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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戀愛 21--25 作者:冰魅
    21

    門被碰碰得拍響,洺石打開門。居委會大媽興奮的站在門口揮動著手臂:「隔離解除啦!快出去透透氣,憋了這些日子了!」洺石臉上的笑容很呆,茫然的點頭答應著。別人家裡都不用招呼,自動自覺地往外跑。樓道裡傳來歡聲笑語和腳步上下樓的聲音,更顯得屋子裡靜悄悄的。劉東勉強的笑一聲:「解放了,大家都跟特赦出獄的感覺似的!」

    電話響了,是交通隊裡打來的。哥兒幾個特別興奮,電話裡吵吵嚷嚷地告訴他,他們已經去接他了馬上就到。劉東張著嘴半天沒接上一句話,終於明白為什麼心裡會那麼空那麼慌,隔離結束了。自己也就沒有理由再留下來。洺石和自己都要回到原來的世界中,他們的世界並不交匯。那麼以後呢?靜靜地站著,劉東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說什麼呢?這些日子多蒙照顧,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都是放屁的話。

    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這句話劉東在喉嚨裡壓了又壓,沒有說出來。危機過去,人的社會該什麼樣還什麼樣,就算那杯酒喝到心裡。劉東想起了自己的話,衝自己嘲諷的笑笑。應驗了吧!難得說句有哲理的,就給自己用上了。

    洺石咬著嘴唇壓制著一直竄到喉嚨口的惶然。他怕稍微放鬆一點,心裡的驚慌就會脫口而出!他要走了,馬上。就像他來的時候那麼突然。過往的那些在早上還覺得是永遠,現在就像肥皂泡一樣的消散了。就像被人開了一個惡毒的玩笑,滿心滿懷都是被戲弄的悲哀和憤怒,但是,不能說。因為這是必然的是對的!他們沒有道理在一起。

    兩個人靜靜地站著,誰都想說點什麼,但是都沒成功。沒多少時間了,趁著現在還在一起,說句話!樓下傳來了交警小趙歡快的呼喊:「劉東!你丫還沒關夠是不是?快下來我們接你來了!」還有好幾個人的笑聲,劉東聽出來都是自己要好的哥們。他們都到了!媽的又不是讓你們出110來那麼快幹什麼?

    他們來了,自己就得走。馬上就要走。劉東慌慌的看著洺石,憋了半天:「我走了。」洺石低著頭,點了一點,悶悶得低聲說:「別忘了東西。」

    劉東彎下身子,一樣一樣的收拾自己的東西。劉東抹了抹鼻子,轉著圈看看四周,以後可能沒理由再回來了。這裡的一切都已經熟悉得像自己家,閉著眼睛都知道哪樣東西在哪放著。看了看洺石,看不到他的臉,只看見烏黑的髮絲。他就蹲在自己身邊低著頭收拾東西。就在剛才這些柔亮的東西還理所當然地在自己手指上纏繞,現在竟然沒有勇氣再去靠近。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只是一轉念而已,一切都不對了。

    「我……我們怎麼聯絡?」劉東鼓足了氣說。洺石深深地看著他,昨天還在一起瘋狂纏綿的人今天就問怎麼聯絡。所謂露水情緣就是這樣吧!洺石忽然笑了一下,瘋狂只管瘋狂,纏綿也只管纏綿,從始至終可由誰說過是愛著誰的?他們兩個,又有誰可以愛著誰呢?做愛與愛或者根本就是兩回事。

    門口呼拉的湧進一群人,打斷了兩個人想說的任何話。交通隊的七八個小伙子一窩蜂的湧進來。他們一直都惦記著他,剛剛解除隔離的地方不是誰都膽子進來的,就憑這點情誼劉東就很感激。

    很亂,屋子裡洺石的腦子裡都很亂。熱熱鬧鬧的人聲笑聲衝散了兩個人的傷感也沖遠了兩個人的距離。他們被歡樂隔開了。面對陌生的笑臉真誠的道謝炙熱的情誼,洺石茫然的敷衍著。他只想看見劉東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也正看著他。

    「你還開車嗎?自己要小心,有什麼事情,找我。」劉東能說什麼呢?一群狼們虎視眈眈的瞪著,再說心裡也沒了底氣。不得不走,劉東掉轉頭被簇擁著走出門去。

    「再見。」

    規規矩矩的道別。這兩字其實最有意思,每個人每天都在說,不過再見是再想相見還是永不再見,說這個詞的人自己心裡有數。現在說再見的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再見到底意味著什麼?

