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怕,即使那人是個英雄。
所謂英雄並非不懼死,他們無懼,只是想讓更多人好好的活。便是身死,心猶在。世上並非人人都能成為英雄,可便是凡人也曾有過英雄的夢想。就如同,那些全身顫抖,目皆欲裂的士兵。
此時,他們的顫抖已經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超越了生與死的憤怒!人死不過頭點地!身死亦好過心死!繼續苟且活在魔鬼腳下做傀儡,活的是肉,死的是心!群起反抗,縱無全屍,魂魄也能回到親人身畔!
火。
怒火!
怒火熊熊地燃了起來,死也就變得不那麼可怕了。吾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死不可怕,楊離夢便也不再可怕。
「轟隆隆」一道驚雷,生生撕裂了清湛高遠、遙不可及的天空。
倒戈!
刀倒戈,槍倒戈,弓箭亦倒戈!
那驚雷哪裡是九天深處發出?分明是來自齊齊倒戈的怒軍當中!
雷。雷過後,便是雨!只不過這雨不是天雨,卻是血雨!
血雨,還有腥風!再砍不盡,再難殺絕!第一顆「赤寒宮」屬下的頭顱高高飛起,又滾落在塵埃之中時,又是一道驚雷暴響!這次已不再是殺人鐵器的嘶鳴,而是反抗被殺之人的怒吼!
風雨交加,雷雨交加!風更狂,雷更響,雨更暴!
雨。暴雨!暴雨橫飛,濺了楊離夢滿身滿臉。
紅色的雨——紅得鮮艷,紅得詭異,更是紅得美妙無比!
楊離夢笑了,笑得肆意猖狂!
因為,他正在享受血雨襲面、腥風纏身的快感!儘管,他的屬下們正一排排撲倒在那血艷的黃沙之中,享受過後,他甚至伸出舌,舔了舔自臉頰流下,沾染在唇邊的血,道:「倒鳳顛鸞」何在?」
「屬下在此!」
答話應聲的是四名肌肉糾結暴凸的壯漢,懷中分別抱了四件樂器。
樂器。
琵琶,胡琴,古箏,洞簫。
四件再常見不過的樂器,同時卻也是四件再厲害不過的武器。蠱惑人心,操控意志的武器。
楊離夢早命人在兵將們的食物中下了藥,迷藥。
這迷藥與那道彥在中原巴州城中所下之藥一般無二,人若無意服了下去,只要聽到某種特殊的聲響,便會受到控制。
「開始奏樂吧。朕今日心情極佳,突然想要風雅一番!」
楊離夢傾身,向後仰倒在馬背上。他的一身衣袍本就是紅色的,在那大營之中被他所殺之人的血中浸泡了三天三夜染出來的、幽暗的猩紅,如今添了新血,只會讓它顯得更加瑰麗!
樂音。
這不是樂音,而是魔音!魔音傳腦!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終至神志全失!
「好啦,去吧,做你們該做之事……」
蜂擁而上,進攻。
◇◆◇
「這該死的妖人!」段思廉一掌擊在城頭青磚之上,怒不可遏!此種情形之下,對方進攻,他卻根本不能還擊,否則就是作孽!他剛剛登基,大局未定,朝堂未穩,又怎能命令城中將士與自己的骨肉兄弟自相殘殺?
「該死,此時到底應當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只有殺——
「我去殺了那魔頭手下四名妖人。」
眾將當中,一個聲音傳來,沉而不低,穩穩打入所有人的耳中。
「不行!白護衛,亂軍之中,刀劍無眼,再說那些受控之人又殺不得砍不得,你如何能敵得過他們?」趙珺揚手攔住白玉堂,未叫他「白五哥」,卻道了聲「白護衛」。
「王爺莫急,白玉堂這條命便是有人想要我也不給!只是如此這般也不是辦法,總不能真任他們攻上城來,倒不如……如此這般——」白玉堂說著,當即將自己心中所想之計道了出來。
眾人聽後,雖仍是有所猶疑,但也再無他策。段思廉思量了片刻,點頭道:「好!此時也只有依白大人所說,來人啊!」
「在!」
「速速取三千隻雕翎來!」
「是!」
片刻之後,三千支雕翎箭備齊。備齊後,又有一番心思要花。
此時,城下已是戰鼓震天,受控兵將如同地下冒出的猛鬼,一次次被守城士兵擋下,推落,又一次次爬將起來,鍥而不捨地攀緣而上。
自然,不可能等到三千雕翎全部重新改頭換面,只等差不多已出了八百支成品,白玉堂便已拔劍立在了城頭之上,一雙利目灼灼看準楊離夢身側那四名手捧樂器,正吹彈得興起的妖人,喝了一聲:「弓箭手何在?」
「是!」
幾十名弓箭手聞聲,齊齊上前,手上早已是弓滿月,箭上弦。
「放箭!」
放箭——箭矢如雨,火光如雨,鋪天蓋地!
