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頭的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公子,他恭恭敬敬的立在馬前,說道:「在下凌源,想必閣下就是楓林山莊陸莊主吧!」
「不敢,不敢,在下是陸雲軒,有勞凌公子在此久候了。」
陸雲軒馬上抱拳。又對厲柔說道:「柔兒,這位是凌公子,你應當叫人家一聲表哥。」
「表哥。」她甜甜地挨了過來。
當這丫頭有心討人喜歡、製造好形象的時候,連明鏡高懸的包青天轉世也唬得過去。
凌源陡然見到柔兒的麗色,微微一怔。
「表哥,我是柔兒呀!」她含笑招呼。
凌源查覺自己的失態,緬腆道:「柔兒妹妹好。這幾日老太太和家父家母盼你們到來可盼得緊呢!這下總算可以安心了。」他又指了指前方。「我在前面的客棧已準備好房間,陸莊主、柔兒妹妹和各位兄弟可以先稍事休息、更衣,然後我們再回凌霄院可好?」
「如此甚好。」陸雲軒笑道。
於是眾人轉進客棧,略事休息。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之後,才又上路。厲柔因為換了新衣裳,便不騎馬改乘轎子。
一到了凌霄院大門,便有二十來位僕人立在門口迎客,接禮牽馬,井然有序。而凌源和幾個大管事的便上前簇擁著陸雲軒和厲柔往大廳裡去。
一行人方才進大廳,一對中年夫婦已經扶著一位舅發如銀的者婦人迎上來。
陸雲軒知道來人必定是凌老夫人和凌旭夫婦,暗暗推了推厲柔上前,低聲叮囑她:「柔兒,還不過去見過你太婆婆。」
厲柔楞了半晌,正躊躇著,凌老夫人早過來一把抱住她,細細打量。
「真像、真像我那苦命的若雪孩兒……」老人家不禁滑然淚下,將她摟在懷裡,哭道:「我苦命的孩子……」
一提起亡母,厲柔也忍不住跟著哀哀的哭了起來。一時之間廳上眾人均是感傷,頻頻拭淚。
好一會兒,才靠凌旭和陸雲軒等人在一夯慢慢勸開了。
「陸莊主,不好意思,我們只忙著敘舊,倒把您給冷落了,凌旭陪笑道:「難為您這般照顧柔兒,又遠道送她回來,如此大恩,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您才好。」
陸雲軒忙道:「凌院主言重了。」
「陸莊主……」
「不敢當。凌老夫人,您叫我雲軒就行了。」
「好好好,那老身就倚老賣老了。」凌老夫人欣慰地淺笑道。「雲軒,小柔兒這些日子以來真多虧你照顧了。」
她一稱呼,便算是認陸雲軒為一家人。
「哪兒的話!」陸雲軒陪笑道。「柔兒很……」他本來想說她乖,但一想這個好話也未免說得太過分,正好一眼又看見厲柔坐在凌老夫人的身邊,朝他抿著嘴兒暗笑,那個「乖」字就更說不出口了。「柔兒很聰明可愛,楓林山莊有了她熱鬧多了,我們莊裡沒有人不疼她的。」
讚美的言詞只好半途換個比較契合實際的。
「那就好。」凌老夫人道。「雲軒,我知道你的事兒多,我們這凌霄院又簡陋,比不上楓林山莊,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不過既然難得來一趟,就留下來玩幾天吧卜
「老夫人真是太客氣了。」他客氣一番。「在下就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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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留在凌霄院作客的這幾日,凌源最是高興。
他向來鍾情武學,幼時曾在武當派門下學藝,習得一身上乘功夫。不過他到底家境優握,極少涉足江湖,因此只知道一招一式地照本演練,卻完全不懂得機變。
事實上,他也明白自己的缺點,如今既然有幸遇上崇拜多時的楓林莊主陸雲軒,滿心便想請這位高手指點一番。只是他年輕臉薄,不好意思開口,想了想,便轉而去求表妹說項。
厲柔聽了,吱吱格格地笑了起來。「幹什麼非要找我大哥不可?他很稀罕麼?我告訴你,當日在醉楓山上,他硬要教我,我還不肯學呢!不如你拜我為師,我來教你吧!」
