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原來劍身是純黑色的,可又夾雜著幾道銀光。
腦子裡忽然覺得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有一層厚厚的膜布被刺開一般,一副副殘破的畫面在往外面流淌著。
好像自己赤足站在一片血紅裡,小小的臉無助地仰望著一堆猙獰狠毒的臉,忽然,這樣一把劍便橫在了眼前……
「怎麼了?迦延?」珍河適時地出聲詢問。
迦延猛然抬頭看向馬上的殘風。殘風似乎刻意迴避她的注視,只留給她一個側面。
迦延略有疑惑地微瞇起眼打量著那個側面。
向陽的方向,只是覺得眼睛被光芒照射得很花,殘風的側影在光暈裡被渲染得五彩斑斕。
「怎麼了?」珍河滿懷希望地追問著。
殘風雖然不看她,卻亦是關注著她的回答。
「你的人和你的劍,令我似曾相識。」迦延只對著殘風,慢吞吞地吐出這麼一句。
殘風的手緊緊握住了馬韁,一聲不吭。
桑童這時的臉色有些淡微的發白。
「你是誰?」迦延問。
珍河與茹佳不由自主地把手交握在一起,發現彼此手心都已微有汗意。
殘風咬住嘴唇,好一會兒才開言道:「我叫柳殘風,而這把劍也有名字——它叫殘夜。」
迦延想起來,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是叫柳殘風,身份是公主府的門客,卻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地再問一遍他是誰?
原來劍也有名字,叫殘夜。夜將殘,天際微露白光,這是一個貼切的名字。但是,為什麼也覺得好熟悉呢?
算了,不想了。想問題是一件會頭痛的事情,她不喜歡想問題。
她把劍往鞘裡一送,反手遞向殘風道:「喏,還給你!」
殘風的目光只落在劍上,略有失望地取了回來。
珍河與茹佳臉上亦明顯出現了失望的表情。只有桑童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珍河哥哥,」迦延轉向珍河道,「我想騎馬。」
「騎馬做什麼?坐車不是更舒服嗎?」珍河不太同意。
「不嘛,人家就想騎馬。」
珍河認識的迦延從來不是任性的人,因為他所認識的從來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子,或者用她的原話來說——只是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行屍走肉,這麼多年,沒有心,沒有魂,只會安靜地笑、無聲地哭。她說過在與殘風分開之前的迦延是和茹佳一樣活潑好動,笑語晏晏,縱情恣意的。
最近迦延所表現出來的就是她最本色的模樣嗎?
答案只有殘風知道,因為只有殘風見過迦延最本色的模樣。他想起當年她在沙漠裡鬧著非要騎駱駝的事,可愛得讓駱駝的主人不忍拒絕。
「不行。」可珍河還是決定拒絕。
因為如果讓她到外面去騎馬,就會脫離他的掌控,萬一突然之間又發起狂來不可收拾。
雖然這幾天她有時候一整天都沒有發狂,但因為功力還在,讓人不能不防。
「珍河哥哥,就一下下,一下下好不好?」
她拉住他的衣袖,膩聲哀求著。
珍河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想起清河王姐有一次的提問:「你有沒有看見過王后笑的樣子?不是一般的笑,而且是一種帶著三分諂媚與七分撒嬌的笑。」
大約就是面前這張笑貌吧?
