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換個方式來說,再怎麼堅定的人,也會在湛無拘的纏磨下,再也不知「堅持」為何物。
會不會是銀兩被抓的關係呢?身無分文的她,再也不知該如何對他嚴辭以對;更何況,對他斥喝任何難聽的話也沒有用。原本她以為當她再也不是他口中的「飯主」之後,沒有利用價值之下,必定會順遂了她分道揚鑣的心願。但並不,他硬拉著她權充起小販,煞有其事地賣起粗食來。這要是傳回爹娘耳中,她還有臉做人嗎?一個閨女扮起男裝拋頭露面已是不該,更別說當起販夫走卒沿街吆喝了。
好羞人……
「來喔!來喔!好吃的荷包白飯,獨門秘方,香傳千里,姑娘吃了膚白似雪、美麗十倍;公子爺吃了疏筋活血、解毒清肺。還有咱的杏仁茶,一解渴、二舒心、三如春雷驚蟄起、四解愁眉、五勾唇邊、六六大順旺手氣,恭喜發財,銀子纏腰數百袋,杏仁茶再一盞來……」吆喝出心得,湛無拘愈念愈順口,七拼八湊出順口溜,清亮的聲音加上討喜含笑的娃兒臉,數日來客人只多不少。
沒見過這種為了賺兩三文錢諂媚至此的人。逢男客直呼大老闆,逢女客便喚美姑娘、俏大嬸的,讓每個來此光顧的苦力、凡婦們皆笑著離開。連在附近擺攤的小販們也時常過來喝茶買荷包飯,甚至與湛無拘稱兄道弟了起來。
「湛老弟,瞧你性子這麼外放,怎麼你家小弟反而連見人也羞?」對面賣童玩的老江一邊吃著荷葉白飯,一邊好奇地問著。
湛無拘舀了一碗否仁茶到老江手上,回身看了下悶在一角顧爐火的姬向晚:
「她呀,怕生嘛。不過廚藝還真沒話說,要不是借住在寺裡,不方便煮葷食,她還有幾手絕活哩。瞧,光是荷包白飯這種看似簡單的東西,可不是人人做得出香噴噴的味道呢!」
「是呀,是呀,我家婆娘還直要我問你們討教秘方哩。」老江笑著又接過一份荷包飯。打量著姬向晚的側臉,忍不住道:「哎!長得實在俊俏,莫怪天天有年輕姑娘在這邊走來走去。」
湛無拘不以為然道:
「她們是在看我啦!」擺出個最帥的姿勢,對老江拋了個媚眼。
「少自吹自擂了,真是馬不知臉長。」跟著娘親出來買菜的阿華嬌蠻地輕呼了聲。一雙眼滴溜溜地轉在姬向晚身上。
湛無拘揮揮手。
「馬之所以不知臉長是因為它的臉根本不長。今兒個要買幾份荷包飯呀,阿華美女?」
阿華不理他,逕自嬌呼著縮在後面的姬向晚:
「小哥,幫我包一份荷包飯。」
姬向晚暗自抖著雞皮吃瘩,硬是來個裝嚨作啞。
湛無拘包了一份給阿華道:
「別妄想了,我家小弟還沒到迷戀女色的年紀,你叫上一百次也沒用。」
「真是不解風情。」阿華跺跺腳,再依戀地看了兩眼,發現蹲在灶邊的俊俏小哥當真依然不為所動,只好走人了,明日再來努力不懈。
老江放下了飯錢,正想回去自己的攤子工作,不料幾匹橫行的快馬差點沒將他踩成肉泥;要不是湛無拘拉得快,老江若是沒被給踩死,也會被鞭子揮出見骨的血痕。他整個人幾乎是被拉扯坐上攤子,才免去一場災難。
「沒事吧?」湛無拘望向那些狂笑而去的人,微撇了唇角,將老江拍回神。
「嘖!又是那些人!」老江驚魂未定地低咒。
「怎麼?你認得?」
「他們是揚州四虎,橫行鄉里不說,更是四處找人打架想出名。上個月招搖著說要去虔州挑鬼幫,我們還巴望著他們就這麼給殺了哩,沒想到老天不長眼。我看那鬼幫是被洗劫一空了。」老江在揚州討營生二十多年,加上與說書的混得熟透,江湖事風聞了不少。
湛無拘掏掏耳朵:
「是我太孤陋寡聞還是怎的?我沒聽過揚州四虎,也不知道鬼幫是何方神聖。說來給小弟長個見識如何?」
