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女兒回來了。」連婉心立在床前,問道:「這幾日您可覺得好些?」
「婉心,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連修竹自從患病以來,就時常昏沉無力,這會兒勉力坐起身來,咳了幾聲。「我的病也不過就是如此,哪還有什麼好與不好。對了,你不是說前去定縣看咱們莊子裡的旱情嗎?怎麼去了這些時日,那裡的情形怎麼祥了?」
爹,您先別操心了,這些事女兒自會處理的。您看看,我帶誰來看您了?」她轉身以開了房門,請陸雲軒等人進來。
「舅舅,我和柔兒來看您。」陸雲軒道。連修竹微微頷首。「好好好!」
「爹,您這病說大不大,說小嘛又拖了這麼久,總不是辦法,所以女兒就去請柔兒來幫忙。」連婉心明知老父脾氣,若讓他事先知曉,他是寧可死了,也絕不會同意請厲柔來醫治。故先斬後奏的將厲柔等人帶來。等到了跟前,他礙於情面,也不至於將人家攆出去吧!」
連修竹見了厲柔,險上便有些不自然,但仍勉強微笑道:「是麼,原來你是去找了厲姑娘來。只怕會太麻煩人家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呢!」陸雲軒忙道……舅舅這麼說就太見外了。」
「這位是?」連修竹偶一抬眼,卻見陸雲軒身後還站著一位俊眼修眉、英氣勃勃的年輕公於。
連婉心忙介紹一番。「這位是凌霄院的少主。凌公子古道熱腸,他恐怕表哥一時抽不開身,女兒又不太懂得這些,便自告奮勇要來幫忙看照點。」
「我早聽說凌霄院少主青年才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呵呵一笑,說道。「小女少不經事,還要麻煩凌公子多指點指點了。」
「哪裡,哪裡!連堡主言重了。」凌源連忙搖手說道。「小侄也是什麼也不懂。只是過來幫忙跑跑腿,盡分心力。」
陸雲軒拉過厲柔來,向連修竹說道:「舅舅,我看先讓柔兒替您看看吧!」厲柔依言就坐在床旁,診了一回脈。
「連伯伯先休息一下,我去寫個藥方。」半晌,她走至外間去開方。
眾人待服侍連修竹躺下休息,便急急忙忙出來,問她如何?
「你看舅舅的情況如何?」
但厲柔只要了幾張先前的大夫開的藥方看著,也不動筆。
「奇怪了?這就奇怪了?」她喃喃說道。「應該不會這樣啊」
「柔兒,究竟怎麼樣了?」陸雲軒急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連婉心見厲柔神色凝重,猜測八成是父親病勢沉重,急得落淚,哽咽道:「柔妹妹……是不是我爹他……」
「不是,不是!其實也沒這麼嚴重,姊姊不要想歪了。」厲柔忙道。「我看連伯伯這病例也不像是什麼大症候,應該不難治的,姊姊暫時不用擔心。」
陸雲軒聽了,便罵道:「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叨叨哼哼的不說話,可不是存心嚇人麼?」
「你當開方很簡單麼?」厲柔咳道。人家總要想清楚了才能寫嘛!催什麼催嘛!」
「是啊!是啊!」陸雲軒沒好氣的說。「厲大夫,那現在怎麼樣呢?」
厲柔白了他一眼,又逞自低頭想了想,然後就見她抽出一張舊方,隨手改了幾筆,加減點藥量,遞給連婉心,說道:「先就照著方子抓藥去吧!」
眾人悄然。「就照這舊方。」
厲柔說道:「這方子與連伯伯的病症倒是相合,要依我來用藥,也會這麼寫的。」
「可是這藥我爹吃了許多日,總不見效啊!」連婉心急道
凌源也道:「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厲柔卻怔怔的發呆,半晌才說道:「暫且照著舊方子來吧!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凌源見連婉心賂顯失望,便安慰道:「連姑娘先別急,有些病是要時間慢慢觀察的,也好隨時調整用藥。如今既有柔兒每日在這裡留心令尊的病情,情況必能逐漸改善的。」