    屋子裡空了。洺石呆呆得站著,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門外有絲絲的涼風吹進來,直吹到洺石的胸口裡,穿胸而過。大夏天的,怎麼突然冷了?洺石挪動腳步,伸手關上了門。手腳都冰涼冰涼的,是不是又感冒了?

    他大概是走到樓下了,如果現在去陽台,還看得見。洺石沒有動,任性的憑著自己的心在砂石上揉搓。離開是必然的,不管之間他們有多麼的甜蜜溫馨,也不論生死之際多麼無怨無悔,都不過是一場特定環境下的臨時遊戲。也許他們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也許早就想過只是蒙著自己的眼睛裝看不見。放肆得近乎瘋狂的享受著他們的遊戲,每一秒鐘都不放過。現在那個環境沒有了,遊戲也就成了一場玩笑。不該念念不忘的,不該藕斷絲連。洺石靜靜地站著,迎著窗外照進來的太陽光,讓它把眼睛照的水光朦朧。淚淌在臉上,洺石感覺不出來。

    樓下,劉東坐在車裡,夾在興高采烈的夥伴中間。抬頭看看那上熟悉的陽台。陽台上沒人,只有微微飄動的窗簾。洺石,能不能出來看看我?一眼就行。

    車開了,劉東慢慢的轉過頭。揉搓著手裡的一個小盒子。那裡邊是那天喝酒點剩下的小蠟燭,洺石不知道,自己偷偷拿出來的。有這個東西,以後想的時候,讓我有點念想,讓我知道過去的那些日子不全是我的夢。

    團裡來人了,領導朋友熱熱鬧鬧的拉洺石去設宴壓驚,慶祝重獲自由。鮮花,餐廳,高雅的俊秀的美麗的朋友一一送上親切的祝福。劉東也被哥幾個拉著,先回隊裡報了道,在小酒館裡拍著肩膀罵著粗話喝個一醉方休。熟悉的人群熟悉的世界在恍若隔世之後,一切都回來了。只是在這份熱鬧裡,兩個人的心思有點恍惚。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夢和現實不能融合,我想要得是哪一個?

    喧鬧裡,來不及難過。悲哀從不屬於喧嘩,它是專門留給一個人在獨自默坐的時候在酒闌人散的時候慢慢咀嚼的。所以兩個人都願意面前的酒宴再長一點。

    22

    躺在床上,洺石側著頭看著窗外的暮色一點一點的壓進房間裡。躺得渾身僵硬,洺石卻不願意動。忽然覺得這張床一個人躺著太空了,不只這張床,整個房間都太空了!太多的空餘顯得自己越發的單薄可憐。可是以前都不覺得的,難道是已經習慣了有個溫暖在身邊嗎?已經嘗到親暱無間的身體再也無法體會孤單的美,洺石第一次覺得安靜原來是如此難以承受。

    不是已經都想好了嗎?為什麼還要難過。一段本不該發生的糾纏沒有資格天長地久,過去的就過去了,在繼續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那背後的沉重,是從來沒有想過要背負的。同性戀,讓人膽寒的三個字。如果從今往後它就照在頭上,我的生活他的生活會發生什麼變化?

    我和他是真的愛上了嗎?還是只是一時的衝動,身體的需要?或者,只是當時的迷茫和絕望。這些都不容細想,太疼太沉重。稍稍碰觸一下都會痛苦不堪。一旦認同了,過去的那些甜蜜就會頃刻之間變成利刺。

    突然的一躍而起,洺石強迫著自己動起來舞起來。音樂響起,是莊重愉快地吉.塞爾。脫去鞋襪,洺石赤著腳跟著音樂跳躍旋轉。舞步是亂的,他知道。但是要繼續,必須繼續。會好的,一切都會恢復原狀。舞蹈音樂燈光舞台依然屬於我,我屬於芭蕾。那些原不該發生的,就讓它隨風消散吧!

