鬼域刀魔、痕天,和『碧落村』有什麼關聯。我很好奇鬼域刀魔為何會出現在痕天的家鄉?」
「沒問題。」楚逸浪點點頭,隨即離開。
何鳳棲瞇眼望著對面的山頭好一會兒後,心情似乎很好,一轉頭,就看到死狀淒慘的四個人。
「倒霉的傢伙,想追紊兒,也不先打聽、打聽要跟什麼人搶親?真是活該。」搖搖頭,何鳳棲遠遠的繞開他們,悠閒的踱步回「煙波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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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懸崖邊,向下一望,深不見底的崖淵,讓別紊吞了吞口水,腳底發軟。
一回頭,就見到兩個長相一模一樣、光頭肥肚、下巴和胸口一片毛茸茸的孿生豬哥,扛著九環大刀,擋住她唯一的一條生路。
「一個傢伙就夠傷眼了,怎麼老天還多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分身出來?」別紊氣惱地埋怨道。
離開「煙波閣」後,她想過在路上可能會挨餓受凍、可能會遭搶遭劫、可能會孤單寂寞,但,她從沒想到,才離開第一天,她就必須要如此拚命地護衛自己的貞潔和婚姻!
路上一堆男人像是世上只剩她一個女人,搶不到她就討不到老婆似的,追著要當她的夫君!
都是那個鬼謠言害的,讓她被迫得當個人人喊搶的搶手貨。
有些人,算是有一點風度的,雖然不甘願,但還是會尊重她的拒絕,但這只是極少數。更多的男人則是對她軟性求愛求不成,就化身成禽獸想要硬來,用武力逼她就範,嚷著什麼要「生米煮成熟飯」,讓她又惱又恨,嚇得半死。
她一路逃呀逃的,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怎麼的,竟讓她從好幾批人手底下一連逃走了好幾次。
沒想到,她最後竟然逃到了斷崖邊,沒有了退路。
別紊苦笑,大概是她的運氣用完了吧……
「別紊姑娘,你就別逃了,做我們兄弟倆的老婆吧,我們會好好疼你的!」
「我們兄弟的技巧,絕對比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何鳳棲強,一定讓你欲仙欲死!」
「你幫何鳳棲暖床,到頭來都只是個婢女。如果你肯嫁給我們兄弟,到時,我們當上『煙波閣』閣主的時候,你就是閣主夫人了,這不是很威風嗎?」
「噁心!變態!你們是什麼東西?憑你們也想當『煙波閣』閣主?簡直作夢!去舔我們閣主的腳趾,還怕你們弄髒了閣主的腳呢!」別紊怒氣一來,忍不住對眼前涎著一臉淫笑的孿生兄弟恨聲大罵。
雖然一路上聽了不少逼她就範的淫詞浪語,但就數眼前這一對豬哥的話語最令人作嘔,簡直是下流中的極致。
反正她現在是死路一條,乾脆就豁出去了!
果然,兩人被激怒了,呼哧呼哧的吸氣,身上的肥肉也跟著抖呀抖的。
「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
「等我們把你捉到,帶回去綁在床上,教訓個三天三夜之後,看你還敢不敢這麼出言不遜!」
話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似乎被這念頭弄得十分興奮,抓著大刀,一步一步地淚濕近她。
別紊心頭一涼,知道躲不開了,害怕地瞪著他們,向後退了一步。
「別再後退了,再退就要掉下去了喔!」一隻豬哥假好心地提醒她。
別紊又向後退了一步,直到足跟幾乎要懸空。
「掉下去很可怕的,會摔得面目全非,像爛柿子一樣。你長得這麼漂亮,不會希望死得這麼慘吧?」
「過來咱們身邊吧,咱們兄弟會憐惜你的。」
別紊渾身僵硬,呼吸十分急促。
「閣主、芝兒、緹兒,來生再見了……二爺……」揪著心口的遺憾,她說不出道別的話。
來生好遙遠呀,她要何時才能再見到二爺?
唉,她還真是想不開,都死到臨頭了,還是放不下二爺。
「如果可以的話,請上天讓我的魂魄留在二爺身邊吧……」她低喃祈禱道。
接著,她閉上眼,轉身,一鼓作氣地向懸崖跳下!
「媽的!這妞兒竟然真的跳了?!」
「可惡!到口的鴨子飛了!」
耳畔聽見崖上兩頭豬哥的喊叫,她的心裡感到一鬆。
她飛了。
是的,她正在飛……
希望我的魂魄能飛到二爺身邊,永遠地守著他,保佑他一生安穩,不再打打殺殺,與血腥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