她與凌源相處了兩日,已經明白這個表哥老實木訥,大可拿來欺負著好玩,因此存心與他玩笑。
凌源啼笑皆非,看她年少纖弱,怎麼也不信她有多大本事。
「你又懂得什麼?況且你那調皮搗蛋的本事旁人既學不來,我也不想學,幹麼要拜你為師?」
厲柔大感到氣憤,插著腰,怒斥他:「好啊,你看不起我。那我們就來比劃比劃好了。」
「罷!罷!罷!」凌源笑道。「和你比武倒沒什麼,只是一會兒若不小心將你打疼了,老太大和我爹娘不剝下我一層皮才怪,就連陸大哥也饒不了我。」
厲柔受到眾人寶貝的程度,他可全看在眼裡。其他人甭提,光一個陸雲軒那頭就擺不平。
「你……」厲柔待要說話。
「凌兄弟,你就與她比劃比劃,又有何妨?」陸雲軒忽然從花園裡轉出來。「只是柔兒手法多半不甚高明,你自己倒要小心應付才對。」
「大哥,你胡說什麼!我怎麼不高明了?」厲柔嬌嗔。
她猜想陸雲軒多半也想瞧瞧凌家長公子的功力如何,便又轉頭向凌源叫陣。「喂,表哥,你還支支吾吾的說一大堆廢話作什麼?我看你該趕緊掏傢伙,好好的跟我比上一比才是,我大哥想試試你呢!你以為他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隨便都教嗎?待會兒若見你太笨的在,他就懶得再理你了!」
凌源這才誠惶誠恐,抽出腰問的佩劍,恭敬地說道:「那小弟這就演試兩招,還請陸大哥指正。」
「凌兄弟,你別聽柔兒胡說八道!」陸雲軒笑道。「你們只管比試就是,我在一旁替你們看著,作個公證好了。」
厲柔嫣然一笑,長鞭一抖,道:「表哥,你可要小心了。說著便將虹鞭揮出,直擊他的門面,想嚇他一嚇。』
果然凌源看見一條虹鞭無聲無息的攻到面前,也是一驚,忙將身子後仰避開。這第一招便叫他緊張起來,再不敢小看她了。況且他好勝已被激起,便立刻凝神應戰。
起初,凌源還會被厲柔古怪玄妙的鞭法給擾得心神不寧,但他到底功夫札實,纏鬥一陣之後,便能漸漸轉守為攻。
陸雲軒旁觀他一招一式均是精純端正,不愧是出自名門之後,頗為讚許。可借應敵經驗不足,招式轉換和應變之間就顯得拘滯,尤其與厲柔這等變幻迅捷的對手過招時,就更討不了便宜。
他連連看著凌源原本可以則制住厲柔的招式,卻未能及時使出來,不免替小兄弟感到惋惜,忍不住開始出口指點他幾句。
凌源根基本來就不錯,再加上陸雲軒的指點,威力大增。兩人再纏鬥一陣,厲柔果然漸漸處於下風,心火不由得旺燒起米。
「住手!」她忽地向後退了幾步,咳道:「這算什麼?你們兩個合起來欺負人家,我不玩了。」
她回眸發現自己的新衣裳不知怎的給劃破了一個口子,更是滿心委屈,眼圈一紅,指著凌源,烯嘩啦地哭叫道:「我要跟太婆婆講,說你欺負我。」
她一跺腳,便往廳裡跑去。
兩個男人聽見了,同時一楞,暗暗叫苦。明明是她主動提議比劃的,這廂輸得不甘願,又來怪人家。
待要攔阻她,她早已呼天搶地的跑了進去。
「太婆婆,太婆婆,表哥欺負我,還把人家的衣服弄破了!」
果然,凌老夫人聽了厲柔哭訴,連聲差人將凌源喚過來,狠狠的數落了一頓。
凌源老實,也不敢爭辯。
陸雲軒反而看不過去,連忙出面主持公道。「凌兄弟和柔兒兩個只是比劃著玩,況且凌兄弟出手極有分寸,我又在一旁看看,老夫人不用擔心。」「那也不成。」凌老夫人搖頭道。「我的柔兒像花朵一般嬌貴,萬一傷到了她,那可怎麼辦才好?什麼不好玩,偏愛動刀動槍的,又不是不知道這刀劍下不長眼,以後別這樣玩了。」
她卻不知道這個比試的主意還是厲柔提出來的。
「是!孩兒下次不敢了。」凌源乖乖點頭。
陸雲軒立在旁邊聽著,也算是受了教訓,便暗暗瞪了厲柔一眼,她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丁盼盼也跟著數落了兒子幾句。
「你這個表哥一向是粗枝大葉的,你就別生他的氣了。超明兒舅媽再親手縫件新衣裳給你,好不?」她拉著厲柔坐在身旁,柔聲道。
陸雲軒和凌源聽了,只得相視苦笑。真沒見過比她更不講江湖道義的女子。
過了一會兒,丁盼盼扶著凌老夫人回房裡歇息。
兩位尊長才剛邁出大廳,陸雲軒便一把拉住了厲柔,伸手要往她臉上捏去。
「太婆婆。厲柔高聲叫道。
