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佳卻很豁達地笑了一笑,「對,想必定是這樣。」
桑童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唇角掛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殘風知道這樣的分析不是毫無道理的,但是心裡面卻還是不能不感到失落。
他不知道珍河與迦延之間是沒有夫妻之實的,只以為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論親密程度,他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們。
看到珍河親吻迦延的那一幕,看到迦延依賴地偎在他的懷裡,殘風倏而感到一種無力的孤立感。
其實他不知道,這種孤立感正是珍河也有過的。感覺伊人就在身邊,卻無法屬於自己。
他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桑童發現這幾天大哥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年,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那麼深。
照顧迦延的任務又落回到了珍河身上。
因為迦延只認得他,也只願意與他和茹佳親近。
殘風落寞地退在一邊,與秋莧翁等人一起充當起了護衛的角色。
離南陵已經越來越近了,只要找到妙音大師,化去迦延的功力,她的病也就徹底好了。
但是記憶呢?記憶還會不會再恢復?
如今的迦延智商大約十二三歲。但就算她真正十二三歲的時候都不曾有過這樣純粹的笑容。
珍河屢屢都有一種心動,想把那朵笑靨捉在手裡、窩在心口,緊緊摀住不讓它消失。
可是,他又很清醒得認識到,那些都不是屬於自己的,迦延早晚都會恢復記憶,早晚也要想起自己真正熱愛的人並不是他。
茹佳與桑童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兩個女眷,平時呆在一起的時間比別人多。
茹佳受珍河的授意,讓她多照顧一些桑童。因為她與他們這些人都不熟悉,而且聽說一直以來都只跟著殘風一人。如今殘風的心思與大家的重心顯然都只在迦延的身上,珍河一向是很細緻周到的人,便囑咐茹佳要對桑童多關心一些。
可是,茹佳發現桑童這個小女孩性格極為孤僻,除了面對殘風的時候有笑容,話也多一些,與別人相對時充滿了戒備與敵意。
問她什麼她只作很簡短的回答,通常只有一個字,「是」或者「不」。很吝惜自己的語言。
時間久了,茹佳也覺得很無趣,自己好歹也是將門出身,堂堂一個貴妃,居然還要來看一個小孤女的臉色,只覺得這女孩的性格不可愛至極。
是以,雖然平時她們相處得多,彼此也無話可對。
但這天,桑童忽然出聲問了她一句:「你就一點也不嫉妒嗎?」
沒頭沒尾,卻意味深長。
茹佳正在閒來做些針線,在一塊帕子上繡上繁複的花。
桑童會做一些簡單的縫補,但真正的女工刺繡之類是不在行的。她就看不慣這些貴族的小姐夫人,一塊手帕上也繡那麼多的花,到底是用來看還是用來擦?
現在丈夫天天陪在別的女人身邊,眼看會有人來爭她的寵。她想不通茹佳居然還有閒心在這裡絲條慢理繡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茹佳先是一愣,想不到她會主動與自己來套話。
什麼嫉妒?稍稍轉一轉腦筋茹佳就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說一點點也沒有那是假的。但是她讓自己要想開。
自從知道迦延姐姐的遭遇,她才明白自己可以如願以償嫁給所愛的人,並且在那段時間受到他的情有獨鍾是多麼幸運。
在迦延姐姐失蹤以後,或者更早一些,在那一夜國主被姐姐從存芳殿硬請走再回來以後,她已經感覺到國主的一些心情變化。假如國主對姐姐一點也沒有感情,不會那麼傷心。
後來,姐姐失蹤了,國主一直把尋找她視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好不容易得到了些許線索,他寧可放下國事,甚至不惜與素來敬愛的王姐翻臉也一定要親自出宮找她。
那時茹佳就很想問問他:「你其實也是愛著迦延姐姐的,對嗎?」
但終究沒有問出口,只是義無反顧地要求與他一起出來。
她認真地回答桑童的問題:「曾經以為我不是容易妒忌的人,後來發現,沒有女人真正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是會不妒忌的。」
桑童亦認真地聽著,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似乎說到自己的心坎上了。
「可是,做人要懂得知足。當我知道曾經有那麼一段時光,他一心一意只愛著我一個人——只要有過那麼一段被愛的時光,我心裡就很滿足了。」
因為在這世上,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被所愛的人這樣的愛過。
或者,就像迦延姐姐那樣,愛人和被人愛得總不是時候。
桑童聞言冷冷地一笑,「你倒是容易滿足得很。」
茹佳聽得出她言語中含著譏諷,但她只是回應一個淡淡的笑。
就算確定珍河哥哥現在愛著迦延姐姐,她也只是覺得同情他們的錯過。因為現在就算是愛著,他們也絕對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她很瞭解珍河,也瞭解迦延,他們兩個都是與她最親近的人。她知道迦延心底裡最愛的只是柳殘風,而珍河到最後是一定會成人之美。所以,這段時間是他們唯一可以再親近的時候,往後有一生的時間珍河是可以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所以,她不吝嗇給他短暫的機會去一償心願,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小氣而惹得以後要一世相依的人心中有所遺憾與失望。
聰明的女人懂得取捨,或者說,霍茹佳到底還是一個心地寬厚的人。
不再解釋什麼,她只是低頭繼續自己的刺繡。
桑童的目光遙射向窗外,窗外,殘風正獨立在一棵芭蕉樹下,飽受創傷與挫敗地凝望著珍河與迦延現在正呆著的屋子方向。
真是自討苦吃。
桑童的嘴角不禁又浮上一縷陰冷的譏誚。
「哎,你叫柳殘風,是嗎?」
趕路的時候,迦延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問騎馬在外的殘風。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去和他說話。
坐在她身旁的珍河與茹佳互望一眼,都有所期待地靜待著事態的發展。
桑童也特別關注地豎起耳朵,卻又故意裝成不關注的模樣。
殘風避開她天真的目光,接受著她必須重新認識自己的事實,強忍著心裡的痛楚,點了點頭,「是。」
「聽珍河哥哥說,你和秋莧翁他們一樣都是清河王姐府上的門客,派來為我們的巡遊護駕的,對嗎?」
「是。」
為了避免令她混亂,珍河是在徵求了殘風的意見以後才為他擬定成這個身份。
「聽說你的武功很好,還曾經救過清河王姐,是嗎?」
「嗯。」
「我想看一看你的劍。」
殘風猛然把頭抬起來,他的目光灼熱得令迦延彷彿被燙了一下。
她立刻有點囁嚅了,「我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劍而已,如果你不想就不想好了,不用那麼凶。」
她以為他是在凶嗎?其實他只是激動。
因為剛才她所說的那句話他曾經聽過,那時是在公主府外,同樣的相見不相認。
這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她的記憶已經就此復甦了。
沒有多作什麼解釋,他只是把背上的劍解下來,沉默地往她的面前一遞。
記得她小時曾經說過:我永遠都會記得這把劍。
就算不記得他,也真心希望她能記得這把劍。
迦延覺得這個門客真是很奇怪,平時沉默寡言,主動跟他說說話吧他又凶巴巴的,可現在卻把劍解下來遞著,應該是同意給她看了吧?但為什麼就那麼吝於言語呢?
於是,她在殘風的手伸出來好一會兒以後才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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