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陸雲軒心裡愈來愈萬般不捨。他正過目那些要送給柔兒帶定的幾樣首飾,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我真的擔心柔兒到了凌霄院,會鬧得人家雞犬不寧的。那該怎麼辦才好?」
「莊主放心吧,柔兒雖是頑皮了些,不過人見人愛,又會討人家喜歡,更何況她與凌家也算同一家子,他們一定會處得很好的。」齊孟元忙勸道。
潘霸卻笑道:「我看是莊主捨不得柔兒吧!」
陸雲軒給說中了心事,臉上不禁一紅,瞪了潘霸一眼。
「這件青色的襖於,手工是好,不過我嫌它大家了,不如先留在家裡穿,再做一件水紅的給她帶去吧!」他扯開話題。
一抬眼,卻見幾個丫頭,擁著厲柔吱吱格格笑著地走來。
只見她穿金戴玉,繡服鮮艷,打扮得十分美麗。
「大哥、齊叔、潘叔。」厲柔在他們眼前轉了一圈,笑道:
「你們瞧,好不好看?」
潘霸只瞧得滿眼生花似的,笑道:「好看,好看,真好看,你身上的這些東西可都是咱們千挑萬選才找來的,怎麼會不好看呢?」
「嗯!我說就是天仙妃子也未必及得上我們柔兒美。」齊孟元也忍不住點頭歎道。
「柔兒姑娘看見這些衣裳首飾實在美麗,就忍不住穿戴起來試試。」菱兒笑道。「我們都說姑娘美得不得了,可是她還不信,非要過來讓莊主和兩位當家瞧瞧,等你們親口說了,她才信呢!」
厲柔聽了人人都誇她美麗,早已樂得心花怒放,滿臉堆歡,喜孜孜的挨著陸雲軒身邊坐下。
陸雲軒模模她的頭髮,微微一笑,說道:「你喜歡麼?」
她不住點頭。「喜歡、喜歡,就是太沉了些。這些滴滴答答的玩意兒,戴起來還真重。」
果然她略賂轉轉脖子、擺擺手,那些脖子上、手腕的玉環金鏈便輕輕搖晃、叮噹碰響起來。
潘霸笑道:「沉的好,重沉沉的首飾才實在阿!要是空心的就不值錢了。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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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潘霸弄來一份凌霄院的家譜。用過晚飯後,眾人就圍在一起研究。
「這是什麼網!密密麻麻的誰看得借?」柔兒頗不耐煩。
「來來來,我解釋給你聽你就懂了。」潘霸難得耐心地解說道。「首先這個黎佩雲呢,她就是你娘的外婆,嫁到凌家後,生了一男一女……」
「大哥,這就是你說我要叫太婆婆的人嗎?」她問。
「嗯。」陸雲軒撫了撫她的青絲。
「喂喂喂,你別打岔!」潘霸叫道。「看這裡,她生了兩個孩子,男的叫凌嶺、女的叫凌嶸。這個凌嶸就是你娘的親娘,你的外婆。」
「那凌崢呢?」厲柔問道。「我得喊他什麼?」
「他是你娘的舅舅,所以你就得喊他舅公:這也不懂:真是的。」潘霸笑道。「不過你也沒機會喊他了,他前年死了。所以我們再看下來,這個凌嶺的老婆就是你舅婆,她也死了很久」
「死了很久?她怎麼死的?」她好奇。「聽說好像是難產死的吧……哎呀,她怎麼死的有什麼要緊?你也問得太多了吧!」換潘霸不耐煩了。
「就是嘛!」眾人埋怨。「一直打岔,怎麼聽嘛!」
厲柔只得安靜的閉上嘴。潘霸接著又道:「凌崢只生了一個兒子……叫凌旭。」他指著家譜上的名字。「就是這個,凌旭。」
厲柔正要開口問道:「那我……」
「他是你娘的表兄弟,所以你要叫他表舅!」大夥兒早料到她會如此一問,便不約而同齊聲說。
她臉上一紅。「人家就是不知道嘛!」
「好了好了,這會兒在凌霄院當家主事便是凌旭,他娶了一個遠房的親戚丁盼盼,生了兩女一男,兩個女孩都嫁人了。現在家裡還有一個男孩,年紀倒是跟你差不多大,叫凌源。」
「什麼差不多大,到底是他大些還是我大?」厲柔最計較這個她到現在還是老想人家叫她姊姊。