凌老夫人和丁盼盼齊回過頭,問道:「什麼事?」
陸雲軒情急之下,改捏為拍,一面拍拍她的肩,勉強笑道:「柔兒你剛才沒受傷吧?」
厲柔瞅了他一眼,也不理會,逞自跑到凌老夫人面前,甜甜地賣乖。
「太婆婆和舅媽待柔兒那麼好,又維護柔兒,不叫人欺負,柔兒心裡好感動,不如待會兒親自下廚弄幾樣拿手的點心,待您午睡起來了,正好可以嘗嘗。」
「真是個孝順的乖孩子。」凌老夫人知道。「乖柔兒,你放心,有太婆婆在這裡,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厲柔笑道:「是啊,以後若有人對柔兒不好,柔兒一定告訴太婆婆,讓太婆婆打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一邊說,眼睛卻狡黠地瞄著陸雲軒。
「好!好!好,你若有委屈只管跟太婆婆說,太婆婆定替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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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厲柔端了一盤點心到陸雲軒房裡。
「大哥,我給你送點心來,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要。」軒惱著厲柔稍早恃寵而驕,拐著凌老夫人罵凌源,所以不想理她。
厲柔聰明機靈、水晶心肝,如何不知?但她又豈是那種會開口認錯的人。這會兒也不過是假藉送點心的名意,過來討好他。
「為什麼不吃呢?」她在房門外,又砰砰敲門。「大哥,你開開門嘛!你一個人躲在房裡作什麼?」
「要你管!」
厲柔仍不死心的拚命敲著叫著:「大哥,你開開門嘛!大哥,你為什麼不開門?大哥……」
陸雲軒怕她再叫下去,會把凌家的人全都叫過來看個究竟,忍無可忍之下,只得過去開了門,寒著臉說道:「你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吵什麼。」
厲柔笑瞇瞇,舉高她的點心,說道:「柔兒送點心來給你吃啊!我自己作的哩!」
他哼了一聲,說道:「我都說了不吃,你還故意在外面鬼叫鬼叫的!存心跟我過不去麼?」
「一口也不吃嗎?嘗嘗看嘛!」她還獻慇勤。「很好吃的。」
「不吃!不吃!」
厲柔登時垂下頭,淚眼汪汪,又作勢要哭。
「你又怎麼了?」陸雲軒忙道。
厲柔用力一跺腳,哭道:「我要去跟太婆婆說,你欺負我!」
「我哪有?你別又胡說八道。」陸雲軒連忙攔住她。
「你有!你有!你就有!」她聲淚俱下的指控他。「人家好心做點心緒你吃,你為什麼不吃?還對人家那麼凶!」
「你做點心是要討你太婆婆歡喜,好哄著她幫你,與我又有什麼相干?」他白了她一眼。
「誰說的,大哥也不看看,這些全是大哥愛吃的點心,哪裡是做給太婆婆吃的?」她自覺甚是委屈。「太婆婆的綠豆糕還蒸著呢!這糯米糕是人家特別先做了要給大哥吃的。太婆婆牙不好,又哪裡吃得了這些?」說罷又嗚嗚的哭了起來。「大哥不好!大哥對柔兒不好!我就知道大哥不喜歡柔兒了……那我拿去倒掉好了。說完便端著盤於就要拿出去倒掉。
陸雲軒連忙搶了下來。
「好端端的幹麼糟蹋東西。每回她一哭,他就沒法再跟她嘔氣,所以只得拉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搖頭苦笑道:「明明是你老愛欺負人家,還好意思到處告狀!你自己說該不該?」
厲柔聽了也不說話,只將頭枕在他的肩上撒嬌。「你以前在楓林山莊橫行霸道的尋人開心,全莊子裡上上下下誰沒吃過你的虧。現在倒好,反正你那邊也玩膩了,這會兒到了凌霄院,可不是又找到了新的捉弄對象,又能期負人了,是不是?」
她哪裡敢吭一聲,樓著陸雲軒的脖子,嬌聲道:「大哥,柔兒以後一定乖乖的,再不捉弄人了。」
「是喔?」陸雲軒忍不住噗哧一笑。
