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麼?」丁懷楠擋在楊適的面前,槍口對著容子的額頭。
「我知道你的槍法很準,可是如果沒有我帶楊適離開這裡,他很快就會沒命的。」山口容子鎮定的說道。
「你早就知道那批軍火的事了?」楊適瞅著她。
「沒錯。」容子並不推托。
楊適有點激動的說:「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因為我要你離開上海,也只有這麼做,你才可能離開上海,留在盧定堅的身邊,你遲早會死於非命。」
丁懷楠氣道:「楊適今天差點就讓你害死了。」
「我會讓楊適安全離開上海的。」山口容子將她帶來的一套日本軍官的衣服和通行證遞給丁懷楠,「我留下來看著,你去幫楊適買止血藥。」
丁懷楠有點猶豫,楊適卻說:「阿楠你去吧!我相信她。」
丁懷楠點點頭。事到如今,不相信容子也不行了,她如果真打算要楊適的命,帶一群人來不就結了,何必大費周章的替他弄通行證和日本軍服呢!
丁懷楠離開後,山口容子冷冷的說了一聲:「對不起,我有苦衷。」
楊適苦笑道:「算了,我不怪你,畢竟現在我們各為其主,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有些事情做錯了,就算你用一輩子都無法彌補。」
容子美麗的眼裡忽然籠罩著一抹哀愁,半晌才說:「離開上海以前,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沈德容?」楊適熱烈的望著她。
「我是山口容子。」容子垂下了眼睛不敢正視他。
「你說謊!」楊適認真的說:「看著我,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山口容子仍是迴避這個問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你可以把我當成沈德容,也可以把我當成山口容子,總之我希望你別再回到上海。」
楊適深深的望著她,然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就算你是德容,我們的緣分也已經盡了。」
楊適這句話讓容子十分感傷,她失望的走出屋子,在屋外等到懷楠回來後,就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丁懷楠替楊適敷了藥後說:「把衣服換上,我送你到車站。」
楊適為難的說:「我想見過璧人以後再走。」
丁懷楠簡直氣得快跳腳了。
「你瘋啦!?外面有多少人等著拿你的腦袋去跟盧定堅領賞,你居然還想見璧人?」
「我一定要見她,否則我會遺憾一輩子。」楊適的態度很堅持。
丁懷楠哀聲歎氣的勸他:「唉!你要搞清楚,璧人是盧定堅的女兒,他們終究是父女倆,萬一……萬一有什麼閃失,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啊!」
「阿楠,你就幫我這一次吧!」楊適懇求道。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遇上你這種朋友!」丁懷楠揉揉自己的臉,無奈的說:「好吧!你先躲到鄉下,我幫你跟璧人聯絡。」
就這樣,楊適並沒有馬上離開上海,他在風聲鶴唳之中來到一個十分偏僻的小鎮等候懷楠的消息。
小鎮的大清晨仍籠罩在薄霧之中,楊適拖著極疲憊的步伐走進小巷裡。
一位枯瘦的大嬸正站在水鋪前,用一個巨大的葫蘆瓢舀水出售給排隊買水的男女。
楊適陌生而狼狽的模樣立刻引起了一些側目,他很快又轉進另一條巷弄。
這巷子的人才剛開始一天的生活,剃頭屋、豆腐坊、雜貨店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問候聲夾雜著咳嗽與吐痰聲此起彼落,遠遠的地方仍聽得見雞啼聲,但此地的人已完全的投入工作。
霧氣使得石板路面變得有點濕,楊適走進一間生著火的鐵匠鋪。濃煙夾著霧氣在巷子裡四處飄散,粗獷的鐵匠正拉著一隻大風箱,隨著風箱的節奏,爐子裡的火苗忽明忽滅。
「戴先生在這裡訂了一個房。」楊適望著鐵匠說道。
「我這裡可不是旅店。」鐵匠停下手邊的工作睨了他一眼。
「正因為你這裡不是旅店,所以才要你的房。」楊適盯著他。
鐵匠點點頭,放下了手上的風箱。「跟我來吧!」
鐵匠領著楊適往屋裡走,鋪子的裡面有一個隱密的樓梯通往二樓。
「你受傷了。」鐵匠看見楊適手臂上的衣服滲出血來。
楊適咬著牙,忍著疼痛說:「我不會在這裡打擾太久的。」
「怕什麼?我這裡很安全,你歇一會兒,我幫你找個大夫。」鐵匠粗聲粗氣地說。
楊適急道:「外面有人追殺我。」
「我知道。放心吧!這種事我見多了。」
盧璧人回到上海,卻發現車站和市集到處都張貼著捉拿楊適的告示。
她焦急的趕回家中想問個明白,為什麼她才到杭州參加一個遠房親戚的婚禮回來,楊適就成了被人追捕的通緝犯。
盧定堅一臉無奈的回答女兒的詢問,「我也沒想到楊適會私賣軍火啊!」
「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盧璧人焦急的說:「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盧定堅看著女兒焦慮的模樣,不禁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來。「我在上海灘混了十幾年,沒想到連他的底都摸不清楚,他是虎頭幫的人,那批軍火全給他們劫走了。」
「他如果跟那些人有關係,我為什麼從來也沒聽說過呢?」盧璧人完全不相信父親說的話。
「連阿楠也被他蒙在鼓裡,你能知道什麼?」盧定堅歎了口氣:「璧人,你太單純了,楊適接近你是另有目的。」
「您胡說!就因為我是您的女兒,所以他當初才一直拒絕我,要不是因為我出了車禍,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接受我的感情。爹地,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就算為了我,您幫幫他。」盧璧人說得聲淚俱下。
盧定堅除了歎氣,還真不知該如何安撫女兒。
這時丁懷楠回來報告緝捕楊適的消息,盧定堅立刻截斷他的話:「阿楠,你來得正好,璧人一直以為我要置楊適於死地,你告訴她,我有沒有這樣做過?現在追捕楊適的都是日本人,我也想找到他,送他離開上海,是不是?」他盯著懷楠。
「沒錯。」丁懷楠立刻會意。「盧先生不會傷害楊適的。」