「源兄弟說得對!」陸雲軒也勸道。「婉心,你暫且放寬心,舅父的病,柔兒自會盡力醫治,沒問題的。你明兒還有許多事呢!不如大夥兒都先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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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連婉心請陸雲軒和凌源坐在兩旁,替她撐腰壯膽,又召集府裡十來個大管事的到前廳。
「各位也知道我爹病了許久,弟弟又年幼,而我這個做女兒的,自不擔起當家主事的大任,只是我識淺才薄,且年輕不經事,有許多事總是想得不全、看顧不周。我擔心長此以往反而會誤了大夥兒辦事。再說,若咱們府裡老是這麼紛紛擾擾、亂無頭緒的,讓人見了,傳出去,各位大管事的臉上也不好看。所以,我這趟出去特意把表哥和這位凌公於請來協助我料理幾日,從今日起還煩請各位管事多配合了。」
「大小姐,言重了。」一位叫陳平的老管事站出來說。「料理府中,本就是屬下們應該做的事,不論是您,或是表少爺只要凡事派定了,有個開口,屬下們自會全力以赴。」
「陳管家這話說得明白,這天崗堡上上下下幾百人,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冗雜難述,總要有幾個發號施令的人,底下的人才好辦事,是不?」陸雲軒站起身,笑道。「如今你們堡主和大小姐既托了在下和凌兄弟來照應幾日,我等不才,也只得承應下來。所以這段日子,還要麻煩各位多多費心了,等你們堡主身子大安了,大夥兒也就可以鬆口氣了。」
「屬下遵命」眾人齊回。
陸雲軒又道:「既然如此,各位自去忙吧!若有事回話就請留步,否則明幾個一早仍然在這大廳說話。」陸雲軒在這裡的身份雖是外人,但他掌管楓林山莊及十二處分院多年,說起話來,自然比連婉心還要有威儀份量,是以底下眾人無一不服。一個上午眾人來來回回請示回話,他們三人便一起商量裁度。底下的人因各人負責的事都有了著落,權責清楚,便不再像前幾日群龍無首似的亂無頭緒了。陸雲軒因見凌源心思細密、處事周全,十分稱許。
「看來柔兒這一次還真是看對人了,把你帶來果然替我省了不少事。」他笑著對連婉心說:「這些庶務、看帳什麼的,將來你少不得是得學的,我的,不如趁著這會源兄弟在這裡,就請他教教你吧!」
連婉心聽說,便站起來盈盈一拜,笑道:「婉心愚笨得緊,還請凌公於多多費心。」
凌源慌了手腳,忙站起來回禮。「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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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見厲柔這幾日為了舅父的病坐臥不定、傷透腦筋,這會兒又面對桌上攤的十幾來張藥方子發呆,心裡十分憐惜,便走過去,摸摸她的頭,溫言道:「柔兒,別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大哥,難道我真的這樣沒本事嗎?」她黯然道。「怎麼就查不出原因呢?」
陸雲軒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就不需如此自責。誰又是神仙呢?」
厲柔搖頭說道:「我納悶的是,舅舅的病原屬平常,不應該這麼難治的。」她思索著。「我瞧以前幾個大夫開的藥方,皆是大同小異,對病症的看法也都一致,對症下藥,沒什麼錯啊!卻不明白為什麼會醫不好呢?真是的!」
她仍是心有不甘,說著便「拍」一聲,重重擊桌子一掌。
「柔兒。」陸雲軒待要勸她。
她又道:「剛開始,我還猜測會不會是哪個下人不安好心,在藥裡動手腳,想陷害連伯伯。可是這幾日,連伯伯的一切食物都是我先檢查過了才讓他用的,甚至他的湯藥也全由我自個我來撿藥、煎藥,完全不經過別人手裡。能做的我都做了,就是想不出,還有哪裡會出問題呢?」
