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過後,天尚未晴。
待白玉堂回到房中,已屆巳時。展昭知道,塵埃已經落定,這一戰卻還沒有完結。因為,白玉堂身上的殺氣不僅沒有變淡,反而倒更濃了。他看不到,嗅不到,品味不到,甚至也幾乎聽不到了,卻仍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股濃烈到了極點的殺氣。
「玉堂,出了……何事?」即使緩緩開口,還是不確定說出的是什麼;喉頭一陣陣地泛腥,耳邊的聲音時遠時近,是……大限將至了嗎?
「無事。我適才不是與你說了,楊春愁、楊離夢兩惡賊已除,段思廉也已順利登基,再過上兩日我們便可動身回返中原,歸朝覆旨,你還擔心什麼?」白玉堂覆上展昭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拉起,將五指插入他的指縫間——
他大概還未察覺,自己的話,幾乎是喊出來。這幾日,他都是這樣在與他交談,因而嗓音有些嘶啞,說出的語句也有些微變調。
無形,無嗅,無味,無聲——他不知,一個人究竟要承受住怎樣的壓力才能在這般的世界中一日日地活下來。
「那你為何要我與沙前輩先行離開此處?」展昭眉鋒一蹙,強壓下嗓中的嗆咳問道。
「因為…既然我們此行的公務已經完成,便也不必繼續住在這宮廷之中受屈。他們雖是蠻子,可各種有的沒的規矩也不比中原少上幾分。你且先隨前輩一同先行一步,待我前去告知柏雩一聲,看他接下來如何打算,再去尋你們。」白玉堂答道,將掌中那雙手捧至唇邊,逐一在每根指間烙下一個深吻。
「不行!我不走!我留下,與你同去;你走時,我才走!你若定要出宮去住,遲上一兩個時辰也無妨!」這次,連展昭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聲嘶力竭地吼叫。
「你這笨貓,平日兇惡了些,也還算通情達理,今日怎麼突然蠻不講理起來?」白玉堂笑,看著那雙早已失了光明卻因焦急而流轉出不安波光的眼中映出自己比哭泣還要苦澀的臉。
「白玉堂,就算我今日不講道理一回,我要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你到底要去幹什麼?是不是為了我才去?回答我!」展昭怒了,又急又怒,狠狠一翻腕掙脫了白玉堂的雙手,再顧不得什麼掩飾與驕傲,在空中摸索著尋到他的雙肩,用力扣住。
「不是!我是為了——為了我自己!」白玉堂低吼,再也無法堅持下去,狠下心來抬手點向他的穴道,看著他驀然瞠大的雙目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即黯淡下去,整個人頹然倒下:「對不起,昭……此番,不能讓你同往……」喃喃說罷,將人打橫抱起,對一直等在門外之人道:「沙前輩……勞前輩久等了。」
「到了此時,還客氣什麼?只是,白小子,你當真要獨自前去麼?」沙晏竺邊道,邊推門而入,「那段思廉並非什麼正人君子,他既然可拿展昭的性命威脅於你,難保不會使出其他陰謀詭計!還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待老夫點了苗寨兵將,團團圍了他這王宮,看他如何反應!」
「前輩好意白玉堂心領,但那般情景只會令柏雩夾在其中為難,傳揚出去亦有損我大宋威名,必非展昭所願。我今日如此,已是強迫違背了他的意志……」白玉堂搖頭,面上悲慼憂慮之色已被沉冷之氣一掃而光,「我請前輩先行帶他離開,就是為了防止段思廉又出其他詭計。一切,便都托付給前輩了!」
「唉你們唉,但願老天開眼吧!」
沙晏竺連歎幾聲,也只好伸了手接過展昭,將人負在肩上,才站起身來,卻聽「咚」的一聲,只見白玉堂單膝點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不禁驚道:「白小子,你——你這是做什麼?」
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白玉堂是何等驕傲之人,聽聞他當初見了大宋皇上尚且拒絕跪拜,如今竟在他面前屈了膝、躬了身——
「多謝前輩!倘若你們離去後展昭醒來,請前輩轉告他。等我回來!我定會回來見他!我和他,要一起活!」
一句承諾,擲地有聲!滿腔柔情,絲絲刻骨!壯士一去,豪氣巍然!