若真如此,老天爺也下紅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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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裡,厲柔趁著陸雲軒到後園指導凌源功夫,閒著無聊,便逛到了丁盼盼的房裡。
「舅媽。」厲柔敲門進房。
「柔兒是你,快進來。」丁盼盼將厲柔拉到身邊坐下。
厲柔看舅母捻著針,正在做女紅,繡工十分精細,便笑道:「針灸我是行的,然而對這繡花針可就一竅不通了。」
「這有什麼難?改日舅媽再教你。」她笑。「你看,這件衣裳是要給你的,再過兩日就能裁製完成,你來得正好,順便比一下,看看合不合適?」
「舅媽待柔兒真好。」柔兒笑道:「可是您也別太累了。做這細活兒挺費工夫的呢!」
「可不是嗎?我低頭做了半日,真有些累了。」丁盼盼歎道。「舅媽一直想找個時間,好好和你聊聊,可是你初來乍到,光忙著認識莊裡上上下下都來不及,也就不好再佔著你。好不容易,今天見到你有空,咱們娘兒倆也好聊聊。」
「好啊,她笑道。「那柔兒今晚就陪舅媽聊個通宵好了。」
「是啊!」厲柔滿心喜悅,又覺得此事無須隱藏,便大大方方的承認。「大哥最疼我了,雖然有時候也會對我凶,可是我知道他都是為我好。那日我中了方之浩的『泣血杜鵑』,本來以為再也沒救了,結果是大哥他捨命救了我的。他說永遠都不要與我分開,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她又將方之浩毒害她的事略說了一遍。
丁盼盼聽他兩人彼此真情流露,一陳感動,點頭說道:「那很好。真是老天有眼,幸好你和陸莊主這會兒都沒事了。」跟著又歎—口氣道:「誰又想得到方之浩竟是這樣的人!想當初,江湖上人人都認為他與若雪兩人是郎才女貌,若能聯姻,實在是世間少有的一對佳偶,哪知道最後竟是如此收場……。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聽說陸莊主早已和那天崗堡的連家姑娘訂婚約,這件事又如何解決才好?」
「大哥已經說過不娶婉心姊姊了。但他也說要等婉心先嫁了人,才能娶我。」厲柔聳了聳肩。「其實我知道大哥心裡只有我一個,而且永遠也不會與我分開,那就夠了。至於娶不娶、嫁不嫁又有什麼關係?」
丁盼盼看她還是一派天真,小孩心性甚重,微笑道:「那可成什麼體統?」
「真巧!大哥也這麼說!」她輕輕吐舌頭,又無奈地笑道。「其實我對婉心姊姊也很過意不去,可是感情的事實在難說得很,我也不想這樣啊……」
「舅媽知道。」丁盼盼拍拍她的手說道。「那時你娘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厲柔的一顰一笑秋波流慧,可不像極了當年與她兩小無情、老是同擠在一張床上抱膝長談的尹若雪。她億起舊時,心中感慨,還未開口就忍不住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她用手絹拭了拭淚,說道:「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你娘一樣,你果然和她長得像極了。若雪有女若此,我實在替她高興。」
「果真長得很像麼?我從來沒見過她……」厲柔從未見過母親,好奇之餘難免感傷。「我常常想,我娘如果還活著,一定也像舅母一樣的溫柔可親。」
「我怎能跟她比?」丁盼盼微笑道。「若雪的溫柔美麗就不用提了,難得的是她既聰明又有膽識,連我也佩服。」她猛地
想起來。「對了,正好我前幾日整理了一些小時候的東西出來,裡頭有些是你娘的,我想著要交給你,讓你留著作個紀念也好。回頭我就拿給你。」
「舅媽……」厲柔說道。「我聽太婆婆說過,說我娘以前常常到凌冒院來玩,跟您和舅舅三個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是不是?」
