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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 第十章 作者:衛風
    飛快地整理好行囊,韓仰玉沒有時間跟父親告別,也不想再重演一遍生離死別的場面,他相信依父親愛惜衛寧的心,會懂得他此番生死相隨的心意。

    「少爺!」攔住他的,是衛寧張開的手,他擋住大門。「讓從信一個人走吧,你這樣追上去,會讓從信為難的。」

    「衛叔叔!」韓仰玉急得噴淚,大聲喊道:「如果從信一定要去送死,我陪他去!」

    「從信就是不想你跟,才偷偷的走。」衛寧正色道。

    「他說不,我就要聽嗎?!」韓仰玉氣到發抖。

    他再也不想一個人被孤伶伶拋下,讓他朝思暮想,寢食難安。

    與其心靈上的折磨,還不如跟著他去出生入死,可能還會活得快樂一些。

    偏偏,他的戀人一點也不懂。

    自以為是的北上,去做什麼大唐的屏障!

    「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兩個人的心意不變,無論分別再久,你們的心終是在一起的。」

    「我不要!我受夠了!一次又一次,我跟從信還分別得不夠久嗎?

    衛叔叔,你也跟父親分開了三、五年,你該明白這樣的心情。」

    衛寧當然懂,他放下手,歎息一聲,他明白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讓他走吧!」不知何時,韓仲熙已站到兩人身後,聽著他們僵持不下的爭執;他一句話,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我這一生,從不管其他人怎麼看待我、評論我,我可以放寬心胸為所欲為,就不會限制其他人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韓仲熙昂然而立。

    「仰玉,你想走就快上路,別跟丟了。」

    「爹,謝謝你!」

    韓仲熙的話讓韓仰玉感動莫名。他從小敬畏父親,老是躲在母親身後隔著一段距離看他,沒有享受過多少父愛,也沒得到過多少直接的關懷。

    但剛剛幾句縱容的話,卻讓他感受到滿滿的愛與溫暖。

    「戰亂一結束,我會馬上回來。爹、衛叔叔!」韓仰玉高興得—一躬身行禮,將行囊往肩上一甩,飛也似的離開。

    他快步離去時的身影猶如天真的小孩,他拉出座騎,飛快朝駱從信離去的方向奔去。

    「唉!」衛寧默默搖頭。

    「不高興我放仰玉走?」出清掉一個傻兒子,韓仲熙大膽地在光天化日下抱住衛寧,撫平他眉間的縐褶。

    「我答應過從信攔下他。」

    「由他們吧!就算仰玉真的留下了,也是睡不好、吃不好,直到從信回來;若是真能回來倒還好,若回不來……你想仰玉心裡會怎麼煎熬?」韓忡熙動作漸趨大膽,吻上了衛寧冷淡的唇。

    韓仲熙的吻由淺轉深,當兩個孩子在家時,經常被衛寧拍掉的手終於不再受到阻撓。

    對方終於開始回應的同時,一個小孩的身影突然闖了進來,撲在兩人身邊,兩隻小手拍打著韓仲熙的大腿,想要將他從衛寧身上扯開。

    「誰?」韓仲熙對著的是一雙驚駭的眼,依然不會說話,啞啞發著聲音。

    「你嚇著孩子了!」衛寧不悅地推開韓仲熙,蹲下身子。

    「平兒,別怕、別怕,他不是壞人。」

    誰是壞人啊?韓仲熙哭笑不得。

    衛寧握住孩子雙肩,哄他安靜下來後,拉著他的手入房,臨走時還給了韓仲熙一個叫他安靜的眼神。

    唉!還剩一個最麻煩的。

    韓仲熙漠然目送他們,表面不動聲色,等衛寧一走,黯然地頹下肩膀。

    ☆☆☆

    「你來晚了。」一個青衫男子搖著扇子故作悠閒,凝視大步跨進客棧的男子;而後者,愣愣地站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後,他大聲喊了出來:「少爺,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來找你。」理所當然的眼神看著對面的男子,韓仰玉微笑起來。

    真傻!你還不瞭解我的心嗎?