「我記得他好像是屬龍的,你肖羊,所以他比你大三歲。你得喊人家表哥。」
厲柔好生失望,嘲著嘴道:「大哥,人家不去了。」
「怎麼了?」他忙問。
「那裡的人個個比我大,又是太婆婆、又是舅公、舅舅.最後好不容易有個輩分跟我一樣大的,可是又比人家大三歲留言,我到了那裡豈不成了最小的,那有什麼樂趣!我才不去
「你何必擔心這個?」陸雲軒失笑道。「你待在我這裡還不一樣是最小的,結果你看看,我們哪一個不怕你三分,哪件富不依你,你說話的聲音又何嘗小了?」
厲柔想想也對,便聳聳肩,說道:「那好吧!」
一副很施思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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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
「好了,齊叔、潘叔,我們就出發了。莊裡的事,要麻煩你們了。」陸雲軒說著雙腿一夾,縱馬跑開了去,身後十餘隨行的侍從,也跟著一列,浩浩蕩蕩的隨之奔去。
「再見,齊叔,再見,潘叔,」厲柔猶自回頭揮著手。「再見!你們有空要來看我哩!」
待搬到凌霄院之後,她可有好一陣子不能騎「追風」玩了,所以打從好幾天前她便苦纏著陸雲軒,硬要他答應在去家的這段路上,將「追風」讓給她騎。
「不過就是短短幾天的路程嘛!才四天而已,你就讓人家四天而已,你就讓人家再騎一次,好不好嘛?大哥!」
陸雲軒拗不過她,但又怕她一個人騎了「追風」胡亂奔跑,再難管束,沉吟了一會兒,便道:「那麼我帶著你一塊兒騎吧.」
歷柔無法,只得勉強接受。
陸雲軒顧念隨行的人馬腳程不及追風,故而行止之間並未加快速度。厲柔起先還耐著性子,直到走了十餘里,發覺他還是這麼不急不徐的,便不耐煩起來,頻頻催促。
「大哥,你讓『追風』跑快點、跑快點嘛!若真這麼侵吞吞的,那我還不如回頭去騎『白雲』好些呢!」
「跑這麼快,還他們怎麼跟得上?」
「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大哥還怕丟了他們嗎?」厲柔吵著。「反正晚上不就是在准陰分院歇息嗎?到時在那兒碰頭就是了嘛!」
她一把奪過韁繩,不由分說,「哈」的一聲,縱馬發力,疾馳狂奔而去。
陸雲軒還來不及同卜鈺打聲招呼、交代幾句,他兩人一騎就已縱出老遠。原先跟隨在後的人馬,俱是一楞。
卜鈺本想追上前去問個究竟,但又一想,八成又是厲柔瞎胡鬧,以「追風」的腳程來看,他就算要追上去也是不能了,只好回過頭來朝著同伴們一笑。「看來咱們得自個兒走了!反正在天黑前趕到淮陰分院就是。」
陸雲軒在馬上忍不住說道:「你看你,到現在還是半天也靜不下來的性子,我真擔心你外婆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你這個野丫頭?」
「受不了才好。」她笑道。「我就可以再回楓林山莊找大哥了。」
「我才不理你!」他故意板起了臉。
厲柔回頭,朝他嫣然一笑。分明是笑他言不由衷。
陸雲軒只得一曬。
「追風」一口氣棄到淮陰鎮上,此時也不過才剛過午時,他們兩人見街上熱鬧,便想逛逛瞧瞧,於是商量著要晚點再進分院,先隨便找了一家客棧歇息用餐。
客棧裡許多食客,見他們兩人進來,人美馬駿,不禁看呆了。尤其厲柔方才疾馳了一陣,額上微微沁出香汗,雙頰談談暈紅,更添嬌艷姿研。
起先陸雲軒及厲柔自顧吃飯談笑,也不甚在意。直到她偶爾一拾頭,卻瞄見坐在對桌的一個男子也正盯著她看,發覺她望向自己的方位,便乘機朝她擠眉弄眼,模樣甚是輕薄,同桌的人見狀也跟著嘻笑起來。
陸雲軒背向著對方,倒是沒有看見。