「其實當真要算起來,這些人只是江湖上上不了檯面的貨色,但哪一個沒沒無聞的江湖人不是這麼開始的呢?每年的武林大會沒他們參與的分,挑高手過招出名,別給人打死就萬幸了,只能互相找些小角色廝殺,順便劫些銀兩過日子。」
姬向晚忍不住被吸引了過來,好奇地問:
「為什麼要劫人銀兩呢?」
老江不屑道:
「你們看那些江湖人高來高去,每天不是忙著練功,就是找人打殺,誰聽說過這些人在工作的?除了自家有產業的大幫派、大世家之外,其它獨行俠,或揚州四虎這類的人,不是找賊領賞銀,便是洗劫被他們打敗的人了。端看他們自詡是大俠或惡霸了。」
湛無拘恍然大悟道:
「對嘛,我就一直在猜這些江湖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個聚寶盆,否則鎮日游手好閒,銀子能打哪來?原來是這樣呀。」
由於老江的攤子來了幾名客人,他忙著回去招呼,沒空說書,留下各自沉思的兩人。
姬向晚低頭看著攤子,想著自己數日來努力的工作,就為了賺取幾兩銀子的利潤,雖辛苦,但腳踏實地。再想到表哥闖蕩江湖五、六年來,將逐漸家道中落的方家領入了另一番興盛的局面。
方家原本與姬家相同是收租的地主,稱不上大富大貴,總也算有傭僕可使喚的康裕人家。然而才五、六年的時間,已是不同局面了,如今浮望山莊成了濟南第一名莊,產業遍佈水陸運輸、錢莊鏢局,養了一批拳師壯大其陣容,連官府也要敬上三分;財富、勢力累積之神速,教人瞠目。再也不是姬家可比擬的大戶人家。
這些光鮮亮麗的表象,是怎麼形成的呢?莫非也是從見不得光的打劫開始?
不……可能吧?!畢竟表哥是人人稱道的少年俠客,豈會以不入流的手段賺取財富?應該還有別的方式來壯大自己吧?但……怎麼樣的「壯大」法呢?
「你做什麼一臉沉重?」湛無拘研究她表情好久了。
她忙低垂下臉,不想回答。
「今天賣得也差不多了,晚上咱們找樂子去。」
「別找我,我只想早點歇息。」他每晚總會失蹤一段時間,直到她昏昏欲睡時才歸門。不願深想自己為何夜夜等到他歸來才能放心沉睡,或許是人生地不熟的關係吧。但那不表示她願意陪他夜遊。
「小姬,別這樣嘛!今晚肯定有好玩的,所以找才找你看熱鬧呀!」湛無拘又施展著他的無敵纏功。
姬向晚見有一名男子站定在攤子前,為了躲開湛無拘無所不在的磨功,她破例地招呼客人。
「請問客倌要些什麼?」
「還會有什麼?不是杏仁茶就是白飯了。」湛無拘雙手擱在攤子上,不意將她困在雙臂的範圍中。一雙靈黠的眼直直望入對方寒漠如冰潭的眼中。感覺到濃濃的不屑正向他激射而來。
「你正經些!」她略感侷促地想掙開他手,撥掉這種不合宜的舉措,但卻只落了個徒勞。一方面也感覺到這位客人似乎不是尋常人,不免正視了一眼。是個穿錦著綢的英俊公子,有尊貴的氣勢且傲氣凌人。
那雙直揪著人看的眼,令人好不舒服。因著這分不適,致使她沒再努力於掙脫湛無拘,反倒從他的氣息包圍中汲取源源不絕的安全感。
「你是誰?」冰冷男子開口直指湛無拘。
「喝!我都還沒問你是誰哩。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買茶買飯也成,一個回答十兩銀子。」湛無拘伸出手,來個獅子大開口。
一枚銀光飛過,「喀」地一聲,嵌牢在攤子旁的木柱中,十兩銀子已付訖。
輕呼聲來自姬向晚的檀口,她並不常開這種眼界,對雜技很容易歎為觀止。
湛無拘輕抬左手,先將她的小手拉起手掌朝上呈拱狀,再以兩指微叩了下木柱,就見十兩銀子乖乖地落在她小手中。
「小弟姓湛,湛無拘。」漫不經心地舀了了碗杏仁茶丟過去:「你又是誰?」