    「少爺,你、你會死的!」一時情急,駱從信直接喊了出來。

    聲音過大,引來週遭人的注目。

    「哦?是嗎?如果真的要死,那我要拉你一起死,這是你欠我的。」他緩緩走到他身前,不顧人眼光,將頭靠在駱從信肩上。

    此情此景,讓駱從信想起兩人當年在長安重逢時,少爺也是這樣緊緊抱住了自己;當時的自己身著女裝,引來不少誤會。

    現在自己穿的是男裝,誤會更大。

    週遭更多人指指點點了。

    「少爺,有人在看呢!」駱從信不安地動了動身體。

    「管他們的。」韓仰玉豁出去了。

    「喔!」駱從信應了聲。既然少爺不在意,他當然也沒意見了。

    忽然,他感覺脖子上有溫熱的觸感。

    「啊!少爺,別……」別太露骨了。

    「我要倣傚爹,再也別管別人怎麼說。」

    「但是,老爺跟衛大哥滿低調的,他們從沒在我們面前……」

    「他們是他們,衛叔叔行事如此,父親也只有配合,我可不同。」韓仰玉口氣越發任性,與他獨斷獨行的父親有幾分相像。

    天啊!天啊!少爺真要走上離經叛道這條路了。

    駱從信有些焦急,當初離開少爺,有一部份就是希望他能過正常且幸福的人生,現在他可害慘了少爺,讓他掉入這萬劫不復的處境當中。

    當初他從睢陽逃出來找少爺,真的只是要保護少爺南下而已,沒有存任何心眼。

    駱從信可以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韓仰玉突然沉默下來,推開駱從信,眼神冰冷他看著他。

    怎麼辦?該不會少爺生氣了吧?

    還沒有從混亂思緒中掙扎出來,駱從信被少爺的眼神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堅持,我也不介意的,真的!只要你高興就好!」他急急地說,少爺要抱他他當然高興,只是這場合不太合宜……

    韓仰玉壓下他的手。「為什麼你會為這種小事著急,可以毫不猶豫的走?你難道不知道,真正激怒我的原因是什麼?」

    「少爺,我……」

    「好了,別說了,我既然已經決定跟你一道,就不會回去。這兒是進長安的必經之處,只剩下三十里路,我們在這裡過最後一宿,明天再進城找軍隊。要死,也死在一起。」

    看著少爺視死如歸的神情,駱從信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若真要說,他想說:少爺,如果你真的願意,我們就一起走吧。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

    他們早就知道郭將軍已經收復長安、洛陽兩處,所以放心地進了長安城;問路人現今軍隊何在,一問三不知,輾轉得知郭將軍目前借住在某座宅第當中,兩人決定直接前往拜見郭將軍。

    在幾個路人的指點下,終於到達將軍府,駱從信不禁嚇了一大跳,這不就是當年的楊戶部侍郎家嗎?

    「楊家真的家破人亡了。」駱從信又悵然又無措,靜姐不知上哪去了?