「是阿!」丁盼盼點點頭。「我爹娘早死,打小就投靠到這裡,幸好你太婆婆肯收留我,而且還把我當親生女兒一般的看待。我和你娘、你舅舅三個人年紀相仿,所以打小就玩在一塊兒,尤其我和你娘,無話不說,感情比親姊妹還好。後來長大了,我嫁給了你舅舅,他仍像小時候一般的讓我、疼我、待我很好,我覺得非常滿足幸福。我想,女人一輩子求的也不過是這樣了。有時心裡也會替若雪籌算著,她這樣的人中之風、可愛可疼,將來嫁到方家,必定也是婚姻圓滿,和暢快樂的,卻沒想到……造化如此弄人……」
厲梁聽了,急著替厲無極辯解。「舅媽,您可見過我爹?他是好人,你們別錯怪了他,他很愛我娘的,雖然他不說,可是我看得出來,而且我娘也很愛我爹爹。我爹說,她是心甘情願要跟我爹去紫煙谷的,爹爹決計不會騙我……」
「我知道、我知道。」丁盼盼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見過你爹,我知道他不是那種無行無德的人。那段日子我記是很清楚……當時你娘還是跟以往一樣,什麼事都跟我說。」丁盼盼閉上眼睛,回憶著當時尹若雪的一言一語。「我記得她跟我說:「盼盼,我不要嫁給方之浩,我心裡真正喜歡的是厲無極,我要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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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時,尹若雪對於嫁到方家之事滿心不熱中,總覺得自己的終身就這樣給定了下采,甚是無趣。
雖然她成長在武林世家裡,但礙於家教嚴格,使得她從未有機會涉足江湖。一想起再過不久就要嫁為人婦,從此只得在庭院深處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便覺得遺憾。
難道花花世界,果真與她無緣麼?
江湖再多險惡、武林再多恩怨,對她而言,卻是再吸引人不過的刺激值憬。
英雄豪傑、俠客高士,不該只是家中來來往往的這些人吧!
她愈想愈不甘於若此。
就像撲火的飛蛾。
也像宿命。
當尹若雪在半夜裡悄悄溜出永紀山莊之時,便將她帶向人生的另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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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清澈的小溪裡,清清楚楚的映出一個倒影——頭戴一頂破布帽子、衣衫檻樓、滿臉髒污的混小子。
說也奇怪,他明明到了水邊,卻不掬水洗洗那張滿是煤灰的髒臉,反倒對著自己的倒影嘻嘻一笑,神情甚是有趣得意。
此時,他忽然聽見一陣嗚鳴怪叫聲,很保是某種小動物的哀鳴的聲音。
髒小子思手暇腳的聞聲尋去,只見草叢裡有個小小精緻的捕獸籠子,籠子裡頭關了一隻渾身赤紅如火的小貓,另外還有一隻小獾隔著籠子不住地低鳴徘徊,不肯窩去。
少年看見那兩隻小獸如此有情有義,心下不忍,來不及考慮設陷的人是否就在附近,細細看清楚捕獸籠的構造後,順手住地上摸了一顆小石子,使勁的朝那籠子的機關彈去,果然籠蓋應聲彈開,兩隻小獸劫後餘生,眨眼間就跑得遠遠的。
「好啊!快跑、快跑!」那少年樂得拍手叫道。「跑遠點,
可別再讓人給捉住了……」
歡呼未歇,只聽見一聲低沉的咒罵遠遠飛過來。「可惡!」
少年愕然回頭,還來不及看清來人,便已被人一把揪住,跟著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他登時昏了過去。
厲無極為了義父的傷尋找藥引,在這淒鳳湖邊已經苦守了三個多月,目的就是要抓到一雌一雄兩隻赤貓。
前幾日他好不容易擒獲了一隻雄獾,正好可用來誘捕另一隻雌獾,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沒想到卻忽然冒出一個混小子壞了他的好事。
他一時氣極,當下想也不想,便上前抓了小頑童的衣襟;一巴掌打過去,誰知道這個少年如此不經打,挨了他一拳就暈了過去。
他拎著這個少年,掂掂斤兩,心想:怎麼這麼輕?