    電話響了!刺耳的鈴聲在音樂裡格外分明。洺石僵住了,電話,是他。瞬間洶湧的情緒壓住了心跳。他~~會笑著說我們在一起吧,會突然的跑回來!我該怎麼辦?剛剛做的決定還算不算數?他,會回來吧!驚喜猶豫還有一點恐慌,洺石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什麼想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僵硬的抓起電話,是他!聽著那邊細微的呼吸聲,洺石的心頂著胸膛跳。「石頭,還好嗎?」強裝的隨便口氣,壞壞的笑。洺石似乎可以看見那張臉的表情。「還好,你呢?在哪裡?」

    劉東吸吸鼻子,靠在長椅的背上。猶豫了好幾個小時才給他打得這個電話,琢磨著用什麼語氣什麼態度,可是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把早就編好的詞忘了。

    「我在外邊呢!街邊上。」周圍的路燈下,散步的人們拉手搭肩的一對一對的都是一男一女,劉東巴不得能看見倆男的手拉著手。

    電話通著,卻都沒什麼話,心裡的話不能說,能說的都沒勁。劉東歎口氣,那邊洺石已經掛上了電話。不死心又能怎樣呢?強拉著上趕著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毀了他毀了自己,這個社會可不跟你講情面。再說,人家是什麼人啊?這也是被逼無奈在那個環境裡,要不然……人得知足不是嗎?

    劉東仰起頭看天,天上的星星被城市燦爛的燈光照得沒了顏色。小時候看它們的時候多美啊!不行了,眼睛裡酸了。劉東低下頭,眼睛裡熱熱得有東西流出來。

    靠著牆,洺石拿電話的手垂在赤裸的腳上。呆呆得坐著。已經無話可說了,兩個人的尷尬比刀子都鋒利。才起的一點欣喜,已經變質成了沉沉的憂傷。

    結束吧!就算會有一點痛。

    不知不覺中,洺石沉沉的睡了。身體被緊緊地抱住,溫熱的嘴唇輕輕的親吻著。洺石的心狂跳起來,他來了!那個混蛋到底是回來了!可是他怎麼進來的?對了他有鑰匙,不是,是自己沒鎖門。被緊緊抱著熱烈吻著,熟悉的沉醉在一次襲擊過來。暖暖的,好舒服。

    心越來越清醒,身體上的感覺就越來越模糊。洺石急得出汗,伸手去抓。身邊空空的,涼涼的。這是第幾個夢了?不知道。只知道一個比一個清晰,一個比一個容易醒。窗外的天已經濛濛亮,再也睡不著。清涼的晨風裡,原是不能想心事的。以前洺石不知道,現在他知道了。淚順著臉留下來。

    一切恢復了正常,規矩還是規矩,道理還是道理。紅綠燈照樣管著南來北往的車輛人流,柴米油鹽的日子還是顛倒了哪樣都不成。昨天還是世界末日一切都可以無所顧忌,今天太陽又出來了,一切照舊。世界變化太快了,快的人眼花繚亂。或許這個世界從來就沒變過,變得只是人看世界的那雙眼睛。

    洺石照常到團裡練功,一練就是一整天。每次都要躺倒在地板上爬不起來的時候才停下。唯一不同的是,洺石沒有再回過家。那個房間是越來越呆不下去了,空的讓人心疼。只是一時的不適應,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吧?洺石這樣安慰自己。團裡有宿舍,現在也正好空著。劉東照樣站他的崗頂著太陽跟司機車流著急,每天睡覺之前都玩命的舉啞鈴做俯臥撐,累到泥一樣的時候才爬上床。唯一不同的是,劉東話少了。有時候整天也聽不見他說一句話,時常一個人面對著牆躺著,摸著手裡的小蠟燭出神。

    遠遠的在馬路對面站著,劉東看見了芭蕾舞團的大院裡停著的那輛熟悉的小車。他在,他還開車。只是不再從自己那個路口經過了。劉東收回目光,眼睛酸脹,實在不好受。靠在身後的牆上,劉東習慣性的在口袋裡摸。摸了半天才恍然醒悟,自己已經戒煙了。閉上眼睛歎了口氣,劉東慢慢的轉身往回走。

    自己站的那個路口是他的必經之路,他如果不經過那裡的話,就要繞上很大的一個圈子。人多車多路況複雜,就他那個菜鳥技術實在太難為了。在一塊的時候怎麼就沒好好的教教他!劉東忽然嘲諷的笑了,教什麼啊?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親熱愛戀還來不及,怎麼有時間來說這些。那個時候還以為,會永遠在一起。真是……傻啊!