「也許是舅舅這病本就難醫。」他道。
厲柔猶自苦苦思索。「不……不是的,應該不是的……」
「柔兒……」陸雲軒知她素來心高氣傲,爭強要勝的。若真的治不了舅父的病,她不但心裡難過,就是這口氣也決計難平。於是百般開導,無奈她都聽不進去。
早知道就不該帶她來天崗堡了。倘若那一個還沒好,這一個又賠上了,豈不更糟!他想到此時,不免有些後悔。
一天晚上,連婉心端了一碗甜粥來看厲柔。
「柔兒,這幾日我事忙走不開,多虧你來照顧我爹,真是辛苦你了!我聽說你愛吃八寶粥,所以特地熬了一碗給你。」
厲柔歉然道:「可是我來了好些日子,到現在還是始終查不出來連伯伯的病因在哪裡,實在慚愧得很。」
「妹妹快別這麼說!」連婉心說道。「你肯來,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厲柔歎了口氣道:「我看最近連伯伯頭昏的情況好像愈來愈嚴重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連婉心心急如焚,卻也無話可對。發了一會兒呆,說道:「天也晚了,妹妹還是先睡吧!我聽表哥說,你這幾日總沒好好的休息,這樣怎麼行呢?我瞧著心裡也過意不去啊!」
「我沒關係的。」她道。「反正也睡不著。」
連婉心又道:「我那裡有一些西域傳來的「安神香」治心煩氣躁、夜間失眠極有效的。要不要我吩咐丫頭拿一點過來,替妹妹這房裡點上一些,熏一熏,或許會睡得好些?」
「『安神香,?」厲柔問道。「是不是連伯伯房裡熏的那種香?」
「是啊!我平日也是常用的。」她道。
「喔!」厲柔搖搖頭道。「姊姊不用麻煩了,我從小就不愛熏什麼香。你不用替我操心,該睡我自然就會睡了。」
「好吧!。連婉心微笑道。「那麼我先回房去了
夜裡厲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仍是想著連修竹的怪病。頭暈目眩、體倦骨痛、氣虛盜汗、血行不足……是沒錯啊!用那些藥並沒有錯啊!只是怎麼吃了那麼多的藥還是不見效呢?她想,如果用藥無誤,那麼必是另有什麼原因。
可是她前前後後已經檢查了那麼多遍,就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性……到底還有什麼地方疏忽了?
她忽然靈光一閃,想起連婉心提過的「安神香」。問題會出在那裡嗎?可是若那香有問題,為何我成天待在那兒,卻一點事也沒有,況且婉心姊姊自個兒房裡也是常點,怎麼她也沒事呢?
厲柔想來想去,朦脹之間,像是有些頭緒,卻又說不上來,簡直快瘋了。
她向來藏不住心事,每遇苦惱之事,必會找陸雲軒訴苦一番。此時心裡著急,又放不下來。輾轉反側之餘,直覺便是跳下床去敲陸雲軒的房門。
「大哥,大哥!」她敲門問道。「你睡了嗎?」
這話真是問得好笑!三更半夜的,房裡明明早已熄了燈,她還故意這麼問!
也難為陸雲軒早已見怪不怪,一聽見這位「貴客」深夜來訪,他就知道今晚又甭睡了。當下便起身披衣,開了房門讓她進來。
「大哥……」厲柔一進門,便靠在他的胸膛上,彷彿心事重重、萬般不勝。
「難不成你又想到船上聽歌去了?」陸雲軒故意取笑她,輕笑道。「可是這會兒叫我上哪裡去找歌妓呢?」
厲柔想起上回胡鬧的事,不禁也笑了笑。
陸雲軒將她抱起,放倒在床上,輕輕拍著她,柔聲道:
「柔兒,快別胡思亂想了,睡吧!嗯!」
「人家睡不著啊!」她愁眉苦臉的說道。「我何嘗不想睡個好覺,可是腦筋偏偏轉啊轉的,就是停不下來。」
陸雲軒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難怪人家都說聰明太過了,操心傷神就多,不是好事。看來你就是這樣。我說還不如笨一點好呢,煩惱少些。」他又歎了一口氣道:「反正我也甭想睡了,你是不會放過我的!跟我說,你在想什麼?還是為了舅舅的病吧!你想到哪兒,轉不出來?或是大哥陪你一塊兒聊聊吧。」
厲柔聽見陸雲軒如此說,也覺得兩從個人一起說說話兒.總比一個人鑽牛角尖有意思得多。