厲柔心下微怒,滿心要結此人一點顏色瞧礁。又想:大哥是個省事的人,雖然會替她出頭,但也必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又有什麼趣味?她腦筋一轉,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臉上卻不動聲色,仍是低頭吃飯。
不一會兒兩人吃畢,便結帳離開。走不到幾步,厲柔忽然道:「哎呀,大哥,我掉了一個錦囊。」
「是麼?那我陪你一塊兒回客棧找找吧?」他不疑有他。
「說不定是掉在路上了,那可怎麼找呢?」她想了想,說道:。不如大哥幫我在附近找找,我自個兒跑回客棧去一趟,看看有沒有人拾到?」不等陸雲軒答宮,便轉身跑開,一面回頭道:「大哥,你留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她三兩步奔回客棧,果見鄰桌的那個輕佻男子,手中抓著一個紅色錦囊,正好整以昭的等她回來尋。
「小姑娘,你掉了東西了。」白面公子搖招手上的錦囊。「我正等著你回頭來找呢,你瞧,你是不是回來找這個?」
厲柔暗自偷笑,卻裝出一副感激的臉來,說道:「可不是嗎?多謝公子了。」說著便要伸手去取。
那人見厲柔一隻白紉柔黃伸到面前,不由得想埃她一把。
厲柔忙紹了手,故意低頭忸妮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輕聲嬌道:「好公子,你把錦囊還給人家吧!」
那人一聽益髮色迷了心竅,笑道:「也行,只是你拿什麼來謝我?」
厲柔微微一笑,說道:「那錦囊裡是我珍重的事物,公子若不嫌棄,就擇而取一,留著作個紀念吧廠
「好。」那人一聽大喜,滿以為厲柔之意是要送他一件信物定禮之類的,忙將錦囊打開來,也等不及伸手進去摸,忙就將錦囊倒過來一抖。沒想到卻登時抖出兩條通體鮮紅的小蛇來,滿桌爬著。
「阿」眾人嚇得驚叫奔逃。
厲柔卻是格格笑著,隨手抓了小紅蛇,阻住那人去路,又將小紅蛇舉到那人面前,笑說:「好公子,你這麼急著走做什麼呢?我還沒好好謝你呢!方纔你不是要討我的謝禮嗎?不如我將這兩隻小寶貝兒全送給你好了,怎麼樣?」
那人嚇得抱頭鼠竄,圍著桌子滿場跑,叫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啦!你別靠過來!」
「那怎麼行?我一定要謝謝你才行啊!」厲柔笑道,說著將手中的小紅蛇一擲,直丟進那人的後衣領裡。
那人只覺一條冰涼滑溜的小花蛇在他衣裳裡亂審,又不敢伸手去掏,只得滿屋裡亂跳亂跑,不住叫嚷。「救命啊!救命啊!來人啊I快來人啊!」
圍觀的人員多,卻無人敢上前去救他。
厲柔一蹬,躍坐上櫃檯,一面拍手笑道:「好公於,你說這個謝禮夠大麼?」
那人卻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沒命似的又跑又跳。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好姑奶奶、好祖宗饒了我吧!哎呀!了不得了、它咬我了,了不得了,我完了,不得了了……」
厲柔還待笑道,一轉眼,卻見陸雲軒鐵青著臉,站在門口怒瞪著她。
糟糕,代天巡狩的御史大人出現了。
她吐了吐舌,連忙一躍而去,逃到街上去了。
陸雲軒也無暇迫她,身形一閃,右手抓住那人的腰帶,將他的身子倒提過來,抖了兩下,兩條小紅蛇應聲落下。他跟著伸出左手接了過去,收入錦囊中。然後再輕輕一擲,令那個白面公子回轉過來。
本來陸雲軒一抓一擲,力道拿捏得甚準,估計他可以好好落地。只是那人驚魂未定,嚇得腿都軟了,哪裡還站住?結果還是跌了個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陸雲軒微覺歉意,忙說道:「我這個妹妹胡鬧不懂事,請閣下別見怪,這兩條小紅蛇並無毒性,不必擔心。」話聲未歇,人已在數丈之外。
