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吧再勺杯苦澀的湯汁
在入喉的同時流去所有的愛恨忿恨
望鄉台前可瞧見心頭最放不下的人兒
別再哭了
人的一生不都如此
在自己的哭聲中開始
在別人的哭聲中結束
還是喝了吧
遺忘是學不來的只有這杯湯汁
能讓你再也無需擔心該如何遺忘
森森鬼域中他們喚我:孟婆
孟婆怎捨得遺忘無論如何割捨不下啊
孟婆怎甘心遺忘那恨癡纏我一生
孟婆放過我吧即使再無法為人只求無悔
癡人呵
把守著通往來生的關口望盡眾生愁相
但求遺忘多喝兩杯再不要憶起那前塵往事
如煙一場呵記得又如何
還是喝了吧薄倖癡心仍是一場空啊
還是喝了吧
(孟婆那你呢可曾憶起前世愛憎)
我我早已忘了
閻羅命我來此已憶不起多少寒暑一沒有了寒暑
彷彿記得
當日急急飲湯只求
忘記自己的容顏忘記
呵
可記不得是想忘記什麼了
即使站在望鄉台前也再憶不起
當日如花美眷
誰翻樂府淒涼曲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
瘦盡燈光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
夢也何曾到謝橋
再喝一盅吧
你的愛恨由此開始
而我的
早已結束
遺忘了
乘客的名單上有她的名字:谷之涵。
不是凌芬。她有些黯然,有些失落,卻也有些釋然。
「凌思,你怎麼了?」珍關心地探探她的額:「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白?」
「沒什麼」她合上名單將心情悉數收斂,卻忍不住心頭的波動:「只是以為遇見熟人」
「那個女孩子?」
「嗯。」
珍疑惑地打量著她;「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凌思苦笑,她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第一次從機艙內倉皇而逃,即使是第一次值勤她也未曾如此失態。
只是,真的好像。
怎麼會如此神似?過去的記憶洶湧而來,她必須緊緊咬住下唇,那過去的夢魘才不會在她的眼前飛舞訕笑。
「凌思?你真的不要緊?」她仍不放心地扶著她坐下:「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工作。」
「我」原想拒絕,卻無法想像自己再去面對那張和凌芬那般神似的面孔。
她潰然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珍出去之後,小機房內就只剩她一個人,空間卻顯得更加狹窄。
關於過去的一切,凌芬的鬼魂在她的眼前飛舞起來,令她痛楚得幾乎想要尖叫。
「還不肯原諒我?」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彷彿仍可見到凌芬那雙明亮炙熱,卻寫著深切恨意的眼。
那糾纏的過去,血脈相連卻無情截斷的過去。
她的心理醫生告訴她,「過去」不會回來糾纏你,除非是你自己不願意讓它過去。
她當然明白,所有深奧的道理她都明白,但卻學不來如何讓自己痊癒。
學不來如何遺忘——
遺忘她那唯一摯愛的妹妹。
遺忘她扼殺了自己的妹妹,扼殺了自己的事實。
她打開門,輕風正半躺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零食,十分悠哉,一看到她回來,她立刻自沙發上跳起來:「阿敏,告訴你一個大消息。」
「什麼大消息?」
「我戀愛了!」輕風忍不住大叫。
她失笑:「小姐,你一年少說戀愛十二次,這也算大消息?」她走進客廳,伸伸懶腰坐上沙發,順手開了瓶汽水。
「這次不一樣,這次我是真的戀愛了。」輕風跳上沙發,兩眼發亮,幸福的神情洋溢在臉上:「我昨夜就是和他一起出去才忘了阿凱的。」
「不錯,總算還記得有阿凱這號人物。」
「志敏!」
她無奈地歎口氣;「好吧,好吧,這次又是誰?」
「羅庭威,你見過沒有?他」
她一愣,輕風愛上的是今天下午才出現的羅庭威?
