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承天和霍劭騏來到蛟躍龍門總壇前,眼前厚重冰冷的銅門上,大咧咧地雕鑄著一幅龍騰圖,圖中金龍張牙舞爪的模樣,彷彿向世人宣告它的唯我獨尊,異常的暴戾之氣早已取代龍在世人印象中威嚴與吉祥象徵,這分明是條惡龍,
「怎麼這蛟躍龍門在夜晚看來陰森得像座鬼屋。」霍劭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白天街上有人走動,還不會覺得這座豪宅冷清陰森,但到了夜晚,這四下無人,宅裡宅外安靜得出奇,一陣風吹過都可能把人嚇得拔腿就跑。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古承天冷冷的趕著他,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想霍劭騏跟他冒這個險。
「從認識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時無刻地不在後悔了,所以也不差這一次。」霍劭騏像是認命的聳了聳肩。
古承天睨了他一眼不想再與他廢話,這傢伙存心找死,他又何必多事阻撓他。於是他腳底一蹬,躍上高牆。
「喂,你等等我呀!」被甩下的霍劭騏連忙跟著躍上高牆,緊跟著古承天。
古承天居高臨下,銳利的鷹眸映著微弱閃爍的燈火更顯深沉森冷,他環顧四周,將蛟躍龍門裡幾棟大型建築的坐落之處大致觀察了一遍。
藏元魯達想必是想當皇帝想瘋了,這裡每一根樑柱皆雕著千姿百態的盤龍,每一條意欲沖天的飛龍,令人有種它將乘載著豪宅飛上天的錯覺,正如同它的主人再也壓制不住的野心。
古承天不屑地冷哼,再怎麼登峰造極的鬼斧神工,能逃得過祝融之災嗎?如果他能順利走出蛟躍龍門,他絕不會吝嗇地送它一把火,讓火舌將它的自大給吞噬殆盡。
他目光搜尋到被一條巨龍石雕盤據住整個屋頂的建築,他沒有任何遲疑地幾個縱身翻躍便來到那棟建築的屋頂。
「喂!你等等我呀!」霍劭騏笨手笨腳的在後面追著,好不容易就快追上了,古承天一晃眼又跳向另一處屋頂,追得他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古承天不理會他在後面壓低聲音叫喚,他警戒、小心地的在屋瓦上行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誤中敵人陷阱。
然而,四周還一片不可思議的安靜,照理說如此龐大的謀反組織,理應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以防朝廷突如其來的搜緝,但今晚卻靜得出奇,宛若一座空城,難道藏元魯達早已猜到他今晚會來救人,刻意將閒雜人等摒退,這麼看來,蝶兒真的被抓到這兒了,他果然沒猜錯。
「朋友,既然來了,何不下來喝杯水酒。」宏亮的聲音突然在詭靜的夜裡響起,像是晴空中忽然打落一記悶雷,震得四周大地所有東西都在搖晃。
古承天穩住身子,但雙耳仍嗡嗡作響著,心裡訝異此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無怪乎他不需要一兵一卒也能獨鎮蛟躍龍門總壇,看來此人真的不好惹。
他從容地自屋頂躍下,大大方方的從大門進入。既然人家都已盛情邀約,他怎好拒絕。
「你早猜到我今晚會來?」古承天環顧一下空蕩蕩的大廳,唯一可能藏人的地方就是前方那一大片黑色的布幕。「這只是一個尚未更動的正常軌道而已,一切都在本座的掌握之中。」藏元魯達高深莫測的話裡透露著些許得意。
「什麼意思?」古承天劍眉一挑,心頭有種被算計的不悅。
「把你帶來的天書留下,你就可以輕鬆的走出大門。」藏元魯達直截了當的說出他的目的。
「來場交易如何?」話雖如此,古承天的語氣卻是沒得商量,這場交易他只會取而不會給,無論如何他也要把蝶兒救出來。
