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底長年的秘密抖了出來,我有如釋重負的輕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雖然有另外一種不好受,然而再深刻的自責都總比逼著自己去責怪和傷害最親的人要好過一萬倍,並且我不會再錯下去。有一日我也許還會再回林家,只是目前我確實做不到,我愧疚非常。
如風這些天來總陪著我,可能是心態緩和放鬆了,加上他花樣百出的旺盛需索,每天不到中午我不會起床,而他總會在房內待到我醒來。午飯後他一般會回公司辦公,有時也會陪我逛逛街購購物,或者就呆在屋裡看書下棋,興致來了也聽聽音樂跳跳舞。有錢就是有這般好處,想要有多浪漫就可以有多浪漫,窮人家的浪漫不叫浪漫,叫溫馨感人。浪漫,大多時候是由金錢和心思營造出來的。(www.xunlove.com獨家OCR)
到了晚上他很多時候都有應酬,至於是公事需要還是純屬私人性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無論應酬到多晚他夜裡必會回來,而我也習慣了為他等門。似乎心照不宣,我們同居了。他對我的態度也逐漸不同於以前,雖然不是也還會說些俏皮話,也仍舊喜歡色色的逗我,不過言談舉止之間卻少了初相識時的輕佻和漫不經心,而沉澱下來一份風趣、沉穩,還有關注。
時光就這樣悄然飛逝,暑假一晃眼就過完了,新學期也在一天一天地變舊。忘了是十月份的哪一天,有個女人打電話給我,說她叫蘇惜,希望可以和我面談一些關於如風的事情,我說沒興趣把電話掛了,心下卻納悶她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蘇惜——小惜?
我沒料到蘇惜會找人調查跟蹤我——難怪她會有我的電話,這真是太抬舉我了。
我在鄉里木屋等候雨盈和澄映的時候,她來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她,是因為從她推門而入的一剎那,咖啡屋裡沒有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超過三秒的唯一一個人,是背對著她在下單的一位女侍者,這就是冷如風的女人,而她向我走來,那張臉容我並不陌生。
她自顧自在我對面落座,我不得不暗歎如風真是既好豬命又好豬運,這女子確實尤物中的尤物,明艷而不俗,嫵媚而不妖,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無不盡顯成熟女人的風情。
「林瀟小姐,是嗎?」蘇惜微笑,幽蘭般的芬芳四射。「我是蘇惜。」
這種開場白可不是廢話?我低頭喝咖啡。
「我們見過,第一次在如風家了,後來在珠寶店,還有一次在方懷良方律師家,至今為止是第四次,也算認識囉?」她雙手交握置於桌面,青蔥的玉指煞是羨人。
所謂「柔荑」指的就是這樣的手了吧?我自愧不如。據聞有些女人全身最性感的地方不在她的眼睛或胸,而在於她的手或足。
看我注意到她的手指,蘇惜的笑容深了:「有一段時間如風一直在我那兒。」說的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改天記得要送她一份厚禮,感謝她陪伴我的未婚夫消遣了「一段時間」,現在他在我這兒。
「他喝酒,有時會喝到微醺。」
這並不新鮮,我早就知道我的那位別的什麼都不會,就只吃飲嫖賭樣樣精通。
「那個時候他就會講些好笑的事。」蘇惜輕搖螓首,表情寵溺而神往。「諸如誰誰是天殺的白骨精。」
白骨精?陰魂不散又害人不淺,有意思。
「還說她不識抬舉。」
這句話就老套了,認識她的人都這麼說。
「還說——唔——說她像塊木頭。」她掩嘴,笑意變得既濃又醇,「硬而無味。」
可他偏偏就是愛啃,而且是越來越愛。
我愛理不理的態度終於令得她心氣不穩,她臉上的笑容稍稍滯窒,然後她換了個姿勢:「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
換招式了?儘管放馬過來。
「你幫了我的大忙。」
哎,我受寵若驚,不過既然我幫了她的忙,她理應也該給我送份禮,兩廂抵銷我省了一筆。
「圍繞再如風身邊的女人委實太多,我熬了半年才熬出頭,要對付那麼多的對手實在很耗心力,而你一出現就趕跑最得寵的羅纖衣,然後卓香雲也折在你手上,少了兩個最強的敵手,我心理壓力輕多了。」說到這兒她停下來。
原來她是武則天轉世,現在她要對付王皇后了。看來中華民族的歷史又將改寫,第二代准女皇正在為登基做準備呢。
「直說吧。」她的聲音陡地一沉:「冷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勢在畢得!」
我撇嘴,這麼凶幹什麼?我有攔著她不讓她得嗎?要有能耐她儘管去做好了,不必給我面子。
她的臉色跟著沉下來:「我並不想傷害你。」
嘩,真偉大,我感激的差點當場涕零,咦?不對,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有必要時她則不得不傷害我哇!我好怕哦。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離開如風——最好是出國。」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指出我的去向,如此理所當然。