杏仁茶未滴分毫地落人冰冷男子手中,原本七情不動的臉上驀地揚起幾分詫然。杏仁茶在冒煙。前一刻因為燙熱而冒煙,而眨眼間,卻是因為凝結成冰而冒煙。男子暗自施功,杏仁茶復又熱燙,他一口飲下,回道:
「秋冰原。」將空碗丟回,在碗未飛入湛無拘的手中時,忽而化為梅花般的碎片,形成暗器攻向他門面而來。
「哇!好可怕!」湛無拘像是雜亂無章地閃躲,摟抱起姬向晚左跳右跳,驚得她摟緊他頸項低呼不已。
那名自稱秋冰原的男子臉色一沉,轉身離開。心思難以揣測,心情卻知是不悅的波動,畢竟是一臉寒霜。
湛無拘才不理會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也不讓姬向晚知道危機已除,逕自玩上了癮,竟這麼攤子也不守,扛抱著輕盈的佳人蹦跳而去。哪還理會得了街上行人的側目以對?
哭笑不得的姬向晚悲慘地發現,這人,這瘋狂的人定然不知節制為何物;也分不清正事與雜事之間的輕重。當他想扛著一袋物品在街上發癲時,權充「物品」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面孔深深埋在他頸窩,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來見人。
老天爺!如果湛無拘還有更多突如其來的癩狂舉動,她想,她已能處變不驚了。
※※※
她討厭江湖人,因此她不會成為江湖人,更何況她半點武功也無,想成為江湖上的是非人,簡直是作夢。
姬向晚無助地抓著湛無拘的衣袖,生怕在暗不見五指的深夜樹林中跌跤或遇上剛自冬眠裡醒來、無比飢餓的野獸蛇蟲什麼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必須在該睡覺的時刻,卻身在樹林中擔心東、擔心西的?
「湛無拘——」
「叫我小湛。」他附在她耳邊堅持著。
「好吧,小湛。我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已經放棄與他計較稱謂這種芝麻小事了。如果堅持要計較下去,只怕會瞎纏到忘了令夕是何夕;她非常能體會那種不著邊際的無力感,並且不打算再面對。
「看戲呀。」
「看什麼戲?」她忍住翻白眼的慾望。由於天色墨黑只好接受他毛手毛腳的扶持,天曉得為何她得忍受這些,但因為怕極了他的纏勁,最後總會依了他。
就像小湛老是掛在唇上的:「打不過他,就加入他」的無賴渾話一般,她別無選擇。
「哎喲!」被一條橫生的樹枝拌了腿,她差點五體投地。幸而始終護在她腰間的手臂適時地發揮作用。
「小心些。」湛無拘沒啥誠意地吩咐。
「這種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我能小心些什麼?」她咬牙問。
「別惱,就快到了,二里外有人在打鬥喔,聽到了嗎?」他一把抱起她。
她驚叫掙扎:
「放開我,不許再抱我——」每當他有這動作就代表著接下來不會有好事。這已不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小問題了,而是——
「呀!別又來了!」
果然,他足下一蹬,便以輕功在枝啞間穿梭。嚇得她緊閉雙眼,死摟住他,生怕一不小心跌個粉身碎骨。怎麼有人可以在背負另一人時,仍可步履輕盈,甚至在飛縱間不發出半點聲響?湛無拘到底是什麼人?
無賴的食客、討喜的小販、多管閒事的無聊人,以及……不可理喻的大怪人!