「好,那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咱們兩人身份換一換,倘若今天大哥是個很厲害、很高明的大夫,碰巧我又生病了,你藥給我吃,可是卻總是沒有效,你想是為什麼呢?」
「喂……」陸雲軒想了想,笑道:「我給你吃錯藥了。」
「哎呀,不是啦!」厲柔嗔道。「人家都說你是很厲害的大夫了,怎會給我吃錯藥?除非你存心要害人家!」
「這可難說得很。」陸雲軒笑道。「有時你真叫人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咬你一口才好!」
「不是,不是啦!」厲柔輕捶著他的胸膛,不依的說道。「這個不對,再換一個答案嘛!」
「那麼就是你沒吃藥,然後偷偷的把藥給倒掉了。故意叫我著急,好訛詐我!騙我給你買吃的玩的,對不對?」
厲柔心想她每回都盯著連修竹把藥給喝完了才罷。因此搖頭說道:「不對!也不對,我有吃藥,而且吃得乾乾淨淨的,一滴也不剩。」
陸雲軒想了想,又道:「那麼就是你偷吃了白蘿蔔,或是偷喝了茶什麼的。」
「什麼?」厲柔一怔。
「藥性相剋啊!人家不是都說喝茶解藥麼?還有白羅卜也是不能吃的……」
他話末說完,只見厲柔忽然坐起身來,兩眼發直,不知想到了什麼。
「柔兒……」陸雲軒見她這個樣子,倒是嚇了一跳。「怎麼了?」
「不要吵。」厲柔乾脆用雙手摀住耳朵,非常專心地思考著。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和白朮、蒺藜相剋……山杷……是山杷嗎?對了,是山杷」但一會兒又不解的搖搖頭說道:「可是山杷從哪兒來呢……不可能會吃得到,那就是聞……聞……啊!會不會是『安神香』?對了!一定是從那兒來的!這回決計不會錯的……」
厲柔頓時豁然開朗,高興地大叫:「大哥!大哥!我知道了……。」
陸雲軒卻忙摀住了她的嘴,壓低了聲音,氣極敗壞的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大聲嚷嚷?你是不是想讓全府的人都知道你這會兒在我房裡?」
她哪裡理會得了這些?一張臉雖然讓陸雲軒掩住了大半,可是露出來的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儘是萬分欣喜的神采。
陸雲軒聽她說想出了法子,也跟著放下心中大石。又見她巧笑情分,說不出的嬌媚可愛,一時之間不免情動,便仍將她摟回懷裡,柔聲道:「你想清楚了?那好,現下咱們可以睡了吧。」
厲柔使勁扳開他的手,坐起身,喜孜孜的說道:「大哥,你不想聽我說原因嗎?你要不要先聽我說……」
「不要!不要!至少現在不要。」他又重新拉著厲柔躺下,然後不住的親吻她的小臉,含混不清的說道:「現在我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不要聽……」
及至天將亮時,他才依依不捨的將厲柔送回她房裡。「噓,別出聲,我抱你回你房裡去。」他輕聲說道。「阿彌陀佛,可別讓人瞧見才好!」
厲柔摟著他的頸子,見他四下張望、攝手攝腳,像作成似的,反倒覺得大為有趣。她輕笑道:「大哥這麼緊張做什麼呢?若讓人瞧見了又會怎樣?」
「怎麼樣?這裡是天崗堡,你還當是在咱們楓林山莊嗎?若叫其他人看見,豈不羞也羞死了!」陸雲軒輕斥道。但見她一臉促狹模樣,毫不在乎似的,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只得抱怨道:「你還說呢!都是你不好,沒事深更半夜的跑到我房裡來,鬧得我不得好睡。以後別再這樣了,下次你若再來鬧我,我定不開門,來個相應不理,看你怎樣?」
「那我只好去找凌源表哥哎!」
「什麼?」他差點跌倒。「你敢?」
厲柔只是格格的笑,還一面輕咬他的耳垂,害得他一陣怠酣神醉,差點又要跌躍。
「我真是怕了你了。」他歎道。待天色大亮之後,厲柔起身至連修竹房裡探視一番,並駱香爐移出,重新煨火煎藥。
自此之後,連修竹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起來。眾人也才放了心。