出國?主意不賴嘛,就不知她什麼時候可以把如風打包好,我隨時可以提著就走。
「你開出條件,我們好商量。」
威逼之後還有利誘,只可惜我的條件不是她給得起的,我要如風的所有,不然還真是可以好好商量。
我的不加理睬最終逼得她沉不住氣了,她攥緊纖長的雙手惱道:「林瀟!」
我漠然地瞟她一眼,我沒有應她的約也沒有約會她,她愛找上門來唱獨角戲就自己唱個夠去吧,我拿閒情去砸河水還能聽到一聲清響,拿來陪她對淹八點檔文藝劇?恕本小姐沒興趣。
「你自小衣錦榮華,有了冷如風不過是錦上添花。」她盯著我手上的戒指發作了,眼內陰狠如烏雲聚湧:「你勢必要與我爭嗎?」
她的口氣惹火了我,如風真的沒有錯批她,她也不是不愛他,只不過是更愛擁有他之後便在萬人之上的無限風光。眼角的餘光瞥見雨盈和澄映已經到來,我決定這場消磨時間的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我端起咖啡潤了潤喉,然後對武媚娘露齒一笑,致謝幕語——
「蘇惜,我只須一句話如風就會讓你從此消失,你信不信?」我自己就不信,不過用來唬唬她應該還有效吧?
果不其然,她的臉色剎時灰白。霍然起身,她十分怨毒地盯著我,扔下一句「我們走著瞧」便拂袖而去,與往這邊走來的雨盈和澄映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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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盈問清原由後拍著桌子笑:「什麼跳樑小丑嘛,也敢在你面前耍大刀。」
澄映也笑:「那個女人已為別人都跟她一樣蠢啊?這等不入流的招數也使得出來。」
羅纖衣家裡是政壇高第,卓香雲也出身於富商豪賈,至今都不曾派人來找我麻煩,她們不很我嗎?只怕未必,究其因莫過眾所周知——冷如風絕對不能惹,帶了他的戒指便等於帶了一道護身符。毫無背景的蘇惜如果敢背著他輕舉妄動,早就真刀實槍找人把我綁去恐嚇兼勒索了,哪裡還用得著親自出馬授人口實。不過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以後就難說了。反正我也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大不了最後真得很小人地向如風吹吹枕邊風。老公要來幹麼使的?當然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委屈。
我不與人為敵,但若然別人以我為敵,我不認為自己有仁慈的必要,我與之非親非故非朋非友,白癡才會把寬容和善良笑呵呵地拿去給予存心打擊傷害自己的人,與其這樣還不如拿去餵狗。按林智的說法,狗還懂得感恩。而人,卻往往不,甚至有時為了切身的利益還要在背後反咬你一口。這不可謂不是人類的一種悲哀。
如果如風當初的話無誤,那麼看來蘇惜的「清理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說現在如風身邊的「垃圾」除了我就只還有她囉?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都在我身邊——
「喂!」雨盈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麼都想出了神!」
「在想我們三個當中誰最早出閣。」看著她眉目如畫的臉,我暗忖不知道方澄征有行動了沒有,等他認識到她真實的性子與她的外表所給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時,不知道他會不會驚呼「上了賊船」?我「噗嗤」笑了出來。
「完了完了。」雨盈擊額大叫:「有人想出嫁想瘋了!」
我沒理她,轉頭問澄映:「你大哥最近都忙些什麼?」
「前段時間忙著在律師樓裡熟悉業務,現在估計都上了軌道。於是就——」她斜睨雨盈:「偶爾有空便忙著向我打聽——」她假咳兩聲。
我連連點頭,「意會就好,意會就好。」
雨盈的俏臉先是一陣粉紅,然後是一陣嫩白,水靈靈的大眼左瞅瞅右瞧瞧,裝作沒聽懂我們打趣她的話。Yeah,看來方澄征有戲了。
「一個雨盈被解決了,澄映你呢?」
「我?」澄映指著自己笑:「等到猴年馬月吧。」
「那個癡情學長畢業工作了還回來找她呢。」雨盈朝澄映扯嘴角:「可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話不能這麼說。」我接口:「福份的定義個人不盡相同。」
「就是。」澄映不以為然地還給雨盈一排白牙齒:「跑回學校來看我有什麼了不起,人家荷西還跑到撒哈拉去等三毛呢!」
雨盈不服氣:「是不是學長也跑去撒哈拉你就會喜歡他?如果是那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保準他二話不說就動手撿行李。」
澄映乾笑著不再作聲。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古往今來比比皆是,澄映對那位學長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勉強不來的。」我替她解圍,不過提到撒哈拉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如風不會真的把他發放到那片黃沙風漠吧?