    劉東一邊走,一邊笑。笑得用手擋住臉。人行道上人來人往的,偶爾會有人回頭奇怪的看看這個有些失態的男人。

    劉東調走了,跟小趙換了崗。沒什麼人知道那個路口的崗亭換了人,更沒人知道為什麼要換。小趙那樣的逼問他還是沒問出個究竟,劉東只是說一個地方站煩了,想換換。

    站在陌生的地段上,劉東總有一種恍惚。遠遠的有一輛白色的小車開過來,車裡坐著一個水藍色上衣,陽光下花一樣養眼的洺石。其實他不知道,洺石一直都沒有再經過那個路口。自從鼓足了勇氣開到那裡想再看一眼那個挺拔的背影,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從那以後,洺石更少開車,就是一定要回家也寧可來回都要繞上一個多小時,是因為實在沒有一點勇氣和信心再去面對那個空崗亭。洺石悲哀的想,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世界再小,兩個人不想相見,背轉身也就誰也看不到誰了。他做的是對的,他們之間的一切並不真實。真實的是這個世界。既然沒有理由在一起,又何必藕斷絲連的白白傷心。

    太陽升了又落,一天又是一天。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聯繫。

    情人間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就是因為情這個東西原不能隔得太遠。時間和空間可以沖淡一切,尤其是人的感情。愛戀的,仇恨的,親的熱的在這條大河裡稍微的涮一涮立刻就滌出了本色兒。多少海誓山盟都半路夭折免不了被毀滅的命運,何況那沒根沒葉的浮萍。可是也有那心裡始終存著點妄想,一點點浮萍的影子都能在心裡生根發芽的人。這樣的人苦啊,苦就苦在那點癡心。

    北京城最大的新華書店,各色的音樂舞蹈戲劇的資料書籍排了滿滿噹噹的一層大樓。劉東在舞蹈專櫃跟前溜躂了一個上午了,翻翻找找。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就是看見任何和芭蕾有關的東西都覺得親切。看見那些立著腳尖伸展著長腿華麗優美的舞者心就會莫名的柔軟。彷彿洺石的影子就在那些舞者當中,他的洺石,陽光下會笑的花。

    音像區裡,站在一大排的盤片前,劉東撫摸著跟前那一疊芭蕾舞劇。封面上,洺石意氣風發。這種版本的已經買了好幾盤了,但是劉東實在無法抑制自己的慾望。只要是休息,就不由自主地逛書店音像店,大大小小的書店他都逛遍了。總是芭蕾專區,總是尋找熟悉的人影。看到了就不由自主地伸手,一買再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有一點小小的安慰。撫摸著神采飛揚的洺石,劉東苦澀的笑。石頭,我用這樣的方式靠近你,你不要笑話我。這輩子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對你說,其實我愛你。

    23

    忽然,清朗悅耳的聲音就在身邊響起,劉東被針紮了似的猛回頭。洺石!洺石也看見了他,驚愕的後半句話嚥了進去。兩個人傻傻的面對面站著,中間隔著不像是幾步之遙的距離,倒像是一場恍惚的夢。

    面前的洺石一身淺色夏裝,頭髮沒有束起來,髮梢隨意的搭在肩上。還是那樣清秀,還是那樣優雅,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只是瘦了。他身邊的女孩清秀可人,嬌小的樣子讓人心疼。

    心掉了,找不著了。眼前的兩個人簡直就是金童玉女的現實版。劉東苦澀的笑著,抬起手打招呼:「洺石,好久不見了。嘿嘿~~」

    「是誰啊?」劉東的笑容有點嚇人,洺石身邊的女孩怯怯的拉拉出神的洺石。洺石死死的看著劉東,眼神裡洶湧著太多的東西。女孩的話沒有人回答,劉東和洺石呆呆的對望著,恍若隔世。苦著熬著想著的,就這麼不期而遇了。什麼都來不及整理,就這樣面對面的,該說的不該說得都出不了口。

    「我還有事,先走了。」看著那女孩挽在洺石手臂上胳膊,劉東知道最應該消失的是自己。匆匆得很丟臉的逃跑了,沒有勇氣再回頭。看著他就這樣和自己擦肩而過,看著他很快的消失在自動扶梯上,消失在人群裡,洺石慢慢得靠在書架上。好累,連呼吸都沒力氣。原以為時過境遷,不再見面就會慢慢淡忘。但是,沒有。那個人,那個影子還是會狠狠地撞痛心臟。

    「要不別看了,我們出去吃點什麼吧?」洺石的神情讓女孩不安,善解人意的拉著他小聲的建議。本來說好是陪她來淘碟的,但是現在的洺石肯定沒有興致了。洺石木然的點點頭。日式的小壽司店,臨街而建。窗明几淨得很是可愛。兩個人坐在窗前,女孩拿起菜單看了看,問洺石:「你想吃什麼?」