「那個小女娃嗎?看來你們倒還滿情深意重的嘛。」藏元魯達狂笑數聲,無風的大廳,布幕卻詭異地飄揚著。「只要你把天書交出來,那個小女娃自然會沒事。」
「沒看到人,我什麼也不會給。」古承天語聲冷硬的表態,完全不受藏元魯達的威脅。
「來人,將那女娃帶上來。」
藏元魯達命令一下,立刻見到翟姬攙扶著蝶兒從密室走出來。
「阿天……」蝶兒緩緩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古承天真的跑來救她,心中既是喜又是憂,她好想掙開翟姬奔向他懷裡,可是此刻的她虛弱得像是早已用盡了氣力,她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全是靠意志力硬撐著。如果古承天此刻沒出現,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見他最後一面。
古承天看著血色全無的她,無法做任何反抗地任翟姬拿劍架著她的細頸,心疼得差點沒了呼吸,他急急地朝她奔去,「蝶兒!」
「站住!」藏元魯達話聲未落,只見黑幕一揚,在毫無防備之下,古承天被打了一掌。「人你已看了,該把天書交出來了吧?」
古承天吃痛的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先放人。」
「想跟本座玩花樣?勸你省省吧。二十年前古老頭爭不過本座,最後死在本座手裡,二十年後,你照樣也拿本座沒轍,哈哈哈……」藏元魯達自負的大笑著。
「原來你也是殺害我古家百餘口人的兇手之一!」怒火狂燃的古承天像一頭被禁錮許久的獅子,他躍起身,一劍刺向黑幕,將整片布幕劃成兩半,露出一張純金打造、上而鑲嵌著無數寶石的九龍椅,但卻不見人影。「你給我滾出來!」
「哼!毛頭小子,你還沒資格一睹聖顏。」無生命似的冰冷語調,隱隱從銅壁後傳出。
「出來,你給我滾出來!」古承天神態瘋狂,發洩似地用劍刺、劃、砍著銅壁,暴怒的眼睛佈滿紅色血絲,他要殺掉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替家人報仇。「出來,否則我毀了你的九龍椅,讓你連皇帝夢也甭作!」
「這張破椅毀了也罷,反正蛟躍龍門多得是這種椅子。本座勸你還是乖乖將天書交出來,以免這小女娃受皮肉之苦,還有千萬別辜負了本座二十年對你的不殺之恩。」藏元魯達說這話好像他能活著全是他的恩澤。
「我倒寧願死了。」古承天心中憤恨難平,若二十年前藏元魯達一劍解決了他,他也不會活得這麼痛苦。
「哼!你會活得這麼痛苦,都是華山漓姥那個臭老太婆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多事阻撓,想救你那沒用的爹,天書本座早已到手,還用得著留你活口引她把天書交出來嗎?」
他的話像一把大斧劈得古承天四分五裂,狂亂憤恨的眼神霎時被痛楚與懊悔覆上。華山漓姥怎麼會從仇人變成恩人?難道蝶兒所說的話是真的?若是,那麼他就是該死的大混蛋,害蝶兒吃了這麼多的苦。
可是蝶兒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嗎?他還能挽回她已絕望、枯竭的心嗎?
蝶兒又驚又喜地看著那一片銅壁,心裡頭迴盪的全是那句姥姥不是兇手、姥姥不是兇手!
她好開心喔,姥姥的冤屈總算洗清,那麼阿天再也不會恨她、討厭她了,她又能回到阿天的身邊了!
「那個臭老太婆老說天命不可違、天運不可改,本座就要改給她看,從此天下不再是趙氏的,而是我藏元氏的,哈哈哈……」狂妄的語氣擺明是要跟天鬥到底。
原來他就是當年被太祖招降的西域「藏元氏」——藏元魯達,先前他怎麼沒聯想到呢?難怪他要殺盡天下所有姓趙的人。可是藏元魯達在太祖駕崩時不是已經隨他陪葬了嗎?怎麼還會在此出現,難道他詐死?