他真正的面貌是什麼?或者,所有表現出來的都是他的真面貌?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直到風聲不再在耳邊呼嘯,她才被一陣刀劍鏗鏘聲給嚇回了神。
湛無拘摟住她藏身於一棵葉茂枝密的樹上,伸指撥開一方可供觀賞的縫隙,而她別無選擇地坐在湛無拘腿上;如果她不想掉下去,就只能乖乖地坐著別動。
他是故意的,還是生來不懂男女之防?她氣怒在心,卻礙於他摀住口而作不了聲。
湛無拘附在她耳邊解說道:
「最近揚州的江湖人全在忙一件事,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沒有!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遠處的打殺令她難受得幾欲作嘔。七八名蒙面大漢圍攻著兩名衣履殘破的老者,一時難以看出高下,倒是不時飛濺起的紅血,野蠻得令人不忍卒睹。
「這丐幫也真奇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打算暗中護送一本武功秘籍來揚州交給「鴻泰鏢局」,而他們竟以為自己保密功夫做得天衣無縫,即使一路被人追殺也都不肯覺悟。」
她扳開他的手,讓嘴巴得以自由:
「那又干你何事?為什麼我們要——」
「看看嘛。最近我在天空抓來抓去,攔截下來的信鴿十之五六都在說著那本秘笈的事,我倒想看看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值得讓一群人爭個你死我活。」
「你不要命了嗎?江湖人的事你也想插手,莫非你也想乘機揚名立萬當江湖名人?」她又氣又急,轉身質問他,差點跌落樹下,幸好他手快抱緊。
湛無拘撇撇嘴:
「我一點也不想當名人。」
「那好,我們立即回去,我困了。」
「但是有熱鬧而不湊興,非湛家本色也。」
她冷道:
「說穿了還不是想爭個名頭,天曉得為什麼你們這些人非要惹是生非不可——」
「我們?哪些個「我們」?莫非你指的正是那撈什子浮望山莊的人?這幾日我倒打聽到一點頭緒,原來那個山莊並列江湖三大名莊之一,少莊主方首豪更是翩翩一名大俠客,摘盡天下佳麗芳心的一尾大情聖。」打鼻腔哼出不以為然的聲調。他狐疑地打量她瞬間僵硬的臉孔與身子,不太意外地猜測著:「而你,八成是方大「蝦」那個大家閨秀未婚妻兼表妹了。」
「你……」她問不出口他何來如此篤定的推斷,但蟄伏已久的羞怒卻已不受控制地在此刻爆發出來:「你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了,竟還敢失禮地對我摟摟抱抱,壞我名節,莫非是輕賤我離家的愚行,認為我這種失德的女子不值得你尊重,所以才敢這麼輕薄我?你——」
「喂喂喂,請不要自行想出結論,然後指責別人好嗎?我哪有輕薄你?」這個可得爭出個是非曲直了,管不了另一邊打得有多麼慘烈,湛無拘幾乎把鼻尖頂在她俏臉上。
「這不叫輕薄?」她指著他摟抱她的雙手反問。
「這才叫輕薄——」
仗著她看不見的優勢,他嘟著嘴就要堵上她揚著怒焰的紅唇,但極之不幸的,本來在五丈外打得風雲變色的眾人竟逐漸打來這一邊,其中一名老乞丐更是隨著一道血射噴出,被狠狠打撞到他們所棲身的那棵樹。結果他不僅沒能如願送出純純的童男之吻,還一時坐不住地掉下樹。要不是湛無拘已經很習慣了這種類似的意外,包準他與姬向晚必定跌成狗吃屎,更甚著還會壓死樹下那位出氣多入氣少的乞丐。
他抱著姬向晚輕巧落定在老乞丐的右側。
不遠處燒著一小撮柴火,能見度也大大提高,所以姬向晚很清楚地看到身邊的老者前胸口滿是腥紅血跡,而滴著血的手正努力要抬起,好吸引他倆注意力……
「小湛,他……」