我認識的男生不多,林智太小肯定不行,殷承烈到還過得去,也許哪天可以讓他和澄映認識一下,沒緣分就做朋友,有緣分就做夫妻,再簡單不過了,對誰都沒有損失。誠如她們的為人宗旨,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或者也有一份補償心理的作用吧,我總覺得對澄映有所欠負。
「喂!」雨盈這次直接就拍我的腦袋:「再想就要變——」
我袋中的移動電話在這時響起,她立刻和澄映一同丟給我共四顆白眼,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這支掌中寶至尊是如風給我裝的,電話號碼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段時間他粘我粘的甚緊,隨時隨地都會查勤,電話一來多數是要我去他面前報道,已經有好幾回打斷我們三人的約會了。
「親愛的,我好想你。」他說話的口氣像個久已吃不到糖的孩子,其實才一個下午沒見而已。
「我和雨盈她們在鄉里,沒什麼事就別打擾我們了。」我偷瞄對面那兩張呆板的門神臉孔,心理拜佛求他別又把我叫走。
「晚上我有個飯局,德國客戶。」
「So?」我預感不妙。
「攜眷出席比較能予德老穩重感和可信賴感——你現在過來陪我?」最後這句才是重點。先亂七八糟說些什麼使人疏與防範,在突如其來道出主旨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讓人想要拒絕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找不到話可說,這人奸狡不奸狡?
「我再這樣走掉她們會生宰了我的。」我試圖頑抗,那兩位仁姐呆板的樣子現在就已經變成兇惡了,在怪我耗時過久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你說怎麼辦?」他開始笑咪咪,「你要我從你的遠山眉一一細數到你的蓮足,還是直接就道出你高聳——」
「住嘴!」我低喝,繼而歎氣,每次都是我繳械投降:「我來。」
「好寶貝,親一個,唔——」
這個惡棍,我又好氣又好笑:「我都成了應召的了。」
「換句話,你成了我的專寵。」
「真的?」我打蛇隨棍上。
「你說呢?」他四兩撥千斤。
唉,就知道他沒這麼好拐:「先這樣了,我一會就過去。」
我受好電話向兩位佳人陪起笑臉,既然色友不能兩全,那就只有重色輕友囉。曾有人說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永恆的只是重色輕友,經我親身驗證這確實真理。
澄映狠狠地拿眼瞪我,卻又忍不住先自笑了出來:「快滾吧,免得我看著礙眼。」
雨盈則是氣惱地在台上方對我動手在台下面對我動腳開打:「你這個沒良心的!」
我邊躲著她的鳳爪鱗足邊抓起背包:「嘩!不得了!特大宗謀殺案正在發生,現場馬上就要血流成河!」
趁她失笑的瞬間我一溜煙跑掉。
攜眷出席?新的好開始。
電梯門一打開我就看見一個高大矯健的陌生背影,三兩步跨進對面牆壁的另一架專用電梯,在梯們合上的瞬間回首給我一個微笑,好個氣宇軒昂的男子。
我走向如風:「你的朋友?」我坐上去迎承一個吻:「我從來沒見過你的朋友。」只除了殷承烈。
「所以他們的老命得以苟延到現在。」
「油嘴滑舌。」我佯裝不屑,心頭卻有絲歡喜,他在誇我人見人愛又暗示他會為我爭風呷醋。大凡女人無不愛聽甜言蜜語,管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對方說的貼心。
「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他放下我,指指桌面待批的卷宗,「玩去吧,你老公命苦啊。」
「你老婆命不苦,大好時光——就睡個小覺吧。」我伸著懶腰走向休息室。
「我可否把它示做一項邀請?」他在我背後叫囂。
「做夢!」我大聲回答,還故意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討打。」他笑罵。我正待撒腿逃跑,臂部已經準確無誤地被不明物體擊中,我回身一看,原來是支籤字筆,便也撿起擲向他。