每一支箭,便是一簇火光。除了火,這些箭早去了箭頭,又是專往縫隙中射,除了引起混亂,根本不會傷人。
箭挾著火,火燃著箭,呼嘯狂嘶,雄壯尖銳!
箭與火,火與箭——天空中降下的不止有燃了火的箭,還有踏火而來的人!那一瞬間看去,幾乎要以為那人也是一支箭!世上最利的箭!
不過,能看的也只有那一瞬間。
下一刻,只見——
琵琶折了腰;胡琴碎了頭;古箏斷了弦;洞簫——洞簫已被斬作了七八段。不僅是樂器,還有人——魂飛魄散,骨肉分家!
一瞬之後,魔音不再。
「白玉堂!」楊離夢很吃驚——為什麼?為什麼他竟然不怕剛剛的魔音?就算操控不能,他至少應該頭痛欲裂!因為驚愕,他自然也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其實在那一瞬殺死琵琶、胡琴、古箏與洞簫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完成四個人的動作,四個人同時殺死四個對手卻是綽綽有餘。
四個人——除了白玉堂,還有趙珺。有了趙珺,段思廉便無論如何也會跟來。而遇上了這等陣仗,本就是前來助陣的沙晏竺,也不可能繼續立在城頭之上袖手旁觀。所以,是四狂人,同時殺了四妖人。但下了城又不止這四個狂人,除他們之外,還有流雲飛龍的「刀、槍、有、眼、風、影、無、形、琴、心、劍、膽」,以及洱海月各堂堂主。只是,那「影」堂堂主祁應天已被害身亡,如何又出現在陣上?難不成,魂魄也上了陣?魂魄上陣自是不可能,上陣的乃是新任「影」堂堂主,祁應天胞弟祁應海。
這一來,陣上形式再度逆轉。
楊離夢堅持不住了。他不懂排兵佈陣,但並不是一個傻子。此時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儘管明白得晚了些——腳下的奴才雖然低賤,但沒有了奴才,他就只能做一個光桿皇帝!所以他不再猶豫,馬上下了令——
「撤軍!」
撤軍。
來勢洶洶,敗勢也洶洶。如同風捲殘雲而去。只餘滿地,血海滔滔。
這一戰,段思廉大獲全勝。
未曾戰死沙場的那一干兵將也終擺脫了楊離夢的操控,盡數回歸王都,與父母兄弟、骨肉至親團聚。
此番,雖未能剷除「赤寒宮」邪派奸佞,至此卻可以說——大理天下已定,段思廉便是當之無愧的國主!百年之後,開國君主思平一系終又重掌國璽,先祖九泉之下自可瞑目。
◇◆◇
九月二十八。
戌時。
接連幾日,楊離夢彷彿自世上消失了一般。他沒有再來攻城,也沒有折返舊營,更沒有回赤寒宮。他消失得很乾脆,也很徹底,好像真的就此消匿無蹤一般。除了他之外,他的屬下,以及楊春愁、姜弱水二人也一併離奇地不知所蹤。
天色略微有些陰沉,只能勉強看到一簾殘月隱在雲後。
段思廉和所有的人一樣,並不相信那個邪魔已經逃回了本該屬於他的地獄,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眼,如同鬼魅,正在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此時他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另外一個人——趙珺。
楊離夢不出現,眼下或許他還會為了展昭而留在大理。但是,如今展昭的性命如同風中殘燭,所剩的時辰只用雙手十指便可數出。至於白玉堂,他已經在全然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失去了控制他的機會。
現在,他所一心愛戀、甚至將其放在與江山平等位置上的那個人,正用一種帶著笑意的憎恨眼神望著他,對他說出一切——
果然,他是世上最知他、懂他、瞭解他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洞悉他的打算、他的每一步舉動、他的所思所想。
早在沙晏竺決定派人回苗疆,請巫醫沙禪來替白玉堂解毒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料到了,如果段思廉得知了這個消息,必定會同時派人跟蹤,伺機挾持沙禪,牽制白玉堂,以達到要挾他的目的。