「趙匡胤那個昏君,絕不會料到他竟然引狼入室,要本座陪葬?門兒都沒有!」思及往日的怨恨讓他首度失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藏元魯達連忙重整心神,他對自己短暫的失態相當不滿,一個未來的國君不應該這麼沉不住氣的。
「哼!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就是皇帝了嗎?不不不,有超智慧能竄改天機的才是真龍天子!」他得意的笑道,「臭小子,把天書交出來吧。」
「不!阿天!天書絕不能給他,否則天下會大亂的。」蝶兒急急的阻止這。原來這世上真有人要利用天書竄改天運,難怪姥姥會設下天羅地網保護天書,還千交代萬囑咐天書絕不能被外人奪走。
「閉嘴!」一陣勁風從銅壁後掃向蝶兒,她被摑了一耳光,嘴角還流著血。
「蝶兒!」古承天心疼極了,大聲喝道:「翟姬,放開她!」
「如果你可以保我不死,我就放。」翟姬提出交換條件。
「你——」古承天緊握拳頭忍著氣,要不是蝶兒在她手上,他一定一拳揮過去。
「阿天,別為難她,她也是受人控制,無可奈何的。」蝶兒看了翟姬一眼,其實她人很善良熱情的,並不像外表看來這麼的冷淡無心。
「不用替我說話。」翟姬高傲地撇開頭,她的事不用別人操心。
「我怎麼能不替你說話?要不是你,那個大壞蛋早已餵我吃下冰蠶了。翟姐姐,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死的。」蝶兒握住她拿劍的手輕聲保證。
如果翟姬對蝶兒有恩,他自然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古承天也保證的點了點頭。
翟姬放開了蝶兒,讓她回到古承天懷裡。照道理說有人肯救她,她是應該感到開心的,可是她並沒有,因為她很清楚,與藏元魯達作對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任何人來救都沒用。
「大膽逆賊,你分明是找死,別忘了,沒有本座的解藥,你體內的冰蠶就會把你的五臟六腑給啃蝕光。」藏元魯達無波的音調,冷冷的傳來。
「死就死。」翟姬無所謂的回道。
「你——找死!」藏元魯達毫不留情的一掌打了過去。
有了幾次的經驗,這一次古承天很快便察覺到他的掌風,他推開翟姬,自己卻來不及閃避地受了藏元魯達這一掌,登時向後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鮮血。
「阿天!」蝶兒驚懼地奔向他,抱著他的身體大哭,他怎麼傷成這樣,會不會死呀?「阿天,你說話呀,我不要你死……」
「放心,我沒事……」古承天痛苦的扯出一抹笑容試著安慰她,「你看,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食言的。」
「我知道,我知道……」蝶兒泣不成聲地猛點頭。
跌在一旁的翟姬感動得說不出話,這還是頭一次有人不顧性命的保護她,雖然不是出於本意,但這也就夠了。
「大壞蛋,你打傷了我的阿天,我要和你拚命!」蝶兒不怕死的朝藏元魯達的方向衝去,她從未這麼的氣憤過,甚至氣得想殺人。
「蝶兒,回來!」翟姬連忙上前將不知死活的蝶兒拉回來。
「就憑你?瞧你這副要死不死的模樣,本座只要一根指頭就能把你弄死。」藏元魯達不屑地搖搖頭,這女娃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不是受重傷就是生了病,根本奈何不了他。
「你若殺了我,就永遠也別想知道天書裡頭寫些什麼!」
「什麼,你也會解算?」
「沒錯,只要你讓阿天走,還有給翟姐姐解藥,我就幫你算。」
「蝶兒,別管我,你快走……出去找人來救我們……」傷重的古承天緊拉住她的手,生怕她會再做出什麼傻事,方纔她衝向銅壁的那一刻差點嚇死他。
「我不會丟下你們的。」蝶兒吸吸鼻子允諾道。
「別再卿卿我我的,只要你先幫我算,我就放過他們。」藏元魯達可不是省油的燈,哪會輕易就相信蝶兒的話,要知道,天書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五行之術,隨便說算就能算得了的。
「你不相信我?我可是華山漓姥的孫女,沒有什麼不會的。」其實蝶兒哪裡會算,姥姥也只不過給了她一隻玉算盤,其餘什麼也沒提,現在她可是拎著三個人的命在撒謊,希望藏元魯達別識破才好。
「你是那個臭老太婆的孫女?」一聽到那個曾壞他好事的華山漓姥,藏元魯達一口怨氣怎麼也消不去。當年要不是那個臭婆娘中途出現壞了他的好事,此刻的他早已是一國之君了。
「她才不是臭婆娘!」蝶兒氣憤地糾正他。她不許任何人說姥姥的不是,要不是古承天一直拉著她,她一定會再衝過去。
「本座不僅要罵她,還要斬草除根。」藏元魯達已經顧不得蝶兒到底會不會解算天老自,他急於想除掉她,因為他自己曾算過,只要是姓華山的都會壞他的好事,所以眼前的女娃絕不能留!