「好!你便放心吧,我定會平安將他送出宮外。」
半晌,沙晏竺頷首,一手扶了白玉堂起身,又囑咐了幾句後,匆匆帶了展昭去了。
此後,偌大的房中便只剩下白玉堂一人獨自抱劍立在窗邊,等待段思廉差人前來。身旁沒了那人,心中彷彿成了空白一片,唯有幾句話,反覆徘徊、縈繞,揪痛他體內的每一條血脈。
我知道解「寒冰掌」劇毒之法,只要白兄今晚願助段某一臂之力,替我勸服一個人。勸服了那人,展昭便可活命。否則……不必段某多言,白兄自知眼下還剩多少時辰。
◇◆◇
酉時,日落。
竹簾輕動,漫卷西風。
有人來了。
白玉堂默默數著那人的腳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定。
「白大人,聖上請您前往議事。」來的這人,是鐵瑛。
「好。帶路吧。」鐵瑛話音落時,白玉堂已經開了門,兀自昂立在他面前。
「白大人,此前可否賞臉,聽鐵瑛一言?」躊躇只在一瞬,鐵瑛終還是開了口。他怕,見了白玉堂的臉色便知他今日必定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怕,但話還是要說。也正因為怕,才更非說不可!他怕的不是白玉堂,而是段思廉。怕段思廉在白玉堂面前把自己推上絕路。因為,他始終忘記了一點——
或許他可以說自己是為了情字才如此不擇手段,但站在他面前的,同樣是一個為了此生至愛深情可以不惜一切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胸中的愛遠比他更加瘋狂和執著—
「什麼話?我又為何要聽?」白玉堂問。
「實話。」鐵瑛回答,深深一個躬身。「當日,鐵瑛奉命前來接近二位,的確懷有異心。鐵瑛也知,在總堂中替二位療傷時所開之藥,都被那『煽風點火』藏了,不曾與一位服下。但不管白大人相信與否,鐵瑛從未打算對二位下過毒手。一是身為醫者,做不出那傷天害理之事;二是當年曾受老爵爺囑托,定要輔佐好小爺,鐵瑛希望能為他留得一條後路。因此,今日斗膽開口,還請白大人看在嘉王爺面上,不要傷我家爺的性命,他只是一時糊塗而已——此話,不止是鐵瑛的心裡話,亦是另外一個人的請求。她說,若是白大人肯答應,日後她必定會當面跪地叩首謝過閣下!」
「他是何人?」白玉堂疑道。
「雲妍郡主殿下。」鐵瑛說罷,又是深深一個躬身。
「你的話已傳到,帶路吧。」聽了適才那一番話,白玉堂仍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一絲波瀾起伏。
鐵瑛見狀,也只有搖頭低歎——段思廉已經把白玉堂逼成了一頭野獸!一頭兇猛無比隨時準備咬穿對手喉嚨的野獸!
◇◆◇
日落,鳥鳴。
倦鳥歸巢,紅霞滿天。
這是一場鴻門宴。
對白玉堂是。對段思廉也是。
鐵瑛退下後,巨大的殿堂之中只剩下二人相對——對峙。
白玉堂知道,段思廉一定在周圍布下了伏兵,必要時,不惜重兵逼他就範。
但他寧可以重兵逼他去說服趙珺,卻不直接脅迫趙珺,只能說明他不敢;也可以說,他下不了決心。
江山在他心中仍重上三分,他自知如果向大宋宣戰,對大理來說意味著什麼。趙珺對這一點必定也很清楚,所以他才沒有以開戰來要挾他。
白玉堂清楚段思廉腦中所想,段思廉卻也同樣明瞭白玉堂心頭打算。
他不是一個輕易接受他人威脅之人。確切的說,他從來也沒打算要接受。他根本不是來與他談判的。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不過,既然趙珺在看著這一切,該走的過場卻還是要走!|
「白兄,請上座。」
「不必了。請問國主陛下,我家王爺現在何處?」
段思廉想走這個過場,白玉堂卻不想耽誤時間。
「白兄莫急,柏雩他就在此宮中,你我所說之話,他也全部可以聽到。段某此時只想要白兄一句話——只要白兄答應幫忙,段某便立刻請他出來與白兄相見。」段思廉說到此,突然微微一笑,方繞繼續道:「而且,不止是柏雩,還有一個人也在此處,等著與白兄相見。」
「何人?」白玉堂聞言心中不禁一顫,抬眼的瞬間,殺意乍現!
