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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燭印 第五章 劍影 作者:素問
    天階月色涼如水。

    玄齡一覺醒來,已是星子閃爍的晚上。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腦子渾渾噩噩,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酸痛難當。

    回憶午後的事,她不禁神色黯然。

    風大哥又不知去哪裡了。打從他們重逢,就沒有心平氣和地在一起說過話,幾乎每次都是天崩地裂不可收拾。尤其是午後,他真的嚇壞她了!其實,在內心深處,她惟一認定的男子只有風大哥。莫說他是要她的人,便是索取性命她都願意給!她抗拒是因當時的他只是為發洩情緒,並不是為愛她而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真正嚇到她的,是他竟然拉著滌凡劍往自己的胸膛刺!那樣熾烈、那樣瘋狂,使她眩惑、使她為之沉淪——

    不敢想像,萬一那把劍刺穿他的身軀——

    玄齡用力甩甩頭。不!不!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風大哥對她的好不是一點一滴,而是一點一滴地聚成的汪洋大海。儘管,他們彼此分開八年,儘管他變得更加粗獷、火爆,但是光陰並未阻隔一切,有很多東西一如往常。她感覺得到、觸摸得到,甚至能聽到那個傻漢子心中的悲鳴——

    一把劍刺穿的將是兩個人的心。

    他不忍傷她,所以,他一定不會再去傷他自己。玄齡默默地在心裡傾訴,一遍又一遍。

    許久,玄齡披上外衫去倒水,發現茶壺的水冰涼,已不多了。不好麻煩別人,她只好自個兒端著水壺去伙房燒些開水。

    今夜,靜悄悄,熏風拂過,竹葉刷刷作響。穿廊轉彎的時候,她被一人撞個趔趄。

    來人忙拉她一把,嘿嘿笑道:「抱歉!抱歉!小嫂子,是我走得匆忙撞到了你。」

    小嫂子?

    玄齡藉著月光觀瞧,面前的男子正是花凋。她縮回手,有些尷尬地說:「花凋大哥,你別亂說。」

    花凋刁鑽的本性顯露無疑,「我叫錯了嗎?你可是我心甘情願認的嫂子,只此一家,絕無分號。畢竟,能把我們六扇門攪得天翻地覆也沒有幾個人。」

    玄齡低頭,「花凋大哥的嘴真厲害,說得玄齡無地自容。」

    「啊,你別誤會,我不是刁難你。」他搔搔發,「該怎麼說呢?反正,我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實際上蠻好的。」

    哪有人自己吹捧自己,還甚是滿意?

    玄齡哭笑不得,愧疚道:「真不好意思,害你喝了好多酒。」她看得出來,雪韌和花凋都是不善於飲酒的人。

    「啊,那個不算什麼,能看到風老大跳腳,死都值得。」花凋聳聳肩頭,突然語調一轉,呻吟:「但是,頭真的好難受,還有胃,翻著滾一樣,想吐又吐不出來。」

    玄齡關切道:「花凋大哥,不會喝酒的人『牛飲』確實會難過—陣子。其實,我也是頭痛、胃不舒服,所以想找伙房燒水。要不,我做醒酒開胃的茶,拿給你和雪韌喝。」

    「你會做解酒的茶,怎麼不早說?"花凋喜出望外,頓時拋開所有煩惱,討好地笑道:「我美麗大方、溫柔婉約、善解人意、冰雪聰明的親親小嫂子,讓區區不才在下我給你帶路如何?"