「你要斬草除根,還得先問我肯不肯。」霍劭騏突然出現在門口,身後還帶了一大群人馬。原來他跟丟古承天之後,不敢獨自在蛟躍龍門裡頭瞎闖,只好回安平王府帶了一批精兵前來壯膽助陣,幸好來得並不晚,還來得及救人。
「你又是誰?」藏元魯達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他卻渾然不知,感到非常的憤怒,但他逼自己壓抑怒氣,因為他不會讓他們活著出去的。
「我……」霍劭騏才說了一個字,都還沒有正式的介紹自己,蝶兒就搶著替他把話給回了。
「你這只縮頭烏龜只敢躲在銅壁後面,就算說了你也不知道,不如不說。」
「你說什麼?!」三十年來一直藏在黑暗中不見天日的藏元魯達,最最忌諱有人提到「烏龜」兩字,因為那好像在影射他終日只能躲在自己的殼中,不敢出來見人,今日被蝶兒這麼辱罵,心頭怒火可想而知。
「你躲在牆後,當然聽不清楚了。」蝶兒以為他聽不清楚才問的,於是她大聲的又說了一遍:「我說你是縮頭烏龜!」
鐵元魯達再也忍不住的從銅壁後衝了出來。
登時,全部的人全愣在原地。天啊!他的臉還不是普通的醜,簡直噁心至極。
那一張猙獰噁心的臉,彷彿是先戴上熱燙的金屬面具,等面具與臉皮黏在一起時,再用力硬撕扯下來。
他額頭隱約見骨,眼皮也不見了,兩顆銅鈴似的眼球嵌在臉上,而鼻樑與嘴唇更早已被扯下來了,從破碎不完整的舊傷痕可以想像得到他當時所受極大的痛苦。
「你——」蝶兒一雙手摀住嘴巴,才不會尖叫出聲。他長成這模樣,難怪要躲著不見人,真是可憐。
古承天把她拉向他,將她小小的臉壓進自已懷裡,不讓這醜陋的一幕嚇著她。
「害怕了吧,這就是本座忠心耿耿為大宋所得來的下場!」他淒厲的笑著,如果他能流淚,他一定會以淚水來諷刺自己盲目的愚忠,竟換來這等淒慘的下場。
「他……他好可憐喔。」蝶兒忍不住為他難看的模樣心疼地掉淚。
「別怕,有我。」以為她害怕,古承天將她攪得更近。
「這就是你要我殺盡天下所有忠臣義士的理由?」這下子翟姬終於明白了,原來他要她殺那些一心為國為民做事的忠臣義士,是不想他們步上他的後塵,只不過他的作法未免太偏激了。
「沒錯!」藏元魯達憤恨的眼睛瞪得老大,「既然忠心會落得和本座一樣的下場,不如本座一劍給他個痛快!」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倒霉呀!你這副模樣還有勇氣活下去,要我早就死了算了。」對他這種濫殺無辜的惡人,霍劭騏實在壓搾不出一丁點的同情心。
「不許你這樣說他!」蝶兒抬起螓首,護著藏元魯達,義正辭嚴的指著霍劭騏叫道。
她想,藏元魯達之所以會這麼壞,一定是他受傷的緣故。像空幽谷裡的小動物,平時都好溫馴,可是一旦受傷時卻變得張牙舞爪,不許她靠近,甚至會反過來攻擊她,所以她相信藏元魯達也是一樣的。
「古承天!你的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霍劭騏氣得差點跳腳。
「奇怪,你看不見嗎?我現在不正是站在他這邊?而且還讓他摟在懷裡呢。」蝶兒疑惑的大眼非常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奇怪,他眼睛明明沒瞎呀!
霍劭騏終於明白為何藏元魯達會一氣之下從銅壁後衝出來了,因為只要是活人,一定會被蝶兒白癡的問答法給氣死的。
「叫你的女人閉嘴!」他怒不可遏的吼了句。
古承天悶笑在心裡,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能適應蝶兒獨特的聰慧和出其不意的「妙語」。
他們吵成一團,一點也沒有身在虎穴應有的害怕。
「很高興你們和樂融融,那也表示你們將無法活著走出蛟躍龍門。」藏元魯達冷肅地說著,他最痛恨別人幸福的樣子!