待他追了出來,卻見厲柔悠哉地站在剛才兩人分手的廟門前與幾個人談笑。
原來是准陰分院的兄弟們。
「你們看,我大哥這不就來了嗎?」她指著陸雲軒笑道。「我就說他是幫我找東西去了,你們不用擔心嘛!」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陸雲軒見有外人在,不好教訓厲柔,只白了她一眼。
厲柔一笑,有恃無恐。
那兒人拜見了陸雲軒,說道:「莊主,楊堂主特命小人前來等候,現在就請莊主和柔兒姑娘至分院歇息吧!」
「你們倒是來得快。」陸雲軒頓首。「也難為你們費心了。不過,這會兒天色還早,街上也熱鬧,我和柔兒還想四下走走逛逛,你們就先回去吧!」
「要不,小人們陪著莊主逛逛?」其中一人說道。
「不用了。」陸雲軒搖搖頭,說道。「我們一會兒就過去了』,回去告訴楊堂主,請他放心。呢……還有,跟他說一聲,卜鈺他們傍晚才會到。」
「是。」那幾個人便先回分院去了。
待那幾個人走遠了,厲柔不等陸雲軒開口,便笑道:「好大哥,還是你找到了我的錦囊,真是多謝了。」說著搶過他手中的錦聶,故人懷中。
他沉聲道:「你幹麼沒事尋人家晦氣,這般捉弄人?」
厲柔將頭一撇,咳道:「那個人才不是什麼好東西呢!教訓教訓他有什麼不對。」
陸雲軒心想,那人必定得罪了這個姑奶奶,所以才惹禍上身。「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啊,還好意思說人家!」這會兒的口氣就緩和許多。又道:「你老愛拿這兩條小蛇出來嚇唬人,還是我沒收了去,省得你帶去凌霄院裡胡鬧。」說著,便伸手向她要。「拿來!我替你養它們。」
「不要!」厲柔一聽他要將她的小蛇沒收起來,登時跺腳氣道:「這是人家的寶貝兒。」
陸雲軒見她動了怒,不便再強與她爭。
「算我拜託你了,以後千萬別這麼胡鬧了,好不好?」他捏了捏她的臉,哀歎道。
「好啦!好啦!」厲柔這才轉嗅為喜,滿口承應。
兩人一路走走看看,甚是有趣。
逛至小鎮的西側,天色已然昏暗,何況四下俱是田埂農舍,人姻已稀,便打算回鎮上。
才剛邁步回頭,陸雲軒立時聽見一陣女人小孩的哭叫聲,其中還夾著幾聲高高尖尖的豬嚎。
「大名爺,求求您行行好,再寬限我們幾天吧!這幾頭母豬再過些日子就要生小豬仔子了,等我們賣了小豬一定會還錢的。求求您!」
厲柔聽這哭聲哀切,不由得循聲尋了去。只見三名大漢從一戶破破爛爛的房舍裡出來。
「反正我們今兒個拿不到銀子,就要牽走這幾頭豬來抵債。」其中一名男子說道。
那婦人拉拉扯拉的不放。大漢一怒,使用力將她推倒在地,然後頭也不回的拉著三頭白白肥肥的母豬打算離開。
那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見母親被推倒在地上,手腳都擯破皮,而且家中唯一的生計又被人搶定,心裡氣忿不過,便衝上前去,猛然用頭往推倒母親的男子的小腹擅去。
「壞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那人出其不意被他一搜,整個人仆倒在身邊的母豬上,母豬驚得高聲尖叫,四處亂跑。連在旁的另外兩個人都差點被按倒。
那名大漢從地上爬起來,怒道:「該死的小鬼!找死麼?看我怎麼修理你。」說著便一把抓住那個孩子,拳打腳踢起來。身邊另外的兩人也跟著踢了幾腳。
婦人眼見兒子被毆得頭破血流,連忙哭著上前求饒,她身旁三、四個小孩子嚇得益發拉著母親哭成一團。正鬧得沒個開交時,忽然「刷刷刷」連著三聲,三名大漢的臉上各被抽了一鞭。登時一道殷紅的鞭痕便清清楚楚印在各人的眉心正中。一眼望去,倒是整齊。
陸雲軒見了也是蕪爾。
由於事出突然,三人互望,不禁楞了楞,一時之間倒是忘了疼。半晌,才齊齊轉頭尋找使鞭的人。回頭只見兩個年輕男女站在路旁,男的約莫二十六、七歲,丰姿俊秀,器宇非凡。然而真正吸引他們的倒是站在他身旁那個丹唇皓齒、面若春花,像仙女一般的嬌俏丫頭。仔細一瞧,才發現她手上正握著一條紅色的鞭子,滿臉笑容的看著他們。要時不由得又怒氣大熾。
