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石成金,化土為銀,好像也不是難事。書中果然有黃金屋。
更有好玩的,念起咒來,從牆裡穿過來,再穿過去。可惜沒人陪他捉迷藏。
又或讓那一本正經的真君像跳起舞來,一聽人來,來不及歸位,一隻腳仍舊懸著。
進來的女孩看了半天,用手指著神像:「公子,這真君看起來好生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家明忙堆笑:「哪裡,我怎麼看不出來。」
女孩左想右想想不通。家明催促:「快去做事吧,免得被陸伯說。」
女孩這才一臉茫然的離開。
家明趕緊將神像歸位。
哪知女孩去而又返。「我被混了一下,忘記要拿的東西了。」
一抬頭:「耶?那真君明明剛才是抬著腿的。」
家明乾笑:「怎麼可能,一定是你眼睛花了。」
女孩十分堅持,「沒錯,我剛才看的就是那樣的。」
陸高進來:「小羽,做你的事去,不要有事沒事纏著家明。」
家明鬆了口氣。
倒也奇怪,那些咒符,過目不忘,彷彿如塵封的石刻一般,吹去浮土,自記憶裡重新浮現出來,背起來絲毫不費勁。
看至「御劍篇」,家明將劍置於桌上,心中咒語暗念,手指一劃,長劍已噹啷出鞘,直奔面門過來,家明嚇了一跳,頭本能一縮,長劍叮地插在身後的牆板上,劍身仍舊錚錚地顫微不已。
這一下嚇得不輕,手腳酸軟,心中一陣狂跳,許久不能平靜。
家明呆怔半晌,又覺好笑,暗道一聲「好險」,將劍拔出收起。
牆上平白多了一道印子,怕陸高責罵,家明想了想,寫了副字,掛了上去。
連著幾日都不敢輕易再試。過了十來日,卻又忍不住,這次小心多了,一點一點的挪動,一個不小心,又已經失控。日子下來,牆上幾乎掛滿字畫。
陸高看著奇怪,書生酸氣又犯了,黑臉上露出一副瞭然的笑意。家明就算知道他誤解,也不多加解釋。
這晚家明又在練習,正覺得有些門道,突然聽到外面人聲嘈雜,犬聲狂吠,一個分心,劍又朝自己刺來。
御劍之術練不成,躲閃的功夫卻已日漸精純,讓過劍鋒,伸手擒住劍柄,這一劍躲得瀟灑漂亮。
家明提劍而出。大堂上中先被驚動的女孩,慌亂的擁抱在一起,尋求安慰,有的甚至哭了出來,急切中問起來,誰也說不清楚,隱約明白廟門被賊人圍住,陸高已出去應對。
家明來到前庭窺探。
數十個賊人高舉火把,大聲吵嚷,為首的幾個賊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那些狗兒雖勇狠,撲上去,阻得一時,抵不過賊人刀斧之利,登時血濺一片,受傷的狗兒卻毫不後退,引得那些賊人又一陣胡劈亂砍,數只猛犬立時嗚呼。
陸高又驚又怒,不斷大喝,他武義雖高,若沒了猛犬相助,寡不敵眾只是遲早的事,又能奈何?臉上之色,自是越來越沉重。
家明轉回院中,讓觀中女子分頭傳信,在西牆集合,先到外面林中躲避。
牆院甚高,先到的女子嘗試翻牆不成,恨恨地抱怨:「沒事砌這麼高做什麼?」
一時忘記,若非牆高,賊人八成早已闖入。
家明又在觀中轉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女孩被拉下,才來西牆會合。
他取出狼毫,沾著清水,在牆上畫成門狀,口中唸唸有詞,牆上一扇小門立刻顯出,伸手一推,吱紐一聲開了。
女孩們驚喜:「想不到公子竟有這樣的本事。」
家明囑咐:「大家呆在一塊兒,年紀大的牽著年紀小的,切莫要在林子裡失散了。」
領著眾女到了林子裡,提劍又要回寺中。眾女子驚惶,「公子難道不和我們一起?」
說著已經又要哭起來。家明無奈,回答:「陸伯仍在前院,怎可不救?」
可是怎樣救人呢?