    而楊夫人何以帶著私生子死在荒野,只怕永遠是個謎。

    「希望衛靜是自行南下避難,如果是跟著軍隊離開,那……可就不妙了。」

    韓仰玉蹙緊眉頭,當日楊丞相被亂軍所殺,楊家一干人全無倖免,貴妃也因為亂軍要求而被皇上踢死。

    覆巢底下無完卵,衛靜如果仍在楊家,下場堪慮。

    兩人鼓起勇氣敲門,整座將軍府竟然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個人應門。

    「也對,郭將軍在外追討亂軍,豈會在府中,我們撲空了。」

    「少爺,我們問清楚軍隊的行進方向,追上去吧!」駱從信是鐵了心要加入軍隊,韓仰玉也明白他的心。

    「也只能這樣辦了。」

    兩人正要離去,大門忽地開啟,走出一個男人,男人張望四周,露出恬靜溫和的微笑,看他的模樣並非要出門,走了兩步就不走了。

    韓仰玉連忙上前,抱拳道:「請問,郭將軍在府內嗎?」

    「你們是?」那人看起來有些許驚訝,打量韓仰玉,以及跟上來的駱從信。

    「我們是來投入郭將軍麾下,對抗燕軍,以報南霽雲南將軍被殺之仇。」駱從信搶著發言,手上揚起南將軍送他的令牌。

    「你是睢陽的人?」男人明白了,點點頭。

    「是!我南下尋親,錯過了睢陽的戰役,我沒辦法跟我的弟兄們並肩作戰,但我絕對會替他們報這個仇!」說起睢陽的弟兄們,駱從信還是咬牙切齒。

    「錯過是種幸運,別難過,孩子。」男人出聲安慰,面露一種悠遠的滄桑。

    「我要跟他們死在一起!」

    韓仰玉瞪了駱從信一眼。昨晚還說好兩人要死在一起,現在他腦袋裡只剩他的那些弟兄了。

    要死不會跟我一起死嗎?韓仰玉心道。

    「那這位小兄弟呢?」男人看向韓仰玉。

    「我要跟他死在一起。」韓仰玉指指駱從信,不服氣地說。

    好吧!以前都是從信追著自己跑,這一次,就讓自己委屈一點好了。

    他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從信毫不保留的笑開,十分喜悅,心裡更有說不出的氣憤。

    「有你們這些奮勇爭死的好漢,大唐何愁沒有太平日子可過。」問話的男人很欣慰,他順順鬍鬚,展露微笑。

    「不過,戰爭已經結束了,你們回家去吧。」

    「結束了?」兩人一齊大吼,不敢置信的表情溢於言表。

    「沒錯,結束了。」

    「但是……這令牌……」

    「交給我。」男人有股凜然不可抗拒的氣度,他這麼一說,駱從信便不由自主將令牌交了出去,像了卻一樁心事。

    將令牌交出去後,駱從信轉頭,與少爺四目相對,兩人依舊不敢相信,怔怔地凝視對方。

    戰亂已經結束,他們再也無須分別。兩人都被這個思緒漲得心滿滿的,說不出任何話。

    男人趁他們還沒能回到現實的當頭,消失在門後,等他們回過神來,週遭已經空無一人。

    「我們是作了一場夢嗎?」駱從信拍拍自己,想把自己打醒。

    夢中的他們,年輕氣盛,急著上戰場去揮霍自己的生命,以證明自己是兩肋插刀、為朋友在所不惜的好漢子;現在夢醒了,發現其實他們可以不用如此偉大,可以如螻蟻般苟活下去,繼續庸庸碌碌的人生。

    天!不用當個烈士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好。

    「哈哈……」

    「哈哈哈……」

    不知是誰開的頭,自第一聲笑聲後,就沒有人停得住。

    他們的笑聲遠遠傳了出去,穿越整條街,驚動了重建家園的人民,瞧著兩個年輕人不知為了什麼狂笑不已,週遭的人先是訝異,後來也跟著欣慰地笑了。

    這座城,好久沒有聽見笑聲了。

    能重新找回笑容,幸福也將不遠了吧?

    「我們好像做了一件傻事。」韓仰玉拍著大腿笑。

    「對啊!笨死了!」駱從信笑得捧住肚子。

    以為上了戰場必死無疑,所以他們把一輩子可能會說的肉麻話全說完了。

    現在想起來,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少爺,你一路上過來,都沒有聽說戰亂結束了?」

    「我只忙著趕路。你呢?你什麼都沒聽見?」

    「我在想你,少爺。」一路上想著被他拋下的韓仰玉,駱從信恍恍惚惚趕著路,直到與少爺重遇,又面對少爺的指責,哪有心思去管週遭歡天喜地的景象?