    「荷包蛋。」洺石脫口而出,讓女孩和店員都愣了。女孩很為難的說:「人家不賣這個的。」洺石恍然驚醒,有點臉紅。「對不起。」「洺石,你怎麼了?」女孩疑惑的目光看過來。洺石低下頭,淡淡的:「沒什麼,我情緒不太好。對不起。」

    女孩有些不悅,收斂了笑容不說話。洺石並沒有覺察,垂著眼睛想自己的心事。直到忽然發現對面的女孩偏著頭,淚眼婆娑。洺石有些慌,趕快拿過紙巾遞過去,小聲的哄:「你怎麼啦?別哭。」女孩小聲的哽咽:「我覺得你最近情緒不高才特意拉你出來玩,可是你這個樣子,根本心不在焉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想起自己的事情有點煩。」輕聲細語的道歉,洺石心裡歎氣。女孩很溫婉也很嬌,自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公主是受不了半點委屈的,需要瓷娃娃似的精心待著。可是……洺石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謙和文雅,對誰都細語溫言,這才是洺石。那個氣勢洶洶任性罵人的是誰呢?那個忽怒忽笑,心思百轉的人在哪呢?

    女孩伸過手來,拉住洺石的手:「洺石,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看你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啊?可以說給我聽嗎?」握在手上的手是柔軟的細膩的,小小的水蔥似的指尖保養得完美精緻。那是女孩子的手,秀美的典範。洺石呆呆得看著,想起另一雙手。粗壯有力,手臂上的血管充滿力量的鼓著。抓著手腕的時候幾乎覺得要被他捏斷了。那雙手曾經遍體游移,曾經纏繞髮絲,曾經在煙熏火燎裡端出金黃可口的荷包蛋。

    「洺石!你在想什麼?」洺石一驚,從沉思中醒過來,強自的扯出一絲笑容:「沒有,沒有啊!」

    面前的女孩是多年的夥伴,在學校裡就是最出色的一對,一起進了芭蕾舞團是最默契的搭檔,年齡經歷氣質修養沒有一點不般配,他們在一起是所有人的希望,甚至都沒人給他們牽線搭橋開他們的玩笑,因為這是最順理成章的事。可是,事情要是太順理成章了反而覺得少了點什麼。洺石就覺得中間少了一點什麼,在經歷一些不該經歷的事以後,更明顯的感覺出來。少了什麼呢?也許就是少了那點混,那點壞,那點讓自己可以任性放肆還可以被無限度包容的東西,少了渴望燃燒的激情。

    洺石輕輕的歎了口氣。

    宿舍裡唯一的一台電視被劉東霸佔著,那跳來跳去的芭蕾舞劇逼得那哥幾個沒辦法,搖著大蒲扇坐在院子裡門燈底下下棋順帶喂蚊子。哥幾個一邊下棋一邊小聲嘀咕。

    「我說,這是怎麼著了?啊?那根筋兒不對啦?」

    「不知道。打從隔離回來就這模樣,別是非典沒染上,得大腦炎了?」

    小趙一人給了一蒲扇:「少胡唚!看棋,將!」朝屋裡看了一眼,沒說話。

    屋裡,劉東坐在電視機對面,兩隻手捧著頭,眼裡的水珠一點一點地落在地上。電視上,洺石灑脫俊秀,修長的腿高飄的跳躍佔滿了舞台。這盤片每天都要在手裡摸索好幾遍的,劉東卻每次也看不完。

    24

    洺石一個人坐在自家客廳裡,手裡的咖啡都涼了。電視裡嘩啦嘩啦的唱著,洺石卻根本聽不見。洺石在心裡反覆的鬥爭著在做一個重要決定。手機就在手裡拿著,只要動幾下手指就能給他打個電話。哪怕什麼都不說,只是聊聊天氣。

    可以嗎?他們是可以聊天氣的人麼?你到底想說什麼?洺石看著手裡的電話,指尖在那幾個數字上摩挲著。你是想解釋吧?解釋那個女孩並不是他想的那樣,告訴他不要難過。看著他離開的時候勾起的背,心裡疼的像針在扎。他難過了,是真的。

    可是為什麼要解釋?難道你沒有想過把順理成章的事做下去嗎?畢竟那才是正常的,是所有人都承認的。默許了人們善意的目光和玩笑,默許了女孩甜甜的笑容。是想徹底斷了自己的念頭。可是……洺石深深的垂下頭,手臂慢慢的抱住了自己。