「真的很棒!」輕風神采飛揚地,彷彿真的已陷入情網不可自持。
「那阿凱怎麼辦?」
輕風頓時氣餒:「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句話。」
「我只不過是提供事實。」阿敏搖搖頭;「至少對他公平點,可別忘了你每一次失戀都是誰安慰你的。知道嗎?過河拆橋是十分不智的,因為你會發現你得經常過同一座橋。」
「阿敏,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輕風無奈地躺在沙發上:「我已經夠頭痛了。」
「你會頭痛才怪。」
「當然會啊。」她雙眼直視天花板,有些委屈地嚷:「我也不是那麼惡劣的,只是同情又不能當飯吃,我就是不能愛他嘛。」
「的確不愛,不過卻十分依賴。」
「我」她說不下去,因為阿敏的話切入核心,將她所有反駁的理由全堵死在喉間。
阿敏朝她同情地笑了笑:「其實你自己心理也明白,這一二年你對他的依賴遠超過任何人,真的完全沒有愛的成分在嗎?不要自欺欺人,如果你確定這次是真的打算安定下來,那麼放了阿凱,不要再讓他苦苦為你守侯了。」
「我又沒攔著他,不許他走。」她微弱而心虛地辯解。
「可是你也從來沒給他明確的承諾或拒絕,那是很殘忍的。」
「可是」輕風猶豫而苦惱地思考著如何表達自己心裡的感受:「我一直當他是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他,如果拒絕他,那我不就一定要失去他了嗎?現在這樣的情況有什麼不好?我並沒有限制他什麼,我只是只是希望繼續有他在身邊。」
阿敏搖頭苦笑:「問題是在你身邊做什麼?當小廝照顧你?還是仍當個癡心漢?輕風,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天真的,不瞭解你的人會說你自私,因為你對他實在不公平。」
「有那麼糟糕嗎?」她哀鳴地問。
「恐怕有。」阿敏拍拍她的肩:「你自己決定吧。」
歐陽輕風歎口氣,原本高昂的情緒已經跌至谷底。
怎麼這麼難呢?
她從來不想玩弄誰或欺騙誰的感情。阿凱的心她也明白,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所以她沒立刻致他於死地就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她做不到啊。
瞧,多可笑,她沒拿他當下酒菜,外人說他自私冷血,水性揚花;她若狠狠傷害他,外人又說她無情殘酷,沒有人性。
哀歎一聲,生活怎麼這麼難,若能像凌思那麼瀟灑就好了。
管其他人怎麼說呢,哭是她一個人哭,笑也是她一個人笑,生活畢竟是她自己的,只不過說來容易,做來可就難了。
她視而不見地盯著電視看,覺得生活事實上和肥皂劇沒什麼兩樣。
阿凱她又歎息了,一個大大的三角形狠狠地敲擊著她的腦神經。
坐在梳妝台前,莫名的感到心亂,擦著保養品的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靜靜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二十九歲了。
歲月日日夜夜從指尖無聲無息地流逝,為了生活而奔忙,幾乎就這樣過去。
三年前和谷之瀚離了婚之後,生活就一直這樣。無波無浪,彷彿禁錮著什麼似的活著。
那段婚姻維持了五年,大學還沒畢業便嫁給了之瀚,沒多久有了小懷,她便休學專心在家裡照顧孩子。
兩個大孩子結婚已屬不智,更別提緊隨而來的小懷,那使生活更加艱難,但他們都沒有怨恨。
和之瀚分手相當平靜,他們沒有互相攻訐,互相憎恨,她甚至同意他可以在方便的時候帶小懷住一段日子。
雙方的感情都在日復一日生活的煎熬下死傷殆盡,當時所有的愛情都已無力喘息,兩個人只能含淚相對,無語問蒼天,即使再持續下去,也只有彼此怨恨而已吧。
她沒有後悔,三年來從不曾後悔過結束那一段婚姻,即使她仍思念她的前夫。
可是今天今天當羅庭威抱著小懷站在斜陽中的那一幕,卻令她震撼不已。
如果她沒有離婚,那麼抱著小懷的該是之瀚,該是他們父女倆站在夕陽中迎接她啊。
她忍不住微微苦笑,事實上若沒有離婚,她根本不會離開那片小店,當年的她像株菟絲花,緊緊地纏住之瀚,將所有的一切交由他承擔。
那是當年的她為愛情所下的定義,她以為最大的付出便是將生命交付到對方的手中,她不明白生活是兩個人的事,她的一切將之瀚壓得沒有絲毫喘息的空間
很久沒再想起這些了,羅庭威的出現喚醒這些塵封已久的回憶。
看得出小懷很喜歡羅庭威,那個俊朗得令人心動的男人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竟輕易虜獲了姑婆及女兒的心。
她們的用心她很明白,只是
阿敏黯然地歎了口氣,哪有這般輕易的事呢?