連婉心問明父親之病原來是因為那「安神香」的緣故之後,不禁又驚又悔。
「原來是那香有問題!趕明兒我就全扔了去!」
「那倒也不必。」厲柔說道。「其實這『安神香,原是好的,只是連伯伯的病,用到了白朮和榮獲兩味藥,而這兩味藥如果一遇到了山杷,不但一點效力也無,而且三者藥力混合在一起,還會讓人昏昏欲睡、起作無力。可是誰又會想到達西藏來的東西裡,偏是含了山把的呢!也因此先前才會吃了那麼久的藥,卻一點效用都沒有。」她又笑道。「也是我不好,繞了這麼一大圈,又鬧了大哥一晚上才恍然想通的。」
「這與陸大哥又有什麼關係?」凌源問。「難道了知道那香裡含有山把嗎?」
「是啊!連婉心奇道。「難道是表哥跟柔兒在一起相處久了,聽得多了,所以這會兒也懂醫理藥性什麼的了?」
陸雲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支支吾吾的說道:「沒有,沒有,我哪裡懂得這些……吸……我只是陪著柔兒聊了一下子……隨便說說話兒,忽然她就想到了,也沒什麼……」說著又狠狠的瞪了厲柔一眼。
厲柔一時不察,差點說漏了嘴,臉上不免一熱,忙扯開話題,混了過去。
連婉心素知他二人親匿,且又見他倆神情有異,便識趣的不再追問,對凌源使了個眼色,扯開了話題,另外聊了起來。不一會兒,又編了個事由,說道:「凌公子,我昨晚看帳時又覺得有些許不懂之處,還要請你指點指點,不知你這會兒可有空?」
凌源會意,忙點頭附和。「有空!有空!」
「那好,不如我們往前廳談去吧。表哥,柔兒你們慢慢聊!」說著,便與凌源往前廳去了。一直到了前廳,凌源和連婉心才忍不住一齊笑了出來。連婉心笑道:「我說,咱們還是不要坐在他們跟前才好!我敢打包票,這會兒表哥一定在罵柔兒。」
「是啊!」凌源也道。「柔兒就是這樣,每天總要鬧些事故來,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又歎了一口氣道:「也虧得陸大哥能消受得了她!」.
「其實,我倒覺得柔兒挺可愛的。」連婉心說道。「她貌美,又聰明機靈,哪個男人看了她不動心?就是我見了她都。有自慚不如。要換作我是個男子,肯定也會像表哥這般疼愛她的。
凌源卻道:「雖然柔兒嬌美絕倫,可是她那任性又愛促狹的性子,又有幾人能受得了!我看這世上大概也只有陸大哥能治得了她。可是連姑娘你端麗溫柔、和順明理,在我看來,倒是柔兒遠遠不及你呢!」
連婉心聽了,又羞又喜,臉上微微一紅,低頭半響不語。「凌公子太誇我了,倒說得我不好意思。」
「不!不!不!」凌源忙道。「我是真心的。我……我真是這麼認為的……」
連婉心原本就羞紅未褪,此時心頭一暖,益發紅暈滿面。
果然,陸雲軒待他們前腳一走,後腳便拎著厲柔一陣數路。
「你啊,你啊!說話都不經腦子!交代你多少次了,結果你還是……真是氣死我了。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罵道:「這些話也是可以當著人面前說出來的嗎?」
「人家忘了嘛……」她嘟了嘴,說道。「人家下次不說就是了嘛!」
「你……」還有下次?
「連伯伯可能醒了,我過去看看他。」厲柔忙阻住他的話頭,一溜煙就跑了。
她直跑到連修竹房裡,這才放下心來。「你又做了什麼好事啊?」連修竹見她像躲債似的急急忙忙跑進房裡,便笑道:「又惹你大哥生氣了?」
厲柔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卻見連修竹早醒了,正好整以暇的瞅著她。
他自從與厲柔相處多日之事,益發覺得她雖然每每行事出人意表,其實性情天真爛漫、對人情世故更是一點城府也無。有時的確不免任性妄為、我行我素些,但卻又往往至情至性。因此,對她的憐愛之心也就不覺與日俱增。
再者這些日子,厲柔日日伺候他飲食起居、用藥,無不周全。雖說也常常讓她異想天開的行為話語給弄得哭笑不得,但較之乎日安分守禮的女兒,實是大異其趣。況且這對他病中無聊煩悶的心情,更有解憂之用。故而更真心疼她了。
厲柔小嘴一撇,說道:「人家哪有怎麼樣?」
她才不會承認呢!