所以,一方面,他派了向孤波帶著沙晏竺的信物早半日上路,馬不停蹄地趕往苗疆,行至半途便與收到飛鴿傳書後已提前動身的沙禪會合,折返大理。另一方面,沙晏竺假意派出的那名信使還在路上裝模作樣拖延時間,約莫九月十三才到苗寨之中。這個時候,向孤波早護著沙禪悄然進入了大理,藏在蒼山腳下一處村落。
其後,就在他忙於準備入主王都,無暇顧及其他的那三天,白玉堂便暗中離了洱海月總堂,與沙禪見面。
三日之內,沙禪幾乎試遍了苗疆百草,終於憑「以毒攻毒,以蠱制蠱」之法,冒險在白玉堂體內另外種入強毒之蠱,眼見他強忍下烈焰焚身、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被毒蠱釋放出的毒液咬噬腐蝕之苦,放任二蠱抵死相爭了一天一夜,兩敗俱傷。再以銀針催動血脈流動,將兩隻奄奄一息的毒蠱引出了體外,解去了「醉臥紅塵」之毒。
因此,那日陣上,白玉堂才絲毫沒有受到楊離夢手下四妖彈撥魔音的影響。
「好,這次是你贏了……不,應該說,一直以來贏的都是你,柏雩。」段思廉笑道。他笑,但是並沒有放開自己握在趙珺腕上的那隻手,反而用力一扭,強將他帶入自己懷中:「我曾經以為贏的是我,但事實上我輸得非常徹底。與其說是我威脅你,倒不如說是你一直在逼我,逼我去死——倘若沒有你,我會感到比死還要痛苦!所以,我才不會放手,也不能放手!」
說罷,心中一狠,便要去扯他腰間繫帶。
「放開。」
趙珺揚起眼簾,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來。開口的同時,已抬腿直掃段思廉的下盤,只待他錯身躲閃之機擺脫了鉗制,順手奪下了他腰間配劍。
「段思廉,你記住,趙珺不是你的男寵!而是大宋嘉王,雲妍郡主未來的夫婿。」
段思廉見狀,並未躲閃,反而直接抽出了腰間防身用的軟劍,一縱身攔住趙珺的去路——「我說過,我已經後悔了!只要你點一下頭,我便有辦法讓你永遠留在大理,甚至不惜開罪你的皇叔,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我可以不惜一切!」
「倘若那樣,那麼今夜我便要馬上殺了你!我助你登基並非為了給大宋增加一個敵人!」
趙珺低低怒喝一聲,再無二話,挺劍直刺段思廉,兩人就這樣「你欲走人、我偏不放;你想攔我,我非離去」地鬥了起來,提前拉開了最後那悲慟無比,慘烈異常的大戰序幕——
◇◆◇
亥時。
天更陰了,連最後一絲光芒也在厚重的雲層之中隱去了。
每日此時,白玉堂都是陪在展昭身邊的。只要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就只守著他,看著他,和他說話。
有些事情,即使兩人誰也不提,卻各自心中清楚。不過,今天他卻沒有像往日那樣伴著展昭。而是在茶中動了些手腳,讓他早早睡下了,自己獨自立在王宮之中瓊樓玉宇之巔,等著一個人的到來。而且,也十分篤定,那個人必會到來。
迎風閉了雙眼,他幾乎已經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腐敗腥臭!
楊離夢,你還在等什麼?今夜,我還要等到何時?再過上幾日,他又可還能等得?
唰……
不知過了多久,幾片落葉輕輕自面前拂過。
嘶……
雪影發出一聲只有它的主人能聽到的嗡鳴。
如臨大敵!
大敵終於來了——
◇◆◇
子時。逢魔時刻。
群魔亂舞之時。
「讓你久等了,白玉堂。我知道,今夜第一個在此迎我的必定是你。」楊離夢就像一個幽魂半浮在空中,仍穿著那一襲染血的紅衣。
他喜歡這件衣衫,喜歡它的顏色,喜歡它的味道。所以,他要穿著它來取自己的王都自己的寶座,將它作為自己的龍袍!飛舞著無數血龍的王袍!
「大理不比中原,即使已經入了秋,如果沒有寒氣突襲,宮中花草根本不可能在此時衰敗。而且,你身上那股惡臭還是一樣令人作嘔!」白玉堂早拔出了劍,就在它發出了嘶鳴直欲破鞘而出的那一刻。
雪影此時已經感覺到了敵人的存在,並綻放出一縷幽幽寒光;不過它仍然靜靜躺在主人手中靜待著戰鬥之時的到來,因為他正在擦拭它,用自己的手掌。
以手掌拭劍,結果可想而知——溫熱的液體湧出,滴落。
白袍之上頓時染了幾點紅梅,七分冷凝中又添了三分噬血的野蠻!
噬血——血誓!白玉堂以血盟誓——今夜定要拿下這個來自地下第十九層炎獄的魔頭!