    囉哩囉嗦大半天,不就是要給她帶路嘛。

    玄齡輕輕一笑,「那謝謝你,我確實正愁找不到路呢!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嫂子?讓人聽到了會誤會的。」

    「誤會?誤會什麼?"花凋在前面邊帶路邊閒喧牙,「你不就是風老大的女人?"總不能去叫醉仙樓的老闆娘「嫂子」吧!他可是很有眼色的。

    「不,我不是。」玄齡幽幽地一歎,「我是個總給他帶來麻煩的故人而已。」

    情深緣淺,奈何……

    花凋大腳一踹正前方的伙房門,領她走進裡面,點亮台上的幾盞蠟燭,才扭回頭應聲:「萬般煩惱無盡處,話由你說,風老大未必認同吧!"唇邊漾起一抹神秘的笑痕,「耶?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

    玄齡下意識地去摸,記起午後風燭對她……不禁面紅耳赤,支支吾吾道:「是……是蚊蟲叮的……」

    花凋鼓著的兩腮,噴笑道:「好、好大的一隻蚊蟲!真厲害,現在的蚊蟲不但牙尖嘴利,而且齒痕多得駭人!不得了,咱們六扇門竟然出現了比蚊子、蜘蛛更恐怖的傢伙!嘖嘖嘖!歹命哦!"

    玄齡被他挖苦得有口難言,只得默不作聲,忙著整理石台上的用具,想著如何岔開話題。

    「你找東西?"花凋笑夠本了,可又牽引著頭痛,「要不要我來幫忙啊?不找點事情做,分散注意力,頭要炸了。」

    玄齡看看他,「你收錢嗎?若是收錢的話,我沒有。」

    「我哪還有閒情收你錢啊?有雄心也沒有豹子膽。」他齜牙咧嘴地不斷按著太陽穴,緩緩輸入內力,試圖鎮定。

    「不要動不動就消耗真氣,會折損壽命的。」玄齡扇著下面的爐火,給水加溫,仍不忘給他忠告。

    「姑奶奶,你給點實質性的建議嘛。」他無奈地攤攤手,「我看你不是個簡單的省油燈,雖說看上去柔弱,心裡頭的彎也少不到哪兒去。」

    玄齡好笑地看他,「花凋大哥,你又知道了?"

    「嘿,我堂堂花大捕頭見多識廣,大風大浪都經歷了,看人會有錯?"他傲慢地哼哼,「你早晨在醉仙樓戲弄老闆娘的時候我就看個一清二楚,普通人在短短的功夫內,絕對想不出那樣的點子。」

    玄齡輕輕一勾唇,簡單解釋:「我是個懶人,那可不是我的點子。以前,我在爹爹一本關於算術的書上看到類似的問題。有人要將幾隻羊平分到羊圈裡,然而,羊群個數有餘,他苦思冥想不得其法!後來,路人牽來一隻羊借給他,而最後仍帶走他的羊。說穿了,我不過把他引羊入內的方法借來用,取巧而已。」

    花凋聽得有些迷糊,笑道:「不管怎樣,你看的書倒是涉及廣泛。喏,你竟會做解酒的湯水兒。」

    「是茶水。」玄齡糾正著,「洞庭湖山水豐裕,我在家鄉種了很多茶葉,所以有些研究,不算很深。」

    「不都一樣?"花凋伸伸懶腰,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難怪風老大喝酒跟喝涼水一樣。原來,有你在背後當後盾啊。」

    「他喝酒,我一點都不支持。」玄齡深吸一口氣,咕噥:「我也奇怪,怎麼會有喝酒喝得那樣厲害的人。我得想想看,有沒有法子去幫他戒掉。」

    「戒掉?"花凋咋舌,搖搖食指,「我勸你趁早放棄,那絕不可能。這幾年,我見他喝的酒比吃的飯還多,醉仙樓有一半的酒都是他幹掉的,不信,你拿他的滌凡劍在他胳膊上劃一道兒,我保準那噴的不是血,而是酒!"

    「那也不能任他喝下去,或許,風大哥的體質異於常人,但飲酒多了傷身是毋庸置疑的。」等他端下煮開的水,她又重新對上一些涼水到壺中,「對了,我忘了問,有茶葉嗎?"