    一連幾天,洺石的心情很糟糕,說不清是煩惱還是難過,一股莫名的焦慮越來越沉重的壓在心上,以至於在練功的時候都完全走神,該伸手的時候沒伸手致使女伴很沒形象的趴在地板上。女孩疼得直掉眼淚,更多的是委屈。洺石尷尬又羞愧,他犯的錯誤是幼兒園級別的。都怪那個混蛋劉東!發信息不回打電話不在服務區,混蛋他搞什麼!發第一個信息的手都有點哆嗦,忐忑不安的等了他好幾個小時沒有回音。在灰心之後又鼓足勇氣打電話,依然沒有回音。洺石的心情也就從期待變成憤怒,傷心透頂又有些隱隱的不安。

    黃昏時分正是上下班的高峰。還是那個路口,還是那個崗亭,人不對了。洺石停在路邊很久了,默默地看著那個穿著制服背影很像他的警察在一絲不苟的指揮著。那個總是一抹壞笑,帶著雪白的手套時刻準備著朝自己伸手的警察,初夏的陽光底下一個倒霉的司機。好像很久了,像發黃的底片。又好像就在昨天。收回有點酸澀的眼睛,洺石打開了車門。

    這個人在那天到過自己家接劉東的,應該知道他的消息。終於下定了決心,洺石給自己鼓著勁,不過是打聽一個朋友而已,我有事找他幫忙啊!事先給自己編了一堆的理由,車啊證啊什麼的不都是事嗎?

    小趙拿起腳邊的瓶子喝了口水,一眼看見了走過來的洺石。這不是跟劉東關一塊的那個人嗎?可真……亮!點了點頭表示認識,小趙看著洺石清風似的走到跟前。

    「對不起,我想問一下,劉東……」本來很平和溫雅的態度,可是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有點不自在。沒等洺石說完,小趙趕緊說:「你找劉東啊?他沒上班,歇了好幾天了。」洺石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的反問:「歇了?他怎麼了?」

    「咳,就那個二百五,半夜不睡覺滿大街溜躂。看見一搶劫的上去就抓。你說你一個交通警察充什麼巡警啊,結果搶劫犯抓著了自己也給那人捅了一刀,肚子都花開了。」頭頂上的太陽一下子變得激光一樣刺眼,洺石搖晃了一下,眼前的人開始模糊。

    「他在哪?哪個……醫院?」聲音虛得像是從棉花堆裡飄出來的,洺石拼盡全力的鎮定自己要聽清楚對方的回答。

    小趙正喝著水,喝完了一抹嘴:「沒在醫院,宿舍躺著呢!算那小子躲得快口子不深,縫了7針以後就出來了。」

    洺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車子的,關上門以後趴在方向盤上半天動不了。滿頭滿臉的汗不停的出,快要虛脫了。

    院子裡的撲克正打到生死關頭,所以院門口站了個人誰也沒注意到。

    「對不起,請問劉東是住在這裡嗎?」聲音很清亮就是有點猶豫,發聲的人遲疑的看著院子裡腦門子上貼了不少白紙條的三個人,不確定他們誰能回答這個問題。

    「找誰?」小趙聽見了,在氣壯山河的拍下一張牌之後回過頭來,猛地吃了一驚。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可是門口站著的人像是一道柔和的光,亮眼!衣著精緻氣質沉靜,眉眼像是畫上去的。那二位也瞧見了,都愣著神看著。洺石被三個光膀子穿條大褲衩的大老爺們盯得有點發毛,雖然說不是沒見過可是洺石對這種粗俗扮相還是難以適應。勉強的又問了一句:「請問劉東在嗎?」

    「啊在在在!找劉東是吧那屋裡呢!劉東!」小趙立刻就認出了來人,一把把臉上的紙條揪下來,趕緊的跳起來直衝屋裡。劉東靠在床頭上神情落寞的看著電視,要不是這芭蕾舞劇實在欣賞不了而且翻來覆去的就這一個,哥幾個也不會把他一個人扔屋裡。小趙一巴掌拍在劉東腦袋上壓低了嗓子:「你丫悶豆芽呢!人來了!」劉東正沉在自己的心思裡根本也沒聽明白他說的什麼,別開頭不搭理他。小趙正打算罵他兩句,一眼瞥見洺石已經挑開竹簾子進來了,立刻改了口陪著笑臉:「來來快坐,這屋裡亂您別嫌棄。啊那什麼你們先聊著,我們哥幾個還沒玩完呢!」臨走之前暗地裡補了劉東一腳。