好冷——段思廉只覺背脊一涼,禁不住悠悠打了一個寒戰!慌忙咬了牙,才未在面上顯示出來,仍舊悠然自得般笑道——
「白兄,我才說莫急,你便又急起來了。你放心,我說的那人自然不是展昭。此時,他該已經與沙晏竺到了宮外。沙首領對段某有恩,他要帶人走,我自不會橫加阻攔。而且,此時就是強留下人來,也別無他用。」
語畢,再望向白玉堂,只見他仍是滿面寒冰,冷冷開口道:「我問,那人是誰?」
「幽鷺姑娘。其實段某並不知道如何解那寒冰掌之毒,只有她才知道。我適才曾問過究竟是何種方法,只可惜,她不肯透露只言詞組。看來,還要白兄親自問她才行。」段思廉笑意不減。
這幾句話說出,不過是一個意思——
我手裡掌握的人命不止一條。韓幽鷺在我手中,倘若我殺了她,展昭也就必死無疑。你若不介意心愛之人喪命的同時再多挾帶上一條性命,儘管動手。
「原來,幽鷺也在你手中。」白玉堂聞言,心又冷了三分,也又硬了三分。
「不錯。」段思廉頷首。「說到此,白兄還沒有給段某一個明確的答覆。」
他笑,意欲將白玉堂步步逼上死路絕路。他以為自己的計策極妙,實際卻是大錯特錯。他實際上是在將自己逼上一條不歸路!
「你想要明確的答覆?好……」白玉堂點頭,「放了王爺和幽鷺,馬上!」
「白兄此話看來是拒絕之意了。那麼,如果段某也說——這人,我不放呢?」段思廉踱著步,半側過身時,面色已經陰沉下來。
「你若不放,我便要搶!」白玉堂如此回答。
這話只有他答得出,他也只會如此回答。
◇◆◇
日落,月升。月上樹梢,月照山巔。
你若不放,我便要搶——
好凶狠好霸氣的回答!凶狠得好!霸氣得好!
「哈哈哈哈!」
段思廉笑了起來,他在對著空氣發笑。
因為空氣被重重簾幕隔開了,簾幕那端有一個人,他其實是在對那個人說話。
「柏雩,你都聽到了吧?不是我逼你,是他在逼你!」他邊說,邊縱身而起,猛然向後蕩去——
「休想逃走!」白玉堂低吼一聲,人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彈了出去,卻比真正的箭還要快,還要猛!
人彈了出去,劍亦同時彈了出去,劍若驚龍狂舞!
哧啦!裂帛之聲自空中傳來,雪影挑碎了段思廉半截衣袖。
只有衣袖?
只有衣袖。
以白玉堂的輕功,這一劍本該已經令段思廉見血,可這是在公平的情況之下而言;而眼前的狀況,顯然和公平沾不上半點邊兒!
段思廉這一縱身就像是某種訊號,或是命令。
白玉堂面前的對手已經不止是一個,而在剎那間變成了十數個!
也可能,是數十個,甚至上百個!
他幾乎已經看穿了那微微浮動的層層幔帳——
每一層帳後,必定佈置了一重阻擊的侍衛!
「白玉堂止步!」
只有十人,喊聲卻如雷動!
這不是普通的喊聲,而是加入了內力震懾的喊聲;那十人也不是普通的侍衛,他們是洱海月門中屬下!
十個不同的人,手中持了十把一模一樣的劍!
「哼哼——」白玉堂聞聲,只發出兩聲冷笑,根本連話都不屑一答——
既然兵戎相見,唯有以劍對語!
一劍對十人!
同時也是,十劍逼一人!
鏘!
鐺!
一劍碰一劍,火星進射!
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一劍迎十劍,鐘磬齊鳴!
那十人將白玉堂團團圍住,十人一陣!
時而聚攏;時而散開;時而齊齊進攻;時而輪番上陣!
時而似一人手中掌有十劍之利;時而又似十人合一、十人一劍!
此刻該當如何是好?
唯有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他們十人合一,他便以一化十!
劍招,劍意——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這一刻有招無意,下一刻卻是有意無招!
噗!
終於在某一刻,有人被劍刺中——
這一劍,不是十劍中的哪個刺中了白玉堂,也不是白玉堂刺中了十劍裡的任何一人;而是,十分之一刺中了另外十分之一——
有人刺傷了自己人!
這叫自相殘殺!
十劍原本猶如一人,傷了十分之一,便等於傷了十分之十!
鬥志渙散只在瞬息之間——落敗亦在瞬息之間!
十劍落敗,一層簾幕破開,接著又是下一重陣勢——
刀陣!
依舊是十個人。
十個不同的人,手中握了十柄各不相同的刀。
此刻,白玉堂右肩之上已開了一朵紅花。
那花不大,只是初綻未綻,卻異常鮮紅刺目!
昨日那一戰,楊離夢傷了他的右肩,拚殺之時,傷口綁得再緊也必然會裂,痛得刻骨!刻骨,並不銘心!
他心中之痛已經遠遠超過肉體之痛!時間多流逝一點,他的心便多痛上一分!他的痛在不斷增加,強烈的殺意也在不斷累積!