「卑鄙小人,只會暗算!」
那支筆原本是很有希望將可惡的笑臉砸出個缺口的一支,只要他的手沒有動,又或者是即使他的手動了卻沒有接著。眼看著希望落空,我唯有擺個高姿態出來囉。「不和你玩了!沒勁!」砰聲摔上門。
迷迷糊糊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腦袋昏沉地醒來時看見如風正坐在床沿。
「工作做好啦?幾點了?」我揉揉眼睛,他手裡的錢包夾子怎麼那麼眼熟,好像——我大急,伸手就去搶:「還我。」
他笑笑還給我:「不用焦急,你老公向來劫色不劫財。」
我沒空和他貧嘴,翻開皮夾子查找,沒有。我抬頭看他,他手一翻,一張發黃的照片亮在我眼前:「這個嗎?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和樂呢。」
心口立時一痛,我氣得想要流淚:「知不知道你很讓人討厭!」誰沒有一些隱痛不願意讓別人觸及?為何偏要那壺不開提那壺!
「好了好了,為夫知罪了?」他哄我,「罰我被娘子咬一口好不好?」他將唇送上來。
情人之間這一招永遠屢試不爽,唉,腦袋更昏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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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才剛下課又被如風電召了去,陪著他工作、下班、燭光晚餐,然後卿卿我我,到最後他告訴我:
「有個慈善晚會要去,你陪我?」
「不陪。」我一口拒絕:「你自己去,我自己回家。」最不喜歡應酬的了。
「真無情。」他拿出燙金請柬:「看見了沒有?兩個座位的,你希望我邀請別人?」一句話就壓死了我。
我既然不希望他邀請別的女人,於是就只好任由他拖著去買晚裝。他右手食指沿著禮服排架流暢地劃去,忽然在中間頓住,往回倒點兩格,用指尖挑出一襲淺藍色單肩水晶吊帶、正面裙擺十二寸分襟的晚禮服。
我換好了出來,他吹了聲色狼口哨。我不舒服地整整裙子,太貼身了:「走啊?快來不及了。」他怎麼還站著不動?還得去挑鞋子做頭髮上晚妝呢,煩死人。
他似欲言又止,看了看表之後最終還是挽起我走出去。
「你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
我們到達時慈善酒會已經結束,義賣會正準備開始。在會場的特別嘉賓入口前,如風忽然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不對嗎?」這一路上他的神色都怪怪的。
「嘴唇褪色了。」他說,低頭就吻住我。
等他吻完,我相信我的唇色足夠「瀲灩」了,但我的長髮也披了一肩,忍不住就抱怨他:「你看你,我的髮髻都毀了。」
他笑而不語,用食指梳理我的頭髮,將兩側的髮絲攏到前面,似乎著意要遮掩我裸露的肩膀,舉止間全是佔有的意味。
「你不會是故意的吧?」我沒好氣,我的髮髻盤的好好的如何會無緣無故就這般散開?肯定是這傢伙趁我失魂時把髮髻給撥了。
他的笑容變得高深:「天知道。」挽起我往裡走。
其實像這樣非正式的拍賣會並沒有什麼意思,不外乎是由哪一些善長仁翁捐出各式古董珠寶或字畫真跡等,再由另一些商紳富豪將之購下,自己收藏又或是當場就贈給某某——多是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親友。捐贈者、購買者和受贈者都會被請上台去致詞,以讓眾人一睹其風采。總而言之,整個過程不是某一個人風光就是某一家子風光,惟一還有點實質意義的就是所得款項扣除籌辦費用之後全部捐給慈善機構。
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紹一把尺餘長玲瓏剔透的玉如意,我壓低嗓子問從一入席就表現得了無興致的如風:「你不打算風光一下嗎?」他做的可是首排要席,不捐點款上台亮亮相可說不過去。