    等小趙從屋裡出來,那二位一個勁埋怨你倒是拿件衣裳出來啊沒看見來人了這個缺心眼啊!小趙瞪眼又不是大姑娘怕什麼我不是也光呢嘛!再說人家又不是找你們的!三個人也沒心思打牌了,腦袋頂著腦袋嘀咕。

    「我估摸著,正主到了。」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這些日子劉東什麼狀況都看在眼裡,要說那是劉東修養提高了自動自覺向高雅藝術靠攏,打死也不信。恐怕床頭上貼著的海報才是病根。離著屋子遠了一點,三個人小聲說話。

    「今兒快下班的時候他上我那去打聽的,還是有心的。」

    「那你倒是說話啊!起碼讓東子心裡高興高興,沒看這些日子都成癟子啦?我可算看見害相思的了。」

    「人家要是不來呢?那不更勾心思?再說我知道人家什麼意思啊?」

    「以前這事都是聽說,也見過幾個那樣的。可我還是不太信東子是這個。是不是他們給一塊關著一不留神就……不過看人家那小模樣是真漂亮!」

    「廢話,跳舞的孩子那個不人精似的?人家還是這個~~芭蕾!」光膀子漢子學小天鵝揮翅膀實在很有點笑果。

    「東子這回怕是真掉坑裡了。」小趙說完了,三個人一塊歎氣。

    「掉不掉坑那是東子自己的事咱管不著,可一樣,這事天知地知我們知,誰要是上外邊串舌頭……卡!」三個人手抹著脖子應誓。誰都知道這事的利害,也都替自己哥們揪著把心。

    25

    劉東要是台計算機,這工夫也就徹底死機了。幸虧小趙給了他一腳,等小趙掀簾子出去屋裡就剩了他們倆的時候,劉東重啟了。

    「洺石,你、你怎麼來了?」洺石看著半躺在床上的劉東,懸在喉嚨口的心稍稍的放了一點又開始疼。光著上身的劉東形容憔悴,紗布在腰上纏了厚厚的一層還是透出斑斑血跡。這一刀,有多疼!混蛋你不要命了!洺石站著看著他,神情複雜。

    劉東想讓洺石坐下,坐哪啊?屋裡本來不大又被桌子凳子盆子襪子佔得差不多了,劉東從床上跳下來想收拾一下,被洺石一把抓住胳膊:「躺下。」

    比什麼都管用,劉東乖乖躺下。嘿嘿的笑:「你怎麼知道的?沒事就一個小口子。」洺石在他身邊坐下,白他一眼:「小口子縫了7針?」咬著嘴唇,手輕輕的放在紗布上,小心的撫摸。劉東只覺得氣血上湧,心跳過速。小肚子被摸過的地方熱氣蒸騰。試探著握住了洺石放在自己身上的指尖。洺石低著眼睛不看他。手輕輕的握著,很熱。

    「有多長?會不會留下問題?疼得很厲害?」慢慢的抽出手,洺石看著劉東的肚子說,劉東心裡顫了幾下,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伸手把洺石抱進懷裡。夢裡想了多少次啊!趕緊坐起來喘口氣:「沒事!那小子挺黑的,不過我也沒輕饒他,他也得在醫院裡躺幾天再進監獄!」

    洺石狠狠地瞪著他:「你有本事!那刀再深一點,你就成了烈士了。到時候……誰記得你?」聲音裡有些澀。劉東嘿嘿的笑:「沒那麼嚴重,口子不深,人大夫說了,給我縫的結實不會漏氣。」洺石氣笑了,給了他肩膀一拳。

    「半夜裡跑出去做什麼?」洺石輕輕的責備。被怨悵的眼神看著,劉東舌頭打結心頭泛酸:「睡~~睡不著。」

    又沉默了,兩個人都找不著得體的話題。洺石轉著眼睛看四周。劉東一下子臉紅了。電視還放著,牆上掛著床上堆著,都是芭蕾,都是洺石。劉東沒法遮掩,臉漲得跟豬肝似的,看的洺石都替他難受。

    劉東尷尬的笑笑,勉強的說:「我們這豬窩一樣,沒法見人。」說著悄悄的把身邊的書和盤片往被子裡掖,洺石裝看不見。

    「你怎麼找來的?怎麼不給我個電話我也好提前收拾收拾,嘿嘿嘿~~」「你的電話打得通嗎?」

    劉東一拍腦袋:「電話掉了,就在那天晚上。」

    洺石低聲地說:「我問的人,站你那個崗的警察。他說你住這。」抬起眼睛看劉東,劉東的眼睛不知道往哪躲。苦辣酸甜的滋味在心裡亂轉悠,劉東怕自己一張嘴就會苦水酸水全倒出來。這些日子,苦死了。