「我們自知武功不如你,要殺要剮隨便你,只要我們守在一起,就是共赴黃泉也無所懼。」古承天滿足地摟著蝶兒,只要有蝶兒陪著,在哪兒都無所請
遲遲才領悟的「愛」已在無形中將他心中的仇恨盡數化去,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報仇的同時也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惡魔,甚至可能危及身邊所有關心自己的人,何苦呢?
他感謝上天沒讓自己成為和藏元魯達一樣的劊子手,相信爹娘在天之靈也不願見他被仇恨蒙蔽了良知。
「什麼無所懼?我才不要這麼早死,外頭還有那麼多的女人等著我,我死了,她們一定會傷心、難過的,況且,我今晚帶了這麼多萬中選一的精兵,才不會死呢。」霍劭騏不認同地哇哇大叫。
「你們先走,這裡我來擋。」翟姬跳出來擋在眾人前面。以前因為她貪生怕死,所以為虎作倀,濫殺無辜,今天該是她贖罪的時候了。
「不行,讓一個女人保護我,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呀!」一向捨不得女人受傷的霍劭騏,雖然很痛恨翟姬,但他仍將她拉到他帶來的精兵隊裡,不許她獨自對付藏元魯達,而且他還很正經的警告他的士兵,好好看著她,不許她少了一根寒毛,否則唯他們是問。
「不自量力。」藏元魯達衣袖輕輕一揮,便輕易地將翟劭騏推開。「想跟本座鬥,再回去修個五百年吧。」
「王爺!你沒事吧?」翟姬急急地奔過去將他扶起,關切地問著,眼底首度有了屬於人性的溫度。
「其實你不必對我們這麼凶,若我真會算我一定幫你,可是……」蝶兒側著頭,小臉全皺在一塊,她真的很為難。
「這麼說你是不會算了,那你為什麼騙我?」受不了欺騙的藏元魯達瘋狂陰狠的眼神,彷彿要置蝶兒於死地的瞪著她。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緩緩的轉頭看向翟姬,兩顆佈滿血絲的眼珠子直直的瞪著她問:「你該不會也要說你不會算?」
翟姬不怕死的點頭承認。
「敢騙本座!你們都得死!啊——」藏元魯達無法承受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他用盡全力地仰天一聲怒吼,震得四周搖晃不已,他一定要所有欺騙他的人死無全屍!
眾人緊緊摀住耳朵還是受不了這震耳欲聾的狂吼聲。
「別叫了!別叫了!我想辦法幫你算就是了嘛!」蝶兒捂著耳朵受不了的阻止他,此刻只要他別吼了,要她做什麼都行。
頓時,藏元魯達停止了狂吼,伸出枯瘦的五爪一把抓起她,「真的?」
「蝶兒……」來不及護住她,古承天又急又恨。
「阿天,把天書拿出來,我來想辦法。」蝶兒忍著肩上的痛,要古承天把天書拿出來。
「你會這麼好心?」藏元魯達懷疑地放開她。人性的醜陋早在三十年前他便已經看透,他不相信這世上還存在有真性情。可是她剛才護著他的舉動又教他迷惘了……人性真的醜陋嗎?
「你放心,這次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你的。」蝶兒向他保證道。
既然姥姥說天書裡藏有天機,那就一定能解得出來,啊!說不定姥姥給她的錦囊裡有。她連忙摸向腰際,「咦,放哪兒去了?我明明放在身上的呀。」
「在我這,但我不准你幫他算。」古承天不悅地沉著臉。
說她白癡,她又聰明絕頂,說她聰明嘛卻又糊塗得緊,難道她看不出藏元魯達要她算天機,無非是要她改天機?
「怎麼會在你那?拿來。」見他不肯,她噘著小嘴,小手擦腰嬌蠻地威挾著,「古承天,你再不拿出來我就不理你了。」
這招果然有用,古承天乖乖的把兩個錦囊給她,但面色依然難看得緊。若傳出傲世群倫、不可一世的古承天竟受一個小女人要脅,那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屆時他的男性自尊往哪擺?