「臭丫頭,你想死麼?居然敢在太歲爺上動土?」說著,三人紛紛從腰間掏出傢伙。
「什麼太歲爺啊?我怎沒瞧見?是很神氣的人麼?」厲柔笑道。
那三人見厲柔一派天真模樣,更是放肆的打量著她,貧嘴隙道:「神氣?你想瞧麼?好,只要你乖乖的跟著大爺走,大爺不但饒了你,還包管叫你知道一件妙事,那時『神氣』就不算什麼,『銷魂』才是真的。」
陸雲軒聽了他們輕薄言語,臉色不禁一沉。但厲柔卻仍是笑瞇瞇的,一點也不以為意,轉頭對陸雲軒說道:「大哥!他們要我跟他們走呢,可我又不想去,你說怎麼辦才好?」
「你說呢?」陸雲軒微笑反問她。
她一隻手指抵著右頰,想了想,嬌笑道:「不如修理他們一頓,叫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好不好?」
他一見那三人撥刀掏劍之姿,便知對方功夫平平,不足為懼。
陸雲軒微笑點頭。「只是別玩太久,天都快黑了呢!楊堂主他們也還在等咱們回去。」
厲柔笑著答應。「好,我知道了。」語聲未歇,手中虹鞭一揚,忽地將倒在地上的男孩一卷,帶開數文。說道:「小弟弟,你持在旁邊好生看著,看嬸姊我怎麼替你出這口氣。」跟著身形一閃到三人面前.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現在我倒要看看你們要教我知道什麼好的呢?」一時之間虹鞭又揮,幾個起落,便已將三人罩在鞭影裡。
那三名大漢見她年紀輕輕,卻身法輕盈、出手不凡,俱是一驚,登時收了輕敵之心,握緊了手上的刀劍,小心應戰。
厲柔右手使鞭,左手使彎刀,不住出招,居然還有閒倩問道:「這位大娘,他們幹麼搶你家的豬?」
那婦人哭哭啼啼的說道:「我家那口子前幾個月走了……先前為了醫他的病,我已經把幾畝薄田都抵給大財主,沒想到,後來……後來他還是丟下我們……」
「既已將田抵給人家,那他們為什麼又來搶你的豬呢?」她問。
「田也沒有,我們實在是窮得沒有銀子吃飯了,沒有辦法,只好再跟徐老爺借了五兩銀子,買幾隻小豬仔來養,心想養大了可以賣錢。誰知……誰知他們……」
厲柔已然明白,說道:「喂!你們不要臉,等人家把豬養大了,你們就來撿現成的。」
那三名大漢早已叫她的「織女三式「逼得手忙腳亂、喘不過氣來,叫道:「欠債還錢,有什麼不對?」
「那也不過是欠五兩銀子啊。厲柔雙手不停,神色卻仍是悠閒。「隨便捉一隻去也儘夠抵債了。」
「死丫頭,借錢難道不用付利錢的麼?」那三名大漢此刻早已知道這個丫頭不好對付,便互相使了個眼色,抽身想跑。
只是剛想抽身,卻叫一旁坐壁上觀的陸雲軒挑起身旁的一根扁擔給擋了回去。
「誰讓你們走的?」他沉聲道。「還不回去!」
登時厲柔的虹鞭又到,她笑道:「是啊!姑娘我還沒玩夠呢!」那三人忙跟著抵擋,於是又重新籠罩在織女三式的鞭彤之中。
陸雲軒見厲柔不但鞭法精進,連招式之中吐納呼吸都能掌握得宜,再也不似以往的心浮氣躁,紛亂易疲。心中暗自稱許。
再鬥一陣,厲柔瞧那三個人已累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她也覺得膩了,便使了最後一招「餘恨難乎」收式。那本來是取人首級的招式,但她將刀鋒一轉,只聽那三人一陣哀嚎,原來是分別削去了他們的左耳。
「還在這裡鬼叫什麼?」她嬌喝道。「趁你姑奶奶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還不快滾!」
轉眼之間,三名大漢捂著耳朵跑得不見人影。
厲柔收了鞭,笑嘻嘻的眨到陸雲軒面前,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哥,你說我捧不棒啊?」