對方人數眾多,硬闖進去,無異以卵擊石。
所學的小把戲,自不能止住賊人,家明回到屋中取出那法書急翻。
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此時才深深體會。
又翻了百來頁,見書中一圖。家明心中一亮。
家明提劍到門前,呼喝:「爾等賊人速速撤去,觀中一貧如洗,只為鎮住大蟒而建,若強衝進來,後果自負。」
那些強人怎麼肯聽?自是聽說院中美女無數,金銀如山,才有此一舉。哪裡輕易就被這書生唬過去了。
陸高見家明出現,稍一分神,手上中了一刀,深遂入骨,登時血流如傾,手上長刀落地。那些強人見機強搶而入,觀門大開。
庭院漆黑不見響動,只有院子深處隱隱有兩團螢火,幽幽發光。為首之人大喜,哈哈大笑:「必然是寶物所發之光,大家不用客氣。」一馬當先。
眾賊人一轟而上,走至近前,卻覺一陣陰風席來,一隻大蟒,吐著紅信,兩眼如夜燈一般。賊人大駭,撒腿往回跑。那大蟒先時緩緩蠕動,身形突然暴長,咻地一聲,已經吞了賊首連人帶馬吞進肚子裡。
賊人嚇破了膽,悔不聽那書生勸告。有跑得急的一時絆倒,立刻被人從身上踏了過去,哪裡還有起身的機會。等到站起,大蟒已到了跟前,再跑已經來不及,做了蟒蛇的晚餐。
去的時候必來得時候還要快。不一會兒已經沒了人。若非一地的血跡,和奄奄一息的犬兒低低的悲鳴,只怕懷疑自己做了個惡夢。
陸高將刀子遞給家明。有幾隻犬兒已經活不久了,多呆一刻只有痛苦。
家明一愣。咬咬牙,接過刀。
一年前,只怕從沒想到過會需要做這樣的事。
家明把女孩子們接回來。
女孩子們唧唧喳喳,對家明的法術十分好奇。連陸高也訊問起來,家明不好再隱瞞,拿出書來給陸高看。
陸高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是什麼?」
家明奇怪。「法書啊。」
旁邊的女孩插嘴,「這上面明明什麼也沒寫。」
家明搶過一看,瘦金體的字跡,歷歷在目。當真是奇了。
大家紛紛議論。
陸高卻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家明聽得莫名其妙。
陸高說:「說來話長,你們還是去歇著吧,今天已經晚了。」
只是陸高心思重重的樣子,家明心中未免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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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桃木劍,一本書,一疊未用完的符紙,一張圖,和幾件舊道袍。
桃木劍的把手被磨的光溜,原本雕刻得精細的雲紋變得模糊。
陸高說:「是你的舊物。」
家明不解。
陸高說:「這觀裡原來的主人,是你前世的妻子。你修成了道,一同渡了她。她因戀你而出世,你卻因為一段孽緣,而重入紅塵。」
前世的妻?家明有一小絲震動。但是既然已經喝過孟婆湯,便已經再世為人,哪裡管得那許多糾纏。
陸高說:「她卻始終念著你。將東西交到你手中,我也算不負人所托!」
言語中頗有黯然傷感之意。
家明問:「怎知道是我?」
陸高歎息:「這些書在我等凡人看來,皆是白紙一片。她離開的時候說,如果有人能認此書,請將這些東西交給他。」
家明好奇,「她又去了哪裡?」
「她前世隨你出家,仍有一段母子緣分未了,如今投胎到姓李的人家裡,承歡膝下。十六年之後,自然會回來。」
原來他一直在等她。他曾說過「曾經滄海難為水」,巫山的雲女,卻不知道是否真有緣再見。
但至少,陸高不希望再見時,家明還留在這裡。家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幅圖,標明韓若水的修煉之地。家明也好奇,那是個怎樣的地方。
於是離開了這座安靜的小道觀。觀中女孩,哭得兩眼紅紅。
家明也有幾分惆悵,他在這裡,受益良多。
為什麼道人修煉的地方,總是選擇在深山裡。是因為沒有世間的紛擾,還是因為寂寞中容易思考。
韓若水選擇修行的地方,果然美麗,洞前溪水橫流,修竹二三,桃花幾隻,石室采光自然,照明通徹,無需火燭。石凳石桌石碗石筷,一應具備。
家明坐在床上,用手輕撫,床身溫潤如玉,毫無冰涼之意,多麼神奇。
好則好了,只是未免孤單寂寞。若有喜歡之人相伴,自又另當別論。
來到這裡,也不容易,家明倦意萌生,隱隱覺得月歸在他耳邊輕輕地喚他的名字「家明,家明。」好不深情。
明知是夢,卻不願醒來。
猛然聽見棲息的鳥兒被驚撲翅之聲。這樣的深山,會是什麼人?
