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風憐懿只是微有錯愕換一個冷哼:「朱文奎,普天之下當真只有她心疼你這種瑕疵之人!你連做個壞人,也做不好!」一場算計一場空,到頭來,放走桑枝,引火上身,鳳兮——你連個做壞人的決心也狠不下!至於善良,你更是談不上……如今把自己逼到這種尷尬境地的人,是你自己,所以——沒有人會可憐你!
風憐懿不管鳳兮的臉色和表情,他也不去管鳳兮接下來要做什麼,今夜紫禁城會發生什麼,誰生誰死他都不管,將懷裡的桑枝一抱,抬手就點了那姑娘的啞穴,任她怎麼瞪著眼睛他全當沒有看見,「御梨棲一劍,我風憐懿遲早要報!」他咬牙,那一劍還未忘懷,鳳兮放走桑枝,回去定然無法向朱棣交代,這一劍——恐怕這輩子也無法得報了。
「嗯。」鳳兮點點頭,轉身,他轉身極輕微,帶著衣衫如蝶翼一般翻飛,像拂開了半寸的塵埃,落定在地,連風憐懿也有幾分的錯愕。
桑枝睜得大大的眼睛,那臉上是扭曲的表情,很是怪異。
他就這樣——沒有留戀地——轉身了——走了?!
走了!走了!
桑枝的臉漲紅了起來,她想喊起來叫起來,可是無奈穴道被點,什麼也喊不出,一口氣直壓抑在心頭,如同火燒一般。
於是風憐懿抬手,遮掩住了她的眼睛,她能看到的只有鳳兮蝶般轉身的落幕,在昏黃的燈籠下,孑然一身,不再回頭。
胡楊枝別苦照天下傷心處——天下——傷心處……
風憐懿攜著桑枝輕點屋簷就拂出了好幾丈,片刻已出禁城四門,天上,好像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
桑枝還是被點著穴,不能說,不能動。
「啪嗒」有一滴水掉在了風憐懿的手上,風憐懿一顫,停下了腳步,好燙的水滴,那不是雨水,是桑枝的眼淚。
他放下了桑枝,桑枝瞪著他,眼淚還掛在臉上,風憐懿也看著她半晌,伸手「啪」地解開了她的穴道,那瞬——桑枝獲得自由的一刻,一把抓起風憐懿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腥的味道散在了嗓子裡,風憐懿沒有說話,任由她咬著。
桑枝那一口,決計沒有留下半分情意,咬得著實狠,著實恨!
她渾身都在發抖,這一口咬完她轉身就跑,風憐懿咬牙一把扯住她,「桑枝!」
桑枝發了瘋般掙扎,「你放手你放手,我們都合夥起來欺負我,全部都是騙子,混蛋!」她尖叫起來,「我討厭你們討厭你們,放手!放手!」她對著風憐懿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叫著叫著,聲音嘶啞起來,幾乎要跪了下來,「放手……我求求你……風憐公子,你放手好不好……」她捧著臉跪倒了下來,雨水沾濕了衣裳,「我不可以丟下鳳兮一個人……他會死的,會死的……」她的聲音分辨不清,帶著哭腔。
風憐懿搖搖頭,「你不想他死,我卻不想你死——」今夜誰踏進奉和殿的大門,誰就沒有命活著出來了,桑枝,你明不明白?他自嘲一笑,「你不明白,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也不知道,他是鳳兮也好,朱文奎也好……我都不要他死,不要不要!」她幾乎趴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朱文奎,和簡皇太子,建文帝長子……哪一條,都是當今聖上朱棣的心頭大患,」風憐懿呵呵一笑,「桑枝……」他頓了頓,「你該死心了。」他說這句的時候,話語很涼,涼得好像夜晚的這場小雨,「你該明白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要做什麼了。」
朱文奎,和簡皇太子,建文帝長子——
桑枝愕然抬頭,天色好暗,暗得她看不清楚風憐懿是什麼表情。
雨沒有停。
奉和殿裡燈火通明。