「虧你也不怕羞!」他故意不誇。「這點功夫也好拿出來誇口?我瞧了都替你臉紅。」
厲柔小嘴一扁,正要不依。卻聽得那位大嬸抱著個小孩子哭道:「小龍、小龍,你醒醒,別嚇娘,你醒醒啊廠
厲柔過去探了探那個孩子脈息。
「不妨事的。」她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讓他含著。「不過是有些傷損痰血罷了,沒什麼大礙的。我給你幾顆三黃活血丹,每日用黃酒調了喝下,把那疾血的熱毒散開,再休息個三、五天就好了。」說著將一個小瓷瓶交給那婦人。
半晌,那孩子果然嘔出一口痰血,漸漸轉醒過來。
那婦人不住道謝,又命其他的小孩跪下磕頭。他兩人連忙七手八腳的都扶了起來,又與他們閒話幾句才作別。
臨走之前,厲柔見她孤兒寡母,家貧可憐,滿心要資助他們一些。但這才想起,雖說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不少,可是卻從來不記得要帶銀子,於是便順手褪下自己手上的金鐲子遞她,說道:「這個值不少銀子,你就留在身邊吧!若有急用,也可以變賣了應應急。」
「這……這怎麼行呢?」那婦人見金鐲貴重,不敢就收.忙道:「我們不能收的,太貴重了……」
「沒關係的,大娘只管收著就是,這些東西我還有好些呢!」也虧得厲柔生性大方,從小又離群索居,沒有金錢觀念。後來跟著陸雲軒也是什麼都不缺的,是以從不將錢財珍寶之物放在心上。
那婦人再三推辭不過,只得收下。
回程的路上,厲柔見陸雲軒臉色不悅,又一聲不吭的,便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他不理會。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在生氣,可是厲柔又想不出是何事得罪了他,只得陪笑道:「大哥,你怎麼不高興了?你說出來,柔兒給你想辦法,也替你出出氣去。」
「哼!除了你還有誰敢惹我生氣?」他氣道。「你也別哄我高興了,我早知道你是沒有良心的。」
厲柔不明究裡,忙問道:「我怎麼了?」又忙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卻仍不明白陸雲軒為什麼生氣。吶吶道:「人家沒怎麼樣啊!」
「哼!還沒怎麼樣?我千挑萬選買來給你的東西,你倒大方。隨手就送人,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陸雲軒怒道。「你忘了嗎?那只鐲子原是一對的,你嫌兩隻金鐲子戴起來太沉,所以把另一隻擱在盒子裡。你什麼不好送,偏要送那只鐲子,現在把這一隻給了人,這對鐲子還成得了事嗎?」他氣呼呼的說道:「東西事小,心意事大,我看你根本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你以後也休想再向我要東西了,我再不理你!」
厲柔被罵得啞口無言。
「那……那我現在就去跟那個大娘要回來。」她後悔莫及,急得就要轉回去把鐲子要回來。
「哪有送了人的東西又要回來的?」陸雲軒忙拉住她。「送了我的東西也就罷了,難道還要把我的臉也丟了不成?」
「大哥……」厲柔不敢看他,垂著頭,聲如細蚊道:「那怎麼辦呢?柔兒又不是故意的……
「你啊!就是非得要人教訓一頓才行!」陸雲軒原也是逗她的,如今見她一副後悔的樣子,也就不忍心了,托起她的下巴,看了她半晌,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大哥還會不知道你的迷糊性子嗎?老是瞻前不顧後的。如今我也懶得跟你計較這些了。只是別人呢?趕明兒你到了凌霄院,上上下下只伯也會收到不少的見面禮,譬如你太婆婆給你條鏈子,若見你一轉眼又送給別的丫頭,你說她心裡會怎麼想?臉上又怎麼過得去呢?