因此,第一柄刀落在主人的頭顱邊不過就發生在片刻之後。
接著,第二柄刀揮舞上前。
這十柄刀與那十把劍恰恰相反——他們不是一擁而上,合作對敵,而是一人戰鬥之時,其它眾人袖手旁觀,直至那人戰死,下一個才會拔刀。這十柄刀一柄比一柄奇怪,也一柄比一柄厲害!
戰到第十柄刀時,白玉堂肩上那朵紅花也已從肩窩伸展到了肩頭。
那第十柄刀其實是一對,也就是雙刀。金光閃爍的一對雙刀!說是雙刀,又像是兩輪滿月!刀形是圓的,刀鋒也是圓的,只在一側留了一處開口,人手探入其中握住刀柄——
這柄刀就是怪中之怪!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見過它的威力。因為,通常並不需要它顯示威力,它的兄弟們對付敵人就已經綽綽有餘。
「你知道麼?其實我並不高興。就算今日能殺了你,也不會高興。若是今日不死,我亦會離開洱海月。」
那怪刀的主人進攻的同時開口說話,他也是十人當中唯一開口說話之人。
他的話不光白玉堂聽到了,段思廉與鐵瑛也同樣聽到了,「爺,停手吧,不要再繼續了!」鐵瑛跪倒在地。
這是第一次,洱海月門中有人萌生退意——因為失望與難過。
「朕說過,你該改口了,鐵瑛!」
段思廉如此回答的同時,那怪刀的主人已經使出了殺招。他並不想多等,只戰了幾個回合便直接使出了致命的殺招——
那兩柄金刀已經不再是刀,而是兩隻旋轉高飛的鳥!
全身鋒芒,沾之即會筋斷骨折的鳥!
而且它們是兩隻,躲過了一隻就躲不過另外一隻;
兩隻都躲過了,也絕對避不開第三隻——
白玉堂在他出招的那一刻就發現了,兩柄金刀丟出後,那人手中還剩下一把暗刀
他準備在躲過那兩柄金刀之後用暗刀取勝!
所以,白玉堂一開始就沒打算能避過那兩柄刀——
他只閃開了其中一柄,犧牲左臂接下了另外一柄。
至於那第三柄暗刀,它被反彈了回去,鑲在主人的咽喉之上||
「謝謝——」
那人死前只道了一聲,便從高高的階梯之上滾落下去,回到了他的兄弟們中間。
◇◆◇
月正當空,激戰正酣。
其實,只看到第二關,段思廉便已知道,接下來的幾關,白玉堂必定會一一闖過,並最終站在他的面前。
不過,此時的他與最初已經判若兩人!
這個時候,不光是右肩左臂,他的腿上、腰間、背後……無一處不帶傷,無一處不流血!
他全身浴血,好像在血池中滾過一圈!
觸目驚心!
「柏雩!你真的還是不肯鬆口麼?你以為他當真能闖過我這最後一陣?」段思廉吼道。
但他只是吼,並沒有回頭。
趙珺就在他身後高台之上的珠簾後。他不能回頭,不敢回頭。倘若回了頭,接觸到他的目光,他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繼續。
如果說前面幾關都只是威嚇,那麼這最後一陣就明擺要殺人——等在這裡的根本不是什麼高手,也沒有什麼奇異的兵器,只有五十名弓箭手!一排十人,一共列了五排。
段思廉雖然在問話,卻根本沒給趙珺考慮的機會。他問話的同時,那五十名弓箭手就已經開始放箭。一排一排,接連不斷,箭矢、如雨……
轉瞬間,白玉堂身上已中了數箭。但即便如此,他仍在前進,一步步踏上面前的階梯,一點點逼近段思廉。
「段思廉——你住手!我答應!答應你的一切條件!」
一聲嘶吼,撕心裂肺!
「放了白玉堂,放了韓幽鷺!放了我流雲飛龍所有屬下!我答應永遠留在大理!」
「答應……你答應了?你答應了,柏雩?」
箭雨在這一刻停止了,段思廉欣喜若狂!
他以為他終於得到了所有,怎知所有卻在頃刻間在他面前崩潰——趙珺強行衝破被封的穴道站了起來,冷笑著將手中長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段思廉,如果你想要,就將我的屍骨拿去吧!這就是我妥協的唯一方式!就讓這一堆枯骨伴你留在大理,趙珺的魂魄仍要回到大宋!」
一字一句吐出,字字句句均是鮮血浸染而戎!