正在此時,少年頭上戴的破布帽子掉落,一頭烏黑輕柔的長髮翩然垂下,湖風帶過,飄飄蕩蕩。
「怎麼是個女孩?」他一驚,連忙放下她。這下子可真是違背自己不與婦孺為難的原則。一時之間,不免有些自責。
少年……不,是少女,仍然處於昏迷,而且右頰腫成一片。他趕緊沾濕了手帕替她將臉擦乾淨。
他原先還以為這個大姑娘是附近村鎮上的野丫頭,貪玩促狹,所以扮成男子模樣,溜出來玩耍。誰知越撩越心驚,沒想到竟是如此一個膚白勝雪、花容月貌的女子。一時之間,他競看得癡了。
尹若雪受到濕帕一激,悠悠轉醒,卻見一雙眼睛癡癡傻傻、忘情的盯著自己,更糟的是,自己竟然倚在這個陌生男子的懷裡。
她又驚又急,連忙推開他。低頭見他手上拿著一條髒分號的手帕,不自覺的往臉上摸去,果然原先臉上的髒污都已被他拭去。
「你……你……你……」
厲無極見她眼中滿是驚恐,情知她一定認為他是個輕薄之人,臉上隨即恢復平時的冷漠顏色。
「姑娘既然敢出來道上走,又何必掩人耳目。如果真沒本事,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裡繡花好了,胡亂出來幹什麼!」他冷笑道。
尹若雪聽他出言譏諷,怒道:「我愛怎麼樣,關你何事?」
厲無極「哼」了一聲。「你愛扮成乞丐還是皇帝,我當然不管,但是你放走我的赤獾,又該如何?
「我……」尹若雪自知理虧,嘴裡卻不肯示弱。「你憑什麼說赤獾是你的?你自己抓不到赤獾,又關我什麼事?我不腳下踢到一顆石子,怎能怪我?」她一面說,一面站起身,撣撣衣袖,就要離開。
厲無極身形一晃擋在她面前,身法快得讓她一驚。
他還是冷冰冰的說道:「我為了那兩隻赤獾在這裡守了三個月,難道你一句「關我什麼事」就能算了嗎?」
尹若雪單看他剛才那一手,就知道他的武功高過自己百倍,這下子脫身只怕不易。
「那你想怎樣?你說好了!」她捺下脾氣。
若換作平時,厲無極對於膽敢找他麻煩的人,肯定不會輕饒,但是眼前的玉人兒俏臉含嗔、秀眉微蹙,一時之間也拿她無可奈何,微一沉吟,才道:「那麼你就在這兒幫我洗衣燒飯,直到我再抓回赤猩為止。」
「你說什麼?」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洗衣燒飯?你沒搞錯吧!」
厲無極冷冷瞧著她,也不答話。
「要是你一輩子都抓不到赤獾呢?我豈不是要待在這裡陪你一輩子!」尹若雪怒道。她從懷裡掏出兩錠金元寶,伸手遞到他面前。「那我賠你好了!這樣夠了吧!」
她到底少不經事,只道此人提出這樣離譜無賴的要求,八成是想索討銀子。
他還是冷笑。
尹若雪無法,只是將荷包掏出來,把所有的碎銀子和金子全數給他。誰叫自己倒循,遇上了土匪。
「這是全部了,最多只有這些,我沒錢啦!」她兩手捧著銀子,氣呼呼的說。
他仍然不接過來,她更加氣惱,將銀子往地上一擲。
「愛要不要隨便你。然後轉身便走。
當她把銀子丟到地上的那一刻,厲無極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一把捏死她。
這丫頭居然敢如此侮辱他!
八成是生氣到了極點的緣故,他反而有點想笑。
他反手往尹若雪的臂膀上抓去,她隨即遞招急擋。他胸成竹,將右手負在背後,只用左手,輕輕巧巧的在十招之內就制住她。「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如果你乖乖的照我的話—去做,我保證不傷你一根頭髮,否則……」他微一冷笑,沒有說下去。
尹若雪心裡固然又急又伯,卻不願在他面前顯出弱勢,儘管眼裡含著沼,還是做然怒瞪著他。
她那水杏般的眼眸,就像是帶有磁性似的,說不盡的吸引人。厲無極不知不覺加了幾分手勁,將她扯近了些。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將她看得更清楚一點……近得像是可以一直看進她的眼裡去……
水汪汪的一雙巧目……水汪汪的……啊!她要哭了嗎?
不知怎的,他一想到會將她弄得掉淚,下意識便鬆手放開她。
這時正值梅雨時節,天上嘩啦嘩啦的,說下雨就下起雨來。
「進去吧!」他指了不遠處的一棟小木屋。
尹若雪猶自咬著下唇瞪著他,遲疑著要不要進去?
