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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九天 第4章(2) 作者:樂琳琅
    「屬下指的是媚、芳、園!」

    燕青情急之下吼了出來,而後他發現主子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才知自個是受了主子的激將法。

    「媚芳園?」鳳天影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詫異,而後又打趣似的笑道:「小野貓的爪子雖刁蠻了些,但你家主子可不是屬鼠的。」

    燕青措辭委婉:「可是您也瞧見了,二夫人拎著劍可不是嚇唬人的,她都把劍沖您身上揮……」

    「將門千金舞刀弄槍也沒什麼奇怪的。」鳳天影滿不在乎,「難不成你還指望這位二夫人突然轉了個性,羞答答地捻著香帕往我身上拋?」

    燕青臉色凝重,「主子難道忘了,將軍府派駐在鳳舞山莊的鐵甲騎兵,人數已佔山莊弟子中的六成,這些人由著二夫人調遣。二夫人想私自出門,太夫人也攔不住她。前些日子,阮少爺的婚宴上,您都瞧見了,二夫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帶人闖進去,太夫人雖惱得很,也不敢當真與她鬧翻臉。」

    將軍府的鐵甲騎兵進入鳳舞山莊不是僅僅擔當護衛的職責麼,難不成將軍府是想把勢力滲透到鳳城,伺機侵吞鳳家財物嗎?小野貓會有這個野心?鳳天影倏地瞇了瞇眼,隱去一分銳芒,唇邊浮出些些玩味,「哦,小野貓還帶著娘家人來撒野?難怪咱們山莊裡沒有一個鼠輩、半隻耗子,這是好事啊!」

    「……」

    燕青無力地垮著肩。主子這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樣啥時能收斂一下?就像以前,主子在家時成天寡言少語,從不與他人打趣,也很少對人……笑!燕青偷偷一瞄,險些瞧得呆住,主子淺笑的模樣真的很迷人呢!

    「咦?哪裡來的兔子?」

    鳳天影眼前突然跑過一隻雪白的兔子,它一蹦一蹦地鑽到路旁草叢裡,只露出兩隻長長的耳朵。

    「雪兒!」燕青放輕腳步,四處張望,「雪兒是三夫人最喜愛的兔子,三夫人一定就在附近。」

    「三夫人?」

    來鳳舞山莊這麼多天了,就是沒見過這位三夫人,他不免有些好奇,江南書香世家的才女呵,是不是像西子湖畔的煙柳,美得如詩如畫?

    他放眼望去,曲廊外園丁精心修剪的一片芳美花圃,座座假山造型趣味盎然,碎石幽徑蜿蜒至一座翠亭,遠處,綠竹猗猗,泉水淙淙。除了明樁暗哨裡站崗值勤的山莊弟子,他並未發現三夫人的影子。

    燕青道:「夫人是瞧見您,躲起來了。」

    鳳天影訝然,「見了我才躲起來?她為何這麼怕我?」

    「您又忘了?三夫人半年前嫁入鳳舞山莊後就獨自住在柳園,您從不去看她。那一個晚上正下著雨,三夫人在雨中撫琴,您嫌琴聲太吵,使您無法入眠,就衝入柳園摔碎了三夫人家傳的古琴。打那以後,三夫人見了您就躲得遠遠的,也不敢撫琴了。可惜哪,三夫人在雨中撫的琴聲,真像天上傳下來的……」燕青倏地住口不言,惶惶地瞄了主子一眼。

    這些日子,主子言談舉止平易近人,讓他幾乎忘記了主子以前的脾氣——僕從說話一旦失了分寸,主子就會冷著臉,輕則罰他十天不許說話,重則讓他在院子裡不吃不喝跪上一天一夜。燕青仔細回想這幾日與主子說過的話,不禁冒了一身冷汗,慌忙單膝點地,誠惶誠恐地道:「屬下失言,請主子恕罪!」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將他扶起,他抬眼卻看到主子唇邊噙著一抹耐人尋味的笑,「燕青哪,撇開主僕身份,我倒寧願交你這個朋友!」

    燕青心頭一震,忙垂首道:「屬下不敢!」朋友?這豈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僕從所能奢求的?