    「有啊。」他翻著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我從宮裡面弄的,可是六扇門上下沒人會煮,所以都放起來了。」乖乖,平日請的太監宮女都是白拿錢?連整都不整一下伙房,亂死了。

    當他終於找出來一大包茶葉的時候,玄齡疼惜地低喊:「你們怎麼暴殄天物啊?上好的碧螺春和雪峰毛尖都發霉了。」說著,挽起袖子,開始挑摘僅存的嫩葉。

    「隨便,快點嘛!"他的頭還痛著呢。

    「不行,要喝就要好好弄。」她鄭重地申明,「煮茶的工序很多很繁瑣,你不要著急——」

    「我怎能不著急?"他抱著腦袋蹲下來嚎叫。從早到晚,他就一個頭兩個大,要瘋啦!

    「莫慌,心慌喝不了肉湯!"她微微一笑,「給我兩個時辰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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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門宴。

    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移山倒海的巨變。胯下火龍駒圓圓的鼻孔空中噴著煙雲,四蹄飛揚,捲起漫天煙塵。

    六扇門的後門就在眼前,風燭乾脆雙足一點馬蹬,縱身越過層層房簷跳到院落中去。廂房內,燭影幢幢,忽明忽暗,有一盞微弱的蠟炬在燃燒著。

    玄齡剛剛迷糊入睡,就被劇烈的撞擊聲驚醒。她嚇得一抖,立刻抓緊錦緞,向紗幔後方藏匿。

    「玄齡!快出來!"風燭沒功夫玩捉迷藏,大步流星上前把她拎包裹一樣扯出來。

    「風大哥?"玄齡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凝眸,發現他渾身是血,一身棕色的衣袍差不多變成了紫色。

    血,為何會有那麼多血?"你身上好多血——」

    「不是我的。」風燭隨口說,拿起外衣披到她身上,「先別問,快點跟我離開京城!"

    「現在?三更半夜?"她驚訝地張著小嘴。

    「就是現在!"他不耐地打橫抱起她,掌風撲滅蠟燭的同時人已再次躍到院中,接著跳出外牆。

    火龍駒看到主人,一聲嘶鳴,馱著兩人風馳電掣般狂奔。

    玄齡急急問道:「發生什麼事要走得這樣匆忙?"他是御前的捕頭,為何像欽犯一樣逃?雪韌他們人呢?

    「閉嘴,小心咬斷你的舌頭!"他出言恐嚇,兩腿一夾馬腹,高揚皮鞭,加快馬的奔跑速度。

    隱隱約約地,她聽到那邊六扇門的方向傳來喧嘩的吵鬧聲。想轉回頭看,卻被他強行轉回。迎面的風刮得面頰刺痛,她不禁要尋找庇護,一雙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胸襟,小頭顱埋入其中。儘管,血腥已充斥著他的週身,但由內散發而出的熟悉氣息卻包裹著她的所有意志,彷彿天下之大,只有這一片空間才是她的容身之地。

    玄齡無意識的小動作讓風燭揚起一抹笑意,淡淡的,幾乎不可分辨。

    離開京城沒多久,雜亂的馬蹄聲震撼著郊外的茂林。

    「風捕頭!等等!"

    「姓風的!你停下來!"

    「風燭——」

    風燭一聲長嘯,除了火龍駒之外,隨後跟上來的馬匹有一大半口吐白沫,頹然倒下。

    「玄齡,閉上眼。」他在馬背上輕輕推她的後腰。

    玄齡心知有變,當即聽話地一閉眼眸,雙臂改抱馬脖子,身子前傾俯下。

    風燭掌中的滌凡劍在夜空中劃出一道亮閃,幽冷的劍氣繚繞,伴隨著電光火石地扎刺,不斷有人馬倒下。

    「風燭,你跟我們回尚書府,尚大人絕不會追究你和另外兩位捕頭,我們要抓的是月剎!"帶頭的人大聲疾呼,源源不斷的人追上來加入戰群。

    風燭置若罔聞,依舊揮舞寶劍如飛,「再跟過來,別怪風某不客氣!"要保玄齡的安全,就不能不傷及性命;看來,若是不想束手就擒,他們四個跟尚書府就真得撕破臉了!