他悄聲答我:「你沒注意到我們進來時滿場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打轉嗎?我已經夠風光的了,寶貝。」
他的話聲剛落,擴音設備已傳來主持人的聲音:「現在我們又請玉如意的捐贈人:冷氏機構的總裁冷如風先生!」
聚光燈在掌聲中向我們的座位打過來,如風朝我眨右眼,我掩嘴偷笑。
待他說罷場面話下來,主持便給出底價宣佈標價開始,叫價不大一會就跳到了五百萬,加價不再受限制,往上跟的人越來越少,喊價聲幾個起落之後忽然有人道:
「九百九十九萬!」喊聲抑揚頓挫。
全場頓時一片靜寂,我整個人更是僵成了泥塑。
我稍往前傾側頭望去,隔了過道的右方座位區第一排的中間處,坐在父親身旁的梅平正遠遠地朝我笑。我收回視線望向如風,他眨眨雙眼表示他與我同樣意外。
三次定價之後我父親被請上台,他站到麥克風前。「我買下這個玉如意是想送給小女林瀟,藉此補祝她和冷如風先生的訂婚之喜,希望倆人可以長長久久事事如意。」
台下先是一片嘩然緊接著就是滿堂掌聲,反應敏捷的主持人立即追加祝辭,之後揚聲道:「現在我們再清冷如風先生偕同未婚妻林瀟小姐上來!也請林鳴雍先生的夫人林梅平女士到台上來!」
我只覺掌心綿密地滲出細汗,如風不為人覺察地握了握我的手拉我起身,我的雙腿竟似失了知覺般無法站立,不知怎的卻又在往前移動,此起彼伏的鎂光燈一丁點無礙於我看清台上父親高大的身形。五味瓶鏗鏘一聲在心底打翻了,辨不出到底是蒜是甜是苦是辣,那短短的幾步路,我卻像是走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和……艱難。
心神恍惚之間聽到有人在叫「林小姐」,我失態地「啊?」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剛才依稀聽到像是有誰讓我談談感想。
如風將我引到話筒前,唇角一揚就是一抹傾倒眾生的笑:「諸位請原諒,我的未婚妻剛剛還沉浸在感動之中。」他向台下作了個「這就是女人」的表情,惹來一陣輕笑。
如風含笑看向我:「親愛的,你要和今晚所有的嘉賓分享你的喜悅嗎?」
我定了定神,雙手交握在胸前,努力展開一個可算歡喜和激動的笑容:「這——真是太意外了,我非常感謝我的——爸——爸,還有——我的未婚夫,謝謝。」
「喲,這句話我愛聽。」如風笑道,又引來台下的輕笑,他俯首給我一個禮儀親吻,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著手將我已滑回背後的髮絲又挑到前面,惹得鎂光燈四起,我在如潮的掌聲中回他一個吻。轉身,全身僵硬地走到父親面前,僵硬地親了親他的臉頰,僵硬地低喃「謝謝」,如同一個線控木偶,然後再親吻梅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台下的,只知道如風的手自始至終扶在我的腰際,有力而又溫暖,是我唯一的支柱和倚恃。
義賣會之後時慈善舞會,待我們回到住所已是午夜,沖洗上床後我開始審問如風:「給我從實招來,整件事是不是你搗的鬼?」
「冤枉呀!老婆大人。」他的表情享受了莫大委屈。
「真的不是你?」我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話。
「以項上人頭作擔保,」他隨手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無辜的神情和著玩耍的笑鬧,讓人分不親他是真是假。
「算了,不理你了。」我洩氣,折騰了一個晚上我也累了。
「這可是你說的,週五晚上八點我約了岳父吃飯,你這個醜媳婦也該見見公婆了。」他迅速避開我飛去的拳頭,捉住我壓在床上噓笑連連。
「不要理我。」他在我臉上偷香,說話聲可憐兮兮,「我求你了,千萬不要理我。」
我被他逗的全身酥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倏忽之間腦袋靈光一閃,他的「以項上人頭作擔保」的後續語為「是我」!