朱棣坐在龍椅之上,身邊是司禮監居位第一的掌印太監魏延謹,也就是魏搖光的義父。座下還有兩人,一位神色清明,眉宇間有些雍容端莊,乍一看倒是有令人難以近身的威懾,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陸折泠,還有一位就清秀了些許,恰是「建庶人」朱文圭。
偌大的殿內,這四人對坐等待。
今夜私下提審,事關皇室與朱棣的心頭大患,自然只有身為皇帝近侍和近衛隊最高指揮兩人在此,雖然那兩人一向相看不順。今夜連殿門口的侍衛也撤去了大半,至於那位身份卑微的「建庶人」為何得以在此——
陸折泠倒是有些不以為然,似乎從頭到尾他沒有將這個人放在眼中,陸折泠這個人很少表現出盛氣凌人的一面,但是往往在他面前的人很少不覺得有壓力和威懾。他從來就對「建庶人」沒有什麼好感,也曾多次進言廢去此職,或殺或流放皆可,可惜朱棣並未採納。
如今那人可以出現在這大殿內,恐怕是對聖上「進言」了什麼吧,他雖然沒有興趣知道,但從魏搖光那個整天吃飽了沒事幹專門收集八卦的千歲公子那裡也混聽了不少。
「陸折泠,」龍椅之上,那至尊如今六十有一,聲音卻是異常的沉著蒼冷,朱棣瞇了瞇眼,轉頭卻去看了眼一直未抬頭的朱文圭。今日禮祭大宴群臣,建庶人本就不在這個範圍內,他卻私下執稟關於朱文奎的消息,朱棣是將信將疑,畢竟詔獄內還有個桑枝,此事又不可鬧得滿朝文武皆知,否則光是內閣和六部那幾個「忠心」不改的老臣與他槓起來,也算不得小麻煩——他對這類事,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所以草草結束了大宴,將人召到了奉和殿,今日得出朱文奎生死下落是勢在必行。他執起桌案上建文帝玉璽琢磨了半日,有些不耐煩,「為何人還未到?」
那瞬,一道驚雷劃過天際,「嘎吱」一聲,殿門幽幽然地開啟。
有人跨了一步進來,身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汽,襯著背後電閃雷鳴,水滴掉落在地上。
殿內四人皆是一驚,來人輕衫輕袖,可惜被雨淋了幾分,淌下了水,那個樣子著實有些嚇人,就好像……是什麼冤魂爬出了地獄。
第八章障孽死志結(1)
冤魂?!
朱棣大驚過後並不害怕反倒成怒,一拍桌案,「大膽!」也不知進來的是何人。
那人不跪不扣,反而輕輕一笑,笑得幾分迷離,聲音竟也幽然起來:「燕王朱棣,太祖四子,叛王之身,四年以奪京師,建文帝火燒明宮,不知所蹤,終成朱棣心頭之患。」
此話一出,堂上幾人倒抽一口冷氣,不說如今天下誰敢直呼一聲朱棣名諱,更不提當年朱棣叛王叔侄之爭的是非對錯,如今這人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論起!
魏公公最先回神尖聲一句:「放肆,聖駕在此,豈容你胡說?」魏延謹話未完,朱棣臉色有變地抬手制止。
而說話之人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臉色也不好,但是眉眼可分,幾分嘲諷的笑意,竟讓朱棣突然不寒而慄起來,「建文帝,最得意乃行寬政,得士心,最失意乃失帝位,最不幸為平燕失利,最痛心非削藩未果!婦人之仁終成悔!」他冷冷一笑,短短四句括出朱允炆得失。
朱棣一愣,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好像見了鬼一般,「朱……允……炆?」不,不,不——這個感覺,這個眼神——是跟朱允炆相似的但絕對不同的那類!他見過的——並且永不會忘記的那個眼神——他轉頭去看朱文圭,只見他如同見了鬼一般,他頓時恍然——是他!「朱文奎!」他驚慌失聲一喊,整個人險些跌了過去,他不曾預料這個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身邊!措手不及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