「我不准你替他算。」
「不替他算,我們都會死。」她看著手上紅、藍兩個錦囊,直覺地拆了紅色的錦囊,一張泛黃的小紙片上寫著——
生來命運上天注定
天干地支五行八卦
掌中錙銖天機算盡
「真的有寫!」她興奮的大叫,簡直比藏元魯達還開心。「原來姥姥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了,她真是厲害。」
「快,快算!」藏元魯達難掩興奮地顫抖著,忍不住咧開了笑容,但面部肌肉的拉扯令破碎不完整的五官擰扭成一團,簡直比鬼怪還可怕。
「蝶兒,你確定要替他算?」霍劭騏憂心忡忡的問,算了就等於是洩漏天機,而洩漏天機可是會折壽的。
「嗯!」蝶兒非常堅決的點頭。若她不算,藏元魯達一定不會放他們生路的,再說,她只知道如何算根本沒能力改。而且,雖然藏元魯達這麼壞,還把阿天傷成這樣,但是他會變成這樣也不能全怪他,老實說他真的很可憐,她希望能為他做一點事情,所以就算待會兒會遇上什麼危險也不要緊,因為她相信阿天一定會保護她的。
她拿起玉算盤,盤腿席地而坐,閉上雙眼,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謹慎。
「快!到底如何了?」藏元魯達緊張地直催著。
原本身體就虛弱的蝶兒此刻更是蒼白不見血色,甚至微微地輕顫著,而古承天也發現了,他一顆心又焦急又擔憂,連忙喊道:「蝶兒,不行就算了。」
「不算出來,我們都活不了的。」她將天書安放在跟前,然後拿出玉算盤置在左掌上,右手的纖纖玉指不停地一上一下的撥動著,口中還唸唸有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匯其支流,萬物同宗,歸其天地,命轉運行,天干托天,地支扶地,五行畫方,八卦罩圓……
「藏元魯達生於丙寅年臘月初二,於而立之年受太祖招降定居於京城,於其麾下任統領一職,曾多次上陣退遼功不可沒。年五十九原應隨太祖陪葬,因陽壽未盡而重返陽間……」蝶兒月眉緊蹙得就快擰成一直線了,氣也漸漸的在消失,但她仍不放棄。這些過去的事藏元魯達自己最清楚,相信他要的是知道未來會如何,因此,不管如何她都得幫他。
看著汗水一滴一滴的從她雪白的臉頰滑下,古承天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的在淌血,他真後悔答應她。
「本座要的不是這些!」她所說的全是他最不堪的噩夢,他的美夢才正要開始。「快!快說些別的,例如何時能登上帝位,何時能一統天下,快,快說!」藏元魯達已濱臨瘋狂,裸露在外的齒顎咬得嘎嘎作響。
蝶兒只能點頭,她怕一開口就會洩了好不容易才凝聚在丹田的氣。她快速的撥著玉算盤,精密地計算著往後五十年的國運,但就是找不著一位叫藏元魯達的皇帝,於是她往回算,直到今年……她驚愕的張大眼,閃亮的黑瞳中淚水開始聚集。
「享年八十九……就在今日……哇!」說完,她再也忍不住地撲向古承天的懷中,大聲的哭了出來,她好難過、好難過呀,為何藏元魯達受盡了一生的苦,到頭來還得悲慘的結束?!
「不!」藏元魯達竭力狂吼,想把這一生所有的不平與憤恨全數吼出。
老天為何要如此待他?為什麼?
「改了它!本座就不相信會鬥不過天!」藏元魯達激狂的吼著,他就不相信自己鬥不過天!
生性善良的蝶兒不忍心看他失望、難過,不顧危險地走上前去安慰他。
「蝶兒別去!」眾人連忙拉住她。
蝶兒掙開他們的手,不顧他們反對地走到藏元魯達跟前,真摯親暱地喚著他,一雙眼蓄滿難過與不捨的淚水。「老爺爺,算了吧,死並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重生,這輩子你受盡了折磨,也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少廢話,要你改你就得改!」他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拉近,只差三指的距離就貼上他可怕的臉,口水全噴在蝶兒臉上,可是她沒有伸手擦拭,只是用溫柔體諒的眼神看進他充滿狂暴的眼底。
她眼底毫不矯情、造作的善良重重的震撼了他,讓他了悟這世間除了互相利用、爭權奪利,還是存在著真心、真誠,為何他直到今日才發現呢?
