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進闌,
微霜淒淒筆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覺,
卷惟望月空長歎。
——長相思李白
黎明乍起!曙光流洩了進來,照在他們的床上,床帳未下,陽光直接在他們赤裸交纏的身體漫爬。
她慵懶的醒來,模糊的睜眼!下意識的抬起頭。
「啊!」她驚叫坐起,什麼時候她的身旁睡了個醜八怪,臉腫得像鬼,又黑又青的,而且還赤裸著身體。她連忙伸腳下床,「哎喲!」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
她這才發現全身痛得不得了,而且也是渾身赤裸,想起原因,潮紅瞬間湧上肌膚……天哪!她做了什麼傻事,
「你還好吧?」他睜開眼睛!關心的問,想要起身,「哎喲!」
「噗哧!」她掩嘴笑了,可這一動,又牽扯到身體的肌肉,臉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兩個人對看一眼,「哈哈哈!」他們真是同病相憐呀!
「對不起。」他握住她的手,「都是我把你弄得這麼疼。」
她搖搖頭,「不,本來就會疼的,更何況,你為了我把自己弄成這樣,你的疼一定比我的厲害。」
「為了你,再疼也是值得。」他真心的說。
說得她的臉都紅了,「夠了,甜言蜜語。」她抓起地上他的長袍遮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然後拾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躲到屏風後想要穿衣。
但腿上隱約的血跡怎麼辦?
左瞧右瞧,只好用擱在旁邊洗臉盆上的毛巾大略的擦著身體,她感覺自己好狼狽,全身燥熱,好像不得已在街上裸奔一樣的感覺。
「要不要我來幫你?」他好心的說!試圖想要下床。
「你給我待在那裡,不要過來。」她尖著嗓子叫道,不要他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
「為什麼?」他擔心的問。一夜之間,他發現了她還有一種新的面貌,除了會生氣,還會大聲講話,他滿心愉悅的想發現所有她隱藏的部分,對他而言,她就像是一本神秘的書籍,正等著他一頁頁發現新的面貌。
「因為……沒有什麼原因,我自己處理得來。」她暗自決定,待會兒一定要雨墨燒一缸熱水給她好好的泡泡。
好不容易穿上衣服走出屏風,看見裸露著上半身的他正拿著昨晚秀出來的那包藥膏在擦那些瘀青,一張臉皺得像個苦瓜,卻是一聲不吭。
「我來幫你。」也不容他說不,她已經一把搶過藥,挖出一坨藥膏往他腫得最嚴重的臉頰塗過去。
「啊!輕點輕點。」雖是在叫痛,但聲音就像老鼠在叫一般的小聲,聽在她耳裡,好似一句句甜蜜的情話。
但她還是很用力的擦,「推一推,瘀血比較容易散,懂不懂呀!」
他忍著痛!心裡懷疑她是故意的,因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你在氣什麼?」
「你猜不出來?」她不否認自己的確是在生氣。
他搖搖頭,「請娘子明示。」
「既然我是你的娘子,你為什麼事事瞞我?史家那個小鬼要我,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自己想辦法?你當我是是盆栽裡的蘭花,吹不得風,淋不了雨嗎?」
他本來是這麼以為的,但是……或許他想錯了。
「我只是不想你煩惱。」
「你不說更讓我氣惱。」順手給他用力一戳。
「哎喲!」她、她……根本不是他以為的嬌嬌女嘛!他被騙了嗎?「你、你怎麼態度全變了?」
對喔!不小心忘了給他假裝,但還有必要繼續裝下去嗎?畢竟,經過昨晚,他們已經成了真正的夫妻,而她也下定決心要當他真正的妻子,不再逃避。
既然如此,是該慢慢揭開真相了,希望他的心臟夠力,能承受得了。
「你討厭我這樣嗎?」她小心的問,語氣刻意放得溫柔,手的動作也輕了起來。
「不討厭。」
「你對我是真心的嗎?真心到無論我做什麼,變成怎麼樣,你都還會要我,不離開我?」她的眼瞼掀呀掀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當然,你是我的妻子呀!」
「說誰都會說,我要你證明你的誠心。」
他愣了一下,「怎麼證明?」
是呀!怎麼證明?