「嗯,好些了。我看今兒個,可以再減些藥量。」替連修竹把完脈,她重寫了一張方子。
連修竹說道:「病了這幾日,成天盡喝那些個苦藥,再不就是喝那些沒半點味道的補場,什麼好吃的也沒得吃。這會兒嘴淡得很,你讓廚房弄點好菜來吧!如果可以再喝個一、兩杯,那就更好了。」
「那可不成。」厲柔抬起頭,說道。「自古以來,病中總以淨餓養生為要。喝酒多上火,那更是忌諱。不成的。」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連修竹皺眉道。「我就不信連吃隻雞腿也不成?」
厲柔聽了他的抱怨,倒是好笑。心想連伯伯吃膩了清淡小菜,也是情有可原,便笑道:「連伯伯想吃雞麼,那有何難?待會兒柔兒親自下廚弄隻雞,讓您解解饞就是。」
連修竹一聽十分高興,又道:「那小酒……
厲柔登時收了笑臉,白了他一眼。「酒還是不必了吧!」
「是!是!是!。連修竹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有雞就好,酒不用了,不用了。」
稍晚,厲柔便照著上回在雞肚裡塞滿了藥材,又滋補又不油膩的烹調方法,弄給連修竹吃。果然令他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
隔了兩日,陸雲軒又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在責備厲柔。正罵著,只見連修竹拄著根枴杖,踱了過來。
「雲軒。」他喚道。
「舅舅,您怎麼起來了?」陸雲軒忙過去攙扶。
「我沒事。在床上躺了這麼久,所以下來走走!」連修竹又說道。「我大老遠就聽見你在罵柔兒,是不是啊?好好的,你又罵她做什麼?」
他下床走走,不意正好碰見陸雲軒責罵厲柔。他見厲柔垂首默然,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自然免不了開口維護她。
「舅舅,您不知道她……」
「她又怎麼了?哪家的小孩子不頑皮?你小時候又幾時安分了?哪一次不是闖了禍,讓舅舅出面替你向你爹求情的?況且舅舅這裡也不是外人家,就算是胡鬧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你何必老是大驚小怪的拘緊了她?」
厲柔在一旁猛點頭。
「是……」陸雲軒只得唯唯喏喏的不敢答言。
「再說她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聽不借。你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這般罵她?」
陸雲軒雖然聽舅父一會兒說她年紀小,別管她太嚴;一會兒又說要拿她當大人看待,不要用罵的,根本是話有語病,相互矛盾!但他哪敢有意見?
最可恨的是,厲柔還在一旁不停地點頭附和。「還是舅舅明事理。」
陸雲軒暗惱她,但仍陪笑道:「舅舅說的是,孩兒不罵她就是了。舅舅,您想四處走走也好,我這就去叫個丫頭過來,一旁伺侯著。」說著,使喚了廳上的一個丫頭過來,說道:「芬兒,你陪老爺到花園裡逛逛。小心點,知道嗎?」
他的算盤打得精,待會兒支開了舅舅,看還有誰來救這個具丫頭!
誰知連修竹卻揮揮手,說道:「不用了。芬兒,你去忙吧!柔兒,你過來,陪舅舅逛逛去!」又看了陸雲軒一眼,說道:
這會兒你大哥心情不好,咱們別出現在他跟前,尤其是你,百得他有氣沒處發,盡找你晦氣!」
陸雲軒忙道:「孩兒不敢。」
連修竹哼了一聲,只管招手喚厲柔過來。
厲柔喜孜孜的過去攙扶著連修竹。臨走之前,還悄悄回過頭去,朝著陸雲軒作個鬼臉。
陸雲軒只恨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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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出來快一個月了。」凌源說道。「這會兒我看連伯伯身子也大好了,而你現下管這一大家子的事也不成問題,能夠獨當一面了。所以,我打算過幾日就跟柔兒回家去了。」
連婉心微微一驚,說道:「怎麼……你要回去了?」說著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這段日子兩人相處下來,凌源對她的一片心意,慇勤體貼,連婉心怎會看不出來?而且他秉性忠厚純良,又長得文雅俊秀,她心中早已是情慷暗生、芳心暗許。