    玄齡心裡七上八下,不敢掙開眼睛,可那些刀光劍影的撞擊卻是那樣駭人!他們兩個被圍繞在中間,左右全是對方的人,風燭即使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抵四手。或許,他一個人可以應付,要打要撤行動自如,但現在馬背上有個不諳武功的她!就不能不多一層顧慮,顯得捉襟見肘。

    該怎麼辦才好?

    她後悔了,實在不應該千里迢迢跑來找風燭!看看,她從頭到尾都做些什麼?只會給人家帶來麻煩而已!

    哧——哧——

    風燭的身軀一動,兩支冷箭刺入他的肩窩和右臂。混蛋!敢在他面前賣弄箭法!他一皺眉,丹田的真氣上湧,冷箭被硬生生迸出,抓住裹著粘稠血漿的箭桿,回手一拋,反扎中暗襲他的官差。

    夜幕中,數丈之遙,他竟準確無誤地擊中目標,簡直是匪夷所思!追趕的官差大驚失色,紛紛望而怯步。

    瞬間的空暇令風燭得以喘息,火龍駒感受到主人施壓,撩開四蹄瘋狂地奔去……

    同時。

    茂林的樹上,三道人影彼此互覷。其中,黑衣女子露出陰惻詭異的笑,對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黃衣女道:「總算找到了……他們交給兩位,沒問題吧!"

    兩個黃衣女點頭。

    「好,記得按照先前的計劃進行,咱們少時再會。」

    「遵聖姑令。」

    嗖嗖——

    玄黃的衣衫翩然而落,攔截住追兵,不等官差反應,樹林已被朦朧的迷霧包圍,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慘叫不斷,鳥獸四散。

    待一切都平靜下來,林中的人馬蹤跡不見,只剩下一堆白骨和滿地爬行的瘦長蜈蚣、蠍子。

    血水蜿蜒流淌……

    小溪邊。

    一匹馬,一把劍,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以單臂抱下馬背上的女子,然後道:「你在原地休息,我去飲馬。」

    「不。」女子水漾的眸子露出不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怕,這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他們目前追不上。」男子拂開她柔膩冰涼的小手,逕直走向水源。一拍馬臀,火龍駒乖乖地自動在旁邊飲水,偶爾啃口青青的草皮。

    月光灑落在大地上,星星點點,潺潺的溪水摩娑著水底精巧細緻的石塊,流淌而過。

    他把劍紮在身側,大手捧起水往臉上撲。初春,水涼沁骨,稍稍震住他的困頓。瞥眼看看右臂和胸窩,傷口早已因一路跋涉的風吹而凝結,輕輕撕開血衣,黑洞四處腫脹,汩汩血漿集中在箭傷邊沿,血管似有隨時爆裂的可能。

    「我幫你。」低柔的嗓音響起。

    風燭頭也不抬,斥道:「滾!"

    「你別想趕我走。」玄齡蹲下來,固執地掰開他的五指,盈盈大眼瞅著他身上的兩處傷,一怔,抿唇道:

    「是……剛才受的傷?"

    「廢話!''他煩躁地拍開她的手。她是想讓他逆血而死?

    女人!一見到血,不是尖叫就是昏倒,要麼便是掉淚。好像男人一掛綵就跟死沒區別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上次玄齡在看到他那個八百年前的舊傷時,流的淚水都能匯聚成一個新的洞庭湖。

    這會兒,他實在沒心情去安慰她,更不想聽到任何令他暴躁的聲音。本來,身體已經累得筋疲力盡,若再加上她的一串串淚珠,不如讓他一頭撞死快些。

    玄齡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抓住他的胳膊,嘴唇顫抖著上去把污穢的血濃吸出,拿起他腿上的小瓷瓶,倒些粉末塗抹在傷口上,接著又撕開羅裙的一絲擺角,利落地纏好。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她沒有半點遲疑。

    風燭靜靜凝睇著玄齡的一舉一動——

    但是,直到她把他肩窩上的傷口處理好,都沒有掉下一顆淚,平靜得出奇。

    「風大哥,我都弄好了。」她擠出一絲蒼白無力的笑,起身時又想起什麼,曲膝而坐,「你的衣裳被扎得一個洞連一個,染著血,白天走在路上會嚇到別人呢。你等等,我幫你縫一下——」說著從腰間繫著的荷包內拿出隨身的繡花針,開始為他破開的衣洞縫補。