其實哪有她選擇的餘地?
厲無極見她到現在還模不清楚自己的處境險惡,不禁又想笑起來。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敢這樣瞪他的人還真不多。
不!應該說現在該「活著」的人不多。尤其是他成名之後,多的是見了面連頭也不敢抬的。哪有人像她這般膽大包天的?
「你還在想什麼?還不快走!」他喝道。眼看雨勢愈來愈大,她卻還在這裡磨磨踏踏的,他可不想陪她一塊兒淋雨,不耐地推了推她。「快點進去。還有,我餓了,你快去弄點東西來吃。」
尹若雪愈想愈氣。她在家裡嬌生慣養,上上下下伺候她的僕人那麼多,沒想到竟會在外頭遇到這個惡煞,讓人使喚、當起煮飯婆來。
她歎了一口氣,不覺後悔起來。
原來江湖竟是個不講王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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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進屋,就見一隻大大的煉丹爐,微覺奇怪,再放眼看去,只見這小小的斗室之中,除了一些簡單的桌椅睡鋪之外,還放了不少書冊,其餘環堵蕭然。
「原來你是想拿赤獾的血來煉丹,對不對?」她原就惱他,便故意諷刺道:「你想煉什麼丹?該不會是長生不老的仙丹?哼!我看,你拿那麼可愛的赤猩的血來煉丹,不折壽才怪,還想長生呢!」
經她一提起,厲無極才又想到花了這麼多時間心血,要給義父找的藥引就是被她一攪和而搞得前功盡棄。不由得怒氣又熾,差點伸手又要再給她一巴掌,但想起剛才說過不傷她一根頭髮的,只得放下手來。
「你咱索什麼?還不去煮飯!」他冷冰冰的說道。
尹若雪不甘不願的到後頭去淘了米,正打算移開丹爐,用爐下的火來煮飯。誰知原來正看著丹爐發呆的厲無極忽然衝過來,一把推開她,怒道:「別碰我的丹爐。
尹若雪被猛然一推,險些站不穩,踉蹌了幾步,鍋裡的米水跟著潑出了一半。她本就百般委屈,此時更是嚇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厲無極見她怯生生的站在一旁,形容可憐,垂著一頭烏溜溜的秀髮。身上的粗布衣褲,益發襯得她面如白月,眼似秋水。他不免覺得自己有些莽撞,便另生了一盆火,接過她手上的鍋子。
「你在這兒弄吧!」他冷眼瞧著她右頰猶自紅腫,就從櫥架上拿了一個瓷瓶遞到她面前。「一會兒你拿這瓶薔微玉露來擦臉,臉上很快就不痛不腫了。」
提起這一巴掌,尹若雪不禁更恨他。
從小到大,誰不將她捧在手上。別說巴掌了,連一根指甲都沒有誰敢彈過,沒想到這麼不明不白的被這個土匪給摑了一掌。
「誰稀罕你的東西,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
厲無極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悼體然的收回玉瓶。但轉念一想,拔開瓶塞,倒了些玉露在手上,冷不防就朝她的臉上抹去。
他摹然的揮手過來,尹若雪以為他又要打她,自然而然的使起擒式抬臂欲擋,但厲無極手肘一沉一轉,三兩下便拆解了她的招式,手臂一繞便在她臉上抹了一抹。
她剛想開口罵他——「你作什麼……」立刻聞到一陣芳香,臉上頓覺清涼。
雖然他是好意,但她心裡仍不免忿忿,又轉過頭去不理他。
一整個晚上,他們倆就這樣劍拔努張的對峙著,沒交談半句話,尹若雪憎惡他,自然是不肯與他說話。而厲無極自個兒煉丹、讀書也沒理會她。
時辰漸漸晚了,尹若雪覺得疲累渴睡,但這麼孤男寡女的共處一晚,到底不妥。雖說他承諾過不會傷害她,可是總不免擔心他會不會乘人之危,對自己作出什麼不軌的事來,如此翻來覆去,更添疲意,只得靠在椅子上,不住打磕睡。
厲無極潛心研究醫藥忘了時間,偶一抬頭才發現坐在角落的尹若雪已然睡著。
他本來想叫醒她,讓她到床上去睡,不過這小雌虎八成會會錯意,當下便不吵醒她,只拉過一件自己的外衣替她蓋上。
他坐回位子上,支著頭,怔怔地看著她。
小屋裡只有一張床,趕明兒還得在後面那間屋裡再搭一張床才行……他想著。
忽然,他自個兒笑了起來。莫名其妙,沒事找個累贅來白白給自己添麻煩,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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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椅不好睡,所以尹若雪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她覺得全身的骨頭好像被招了一夜似的,又酸又疼,忍不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披在身上的長衫隨之落地。她微微一怔。拾起了長衫,心裡一暖,原先心裡對厲無極的不滿登時便少了幾分。
後屋傳來叮叮吟吟的聲響,她走過去,卻見厲無極正拿著幾塊木板拼湊著。
「你在於什麼?」她不解地問。
「等我把床釘好了,你今晚就可睡這裡,不必在椅子上了。」他淡談地說。
尹若雪這才看出他想搭一張床給她。
難不成這個陰陰怪氣的人真想將她留在這裡,直到他抓到赤獾為止?