血飛濺起來的時候,劃過空中的弧就像一把刀,一把彎刀——狂血彎刀!
噗——狂血彎刀擊中了楊離夢的胸膛,正中心口。
但那終是一把假刀,真的下一刻才接踵而至——那是一把真劍——真正狂放勇猛強悍凶狠的劍!
這是決戰——決戰甚厲!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一個武林高手,他有可能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但絕對不可能樣樣都一般高,一般厲害;他之所以強,必是在於他的其中一項功夫遠遠高於他人。
楊離夢也是一樣。
他平日用劍,只不過劍術並不算十分高明,至多能有八分陰險,因為他劍走偏鋒。劍不是他最擅長的武器,白玉堂才是使劍高手中的高手,頂尖高手!對楊離夢來說,他的獨門絕學、致命必殺之技就是寒冰掌,只可惜一時無法施展。他不能撤劍,撤了自己的劍就等於讓對方的劍威脅自己的要害。
白玉堂的劍本就比他快上三分!
快得變幻莫測、虛實難辨!
凌虛御風——
白虹貫日——
雲中飛鶴——
招招式式都看得到,卻也招招勢勢都看不清,根本分辨不出這些招勢究竟起自何方,落往何處!
他也不能騰手,騰了手無異於暴出短處自殺。
白玉堂不僅劍快,心更快!
他是在用一顆心觀察他的一閃身、一錯步,時時刻刻都是殺機!
殺機——
殺人的時機!殺他的時機!
只要他露出一丁點兒破綻,雪影便會將他刺得千瘡百孔!倘若他有半分猶疑,對手就立刻讓他死無全屍!
所以他不能。
既不能撤劍,也不能騰手。
可是他又必須撤劍,必須騰手。
他要用寒冰掌一擊取勝!
因此,他只能施計!
這是死鬥——死鬥決絕!
寒冰掌一出,天下無人能敵。
那毒掌好似可以涵蓋天地,一旦驚世而出,別說是人,就是空中飛鳥也休想逃出生天!
若讓楊離夢出了掌,就只剩下一個結果——那就是死和敗。
白玉堂很清楚這個事實,也知道楊離夢在想方設法施展出這個絕招;而他,只有全力以赴,讓他眼花繚亂、分身乏術、應接不暇,心有餘而力不足,撤不得劍,騰不得手,使不得那致命的寒冰掌!
因為他不能死,更不能敗!為了那一個人,他只能贏!
楊離夢劍術不比自己,根本發揮不出任何優勢;即使竭力發揮了,優勢也不是他的。
所以,他一定會運用劍術之外的伎倆來達到爭取時間的目的。任何一個人處於他的地位時都會那麼做。他也的確那麼做了——
就是現在!就在眼前!
他捨了自己的左臂讓白玉堂劃了一劍——
剎時間,血霧噴灑!
血霧背後,劍變成了剪!
楊離夢的劍術不精巧,劍卻精巧!
機關一被扣動,那把長劍竟變成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剪刀——沒有哪個劍客知道該怎麼和剪刀拚鬥!
白玉堂也不知道怎麼用劍打敗一把巨剪,不過他卻沒有忘記如何取一個人的性命!
楊離夢的剪刀突如其來,絞在了白玉堂的肩頭——
絞碎了衣衫;絞裂了皮肉;幾乎絞斷了肩骨!
可是在那一瞬間,雪影卻凌空被交在了左手!
左手劍遠不如右手快,可卻和右手一樣狠!
就算不快,也足夠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趁他不防,狠狠砍下,鑲入了他的右大腿——
割開了長袍;割斷了血管;甚至割裂了筋骨!
再繼續下去,二人必殘!
所以在成功重創了對方之後,兩人同時疾向後退,拉開了數丈的距離——
接著,楊離夢笑了——他贏了!他終於可以撤「剪」騰手使出寒冰掌了!
「哈哈哈哈!白玉堂,就讓我送上你一程吧!」
語落間——
寒光乍現——寒意澎湃——寒潮洶湧——在劫難逃!
在——劫——難——逃——
這四個字不僅出現在楊離夢口裡,也同時閃爍在白玉堂腦中!
不過,世事無絕對。世事也經常出人意料。
他的確在劫,卻未必真的難逃。因為有人要助他逃。而且,還不止有一個人要助他逃!
這幾人是——
聞聲而來的韓幽鷺;連日杳無音訊的姜弱水;以及跟隨著姜弱水的楊春愁!
楊春愁?
白玉堂驚了!
韓幽鷺驚了!
連楊離夢都驚了!