    風燭雙眉挑得老高,不解其意,總覺得怪怪的,事有蹊蹺。不出所料,玄齡哪裡是在縫衣,根本是在自戕!她的針好幾次都是在扎到自己後,才警醒地換對位置。

    他想說……卻斂住不語。

    何必呢,君家兩個丫頭自幼嬌生慣養,君莊主不曾勉強她們學女紅針線,手笨一點並不奇怪。他是自作多情,才會以為玄齡是心焦所至。既然決定遵守諾言放開她,就要從現在開始,從一點一滴的小事開始——

    以後,她的痛癢都與他無關,而是別人的職責了。

    玄齡咬斷絲線,打了一個結,淡淡自嘲:「終於不辱使命。你看看我……越來越笨拙。」在小溪中濕濕手,然後把他的衣襟也連帶著濡濕,「水會把血跡沖淡一些,等天亮找到小鎮後,你再買一件衣裳換好了。」

    風燭低應:「你去歇息,我們一會再趕路。」他現在根本懶得動一根指頭。之前在尚書府鬥得天昏地暗,已消耗大部分體力,後來在林中一鬧,受了傷就更加難挨。

    不知道月剎他們幾個怎樣?大概都好不到哪裡去,狼狽得很。也不曉得尚家兄弟從哪兒弄的熏香,無色無異,竟連他們幾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老手都沒能察覺,硬是吃了悶虧。果真挖好了陷阱等他們往裡跳——看來做不成同條船上的人,大概尚家兄弟都不會放過。

    怪的是,月剎為何會衝動?真是一點不像那樣冷酷而自製的人會做的事情——幾乎話不過三句,就洞簫伺候!

    事情越來越複雜,現在有家歸不得,他們四人被打散,連個研究對策的人都沒有!該死的,這會兒要是有酒就好了!至少,先痛痛快快喝一場再說!

    他沉沉地吐一口氣,閉目靠在樹下養神。

    遠遠地,玄齡悄悄望著他疲倦滄桑的側面,壓抑多時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生怕哭出聲,忙咬著手背,深深地咬著不敢鬆口。尚且來不及束的髮絲散在兩靨,遮住她大半個苦楚不堪的臉孔。

    小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嗚咽著、顫抖著。他不想聽到她哭……看到她哭,她都知道,所以她只能選擇悄悄地哭泣。很久以前,她在他離開洞庭湖時就是這樣。她會笑著看他的身影離去,然後一轉身便淚如雨下,縮回蝸牛殼內獨自悲傷。她捨不得,但必須去割捨,因為能捨方能得——若非太過瞭解他對她的感情,她也不需痛苦如斯。

    風燭不愧是風姨的兒子,那倔強如牛的執著和至死不渝的癡狂如出一轍。風叔叔為救爹娘脫困而橫遭慘死,風姨是為腹中的風燭才苟且偷生活下去的。記憶中,不曾見風姨笑過,她終年就在窗欞朝西南開的方向眺望著。

    直到那年秋季,風姨竟因小小的傷寒而死!傷寒啊,對一個習武的人來說,怎會不能痊癒?她只是死了心,不願再活。她的魂魄早已飄到西南方——那個她丈夫長眠的地方。

    她好怕,怕風燭會和風姨一樣癡傻,當她有個好歹的時候就會隨之棄生。她寧可拉下臉做個負心女子,要為他找一份責任,親眼看他成家立業,不再死守著她不放。他是重情重義的人,一旦有了責任就不會逃避。

    那是她保護他的心啊,他可明白?