她想了一下,「首先,你不可以告訴我娘,我們現在才圓房的事。」不然,她娘會立刻帶著她遠走高飛,避免她把心給丟了。
「好,不過,為什麼?」
「因為,我娘會怪我怎麼現在才給你,有失做妻子的本分。」她很誠懇的說,這樣的演技也是多年來訓練的結果。
「哦!」他點點頭,很開心的瞭解了。
「第二,我要你發誓,這一生除了我,你都不許再娶第二個女人進門,就算皇上降旨賜婚,你也要拒絕。」
「這……」他有點猶豫了,皇上的命令可以拒絕嗎?
她立刻一臉的泫然欲泣,「我明白了,你對我的愛就只有如此,榮華富貴比我還要重要。」但這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不是這樣的,只是違背皇上的命令!可能會被處死。」
「我會陪你一起死。」她鄭重又強調的說。
他似乎被感動了,立刻舉起右手,「我樓令威在此發誓,此生絕不負『白雲煙』,此生只娶『白雲煙』為妻,若有違此誓,讓我碎……」但嘴唇隨即被點住。
「夠了,我已經明白你的誠心了。」她微笑著,怎能讓他為這「白雲煙」莫須有的女子碎屍萬段,「你放心,史鬼子的事情我會處理的,我不會讓他再動你一分一毫。」
「可是,你堂堂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嘴唇又被點住。
「我看起來嬌弱,就是我最大的優勢呀!你等著看吧?」
他看著她自信滿滿的模樣,心中卻滿是疑惑,難道她有什麼秘密嗎?
@@@
夜深了,她悄悄起床,看著身邊沉睡的夫君,嘴角露出微笑,下了床,拾起衣服,再取來一塊面紗遮住臉,躡手躡腳的踏出房門了。
房門一關,他立刻醒了。
快速穿上衣服,他立刻鬼鬼祟祟的跟了出去。來到大街,見她左張右望,似乎要往後看,他連忙一閃,躲進牆角。
她轉頭看到,不禁笑了,輕聲道:「令威,要跟蹤我,你的本事還差了一千八百年呢!」但她也不戳破!也不躲,繼續光明正大的往前走,就是有意讓他跟,讓他有機會認識真正的她。
眼前迎面來了兩個醉醺醺的酒鬼,相互扶持著往她走來,不像樣的唱著邪淫的小調,「親親娘子、美美姑娘,親一下、摸一下,別躲耶……」
「咦,姑娘,半夜不睡,在街上溜躂,是想找男人嗎?」
「我們都是男人,雄赳赳、氣昂昂的,要不要試試呀?」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怎麼可以讓他親愛的妻子被爛男人調戲!正想衝出去,就看見——
「哎喲!」那兩個男人同時發出慘叫,手被轉到後頭,再被她的腳一踢,雙雙趺到地上吃土。
「哼!想動本姑娘,你們還差得遠呢!」她學功夫可不是學假的。
他驚得眼睛都突出來,下巴也掉了下來。天、天哪!她一點都不嬌弱,他被騙了。
她甩甩衣袖轉身就走,他還來不及為自己受騙的心情哀悼,就連忙趕上,只見她來到河邊!咚的一聲跳上一艘畫舫,這畫舫他記得,昨晚他就是在這裡被史公子逼讓妻子,他寧死不肯,結果就被打了。
她去那裡幹什麼?
難道要把史公子打回來?不,千萬不行哪!史公子的爹可是兵部尚書,得罪不起的呀!他連忙跟著爬上畫舫,還沒進去,就聽見她的嬌叱。
「說,我家相公在哪裡?」
他?他在這裡呀!
他悄悄靠近,躲在一旁,看見她揪著史仲卿的衣襟,一腳踩上桌子大喝,「你把我家相公帶到哪裡去學壞了?不然,為什麼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今早回來!衣服上也全都是胭脂,你到底帶他去了哪裡?」
胭脂?是血吧?
「我、我……樓嫂子,你怎麼會……」嚇死人了,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這麼潑辣?
「我、我什麼?還不快說?」砰!她手一劈,旁邊的桌子應聲破裂倒地。
「啊!」所有的人發出驚叫,包括躲得好好的樓令威。
天哪!太厲害了,比老虎還凶哪!