「冷如風!」
「你這人怎麼這樣,不是叫了你不要理我嗎?唔,我不幹,寶貝欺負人家。」他賴在我身上撒嬌,呵我的癢,「寶貝……好軟……我們再來跳舞好不好?兩個人的旋律……肯定妙不可言……」
唉,這個男人,真拿他沒轍的。
曙光初現,又一個清晨我在如風懷中醒來。
「早上好,夫人。」他親親我的前額。
「早上好,陛下。」我親親他的下鄂。
情景依稀熟悉,一下子就憶起了與他共度初夜後的翌日清晨,我忍不住咭笑出聲。世事多奇怪,兜兜轉轉之後結果又回到原來的起點。
望著他雅俊的臉,我心如鹿撞,不知道現在再去問他那個問題,他的反映將是如何,和以前一樣嗎?還是會有所不同?思忖之間說話不覺已滾到了嘴邊,我掀動嘴皮——呼!我在最後一秒失去了勇氣。他側躺著單手支頭,雙眸闃黑晶亮,似是明瞭我的心思,由似是全然無知,臉上的笑容耐人尋味。
我嘟噥:「今天天氣好像不錯。」
「是不錯,適合賴床,不過小懶蟲好像一天都有課。」
我拿起軟枕封壓他的唇鼻,最討厭他的狐狸面孔了,一笑起來就讓人心裡沒底:「你就不能讓人家多作一會美夢嗎?討厭!」趁他的手還未伸過來,我飛身下床衝進浴間。
如果人生可以長夢不醒該有多好。
站在蓮篷下任水沖涮,我的神思恍惚起來,我從來就不是個缺乏自信的女孩,可是而今我卻對什麼都覺得不確定,越是同住的長久我越是分辨不了我何如風險在這種狀況,其中性慾和情感究竟孰輕孰重。明明白白像他這樣在情場中縱橫了十來年早已修煉成精的老手,就算對我再如何喜歡,大概也斷無可能會說出一句即使負盡全天下的女人也不負我,卻為何就是無法收起那份小心翼翼的憧憬呢?又得小心翼翼地蓋掩。是否揭開那層堅強的外殼,我們每一個內在的自我,在面對感情時所流露出來的脆弱同出一轍?害怕自己會不堪一擊。唉——
我從浴室出來是看見如風正在聊電話,他倒躺著,被單一角蓋在腰際,一雙長腿在腳踝處交蹺悠哉優哉地搭在床頭櫃上,唇邊的笑意開朗專注,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竟未察我的出現。忽然就起了童心想嚇他一跳,我放輕腳步繞出他的視程,從背後無聲息地靠近他,就在我到達床畔時,突兀地聽到他哈哈大笑,然後說:「我想念你,惜。」語氣是我完完全全陌生的正經和誠摯。
已舉到半空的手再拍不下去。「惜」?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在腦中掠過。也許是我聽錯了,也許是「希」或「西」……
「她?沒什麼兩樣,都老夫老妻了——大概是吧——為什麼?說實話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和她本質相屬。唔——什麼時候,好的,到時再見。」
他放下電話,眼看形跡就要敗露,我急忙一掌拍下,同時大吼一聲——「喂!」字還未出口不知怎麼回事已被摔在了床上,頭重腳輕好不暈眩!
「瀟!瀟!」他拍我的臉。
我睜開眼睛:「老天!謀殺親妻也不是這樣謀殺的啊!」我揉著後腰。
他鬆了口氣:「如果我不是已經卸去了一半力道,如果不是這張床,你的骨頭可真要散架。」責備的意味十分明顯。
「我又不知道會這麼危險,不過是想和你玩玩嘛。」我分辯,他有沒有告訴過我他會柔道空手道還是什麼跆拳道,我哪裡知道他本能反映都這麼厲害?就只會怪別人。
「好了,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行不行?嘴巴噘的那麼高,要變小豬了。」
「不想理你。」我爬向床沿,「我決定要離你遠遠的。」我撐著床將腿跨下去,重心凌空之際驟覺足踝一緊,我頭朝下直直摔在地面,一條腿跌在地毯上,另一條猶自擱在床。
心頭驟覺委屈,淚水阻也阻止不住剎那流了出來。
他立刻翻身下床:「是不是摔倒了?快告訴我傷著了哪裡?疼不疼?」他動手檢查我的四肢,一臉內疚地說:「對不起,寶貝,我以為地毯那麼厚不會有事的。不哭了,我保證下不為例,好不好?」
極其少見他如風真情流露,我不禁有些心虛,低頭抹乾眼淚:「我沒事。不和你鬧了,時間到了。」
「抬起頭來。」他原本著急的神色轉為狐疑,「你有心事。」
「回來再告訴你,我要遲到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最後平平常常地笑了笑:「我送你?」看我搖頭,便說,「那好,去吧。」
才出門口,又覺鼻子發酸,我從來就把握不著他的真實心意。