看著艷紅刺目的液體不斷從趙珺的胸口湧出,段思廉驚呆了!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不!不——柏雩!柏雩!你為何——為何要這樣對我?」
這一刻,段思廉徹底崩潰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手嗎?不!絕不!你終究還是要棄我而去嗎?好——放箭,給我殺了白玉堂!殺無赦!」
他開始瘋狂起來,瘋狂地大吼!
「住手!大哥!到了此時你還要執迷不悟嗎?殺死珺哥哥的人分明就是你!」
一聲尖銳的斷喝震得段思廉僵立當場!
「雲……雲妍?」
這是他的妹妹嗎?這個滿面血淚、哀痛、憤恨與失望交織的女子是他的妹妹嗎?她說……是他?是他親手殺了他……殺了自己最心愛的人……
「統統給我退下,讓路!」
段雲妍越過段思廉,一聲令下,兩側無不退讓。
因為眼前的郡主已經不再是往日的郡主,她美麗的面孔沾了血,嬌柔的肌膚染了血,連曳地的長裙上也濺滿了血污;自從眼底被祥雲無辜的鮮血染紅的那一刻,她便早已不再是天真單純的少女。從那天起她就開始用一顆顫抖的心看著段思廉,看著他所走的每一步,看著這個男人從自己所景仰的英雄變成一個自私的惡魔!
她一步步走上血跡斑駁的階梯,凜然不可冒犯!
而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更加可怕的人——
韓幽鷺。
如今世上唯一會使用寒冰掌之人!
「幽鷺——」白玉堂握緊手中雪影不讓自己就此倒下。若不是腿上中了數箭,走上一步都難,此時他怕是早衝上去結果了段思廉!
「白五哥,雲妍今日當面跪求你,為了大理百姓,也為了大宋天下安寧太平,饒我大哥一命。」段雲妍說著,人已上前跪倒在白玉堂腳下。「此刻已是寅時,事不宜遲,白五哥還是快隨幽鷺姐姐去救展大哥吧!」
「郡主,白玉堂此番恐怕必須令郡主失望了。今日不能保護嘉王,倘若不殺段思廉,白玉堂便是愧對大宋、愧對兄弟,更無顏面去見展昭!」白玉堂邊道,邊強行立起身來,提劍上前便要直刺懷抱著趙珺不放幾近失神的段思廉。
「五爺,且慢!王爺他——他此時一息尚存!」幽鷺邊道,邊急急自懷中掏出兩丸丹藥,一丸餵入趙珺口中,一丸遞給了白玉堂:「五爺快將此物服下,這是娘親臨去前留與我的大還丹!」
「幽鷺,你——」白玉堂接過丹藥後一怔——原來幽鷺她已然知曉了一切!
「莫說其它了,此刻時間緊急,王爺暫且交給郡主照料,五爺快帶我去尋展大人!」幽鷺搖搖頭道。
「那麼一切拜託郡主了!」白玉堂說著,沖段雲妍一抱拳。
「白五哥放心去吧,此處有我,還有鐵瑛。」段雲妍答道。
此後,幾人不再多語,幽鷺逕自上前撐起白玉堂血流如注的身軀,迅速點了他週身幾處大穴止血,待他服下大還丹後稍緩,一拉他的手臂騰越而起,衝出宮去。
身後,一片混濁的血霧凝結在王宮巍峨高聳的頂梁之上,久久縈繞不去……
◇◆◇
九月三十。
月去,日出。
山野蒼茫。
一人整夜獨立中宵,直至天明。
但此時,他已聽不到自己所盼之人的聲音。其實,生命在最後一次嘔出黑血之時便已經流失殆盡了……
他只是在等,等那人遵守諾言歸來;也必須……遵守自己的諾言……
等……要等他……
此時,山路之上,一前一後,兩騎絕塵。
「駕——駕!」
白玉堂一下又一下,狠狠擊向馬後。
快——
已經快到了極點,無法再快!即便是跨下的千里馬亦有它的極限。世上真正無極的唯有人心。
急!狂!恨!愛!
人心永無極限。
快——希望就在前方!那一瞬,他已經看到了那個身影。
「昭!我回來了!昭!」看到他的同時,他狂吼出來。可是,失望卻總是搶在希望之前無情地將人吞噬……
「沒用了,他已經——」
沙晏竺開了口,那人卻像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一般,緩緩回過身來。
「玉堂——我知——你——定——會——守約——」
斷斷續續的話語輕飄得如同晨霧,根本來不及抓住寸許便會灰飛湮滅……
白玉堂最後見到的,只有展昭那個清朗如昔的微笑。
「昭!」
一聲哀戚,響徹蒼山洱海!
與此同時,最後一顆星子終於消失在天際。
太陽躍上了山頭,猩紅似血!那日的記憶,似乎也只剩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