凌源見她頗有不捨之意,很是高興,一時忘情,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忙解釋道:「我是想早點回去稟告太婆婆和我爹娘,說……說……」他雖然心中甚是愛幕連婉心,但素來臉薄木訥,所以話還未說完,早已窘紅了臉,吞吞吐吐的說道:「請他們找個媒人來……來向連老爺求親……」
連婉心一聽,一張粉臉羞得飛紅,當下低垂了頭,不發一言。
凌源見她不置可否,便有些焦急,問道:「你……你覺得怎麼樣,好不好?」
連婉心聽了,更不好意思搭腔。心想:真是個傻子!他只管請人來說媒就是了,哪有先問人家好不好的?這可叫人怎麼回答呢?真是的!」
好半晌,她才羞羞怯怯,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說著便抽脫了手,又輕聲道:「誰又攔著你了?」然後運自回房去了。
凌源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梧,欣喜難言,喜不自勝。
碰巧連修竹和厲柔正往花園走來,遠遠只見涼亭裡坐著兩個人。好像是凌源和連婉心,只見兩人低低切切,隅隅紉語,狀極親密。只是隔得遠些,不方便叫喚。
一時,兩人正好走到涼亭前,卻又見連婉心匆匆離開,而這裡凌源又是失了神似的,怔證傻笑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喂!」厲柔叫道。「表哥,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啊?婉心姊怎麼走了呢?才想過來和你們一塊兒說說話的,偏偏她又走了。」
凌源正自出神陶醉,忽被厲柔打斷,不覺嚇了一跳。又見連修竹在旁,登時紅了臉,忙道:「連伯伯好。」
連修竹微微一笑。「凌公子,這些日偏勞你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哪的話呢!應該的、應該的。」他訥訥的說道。
厲柔與陸雲軒兩人,這些日子早已發現凌源對連婉心頗有意思,言語中常不意流露出傾慕之意。今日再見他二人園中談更是信了九成。
她故意問道:「剛才看你和婉心妨姊談得起勁,你們聊些什麼阿?」
凌源見厲柔神色狡黠,分明是存心想取笑他,才有此一問,但礙於未來的岳父大人在旁,又不能太失禮。
「我……我方才和連姑娘在商量院裡所屬的六個大莊子中的冬糧分發和存放的事。」
「喔,是這樣麼。」厲柔知道。「那談得好好的,婉心姊姊幹麼又走了呢?想必是你們商量得不投契,拌嘴了,所以她這才氣跑了,是不是?」
「你別胡說!」凌源慍道。「人家連姑娘明理溫柔,我怎會與她拌嘴!」
厲柔還待嘲笑一番,連修竹卻開口笑道:「柔兒,剛才你才挨你大哥罵呢!這會兒又開始頑皮了?對自己的表哥也這麼沒規矩!要不,你回大廳去,我看你大哥八成還在那兒等著修理你呢!」他見凌源心實口拙,根本招架不了這個伶牙俐齒的厲柔,索性出言替他解圍。
凌源一聽,喜得笑道:「對對對!正該如此。早該叫陸大哥好好修理你了。」
厲柔只挨著連修竹鬧個不停。
其實連修竹已有幾分年紀,看這情景,也約略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何況知女莫若父,他又怎會看不出自己女兒的心思。只是連婉心與陸雲軒的親事告吹之後,他便也看開了,想他們年輕人的事,由得他們自個兒去處理吧!是以也並不太過問這件事。反正時候到了,自然就明白了,他想。
當晚凌源與陸雲軒說了原故,他也極表贊同。
「我與柔兒都早就看出來了,就只等你開口呢!」又想,自己到底是與婉心曾經訂過親,若是同他們一起返回凌霄院難免尷尬。「既然這裡也沒什麼事了,過兩日你就帶著厲柔回凌霄院去吧!我也該回楓林山莊去看一看了。」
「好!」
凌源回到家中,忙悄悄向母親說明此事,請母親再跟老夫人說去。
「好好好!這樣很好,柔兒一回來就跟我說了呢!」凌老夫人一聽說,忙笑道。「上回我和你娘一瞧連姑娘也是很喜歡,如今你們既然是兩情相悅,那就更好了。」說著,連忙與凌旭夫婦商量說媒之事。
凌源見大事底定,心中雀躍不已。
不久,凌家便派了凌源的姊姊、姊夫備了厚禮,前去說媒。
連修竹自然也是滿口應承下來。
接下來,兩邊擇就了吉日,高高興興、熱熱鬧鬧的籌辦起喜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