    洺石也垂下眼睛,很久誰也沒開口。那天的不期而遇,他會出現在專業的舞蹈資料區,為什麼還要問嗎?電視上的,床上的都是芭蕾書籍和盤片。自己封面的整整一摞。這個傻瓜!牆上的海報是吉.塞爾,很大張的那種,已經有點舊了。洺石奇怪的問:「這是哪來的?」除了演出的劇場別處沒有啊?劉東很窘的嘿嘿笑著:「我晚上沒事溜躂,在劇場門口偷的。」洺石又好氣又好笑,一個警察深更半夜的跑去偷海報,真出息!可是心裡有甜絲絲的東西往外湧,洺石抿著嘴唇,嘴角微微上揚。

    「你還偷人什麼了?」洺石揶揄的斜眼看他。劉東眼神裡的光閃了幾下,低沉的聲音有點啞:「我還偷了樣東西,在你那。」一個小小的蠟燭托在手心裡,洺石心神搖蕩。這是那天晚上的蠟燭,照見過他們的交杯酒。眼裡有點熱。

    默默地各自低頭,心都給一些絲絲縷縷的東西纏著繫著。也許古人說的情絲,是真有這種東西。可是被它纏了心的滋味並不好受。

    「什麼時候去複查?」

    「明天。」

    「我來接你。」

    洺石出來的時候,院子裡的三個人立馬一個姿勢手裡的大蒲扇遮在肚子上,笑嘻嘻的揮手:「慢走啊!再來啊!」洺石微笑著點頭道別。回頭看看一隻手撐在門框上的劉東,劉東的眼神帶著一隻隻的小勾,直勾到自己心裡。

    「開車小心,到家以後給我一個電話。」想到劉東的低聲囑咐,洺石終於忍不住微笑了。其實對自己讓一步有什麼不好呢?坐進車裡發動車子,洺石知道有個人的眼睛會一直送他離開視線。

    劉東磨磨唧唧的,那哥幾個的表現讓他心裡哆嗦。這些日子就顧著自己難受了也沒想過多餘的。現在心裡鬆快了美了想起來了,媽的那幾個老油條還不都看眼裡了?待會怎麼應付他們啊?劉東頭皮都發麻。

    果不其然,劉東轉身回屋就看見三個人撅著屁股頭並頭的研究電視。「你說這衣服怎麼都這麼緊啊?包的什麼都看見了。」

    「我覺得這化了妝還不如本人好看呢!你看剛才多秀氣啊!」

    劉東肺都炸了,要不是身上有傷早一人一頓飛腳了。「去去去~~都懂什麼在這胡咧咧,都睡覺去這沒你們什麼事!」哥幾個笑了,這心病還得心藥醫,好的真快。眼見著說話就溜多了。

    「趙兒,你電話給我!」猛然間想起來自己沒電話了,看剛才洺石的樣子好像是給自己打過電話,冤不冤啊!劉東在挨刀的時候都沒這麼恨過那個搶匪。呆會洺石要是打電話來根本就接不到,還是估計著他到家給他打吧!

    劉東坐在院子裡,數著燈影裡的螢火蟲兒。他這會兒該到了吧?再沉會兒,他開得慢,要是在車上接電話又手忙腳亂了。回想著這些日子,回想著洺石方纔的一言一笑,劉東的心就跟麵團似的,一會兒圓一會兒扁一會酸一會甜。

    總算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劉東撥通了電話。

    「到家了嗎?路上沒事吧?」

    「我沒事,反正睡不著。你每天還去團裡練功啊?……我這兩天沒幹別的就看書了,多少懂了點嘿嘿~~你別笑話我。」

    「睡覺前小心門窗,還有,少喝點咖啡,聽說那東西容易缺鈣。」

    看不見臉反而容易說話,兩個人斷斷續續,絮絮叨叨,誰也不覺得時間長。

    劉東回屋睡覺的時候,以為人家都睡著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到小趙的枕頭邊上,然後爬上床。黑暗中傳來迷迷糊糊的一聲:「這個月的手機費你給我報銷,你小子別賴帳!」劉東翻了個白眼,臭小子算得真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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