剛剛進校門電話就響了,我愣了愣神,他怎麼了?有什麼話在家時不說偏要等我走後才給我來電話?我心神不寧地打開它,卻發覺是中文留言,顯示屏上打印著幾行字:林夫人,你的先生問你是對他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
我差點撞上了路邊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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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從早上到下午我都過的極不安穩,好像自己缺失了什麼東西,已經尋找了好多好多年,卻至今都沒有找到,人很焦慮很煩躁很慌,同時由厭恨自己的懦弱,不就一句話嗎?有什麼難出口的?卻怎的這般畏縮不前,真是沒用的軟骨頭。我不是到自己在害怕什麼,或者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絕去想而已。
時間過得要命的慢,好不容易才在鬱悶不安中熬到下課,又等了半小時,如風才來接我:「看上去我的寶貝情緒不佳。」他開著快車。
「有嗎?」我隨口應了一聲,沒什麼說話的興趣。
側頭看看我,他笑著搖頭:「傻孩子。」
我突然對他這樣的話語和神態生出抗拒,似乎世間一切都在他手中按部就班地運行讓他意氣昂揚,又似乎是整個看穿了我卻像逗弄寵物一樣逗著我玩以娛樂他自己,我不高興起來,氣話衝口而出:
「那你去找聰明的啊。」例如蘇惜。
他笑了笑,又看我一眼:「建議不錯,值得考慮。」
原本也是平時開玩笑的話,也不知自己怎的忽然就冒火了,我冷聲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天天對著我嗎?沒有吧?」若真是膩了我直接開口就行,不必找這諸多的借口。
他將車子使進停車場停好,一手架在方向盤上,側身看著我:「無理取鬧的女人最不可取。」
我從最可愛被謫貶到了最不可取,下一秒會不會像廢棄的舊鞋被人毫不留戀的丟掉?我撇下他自己跑進酒店。不要他哄的時候他可以把人哄上天,真要他說幾句好話時,它卻隻字不提,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雙方的家長都比我們早到,正坐在雅座裡閒聊,看見我獨自進去,梅平訝異:「怎麼就你自己,如風沒去接你?」
「哦,他——」
一隻手貼在我的後腰,如風關上廂房的門:「給我一個浴缸做膽子,我也不敢勞動大小姐自己屈尊過來。」他笑著問候四老,把我正是介紹給他的父母之後扶我入座,視線經意不經意地在我臉上停留片刻,目光森冷。
聽話是女人的本分,對男人耍小脾氣的女人最要不得——呸!狗屁沙豬。
梅平不停地問這問那,也並不開口叫我搬回去,只是一而在地暗示希望我有空就回家走走。我應諾唯唯,卻是連偷看一下父親都覺得極度慌張。冷伯母比梅平對我還要噓寒問暖,神色之間很是歡喜滿意,像是放落了心頭大石的樣子。
冷伯母高貴慈祥,冷伯父爽朗坦蕩,我很奇怪怎麼除了相貌之外,如風的性子脾氣和他的父母沒有一點相似之處,肯定是基因變異,所以他生成了一個怪胎,哼,變態狂人。
「瀟瀟!又沒有考慮過什麼時候住到家裡來?小盈也好有個伴。」冷伯母忽然就問我,轉頭又像冷伯父微微會心地笑。
我明白她的所指,可是結婚?我真是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望一眼如風,它正端起開胃酒淺飲,喲,想不到他倒是十分尊重他的母親呢,心念一轉,我答冷伯母:
「如風的意思是過個三五年再說。」
他即刻放下酒杯盯著我,然後溫吞吞地笑道:「我有這麼說過麼?」
他沒有嗎?我不知道耶,看冷伯母相信誰囉。
冷伯母望著他,臉色隱隱不悅:「如風,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為人處世也不懂得點。以前我不好說你,現在既然都定了親事,也該修心養性一些。親家翁也是有頭有臉的,你若是胡鬧出一些什麼傳聞,到時候讓兩家難堪不說,還徒令外頭人笑話。」
如風臉白如玉,唇邊的笑容牽強且尷尬,他輕咳一聲道:「是,媽,我知道了。」
哈哈哈!我在肚子裡大笑三聲,算是出了一口悶氣,是我好心好意想讓他多玩幾年啦,只可惜哦,人家的母親會錯了意,因而不樂意,並且覺得在親家面前掛不住,來了個當堂教子。