可她卻視若無睹!「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相公,絕對不許任何人帶壞,聽到沒有?」
「聽、聽到了。」史仲卿對她的所有仰慕之情霎時煙消雲散,開玩笑,把這種母老虎弄回家,不整天雞飛狗跳才怪,就算再美麗也不值得。
「好,那我相公現在在哪裡?」她還是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呀!」史仲卿慘叫一聲。
一旁的隨扈試圖阻止,「樓夫人請自重,放開我家少爺。」
「你算什麼東西?」她手一抬,擊中隨扈的門面,隨扈應聲倒地不起。
史仲卿的臉色更加慘白,「樓夫人真是武功高強呀!」誰……誰來救救他呀?
「這話出自你的嘴巴,一點也不讓人高興,說,我家相公呢?」手一抬,她竟把他提得只有腳尖著地。
躲得好好的樓令威也不禁吞了吞口水,想到以後若是跟她吵架,只消她這麼一提,他就會被勒死,可怕喔!但想歸想,其實他也沒真那麼害怕。
「我不知道,我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史仲卿哭天喊地的哇哇亂叫。
「再不說,我把你丟下水去囉!」她威脅道。
「不,不要呀!我不會游泳,會淹死的,救……救命呀!」史仲卿放喉大叫,再也不敢惹這個「母老虎」了。
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樓令威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在這裡。」從躲藏處現身。
「相公,原來你在這裡。」她驚呼一聲,順手把史仲卿隨便一丟,撲向他的懷抱,撒嬌的說:「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好想你,到處都找不到你呢!」
她這態度……前後未免差了十萬八千里吧?
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只是呆呆的、愣愣的看著她。
「這好,我找到你了,走!我們回去!我會好好伺候你,你可不要再跑了喔!」也沒給他反應或說話的機會,就這麼拉著他跳下了畫舫,高高興興的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離,他的神志也找了回來,理智也逐漸清楚,在大街上,他甩開了她的手,不走了。
「你騙我。」他指控道,「你讓我以為你是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大小姐。」
她偏頭問:「我有說過我是個弱不禁風的大小姐嗎?」
是沒有。「但是,你讓我誤會……」
「誤會?這話怎麼說,你又沒問我是不是弱不禁風。」她聳聳肩,所謂一皮天下無難事。
「是沒有。」他氣急敗壞的回答。有誰會問一個姑娘是不是弱不禁風,需要人保護啊?「你騙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點頭,「的確!我的外表會騙人,再怎麼看都是嬌小玲瓏、楚楚可憐,連只蝴蝶都撲不到的樣子。」
他頻頻點頭,第一眼見的印象的確如此。
「不過,我外柔內剛,這是我最大的優點。」
優點個頭!分明是最大的「騙點」,他忿忿不平的思忖。
「難道你因為這樣而討厭我?」
討厭?他討厭她嗎?樓令威不禁仔細思索。
「難道你忘了,你發過誓!這一生,除了我,你不再娶第二個女人進門,就算皇上降旨賜婚,你都會拒絕。」
他沒忘記,也沒打算忘記。
「難道就因為你現在知道我內在跟外在不同,你就要拋棄我、離棄我,不管我們夫妻的情分?」她淚眼汪汪的問,還擺出一臉傷心的模樣,雖是黑夜,但他仍看到了她滿臉的心碎。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急忙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掩著臉,「傷心」的說,「你根本是怕了我!以為我功夫好,本事強,會欺壓你、會欺負你,你現在心裡很後悔娶我為妻,巴不得離棄我,另外再去找一個小鳥依人,順從你、聽你的女孩,我說的對不對?」
「這……」他不能否認自己從來沒想過他的妻子會比他強勢,恍他有辦法,一時之間,心情似乎難以平復。
她的心痛了、擰了,他竟然沒有否認,竟然……她的聲音不禁微微顫抖,
「你、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於是飛奔離去。