人家可不一定會說你大方,反倒像是你瞧不起人、沒將人家禮放在眼裡似的。」又捏捏她的小臉,溫言道:「這些話平時也跟你說過不知幾百次了,可是你總是當耳旁風。今兒個乘機再不教訓教訓你,你到了人家那裡若還是這麼左手進、右手出的,那該怎麼辦才好?」
「大哥……」厲柔聽了,又是羞愧又感激。投到陸雲軒懷裡,輕聲道:「柔兒記住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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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出發,陸雲軒仍是帶著厲柔先行,與卜鎮約好傍晚在春水鎮會合,再一塊投宿鎮上的客棧休息。」
因為明天就要在太和鎮與凌家入碰面,晚上,陸雲軒又再盯吁厲柔幾句。
「你過來看看,」他打開一個錦盒,章出幾樣玩意兒。「這個盒子裡有些珠子和小金元寶,是準備讓你送給身夯的丫頭或是嫂娘的。另外強也吩咐了菱兒、蓮兒隨身要多帶幾串銀錢跟著你,你若有需要打賞其他下人的,只管找她們拿去。」又道:「大哥只能呆在那兒陪你幾天,往後一言一行你得自個兒謹慎些才好,知道嗎?」
厲柔點點頭,將錦盒收好。
「好了,你也該休息了,明兒個還要趕路呢!」他道。回頭喚了羨兒進來,服侍她更衣就寢。」早點睡吧!」
「大哥晚安。」她道。
「嗯。」
當晚,厲柔睡至深夜卻被一陣盟夢給驚醒。
她在床上呆坐了半晌,一想起明天就到了凌霄院,外婆和其他的親戚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人?會不會待我好呢、會不會瞧不起我?或是一個不小心惹了他們不高興,又如何呢?
總之,滿心思緒總不能平靜,於是便起身換了衣裳,走到隔壁房輕敲陸雲軒的房門。
陸雲軒聽了,忙披衣開門。「柔兒,你怎麼了?不是睡下了嗎?怎麼又起來了?」
她也不答。
陸雲軒見她換了衣裳,又問道:「怎麼,你要出去嗎?」
厲柔點點頭。「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大哥要不要陪我一塊兒出去轉轉?」
「現在嗎?」他微一遲疑。『現在已經很晚了呢.你還想上哪去呢?再說明天我們還要趕路……」話末說完厲柔已轉身奔了出去。
「柔兒!」陸雲軒喚道。但見她走得飛快,只得抓了外衣,迫了出去。
厲柔本來就以輕功見長,此時忽而鑽進小巷、忽而縱上屋簷地奔跑,陸雲軒一時之間倒是不易捉住她。
就這樣,兩人競在這夜深入靜的大街上,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來了。
月正當中,夜風涼涼,他兩入縱情奔跑了一陣,倒是舒暢。一時停下來,攜手走到湖畔,一塊兒看著湖上凌波月影,與天上的明月上下爭輝。
陸雲軒見她神色悒鬱,正要開口。
厲柔卻揮揮手,示意他喋聲,道:「大哥你聽。」
陸雲軒傾耳一聽,只聽見隱隱紡約有人唱道:「艷陽天,白雲飄,桃花如火柳若煙……」
原來湖上畫肪裡有人尋歡作樂,歌妓正在唱歌助興。
「咱們過去看看。」厲柔好奇,足下幾個點水,便躍上了畫肪。
「柔兒!」陸雲軒勸阻不及,只得跟了過去。
畫肪裡有三個公子哥兒,坐擁著四、五個美人嘻笑,其中一個抱著琵琶正自吟唱。眾人忽地見到厲柔闖進艙裡來,俱是一怔。
「怎麼不唱了?」厲柔說道。「繼續唱啊!姑娘我就是來聽曲的。」
那些公子哥兒,原來想喝斥,但是見到厲柔的容色絕艷,比眼前的歌妓更勝三分,便笑道:「好好,真是天降仙女,你就留下來陪陪我們吧!」厲柔冷冷指著那名懷抱琵琶的女子。「我只說要聽歌,除了她留下,其餘沒事的人,都給我滾到船艙外邊去。別在這裡礙眼!」
「嘿嘿,好凶的丫頭。」
其中又一人跟著笑道:「沒關係,這才夠味!」
厲柔微一皺眉,抖出腰間的虹鞭,刷刷刷連著三聲,將三人—卷—甩的丟出艙外,幸而陸雲軒出手相救,在外面接了下來,安置在船尾,否則只怕都要給她摔到湖裡去了。其他女子見狀則是嚇得尖叫連連。