    耳邊異常的靜默令燕青惶惑不解:主子不知何故竟轉身背對著他。

    「今天風和日麗,在小亭中喝喝下午茶倒是挺不錯的。燕青,去喚三位夫人來,我要與她們在這翠亭聚一聚,談心賞景。」

    聽得主子依舊清雅含笑的語聲,燕青莫名地鬆了口氣,領命匆匆跑遠。

    鳳天影漫步於花圃幽徑中,狀似漫不經心地瞄了瞄不遠處那片綠竹林,看到綠竹叢中隱約閃動著一抹如柳的身影,水綠色的衣裙隱匿在一叢青翠欲滴的竹子後面,與綠竹色澤幾乎融為一體,極難令人發覺。

    鳳天影莞爾一笑,徐步邁入翠亭,斜倚欄杆,長袖內悄然滑出一根玉簫,五指一繞,瑩瑩剔透的玉簫在指尖旋起幾個瀟灑漂亮的飛弧。鳳目漾著勾人的笑波,他開始遙對著那片綠竹林,吹簫!

    一曲《鳳求凰》,富有洞穿力的簫聲蕩入竹林。林中柳裙翩閃,一個清秀可人的綠衣少女怯怯地走出竹林,一對烏溜溜的眸子恰似小鹿的眼睛,靈動、又略帶天真稚氣,柳眼眉腮透著江南如畫的風情。

    女孩站在竹林邊,遠遠地望著亭中吹簫的人兒,躊躇片刻,終究敵不過勾人的簫聲,一步步靠近翠亭,怯生生的模樣,如同羞澀膽小的鄰家女孩。

    簫聲委婉低沉,勾著那懵懂未開的純情女孩一步步向他走來,越走越近……她的步態漸漸輕盈,足尖輕輕踮起,踏著音符,情不自禁地旋足起舞。

    柔曼的腰肢如柳條兒輕輕擺動,水袖蝶翼般翩然飛起,發似飛瀑,雙眸翦翦,舞動中的少女巧笑倩兮。

    鳳天影含笑與她凝眸相望,暗自讚歎:這位三夫人真是清純靈秀、妙不可言!

    驀然,一陣輕捷的步履響動,錦簇花團中緩步走來兩個身影:一個丫鬟正扶著姬無瑕穿過花圃幽徑。

    那日荷塘受寒後,姬無瑕大病初癒,穿著打扮都做了精心修飾,她身上穿了一件翻領小襖、八幅鳳裙,裙擺下是一雙精緻小巧的弓底繡花鞋,鞋面繡了朵淡金色的雛菊。素淨淡雅的裙裳,柔婉恬靜的氣質,如菊般散發著淡淡幽香,令人沉醉。穿過花圃,姬無瑕突然停頓了腳步,遠遠望著亭中人兒,心中泛起些許惆悵:從來不知他竟會吹簫!

    「鳳求凰哪!風流公子附庸風雅討人歡心的伎倆,他算是摸著個門道了。」

    花圃中又傳來一個聲音,姬無瑕轉眸望去,繁花叢遮不住一抹亮麗的紫色,一身短襖小褲、足穿小蠻靴打扮利落的年媚素佩劍而來,烏亮的長辮上斜插的紫紅薔薇襯著嫣紅的臉頰,眸子裡落著兩簇黑色火焰,亮得驚人,眉梢上挑張揚著野性的嫵媚。

    一個臉蛋圓圓、憨憨傻傻的小丫頭小跑著跟在她身後。

    今兒是怎麼了?平日裡躲得不見蹤影的吟柳居然在他面前笑靨如花地綻放舞姿,連一向我行我素、從不理會自個丈夫的年媚素竟也依約而至。姬無瑕瞧瞧這個,又瞅瞅那個,心中有了一絲困惑。

    「難得啊,咱們姐妹三人今日居然能聚在一起。」年媚素走上前來,挽起姬無瑕的手問:「姬姐姐身子骨好些不?」

    姬無瑕靜靜地點個頭,年媚素拉著她就往亭中走去。

    入了翠亭,姬無瑕恬靜地坐在石桌旁,癡然望著仍在吹簫的人兒。年媚素則把劍拍到空空的桌面,一口京片子又脆又亮:「茶呢?人來了,怎麼連一盞茶都沒有?」還說約她來喝下午茶,入了亭也不打個招呼,鳳求凰,求的是哪只凰?「小蘭,趕緊去廚子那裡催一催,端些糕點茶水來。」