藏元魯達放開了她,踉蹌地跌坐在九龍椅上,駭人的眼珠子往下轉,若此刻他有眼皮或許是想閉上眼,好好的休息一番吧,畢竟走過這惶恐不安、處心積慮的三十年,是神都覺得累了。
他揮揮手,聲音裡首次有了溫度,但也充滿著無限疲憊。「這是冰蠶的解藥,拿去吧。」
翟姬接過解藥,毫不遲疑的服下,根本沒去想解藥是真是假,因為就算是假的也無所謂,反正不吃的話遲早也是死。
「老夫累了,你們都走吧,古家的血債老夫自會對你有一個交代。」
「不需要了,再怎麼償還贖罪,我的家人也不可能會活過來。」古承天讓霍劭騏扶著他走到蝶兒身旁,緊緊地摟著她,而她也緊摟住他這一刻對他來說,足夠了。「說不恨你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這恨得跟著我一生一世,讓我無法全心全意的愛蝶兒,我就感到無措,若因此而讓蝶兒離開我,那才是我最大的遺憾,所以我會試著忘記仇恨,相信我爹娘在天之靈也會贊成的。」
「為什麼?」藏元魯達抬起眼滿是疑惑,「為什麼你們能輕易原諒老夫種種的滔天大罪,為什麼?」
「老爺爺,因為我們喜歡你呀,你不生氣的時候和藹極了。」這是蝶兒的真心話。
眾人差點被她荒唐的形容給笑翻了,這種面貌……怎麼看怎麼恐怖,哪裡和藹了?
「老夫這副模樣還能看得出來嗎?」他撫上自己殘缺不全的臉,不再有恨的語氣只有疑惑、不安。
「老爺爺,我看到的是你的心呀。」蝶兒王指指著他的胸口,誠摯地說。
「心?」沉思了一下,藏元魯達這才總算大徹大悟。
這三十年來,他之所以會活得如此痛苦,全是因為這張臉。他看著這張連自己都嫌惡的臉,每看一次,怨恨就加深一分,一心一意只想報宦官毀容之仇,以致「心」最初的良善給恨蒙蔽了,沒想到最後卻愈陷愈深,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邪靈,做出了無數傷天害理的事情,會落到此萬劫不復的地步,都是他罪有應得,怨不了人!
「小姑娘,你過來。」他枯槁的手顫抖地緊握住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像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謝謝你讓我看到最真摯的溫情,現在我的心一片清明,就算得下十八層地獄也不怕,老夫決定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不可以的……」蝶兒急急推辭。
「蛟躍龍門的產業富可敵國,你可以拿著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錢財對我來說沒用,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阿天、吱吱還有……你。」她怯怯地問:「你願意當我的爺爺嗎?」藏元魯達雖然富可敵國,權勢在握,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服從他。財富權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擁有的只不過是虛幻一場,其實他才是最貧窮的。
認他做爺爺,是不想讓他孤獨的死去,希望他在死之前能擁有一份最真的關心,姥姥曾說過世間萬物轉眼成空,唯有「真性情」才能永恆不滅。
奇跡似的,藏元魯達早已不可能再流淚的雙眼,此時卻蒙上一層熱呼呼的薄霧。
藏元魯達像是要抓住飄浮在生命浪濤中的浮木般地緊抓著她的手,聲音哽咽地道:「謝謝你!」
說完,他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心,安然地去了。他走得無牽無掛安詳極了,雖然閉不了眼,但嘴角一抹屬於安然的微笑卻明顯易見,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但也是最後一個。
「爺爺,我不要你死……」蝶兒抱住他乾瘦的身子,悲痛失聲。
「蝶兒,別難過,他走了還有我呀。」古承天溫柔地拍著她顫抖的背,輕聲撫慰。
「阿天……」蝶兒傷心地偎在他胸膛上,滿臉淚水仍止不住地流。
「走吧。」古承天攬著她,相互扶持著往外走。
出了大門,回頭望向這座雄偉美麗的殿堂,眾人不禁心裡一陣感慨。這座美麗的殿堂,終究還是逃不了荒廢的命運,就像它的主人,風光過後便疾速的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