「別理不相干的人,來,我還沒讓你知道什麼叫輕薄。」嘴角再度高高嘟起,追著那張躲著他的玉面嬌顏移來移去。
「天!你別不正經,你看他……好多血……」她不敢再看,渾身發軟的同時還要應付他的亂來,簡直心力交瘁。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雙手摀住他的唇。
「好多血又怎樣,是他在流,又不是我在流,不必擔心。」湛無拘聊勝於無地在她掌心「啾」了好幾下,嚇得她連忙收回雙手,不知該如何阻止他的放肆才好。
「你要見死不救?!」天呀!求求這人轉移一下心思好嗎?千萬別卯上了性子,硬要毀她清白才好。
「他們喜歡打殺,就要有被殺死的覺悟。你看,那邊蒙面人也倒下了兩個,沒有吃虧啦。」湛無拘很應付地轉頭對老者道:「你安心的去吧,有兩個對手陪你長眠,沒蝕本,不送。」
「小……小兄弟……」一字一口血的,老者拚死抓住湛無拘的衣角,乞求再多一點的關愛眼光。
「別吵啦,沒看我在忙呀?」湛無拘揮手點了他數個大穴,讓老者固瞪著眼,委頓回地上喘氣不休。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在湛無拘即將成功偷吻到姬向晚的櫻唇之際,又有一人向他們投奔而來。那種沉重的身形,被撞到可是會丟去半條命,因此他只能很無奈地閃人,並且認命於今夜果真不是偷香竊玉的良辰吉日,憂愁地看著兩位老人撞成一氣。
「師兄!師兄!您振作一點!」
在一聲大大的碰撞聲後,就聽得身形巨碩的老者如喪考妣地哀嘯不休,而他懷中緊樓的瘦削老者比剛才更慘的口吐白沫、眼白猛翻,本已止血的傷口再度狂噴紅液。
「你們這些渾帳!我熊大與你們拼了!」身受重傷的壯碩老者對五名負傷的蒙面人大吼,轉眼間又衝鋒陷陣而去。
湛無拘蹲在僅剩一口氣的垂死老者身邊咂舌道:
「我看你是沒救了,如果你那位同伴再來撞你一次,天曉得你要怎麼向閻王解釋你的死因?」伸手解開老者的啞穴,準備讓他交代遺言。
「小兄……弟……小……」
「長話短說,我可不想你「小兄弟」說完,也正好斷氣了。」湛無拘一面注意打鬥的情況,一面摟著不敢看血腥場面的佳人,還得小心不要被她的香味迷去了心神,忘了還有一個垂死老人正要交代遺言。
「極天……極……」頑固的老者硬是想完整地說話,絲毫沒考慮到那有多浪費時間。
「《極天秘岌》。」湛無拘接口代言。
「在我……放在……」老者指著懷中努力要表示。
「放在你身上是不?要交給我是不?要我帶到鴻泰鏢局給費志明是不?」好啦,一口氣說完,看他還有什麼遺漏的。拜信鴿之賜,全天下人八成都知道他們做事的步驟。
「是……」老人點頭:「事關武林……安危……不可給壞人……你一定要……哇!」
正想安詳地與世長辭,然而再度跌來的熊大又準確無誤地壓中老者,伴著一聲慘叫,老者哀怨地嚥氣歸西。
「師兄!不!師兄——」
湛無拘悄悄將老者懷中的東西收入自己懷中,由於有鬼哭神號的大熊男擋著,沒人看到他的小動作。
「我和你們拼了!」再接再厲,再來一次,壯碩老者又飛撲過去殺個風雲變色。
「走了。」湛無拘拉起姬向晚便要走人。
「他……死了?另一個人……你不救?」危顫顫頭地不敢轉頭看屍體,也腳軟地起不了身。她嚇得快哭出來了,也不想再看到第二個死人。
湛無拘抱起她道:
「東邊三里處,有一群人正向這邊奔來。若是敵人,我們恐怕幫不上忙,還得陪葬;若是友人,那麼老乞丐就有救了。最重要的是咱們不想當江湖人,千萬別露臉給人認熟了面孔。」話未完,他已向西飛縱得老遠。
「你……好冷情。」她無法明白怎麼會有人對生命的消逝無動於衷?她以為他是熱情又多管閒事的熱心人。
「我不想被追殺。」他不正經地嘻笑以對。也只肯響應這句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不想被追殺?什麼意思呢?