「親家母你先別忙著怪如風。」梅平出面打圓場了:「我想他是顧慮到瀟瀟年紀小又還在唸書,現在就過門的話只怕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還擔當不來,如風體貼她不想累著她,是吧,如風?」
「呃——是。」他的臉白的近似透明。
我在心裡笑翻了半邊天,快意,真是快意!想他冷如風是什麼樣的人物,竟也有百口莫辨的今日!怎麼不令人暢懷,哈哈——我的好心情在接觸到他如冰點的雙眸時立刻全部被凍結。唉,可以想見,現今得志的小人今晚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來,親愛的,多吃點。」如風給我布菜,我的小碗一下子就堆出了一座小山,他還在邊挾邊說:「免得明天你掉了一兩肉你婆婆都會拉我算賬。林爸、梅姨、爸、媽,起筷起筷,菜都涼了。」他笑容可掬。
「媽,只要您高興,莫說娶媳婦,過個一年半載的養個孫兒給您哄哄也不在話下。」
冷伯母樂了,對我父親和梅姨道:「兩位意下如何?」
父親和梅平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我,雙雙笑了開來,梅平說道:「就怕瀟瀟還小,有很多禮數都未通熟,到時還得麻煩親家母教導。」
冷伯父呵呵地一擺手:「這不礙事,一家人就別客套了。」
不會吧!這麼快就急轉直下了?!事關終身我再顧不得禮貌了,「伯——」我的說話胎死腹中——如風手裡的餐巾正溫柔有加地擦拭著我的嘴角。
他又端起紅酒遞到我的唇邊:「那就這樣定了,過陣子等我忙完手上的幾樁生意,大家再約個時間敲定細節。慢點喝,寶貝,都嗆著了。」他愛憐之至地輕拍我的脊背。
「如風。」我乞求地看著他,我道歉,我saysorry,你大人有大量當我童言無忌好不好?
「唔?想吃什麼?我給你挾。」他又將我的小碗堆的如山高,黑瞳內燃燒著冷焰,似乎在嘲諷我道行太淺。
看起來要在他手下起死回生顯然無望,心頭暗苦,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個字:慘!兩個字:活該!唉——
飯局就這樣在如風搞活的氣氛和我淒慘的心境下接近尾聲,臨道別的時候梅平拉著我的手:「瀟瀟,明天和如風一起回家吃頓飯吧?」
面對她的深切祈求,我終於都明白了,一直以來她之所以對我從來都好脾氣,不僅僅是她本性的善良和順,還因為她深深感激父親對待她的兒子視同己出,她因之對我心存歉疚。其實這根本毫無必要,事實證明林智比我更有資格做父親的裔嗣,我有的卻不是「資格」,而是「不及格」。
「我問問如風,看他有沒有空。」我砌個台階讓自己下,自己知道就算他沒空我也是會回去的,下意識的側頭去看父親,正好迎上他炯炯有神的雙目,一聲呼喚幾乎要奪腔而出,卻又是在最後一秒瑟縮了。
「真沒用!」
「再見。」我低聲道,匆匆離去,再次把如風晾在了身後。
當我意識到自己這種舉動無疑與會給他一種我仍在發脾氣的錯覺,不啻於是在他控制了一個晚上的火氣上澆油時,已然太遲了。
他毫不憐惜地把我塞進車子飛速駛走。
「如風,我——」
「我沒有興趣聽任何解釋。」他冷硬地打斷我,眼角斜都不斜一下。
自尊心明顯受傷,我咬緊下唇不再作一聲。
很快就回到了我們居住的地方。「下車。」他寒聲道,雙手仍握著方向盤,引擎未熄。
「如風——」
「我叫你下車。蠢笨的女人。」
淚水在那一剎盈眶,我鑽出車外用力摔上車門,車子疾馳而去。
我很早就上了床,還賭氣地把房門反鎖,可是一直到了夜裡十二點,我都還在睜著眼睛數羊。從住進這裡以來,未曾試過有哪一晚他不再身旁。終於是忍不住從床上起來走下樓去,坐在沙發上看著壁鐘的時針從十二點走到一點又從一點走到兩點,整個大廳就只聞孤寂的嘀嗒嘀嗒的響聲。
我睏倦而且恐慌,他不會回來了嗎?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不要我的……你憑什麼肯定他不會不要你呢,她何曾對你有所表示……他說了要娶我,他要娶我……那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妻子,不是因為……他需要你……媽咪……我好……好想你……不要扔下我……媽咪……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