「你們也給我滾出去!」她喝道。
那些陪酒的女子連忙推推撞撞,爭先恐後的躲到艙外去。此時船艙裡僅剩下她、陸雲軒和一個歌妓。
她悠悠閒閒的坐下來,又喝了一杯酒,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對防雲軒說道:「大哥想聽什麼呢?」
陸雲軒不欲拂她的興,也跟著淡談的飲了一杯酒,半晌才道:「你說吧!」
「你會唱什麼?」厲柔問歌妓,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不拘什麼,你就挑首好聽的唱吧!」
那歌妓見他兩人雖然行止突冗,似乎沒有傷人之意,登時放下心,想了想,便輕拔琴弦,挑了一首淺詞,輕聲吟唱:
「苗陷香蓮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船動湖光彌彌秋,貪看少年信船流。無端陽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
這是一首描寫少女情竇初開的曲子,難為那歌妓唱得濃而不膩,顯而不露,嬌柔婉轉。聽者不禁心動神搖。
唱畢,厲柔拍手叫好,笑道:「好聽!再來一首。」
那歌妓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姑娘誇獎!」一時想了想,又選了首溫庭紹的更漏子,細細唱道: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志城烏,畫屏金膜媽。香霧薄,透簾幕,調惟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須雲殘,認長今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那歌妓聲音輕淺低徊,詞義纏綿,厲柔聽著不覺觸動心事。眼裡一酸,險些落淚。
她伸手抹抹眼睛,忽然發怒道:「別唱了!難聽死了,這首不好,這首不好,別唱了,別唱了。」跟著一掀桌子,將所有茶碗杯盤慚瀝嘩啦摔得一地都是。「討厭!討厭極了。」那歌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沒你的事,多有得罪,請見諒。」陸雲軒見狀,忙擲了一錠金子在桌上,然後一把抱起厲柔一躍而出,幾個點水,兩人又回到陸地上。
他將厲柔放下,柔聲道:「乖柔兒,怎麼了?怎麼不高興了?」
「我不要去了,我不要去凌霄院了。」厲柔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伏在他胸前硬咽哭道:「大哥,我要回楓林山莊。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他明白厲柔近鄉情怯,又兼之分別在即,所以鬧性子。便微笑道:「這怎麼成?」
「我不管。」厲柔仍是鬧著。「我不要離開大哥。我們回楓林山莊去,仍舊住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什麼太婆婆、太奶奶的,我又不認識他們,也不要他們,我只要大哥……
陸雲軒聽了她這幾句話,雖是孩子氣甚重,但話中卻真情流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都已經到這裡才說不去,豈不要讓人笑掉大牙?況且有大哥陪著你,你還怕什麼呢?好歹先住幾天,你若當真住不慣,大哥一定將你接回來就是。嗯?」他只得安慰她。
「若是他們不肯放我走呢?」她還是不放心。「那怎麼辦?」
「我倒不擔心這個。」陸雲軒失笑道。「只要你厲大姑娘不想待的地方,我倒不知道還有誰能有辦法留得住你?我怕的是你太過頑皮,鬧得人家受不了了,過不了兩天就要把你給攆出去,那才丟臉呢!」
這話說得厲柔一怔,破涕為笑。
陸雲軒又百般勸慰,厲柔這才漸漸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