「阿楠,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盧璧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丁懷楠見了也覺得鼻頭一陣酸楚。
「楊適有消息沒有?」盧定堅又問。
「沒有。」丁懷楠低聲說。
「一群飯桶!幾百個人找不到他一個?」盧定堅蹙著眉頭說:「你幫我好好開導璧人,我約了山口先生談事情。」
丁懷楠送盧定堅上車後立刻回到屋裡,見璧人的淚痕還掛在臉上,他低聲說:「我們出去走走。」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個閒情逸致?」盧璧人語氣中帶著怒意。
「難道你要在家裡等成望夫石嗎?」丁懷楠仍舊把聲音壓得極低,並注意家裡的傭人是否盯著他們。
盧璧人這才明白了過來,她點點頭說:「嗯,出去走走也好。」
到了外面,盧璧人的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她拉著懷楠的手,著急的問:「楊適現在到底在哪裡?」
「在一個很隱密的地方,我擔心你父親起疑心,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氣,別害了楊適。」丁懷楠讓璧人上他的車,「明天你到孤兒院去,我會想辦法讓你跟楊適見面。」
「他還好嗎?」她關心的問。
「受了槍傷,不過應該還撐得住。」丁懷楠歎了一口氣,「如果讓你爹的人找到他,他一定會沒命的,所以明天你們見過面以後,我就會送他走。」
「他受了傷,你讓他走到哪裡去?」
「容子替他弄到一張通行證,應該沒問題的。」
盧璧人忽然沉默下來。
容子為楊適弄了一張通行證,而她……面對父親所下的追殺令卻束手無策。
「讓我跟他走吧!我什麼忙都幫不上,起碼讓我跟他走,我可以在路上照顧他,我在他身邊,我爹地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丁懷楠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於是當天夜裡,他根據楊適所留的暗號,找到了楊適。
一見到楊適,便告訴他璧人的意思。
然而楊適卻斷然拒絕了。
「我不能讓她跟我走,我是在逃命,以後會怎麼樣還不知道,她跟著我只有受苦受累。」
丁懷楠急道:「起碼她是張王牌,有她在你身邊,盧定堅不敢對你怎麼樣。」
「現在那批軍火讓虎頭幫劫走了,不僅盧定堅的人要殺我,連日本人也不會放過我,你以為他們會對璧人有所禮遇嗎?」楊適歎了口氣,「難道我真的不應該再跟璧人見面了嗎?」
「我真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當初那麼大好的機會你要拒絕她,現在生死關頭,你卻還想著兒女私情!?」丁懷楠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喏,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這些錢你拿著,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幫你的。」
這一晚,楊適徹夜未眠。明天他就要離開上海了,或許這輩子,他都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裡,他知道自己會把與璧人相戀一場的這個回憶天長地久的保存在心底。
第二天,盧璧人一早就來到孤兒院,她表面上不動聲色的陪著院裡的小朋友玩著,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想著楊適會用什麼樣的方式跟她碰面。
一個上午過去了,群鴿在教室的屋頂上飛起,有高有低、忽遠忽近。這時盧璧人突然在一間空教室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他頭戴黑色呢帽,身穿黑色長大衣,就是楊適平時的打扮。
她丟下一群正在玩球的小朋友,飛也似的往那個教室跑去,來到教室門口,卻只看見一個小孩子伏在桌前寫字。
盧璧人喘著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顫抖著聲音問他:「剛才站在窗口的那個叔叔呢?」
小孩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立刻跑過來遞給她一張小紙條。
盧璧人認得紙條上是楊適的筆跡,因此激動得落下淚,她哽咽的對那小孩說了一聲謝謝,就往孤兒院後面的小山坡跑去。
到了那個無人的後山上,只見山路旁停了一輛車子,但從車上下來的卻是懷楠。她簡直要崩潰了,扯著他的衣服哭道:「楊適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他!阿楠,我求你告訴我楊適在哪裡?」
丁懷楠低下頭,靠在她的耳畔說:「別哭,他看得見你,而且你父親的人也跟著你到這裡來了,你不會要楊適送命吧?」
盧璧人驚惶的張大了眼睛,難道她就真的見不到楊適了?
此刻的楊適已換上容子替他準備的日本軍服,且強忍著離別之苦的坐在容子的車上。
山口容子的車裡有一副望遠鏡,她微笑的遞給楊適:「生離死別真是人生慘劇,別人一輩子也不見得遇得上一次,可是此情此景,你卻應該不算太陌生。」
楊適咬咬唇,隔著一個林木茂密的山谷,不用望遠鏡,當然無法看見璧人。他接過那副軍用的望遠鏡,清楚的看到璧人既憂慮又焦急的神情,他覺得自己的心就要碎了……
楊適下了很大的決心說:「走吧!」
「你還有一點時間。」山口容子面無表情的說。
「我不想看見她哭,走吧!」楊適咬著牙。
山口容子歎了一口氣,立刻把車開下山去。
楊適沉默了半晌突然說:「你心裡是不是很恨我?」
「如果我是沈德容,我當然應該恨你,可惜我是山口容子,沒有資格恨你。」
楊適握了握容子的手,「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山口容子笑了笑:「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別人?」
「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阻止你們的陰謀。」楊適認真的看著她。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囉!」
山口容子安全的將楊適送上火車,她沒跟他說再見,因為她不想再見到他了。
或許,也沒機會再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