    曾經恨娘為何要生她,明明知道她的降生只會帶給別人生離死別的痛苦!但是,慢慢地她恨不起來了,因為能夠看到這個深愛她的男子,她狠不下心再去怨娘。

    她是那麼地不捨他痛苦,他的每一點刺痛都會反射到她身上來。他不開心,她會跟著難過;他冷漠,她會跟著淡然;他的疏離是她想要的結果,同樣也是她最大的悲哀。

    她困難地告訴自己沒有做錯,只是,心會痛……

    未來,注定血淚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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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濛濛亮。

    風燭與玄齡就又上路了。他們盡量避開官道,走羊腸小路,在附近的小鎮休息。

    一家老客棧內,玄齡慢慢地啃著饅頭。目不斜視,鼻問口,口問心,專心致志祭五臟廟。離洞庭湖尚有一段路程,大概山中潛行的日子會佔絕大多數,能吃飽一點最好,免得給風燭找麻煩。

    風燭早都吃好了,為了等她,才勉強喝著小鎮的桂花釀來拖延時間。他的目光游離,打量四方的動靜。雖然尚書府的人沒有追來,但情況似乎並沒有那樣簡單,他隱約聞到另一種陰謀的味道。

    一低頭,恰瞥見玄齡手背上的淤痕,印有兩排清晰的齒嚙,深陷入骨,尤其是在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就更加觸目驚心。

    「你的手怎麼了?"嘴巴不聽使喚,他脫口問道。

    玄齡噎得猛咳,小臉通紅,燦若朝霞。

    風燭無奈地歎一口氣,倒杯水給她,悶斥道:「笨!"

    玄齡喝下水,輕拍胸口,半天才緩過勁頭,她訕訕一笑,「我本來就是不大聰明的。」見他仍瞅著她的手,胳膊急急藏到桌下。

    風燭冷哼道:「你若是餓了,也不必瞞著我啃手,倒像是我有意虐待你似的。」

    敢情,他以為是她餓昏頭了才去啃自己的手來望梅止渴?

    玄齡勾起一抹苦笑,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了。」

    「吃飽沒有?"他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飽了。」她柔順地點頭。

    「真的?那一會兒趕路的時候可別喊餓!"他招來小老闆,付清飯錢,又打包幾個餅子備用。

    臨走出門的時候,他猛一頓步,後面的玄齡差點撞到那高大的虎背上,不由得一陣心悸。

    「出……出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以為追兵又到。儘管風燭沒有解釋有關此次大逃亡的原因,但根據前後發生的事情來推斷,定是他們在赴尚書宴的時候發生問題。

    他扭過頭,從袖筒裡取出一塊玉玨,「拿好!"

    「咦,這不是——」她當時給花凋的「見面禮」怎麼會落到風燭的手中?

    「你自家的信物隨便丟給別人?"他瞇著眼眸,犀利地問。

    洞庭湖的君山島的島主君萬浪,手下子弟何止百千,當然不能沒有印信來統一管轄。「輿玉」即是一塊完整的荊山玉石,珍貴可比千百年前的和氏璧。輿玉被分三塊玨,君萬浪一塊,君玄齡一塊,君玄佩一塊。對世人來說,求之不得。雖說,君玄齡和君玄佩姐妹身上的玉玨未經雕琢,不能當君萬浪的令玨用,但若落入他人之手,勢必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我……是我糊塗。」當時為找到風燭,她急得亂了方寸,哪有心思想那些?事後雖有後悔,但也不好意思找花凋要;再者,花凋並非陌生人,好歹是風燭的同僚,所以她就沒放心上。反正,這塊輿玨在不在她身邊都一樣沒用。

    「頭腦簡單。」他把輿玨還給她。若不是他眼疾手快,豈不是便宜了花凋那臭小子?"以後見到他,給我離遠點!"六扇門裡沒有一盞省油燈,他們雖然不清楚彼此身世,但其來頭肯定不小!兄弟情誼歸兄弟情誼,然而,絕不許把玄齡以及君山島牽扯進來!

    玄齡「哦」的應了一聲,自覺理虧,不再吭氣。

    「上路吧!"他拉著玄齡的小手來到火龍駒旁,彎腰把她送上馬背後也翻身上鞍。

    「駕——」馬嘶嘶,揚蹄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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