楊春愁不是已經瘋了嗎?
這是一瞬間所有人的疑問。
沒錯,他是瘋了;可他瘋了,還是認得姜弱水。他本無柔腸,只有惡情;「食情蠱」吞噬了他的情,他心中反倒只剩下了對姜弱水的依戀。所以,她說什麼,他便聽什麼。
她趁楊離夢離開了藏身之處,將他放出,要他一起走,他二話不說地隨她走了。在他們追到王宮之中,為了成功偷襲,她囑咐他絕對不可隨便出聲時,他便如同一個乖巧的孩童,一聲不吭,連呼吸也放得極輕,便是到了關鍵之時,她對他說:「我要你用『寒冰掌』除掉那個作孽的畜生!」
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照做了。
原本,他只剩下不到五成功力,是不足以與楊離夢對抗的。但除了他,還有一個韓幽鷺。她有八成功力,若單打獨鬥,同樣也鬥不過楊離夢。不過,當這四成功力與八成功力加在一起的時候,情形便大大地不同了——四加八,變成了十二。十二對十,誰輸誰贏,也就立刻見了分曉——
楊離夢輸了。
他死了。
死得震驚!死得不安!死得淒慘!
他從高空跌落,摔得四分五裂!
「死了……他死了!弱水,他死了!我殺死他了!我聽你的,殺死了他!」
楊春愁興奮地呼喊,拉住姜弱水的手,像個企求誇讚的孩童。姜弱水沒有誇讚他,只是衝他笑了笑,用那張醜陋無比的臉。然後,她轉向韓幽鷺,她的女兒,他們的女兒——
「幽鷺,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是。」幽鷺走上前去。
姜弱水望著她,低而快速地說了幾句話,之後,在幽鷺未及反應之前將一把匕首送進了自己的胸膛。
「我利用了自己的丈夫僅剩的一絲溫情,親手殺死了親生兒子……或許他們都沒有錯……錯的原本就是我……我不能讓他們繼續留在這個世上害人,只有隨他們同去。」
幽鷺呆了,她全身顫抖,尚未全然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著濺在自己衣衫上的鮮血慢慢滲透布料,感覺它們舔上自己的肌膚——
第一個撲上去抱住姜弱水傾倒的身軀的是楊春愁。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是真正的瘋了,徹徹底底地瘋了——
「弱水,弱水!你怎麼了,弱水?你不要我了麼?弱水!你不能拋下我!我只有你一個人啊!」
他一邊痛哭嘶吼,一邊一口一口地嘔出鮮血,直到氣若游絲,還在反覆叨念著姜弱水的名字。
這三人原本該是殊途。可是,卻投錯了胎,變成了一家。既是一家,即便殊途,亦要同歸……
此時,幾乎參與這場長久而凶險異常的爭鬥中的所有人都在此處了。
他們久久呆立在原地,靜默無語,甚至不知縈繞在腦中的思緒究竟是些什麼。除了白玉堂和段思廉。
楊春愁將死,白玉堂自然不能讓他就此死去。他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楊春愁,將內力導入他的體內,強行逼迫他繼續留在人世。
「不準死!你還不能死!解藥,寒冰掌的解藥何在?」
但楊春愁如今哪裡還聽得進半句言語?他只是一味排斥著流入體內,逼自己維持著性命的那股力量,不斷地吐血,不斷地喃喃自語:「弱水……弱水……弱水三千,我只要你一人……弱水……讓我去尋你,弱水……」
弱水三千,只要一人——
段思廉冷眼旁觀,唇邊勾起一個不帶任何笑意的「微笑」。
大千世界,弱水何只三千?可是,每個人都只有自己的那個唯一。這大概是老天賜予他的機會,他的「弱水」,合該屬於他!他剛剛就在姜弱水和韓幽鷺的身後,無意中聽到了她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雖不全然真切,有幾個字卻是清清楚楚——寒冰掌之毒,世上有解!
「鐵瑛。」
趁眾人仍在僵滯凝固狀態之中時,他叫過了身側的鐵瑛,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明白了麼?馬上去辦。辦好後,請白玉堂到御書房中見朕。」
「可是,爺,這未免太……」鐵瑛一陣心寒。
「你該改口了,鐵瑛。」段思廉面色一沉。
鐵瑛聞言,身軀一震,隨即跪倒在地,「是,萬歲——屬下馬上去辦。」
萬歲——萬歲——
得到了江山,難道卻定要放棄自己心愛之人嗎?絕不!
段思廉如此想道,悄然走到幽鷺身後,點中了她的昏穴,卻未注意,此刻身後,正有兩道目光隱在暗中,將這一幕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