※※※
「熊長老,秘岌呢?」
救援得姍姍來遲的鴻泰鏢局主事人費志明急切地問著床上即將斷氣的老人。
當他們沒有在約定的時辰內等到丐幫二位長老,便知曉了事情生變,連忙調動人馬在揚州城內外找人。結果尋到了荒無人跡的樹林時,只來得及救下渾身浴血僅剩一口氣的熊大,蒙面人見敵眾我寡,虛晃了數招便已撤離。由於眾人只掛心著二位長老的傷勢,也就無心追捕蒙面人,自然不知蒙面人是何身份。
此刻圍在熊大床榻邊的,除了費志明,還有其子費重威、浮望山莊少主方首豪、靜堂山莊的莊主黃呈彥,以及武當派的張天雲,都是江湖上年少有為的俠士,各自有其名聲和地位。
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老者努力要開口:
「我師兄……師兄……他……」
「高長老已不幸謝世了。」費志明咬牙忍著痛楚,保證道:「我會為他報仇的!我會讓那些人血債血還!」
「熊叔,我們四處找不到秘籍,想知道你們藏於何處,您快說呀?別是給蒙面人搶走了吧?!」費重威沉不住氣地著急萬分,眼見熊長老已逐漸不支,唯一的線索就要斷了,二位老人家竟還有空閒說些不重要的話來互相淚漣漣,怎不教人跳腳?
「重威,住口!」費志明喝斥兒子完,才又面對床上的老人:「熊長老,秘籍呢?你一定得告訴我們,我們才能完成你們未竟的遺願呀!」
一如其它拚死想交代遺言卻力不從心的人相同,熊大張口想完整表達,卻在劇疼與喘息中破碎不成句:
「秘……秘籍……大師兄……師兄,就在……就在……」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細微,眾人緊張待全附耳過去,卻只聽得熊大悠悠吐出最後一口氣——沒了。
「該死!」費重威搥著手掌,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
「這下子棘手了,秘籍失蹤,唯一知道秘籍下落的二位長老又已不幸謝世。」黃呈彥安慰著與二位長老有深厚交誼的費鏢主,忍不住擔憂起秘籍是否已落入野心份子手上。
方首豪沉思了下:
「有兩種可能。其一,蒙面人已搶走秘籍;其二,兩位長老早已將秘籍藏在某處。也許我們該上丐幫一趟,二位長老的遺體必須護送回去。」
「會是誰呢?對這次的行動瞭若指掌?二位長老身為丐幫五袋長者,功力自是不容小覷,為何竟不敵那些蒙面人?江湖上武功能夠與他們相提並論的人並不多見。」黃呈彥憂心著強勁的敵手又即將危害江湖安寧。
如果本身功力已極之高強,再獲得絕世秘籍,那江湖必會經歷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了。當初就是基於防範野心份子的覬覦,所以才會與好友方首豪相約於揚州,打算一同護送秘籍到三個月後將舉行武林大會的會場——鏡台山,讓這本教江湖人瘋狂了七十年的絕世秘籍在眾目睽睽之下焚燬,以杜絕再有人因之起干戈,重演二十年前互相殘殺的悲劇。
「費鏢主,請你節哀,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只有找回秘籍,並且揪出殺害二位長老的真兇,才是真正的安慰了不幸身故的英靈。明日我與呈彥負責扶靈回丐幫,也許丐幫林幫主知道些什麼線索。」方首豪擬定了接下來該做的事。不免暗自歎息著短時間之內是見不到表妹了。原本他打算趁待在揚州這幾日好生安撫向晚,讓她回想起兩人過去種種的美麗回億;只要安了她的心,讓她知道他仍心繫她一人,她會體諒他必須納妾的不得已。她一向是明理且善解人意的俏佳人,解開了她的心結,也好教人護送她回去;這一個多月來吃的苦,相信足以讓她記起在家的好,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不智的行為了。
只是現下要事纏身,兒女私情自然要擱置一旁了。這是身為江湖人的公義與責任,相信向晚會明白他這是為了兩人的將來而努力。
如果浮望山莊成了天下第一莊,那麼向晚這個天下第一莊的夫人將會有多麼榮寵風光,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