    二夫人一吩咐,小蘭答應著飛快地跑了出去,繞過花圃,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

    「太、太夫人!」

    小蘭穩住身子看清面前站著的人,臉都駭白了。

    太夫人拄穩枴杖,繃著臉問:「你急急忙忙的做什麼去?」

    小蘭據實回稟:「鳳主子與三位夫人在翠亭小聚,奴婢正要去廚房端些茶點來。」

    太夫人往翠亭那邊看了看,沖身邊一個杏衫丫鬟吩咐道:「你陪她一起去,看著點,免得這丫頭毛手毛腳摔壞杯盞。」說著,她又拍了拍杏衫丫鬟的手背。

    杏衫丫鬟機靈地答:「太夫人放心,杏兒會看著她的。」言罷,隨同小蘭匆匆走遠。

    太夫人駐足遠望,翠亭中其樂融融的一幕情景令她覺得不可思議,天影這次回來,山莊裡一些事物似乎在悄悄發生改變!

    駐足片刻,太夫人揣著沉甸甸的心事,默默轉身離開。

    簫聲伴著花香縈繞花圃,滿園清馨。

    凝眸望著吹簫的人兒,姬無瑕心中漸漸有了一種惶恐不安的情緒——鳳!他是鳳!但、但他的背影,她看著怎麼有些陌生?

    「這個臭男人當咱們是空氣了?」

    年媚素持了劍霍地站起,秀眉一揚,道:「姬姐姐,小妹先去太陽底下舒一舒筋骨。」一蹬足,直接從欄杆一躍而出,拔劍出鞘,劍刃砰然砍在亭柱上。

    靠在亭柱邊的鳳天影斜睇了她一眼,簫聲不絕如縷,只在心裡偷笑:小野貓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臭男人,靠邊站!姑奶奶的劍可不長眼。」

    年媚素心頭莫名憋上一股子悶氣,手中長劍跺、劈、削、砍、刺……劍光霍霍,蠻勁十足。

    光華奪目的劍舞,北地嬌娃獨有的蠻辣勁道,嫵媚紅顏骨子裡張揚出的野性美,如此的與眾不同,緊緊扣住了他的目光,簫聲倏轉,一曲《將進酒》伴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劍舞。

    輕悠慢舞的吟柳雙足磕絆著,終於停下舞步,困惑地抬眼望去,這才發覺亭前多了一個舞劍的媚人兒。方纔,吟柳一直跟著他的簫聲而舞動;此刻,他的簫聲已變,竟是跟著劍光舞動的旋律而吹奏。

    吟柳怯怯地退到一邊,看看亭中吹簫的他,他的目光落在了年媚素的身上,秀氣的臉上有一絲黯然,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又悄悄躲入竹林中,孤單落寞的身影晃動著,隱入竹林深處。

    姬無瑕的目光游離在亭內與亭外,看看年媚素,又看看丈夫,心口突然微微刺痛。自身的殘疾,令她比平常人更敏感更脆弱,在富有活力的年妹妹面前,她一直有種自卑感,此刻用心聆聽他的簫聲,敏感地發覺丈夫的簫聲與年妹妹的劍舞竟有著渾然融成一爐般的默契,恰似心有靈犀的默契,令她胸口發悶,酸意漫上眼眶。

    一曲終了,年媚素封劍歸鞘,美目流波一轉,恰巧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心口一陣悸動,她慌忙轉開視線,遠遠地看到小蘭與一個杏衫丫鬟正端了茶點來。

    回到翠亭,年媚素掏出絹帕擦擦汗。鳳天影挨到她身邊坐下,玉簫挑住絹帕,「這小小絹帕怎麼能擦淨夫人一身香汗?不如……咱們到溪泉邊痛痛快快洗個澡。」

    他這麼一提,年媚素不由得回想起浴房內春光乍現的那樁糗事,這臭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流目瞪了他一眼,啐一句:「壞胚子!」避開那雙勾人的鳳目,一轉眸,她突然噫了一聲:「姬姐姐,你怎麼了?」