「雲煙、雲煙,等等我呀!」他賣力的追,可怎麼追也追不上,她就像隻鳥般,一溜煙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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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簷上,她獨自站立著,嘴角露出苦澀的微笑,想到娘親說的!這男人看起來很體貼,但是能體貼多久呢?男人總是在得到之後,就置之不理。
或許,她該雲淡風輕的離開,當作與他的邂逅根本不存在!當作從來沒有把心遺落在他的身上才是對的。
「雲煙?」底下的他大叫著離開,往家的方向奔去。
她看著、聽著,心裡虛空了一大塊,冷冽的空氣灌了進來,她心寒的想,或許她對他帶了太多的期待,她不該幻想他跟其它人不同,可以接受這種表裡不一的她。
她的夢該醒了、她的人也該走了。
深深吸一口氣,她在屋簷上跳著離去。
須臾片刻,她跳進母親的房間,什麼也不用解釋,只是對已經驚醒的母親說:
「娘,這一次就到此為止吧!我們該走了。」
杜十娘沒有疑問,沒有反駁,「今晚?」
「對,就是今晚。」反正,該得的與該失的,對她而言都已夠了。
她渾然不覺淚水已滑落雙頰。
「你把你的心給了他。」杜十娘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她沒有回答。
「包括你的人。」
她也沒有否認,只是說:「我不後悔。」
杜十娘歎了一口氣,「好吧!那我們走。」
母女倆對看,那兩雙眼眸裡有瞭解、有諒解,有血濃於水的感情,她倆什麼都不需要多說,茫茫天涯裡,只有她倆,無論彼此做了什麼事,都會徹底支持彼此。
「那就走吧!」什麼錢的愛的,已經都不重要了。
咚!咚!咚!
劇烈的敲門聲響起,母女倆同時回頭,一起聽到樓令威的聲音。
「岳母、岳母,你在嗎?開開門,讓我進去。雲煙是不是也在裡面?開開門,讓我進去。」
杜十娘出聲。「打算如何?」
「讓他進來!但是,別讓他知道我在。」一閃身,她躍上了屋樑,隱密的藏住自己。
杜十娘歎了一口氣,「來了,就來了。」
樓令威踏進門檻,急急的問:「雲煙有來嗎?她在哪裡?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她是不是在這裡?」眼睛往四周梭巡。
杜十娘無語,「你找她做什麼?」
「我有話告訴她,快告訴我,她在哪裡?」他急急的問,多想翻遍這屋裡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瓦,直到找到她為止。
「她不在這裡,你有什麼話,告訴我也是一樣的。」杜十娘試圖和緩的說,但她感覺得出來他的情緒很激動。
「不,我要親自跟她講!岳母,請你讓我見她,我知道她在這裡的,我感覺得到。」他急得只差沒跪下來了。
「你要跟她講什麼?」杜十娘的聲音格外嚴厲,「你要說你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乎她做過什麼?不在乎她的本事比你強、比你優越嗎?」
他是想這樣講呀!
「我不相信,天底下沒有男人有這樣的胸襟。」杜十娘袖子一甩,「走吧!你跟我們家雲煙的情分到此結束,如果你丟不起這個臉面的話,明天就把休書送來,我同意你退婚。」
樑上的她垂淚——終究是這樣的結果呀!再怎麼都逃不開。
「不,我不退婚,怎樣都不退,不管她多強、多厲害,她都是我的妻子,我絕對不放過她、不離棄她。」
一股希望自她的胸口升起!!他說的是真的嗎?
「哦!」杜十娘輕聲的問:「請問你愛的是她的哪裡?她的容貌、她的個性、她的才藝、她的厲害?」
「她的全部!」他肯定的說。
嬌容的心裡漲滿狂喜,她多想跳下去,奔進他的懷抱。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杜十娘有意刁難。
「你要我怎麼證明?」
杜十娘的手一指,「那裡有個池塘,深不見底,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就跳下去。」她知道他不會游泳才故意這麼說。
他的眼一凜,「好。」也不數一、二、三,他就這樣衝過去,深信她們不會見死不救,就算他真的跳下去,也會找人來相救。
撲通!他真的給她跳了。
教她如何不感動?
「令威?」她大叫,跳下屋樑!往他奔過去。
他站立在池塘中,那張臉的表情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腳踩一踩,什麼深不見底,水深根本只到膝蓋嘛!
「令威?」她跳了進來,緊緊抱住他,「我信了、我信了,我信你是真心要我的,我信了,真的信了。」
一旁的杜十娘不禁冷嗤道:「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