    「對不起,少爺。」駱從信歉然道,都因為他的衝動,所以讓兩人白跑了一趟。

    「有什麼好道歉的?」拉起駱從信的手,韓仰玉輕輕一笑。

    三月煙花燦爛,他們可以在春天的景色當中回鄉,劃過悠長的運河,在垂柳夾岸、新綠滿眼的景致中順水而下。

    他們這次,再也無須拆柳道別。

    「少爺,您身體還好吧?」伸手探向少爺腰際,卻被打了回來。

    「你說呢?」韓仰玉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都過了這麼長一段路,現在才想起啊?

    「我下次會小心的。」

    「沒有下次了。」韓仰玉故作惱怒地說,駱從信臉上露出喜悅的微笑。

    人家不是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嗎?他暗自在心底作了個鬼臉。

    韓仰玉凝視他,依稀見到一個小男孩探頭探腦進他的書齋,不客氣地將豆沙糕一把塞入口中,然後天真地看著被聲響驚動的主人。

    「好吃!」

    看著罪魁禍首臉上無辜的笑,糕點的主人什麼氣也發不出來,反而向他招了招手。

    「過來,我這裡還有。」他用紅豆糕成功引誘到貪吃的小孩。

    男孩大口大口地吃著點心,他則幫他抹去臉上的餡渣,親切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駱從信。」

    「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少爺。」

    知道他是少爺,還敢這麼大膽的偷東西吃?

    韓仰玉仰頭,朗聲笑了。

    「笑什麼?來,我們握握手,做好兄弟。」小男孩對他伸出滿是豆渣的手。

    「好,做好兄弟。這可是你說的喔,是兄弟就要做一輩子。」韓仰玉絲毫不介意地挽起袖子,與那只髒污的小手相握。

    「沒問題,一輩子。」

    那年他十歲,從信八歲。

    歷經漫長時光的分離,跨越遙闊千里的相思,他們的手依舊沒有放開,緊緊地握在一起。

    「少爺,你在想什麼啊?」

    駱從信伸手在韓仰玉眼前揮揮,不懂少爺在想什麼,眼睛都直了。

    「想你啊,真是膽大包天。」笑著搖搖頭,韓仰玉解開繫在路旁的駿馬,率先翻身上馬,駱從信跟著一躍而上。

    馬兒感染到主人的情緒,嘶叫跳躍著,駱從信好不容易,才安撫了馬匹,轉身看到少爺正用傷感的神情看著週遭。

    長安歷經這番風雨,有股歷劫後的滄桑,斷垣殘壁間,人民正忙碌地收拾一切殘局,用堅毅粉飾傷痛,用希望砌起悠遽的未來,等這一切過去,這座城會以一種更豐盈的光華重新站起,如他們卒煉過後的深倩。

    「走,我們回家去。」韓仰玉指向南方。

    「真不知道怎麼跟衛大哥,還有老爺解釋……」駱從信面有慚色,對於回鄉,有九分歡喜,一分愧意。

    「不要緊的。儘管是兩個笨孩子,儘管做了天底下沒有人會做的笨事,儘管……不小心步上了他們的後塵,但依舊是他們最親的親人。」韓仰玉下結論:「他們會高興看到我們的。」

    「你說的對,少爺!」不管韓仰玉說什麼,駱從信都會點頭稱是,這點韓仰玉最明白。

    「我們順道去長沙看婉英吧,我答應過的。」韓仰玉突然想起來。

    「……」駱從信這次沒有點頭了,他默然不語。

    「你對我沒信心嗎?」韓仰玉猜出駱從信的心思。

    「怎麼可能呢?少爺,我們走吧,去長沙看李家小姐。」駱從信坦然笑了。歷經了這種種考驗,還有什麼能分開他們?

    韓仰玉回望駱從信,以柔和的眼神看他,傳達滿腔的喜悅與愛意。

    今後的人生,不論多遠,不論多久,他們都要攜手同行。

    兩人相視一笑,是另一種春色無邊。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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