    姬無瑕清眸裡浮動著一層水殼,看這二人旁若無人地嬉笑怒罵,她的心絞成一團,都能擰出苦汁來。

    鳳天影也注意到她仍顯蒼白的臉色,伸手探探她額頭的溫度,柔聲問:「人不舒服嗎?」

    性情溫良的人兒只是默默搖頭,嚥下酸澀的淚,接過貼身丫鬟提來的一隻針線籃,從籃子裡取出一件嶄新的錦緞藍袍遞給他。

    鳳天影微訝,接過袍子抖開一看,衣料上一針一線精巧綿密,裁料合適考究。

    「姬姐姐的手兒就是巧,換了我,可耐不住性子做這針線活。」年媚素欽佩得很,自個的百褶裙開叉的有好幾件,她就捻不住一根小小的繡花針。

    「這是你親手縫的?」鳳天影摸摸緞面上精緻的繡工圖案,一叢叢的鳳尾竹,刺繡逼真,這得花多少心思?嘖,這位夫人真是賢惠!

    「這件袍子是夫人在病榻上一針一線細細縫製的,太夫人勸夫人多休息,可夫人不聽,晚上還在燈下給主子縫衣,身子拖累了,隔天還發了燒。」侍立旁側的貼身丫鬟嘴快,看在眼裡的事都說出來,幫著夫人討主子歡心。

    聽了丫頭的話,鳳天影只覺有什麼東西猛然壓到心頭,沉甸甸的,這件新袍也變得有些燙手。在她滿含期盼的目光注視下,他無奈地站起,試穿新衣。

    「咦?怎麼短了許多?姐姐忘了尺寸嗎?」年媚素覺著奇怪:姬姐姐向來細心,怎麼會把長袍裁短了這麼多?

    姬無瑕怔怔地盯著袍子下擺,臉上浮出驚疑困惑的表情。

    鳳天影不慌不忙地脫下袍子,淡定自若地笑道:「這袍子是短了,改明兒找一位老裁縫改改就是了,夫人不必勞神費心。」

    姬無瑕搖搖頭,配著口型打個手語:尺寸記錯了,我會把它改好。

    這時,小蘭與杏兒已端著茶點進入翠亭,把香噴噴的各色糕點瓜果擺放在亭中石桌上,小蘭再把沏好的香茗一盞盞端到主子與夫人面前。

    精緻的影青瓷茶盞上扣著鑲了金邊的碗蓋,這是鳳窯燒製的瓷器,承襲宋建窯風格,碗盞內側還添了鳳窯獨有的一種紅紫斑。

    鳳天影掀開茶蓋,一股濃濃藥香隨霧氣蒸騰而起。他訝異地看看茶盞中斟滿的粘稠、褐色的湯汁,聞這氣味,似乎是某種滋補藥膳。小丫頭怎麼端了這東西來?看看兩位夫人面前,一盞茉莉花茶,一盞大紅袍,她們品茗,怎麼只讓他一人喝藥汁?

    「小野貓,你這是想讓我嘗點苦頭嗎?」是藥就有苦味兒,他這身子骨還用不著下猛藥來進補吧?嘖,這藥味兒怪怪的。年媚素也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兒,轉眸瞅見他手裡端著的那盞色澤褐紅的藥汁,她臉色驟變,猝然甩手一拍。

    咯、啪——

    他手中的茶盞被她打落,摔碎在地上,滾燙的藥汁四處飛濺。他吃驚地看到年媚素嬌靨煞白生寒,姬無瑕也突然站起,駭然圓睜的雙目死死盯著打翻一地的藥汁,臉色慘變,驚恐萬狀地往後退,一步步退到石階邊沿,搖搖欲墜。

    「怎麼了?」他莫名其妙地望著神態異常的二人。

    年媚素緩緩把目光移向姬無瑕,卻一言不發。

    姬無瑕身軀倏顫,惶急地沖年媚素連連搖頭,無意識地往後退,猝然一腳踏空,直直墜下石階。

    「無瑕!」鳳天影急喝一聲,飛撲過去。

    往下跌落的人兒依稀感覺到一道人影撲來緊緊拽住了她,跌出石階的身子似乎懸在了半空,眼睛看到一片碧澄的藍天在飛速旋轉,天空漸漸變暗,意識逐漸沉淪,沉入了一個永劫不復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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