當她用這樣的笑容來哀求一件事,真讓人硬不下心腸來拒絕呢。
於是他道:「就快入南陵境內了,我知道前面有個驛站,我們換一換馬,再讓你騎好不好?」
誰也沒有想到看上去已經離正常人非常接近的迦延會在趕到報恩寺之前再度瘋狂。
這些日子以來,一路之上所有人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如果早知如此結局,珍河想,寧可累死幾匹馬,也絕不停靠驛站。
一開始是那麼平靜,迦延甚至還與茹佳談笑晏晏。
清河公主把一切都設想周到,讓秋莧翁拿到各郡郡首的名帖。當回到南陵境內,每路過一處便以該郡郡守親眷的身份投驛。不是什麼特別大的官,不易引人注意,但又與當郡父母官關係密切,自然也無人敢得罪,處處都會行方便。
這所驛站的驛吏接到名帖,自然是招待得萬分慇勤,親自端茶送水。
珍河見到那人,只覺得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有點醜。
膚色黑,眼睛小,嘴巴卻闊達達的,倒是讓人過目不忘。
可迦延在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就開始全身顫抖,面孔扭曲,抱著頭喊痛。
倒也不是平日發病的症狀,平日發病時面部會升起一股明顯的黑氣,使整個面部看上去鐵青鐵青,雙眼露出嗜血的光芒。
但這一次只是喊頭痛,讓珍河懷疑她是得了什麼突來的急病。
一下子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黑氣便在這時以極其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在她的臉上蔓延。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迦延目露凶光地朝那個驛吏撲了過去。
秋莧翁等人下意識地拔劍,但當出招時都猶豫起來。
因為那個人是王后,縱然犧牲那個驛吏的性命,也不能擔著傷害王后的風險。
珍河卻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想救那人,他一向菩薩心腸,悲天憫人。在衝上去以前還使了一個眼色給殘風,但很奇怪殘風居然一反常態站著沒動。
而且,那驛吏居然反應很快地出手招架,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但他不可能打得過修習了上乘秘笈的迦延,勉強只招架了兩招而已。
迦延不知哪裡吸收了具大的戾氣,功力被刺激得大漲,竟是比起初度交手時以一人獨鬥八人時的內力又強勁了數倍。
珍河剛觸及她的後背便被一股強大的氣流反彈回來。
秋莧翁他們手忙腳亂地擲了兵器去接主子跌躍在半空的身體,生怕把他摔傷了。
茹佳和桑童則已經被眼前景象徹底嚇呆了,她們一動不動,瞪大了眼睛,最清楚地看到迦延一口咬住了那驛吏的脖頸,另一手緊按了他後腦的百匯穴,最清楚地看到一個飽滿立體的大活人轉眼間變成一具乾枯蒼白的標本。
以前,珍河用動物餵食迦延的場景都是封閉進行,避開了這兩個女子的。所以,這是她們第一次直面如此的血腥。
還不解恨,迦延另一手用力朝那人的心口一扒拉,竟然開膛破肚地直接就取出了心。
一顆鮮紅的心臟握在手裡還在冒著熱氣搏動。
茹佳幾乎立馬就暈了過去。
一切靜止,七跌八倒的眾人看到迦延正回過頭來看著他們,滿嘴滿身都是鮮紅的血液。
大家戒備著防止她的下一次動作。
在他們眼裡,這一次的發狂迦延已經變本加利,證明以前所有的治療都失敗了,不知她下一步還能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傷害多少的人。
迦延靜靜地望著眾人,臉色鐵青,整個眼圈都是烏黑的,眼神渾濁如泥。
她忽而仰天,發出一聲尖嘯一般刺耳的笑聲,音色尖利得彷彿能把聲帶拉斷一樣。
突然,氣吸一窒,聲音果然斷了,人也如斷線的木偶一樣一頭栽倒在地。
大家先是死一般地沉寂了一陣子,接著,戒備而又試探著走近,發現她是真的暈了過去。
所有旁觀者裡面,只有殘風自始至終不動聲色,此刻,他才動足上前,輕輕地將迦延抱離了那一堆血肉。
也不顧她身上的血污沾滿了自己潔淨的衣衫。
「柳大俠!」珍河揚聲一喚。
殘風站住。
「為什麼?」珍河轉身犀利地盯住殘風的背影,「為什麼這一次你如此冷靜?」
殘風一直都面無表情,身形僵持著,過了一會兒,才神色複雜地道:「那個人,是殺她全家的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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