獨自生活了這麼久,她唯一體會到的便是:造化弄人呵。
「怎麼啦?你今天看起來不太開心,發生什麼事了?誰惹你不高興?」
她趴在他的車窗口凝視淡海夜裡的波濤,神情很是愁悶:「沒什麼,只是心情不太好。」
羅庭威有趣地打量著她:「好像你每次見到我都心情不太好。」
輕風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美麗的臉上有著孩子氣的煩惱:「羅庭威,我是不是個很水性揚花的女人?」
他嚇了一跳:「你怎麼會這樣問?」
她想了一想,十分煩惱:「到底是不是嘛?」
「當然不是。」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的臉:「誰告訴你這麼荒誕不經的話?」
「沒有人這樣告訴我,只是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心裡是那樣想的。」她黯然地垂眼:「我貪玩,有時候做錯很多事自己都不明白;和很多男人交往,但是從來不認真,我沒有玩弄誰的感情,可是他們根本不這麼想。我猜想,在很多人的眼裡我是很水性揚花的。」
他好氣又好笑地揉揉她的發:「傻瓜,你就為了這個心煩?」
「難道這還不夠嚴重?」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搞不好我在別人眼裡成了潘金蓮呢。」
「你說誰是武大郎?」他逗著她。
「我是跟你說真的。」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他笑著拍拍她:「好啦,小呆瓜,我當然知道你是說真的,我也是啊,誰叫你胡思亂想那些無中生有的事?」
輕風仍不開心地扭曲著自己的表情,這是她的慣性,各種怪模怪樣的表情都會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臉上。
羅庭威哭笑不得地伸手定住她的臉:「拜託你停下來好不好?」
「不要。」她賭氣拒絕,朝他扮個滑稽的鬼臉。
他立刻將車前的後照鏡轉到她的面前。
她瞪著那面鏡子十秒鐘:「噢,好醜」
他笑得前仰後翻,把肚子都笑痛了還是停不下來。
輕風又看看鏡子,自己也覺得太滑稽,終於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天哪,你怎麼會這麼可愛」他大笑著揉揉她的發。
「人家心情不好嘛。」她嚷著,羞紅了臉:「還笑?不准笑!」
他仍無法止住笑意,怎麼也想不到外型如此艷麗動人的她會有這樣一顆全然稚真可愛的心。
「羅庭威!」她急得跺腳:「不可以再笑了。」
他終於強忍住笑意:「小暴君,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就只許你自己怪模怪樣的,倒不准我笑,天下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我就是這麼不講理。」她微嗔地嚷:「我都說了我心情不好嘛。」
「好,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想怎樣呢?」
輕風跺跺腳:「我就是不知道啊。」
羅庭威輕笑,溫柔地望著她:「不要再想了,別人怎麼說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就是你啊。」
「你當然會這麼說,你又不是我。」她完全未經思考地大嚷:「我喜歡你,喜歡和你在一起,可是阿敏又說這對阿凱不公平,那我到底」觸及他的眼光,她後面的話全哽在喉間,臉像染上夕陽似的燒紅了起來。
「我聽到了。」他十分嚴肅而正經地開口,眼底卻寫著溫柔的笑意:「我聽到你的告白了。」
「你」她又氣又急,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立刻鑽進去,只好猛力拉開車門。
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扯了回來:「哪裡逃?」
「羅庭威,你好可惡。」她大叫。
他笑著擁住她:「好好好,我不再取笑你了,我也喜歡你啊,這下公平了吧?」
輕風掙扎著捶他:「我才不信,你放開我」
「不放,我是說真的。」他溫柔地輕撫她的發:「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你了,這麼可愛天真,和我所見過的女人都不同,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不可以騙我。」她有些委屈地望著他:「要不然我會咬你。」
他笑了,柔柔地吻她的額:「不會騙你,而且我不怕你咬我,因為我也會咬人。」
輕風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裡,有些害羞,彷彿回到家似的溫暖。
呵,這就是戀愛吧!
從來不知道有人伴在身邊的滋味如此溫暖甜蜜——她真的戀愛了。
「阿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