「我才不要睡這裡,你到底要怎樣?」她一驚。
「你若不想睡這裡,那就只好跟我一塊兒唾那張床了。」他冷笑道。「隨你便,我是不介意的。」
「你胡說什麼!誰要跟你……你……」她氣得跺腳叫道。「你……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廠厲無極也不生氣,仍是低頭做他的事。「你還不去弄早飯?」
尹若雪個性並不衝動。她發現厲無極雖然行事滿不講理,但眼下似乎並無傷她的意思。更何況她一時也無計可施,想要逃脫也得從長計議才行,免得讓他捉住了,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想來想去,這會兒還是先別惹惱他才行。
她也就不說什麼,「哼」了一聲,出去煮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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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日,白天裡厲無極帶著她深入森林重新尋找赤獾下落,循跡布線,好只得乖乖跟著,晚上則轉回茅屋各自安歇。
他倒是言而守信,別說是傷害她,就是連交談都甚少。可是尹若雪心裡仍是一直盤算著要怎麼溜走才好?
一日,他倆在林子裡忙了大半天,眼看中午到了,厲無極順手獵了一隻山豬。當場開腸剖肚,燒烤起來。尹若雪這幾日見他只用一把彎刀,矯健利落無不順手,倒是有趣。
一會兒兩人吃畢,厲無極便將那柄彎刀遞給尹若雪。「林於裡多是毒蛇猛獸,這把刀你就留在身邊吧。」
尹若雪雖然喜歡那把刀,卻不欲拿他的東西。
「不用了,我也有一把刀可以防身。」她從腰間拔出一柄精巧的匕首出來。「喏,你看!我用這個就行了。」厲無極接過來,一眼便瞧出那樣晶晶亮亮的小刀根本中看個中用。在他眼裡簡直跟小孩子的玩意兒沒兩樣。
他微微一曬,若無其事的拿著小刀把玩著,忽然將它朝身旁的石上劈去,存心試試這把刀,果然小刀應聲而斷。事出突然,尹若雪一呆,眼看自己的小刀三兩下就給弄斷了,不由得驚怒交進。
「你……你幹麼弄斷我的小刀?」她怒道。
厲無極冷笑道:「這種沒用的東西,留著何用?」仍將自已的彎刀遞給她。「我這把彎刀算是賠你的吧。」
「誰稀罕你的東西!」尹若雪伸手搶過他的彎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掩面哭著跑開。
這個土匪!土匪!先是打了她一巴掌,又禁梏她,把她成使喚的丫頭,現在又弄斷她的刀。真可惡!真可惡!她只覺委屈萬分,但無入可以傾訴,只能趴在大石上哀哀的哭了來。
厲無極惕在原地,愕然不懂。
她明明很喜歡他的彎刀啊!怎麼他好心把珍貴的寶刀送她,她反倒生氣了?
他生性冷漠孤僻,又鮮少結交女流。本來以為只要送她寶刀,她必然會高興,完全不知道自己霸氣的方法只會更加惹惱她。
傍晚兩人回到小屋,尹若雪收拾了晚飯之事,躲進後屋不肯理他。
無論如何,今晚就要開溜。
她睜著眼等厲無極熄燈。好不容易看見他揮輩滅了燭火,倒下就寢,又靜悄悄了半個時辰。
這會兒他總該睡熟了吧?
於是她躡手躡腳的從窗戶一躍而出。
起先還不敢跑得太快,等到與小屋隔了一段距離,才加緊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