家明整整衣服站起,月光下,月歸一身月白的衣裳,似要融入月光之中。
家明揉揉眼,彷彿仍在做夢一樣在眼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兩人同時問。
家明看著對方驚詫的表情,想自己的表情,定是一樣滑稽,不禁好笑。
月歸臉色卻不大好看。家明看見他的時候,無不是神采飛揚。但這次,卻好像有些脆弱。
是他看錯了嗎?
月歸又問:「這裡只有你嗎?」
家明愕然,「是。」
隨即有些難過,原來月歸並不是來找他的。想想也是,他們本就比陌生人強不了多少。
「是麼?」月歸嘟囔了一句,將身體靠過來,家明身體一僵。
月歸的嘴裡喃喃的:「借我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家明伸手抱住他。
頭一次在一起,如此安安靜靜地睡到天亮。
家明先醒過來,初升的太陽下,月歸的頭髮如同火一樣燒起來。翹翹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有一絲孩童的稚氣。
家明覺得半邊手有點麻痺,卻是被月歸壓了一夜。
但是不想抽回來。只怕他一醒來,就不見了。
可以被他壓一整晚的機會並不多。
家明幾乎想就這樣抱著他永遠睡去。
月歸睜開了眼,看了一眼家明,又將臉藏在家明懷裡。
家明不知道他到底醒了沒有。
這是一個很好的天,空山之間,儘是鳥兒的歌聲。如果月歸也一樣喜歡他,宋家明的人生此刻可謂完美。
家明歎氣,人何其貪心。沒見面時想見面,見了面,又希望他愛上他。若能天長地久,又不知道想要些什麼別的了。
正想著心思,月歸喃喃地說了句什麼。因為嘴對著家明胸口,家明聽不清。
「不要愛上我。」月歸抬起頭來。
家明怔住。
月歸的表情是認真的。他少有這樣的表情,感覺有些古怪。
家明苦笑:「你的警告來得太遲。」
月歸起身:「隨便你。」
倒也沒有就此走掉。每天大部分時候看著家明忙來忙去,只是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了晚上,一句話不說的又窩在家明懷裡。
家明苦笑,伸出手,猶豫了一下,依舊抱住他。
陰陽怪氣的,真該將他踢下床去。可是終究不捨,或許是月歸臉上所沒有過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怎麼了,家明想問,又忍住。還是算了,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漸漸開始會說上兩句話。
「家明你去了哪裡。怎的中了反而不見人,白費我苦心。」
家明搖頭:「那樣的文章寫出來,羞見世人。」
月歸不以為然:「你以為那些為官的當初寫的都是什麼樣的文章。」
又問:「怎的無法追查你的蹤跡。」
家明告知,月歸說了聲:「難怪。」又繼續發他的呆。
山中無甲子。
這天晚飯,月歸突然說:「家明你哪裡學的廚藝,這湯當真好喝。」
家明笑:「我聽人說,喜歡喝湯的人重情義。」
晚上睡覺的時候,月歸背對著家明。
家明撫著他的紅髮,幾乎入夢。
月歸突然翻過身說:「這張床,是我送他的。如果有人在這張床上睡覺的時候想起我,我就會知道。」
月歸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但是他一次也沒有想起我。」
是前世的他嗎?家明不確定,他只是靜靜地聽下去。
月歸又說:「我一次掉進陷阱的時候,他救了我。他在山中修煉。每天晚飯的時候,我都來看他。他習慣那個時候在洞口看夕陽,無聊了,就分我一口他的晚飯。」
「有時候我會咬了野雞來,放在洞口。」
「狐類是不知道人類的感情的,他們只知道報恩。可惜我身上有一半的人的血統。」
「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當我還是狐狸的樣子。又或許山中的修煉過於寂寞?」
「他會讓我鑽進他的懷裡。他的氣息很讓人安心。家明的身上,也有類似的味道。」說著用臉蹭了蹭家明的胸口。
他似想到什麼,突然抬起來來看家明:「家明,我告訴你了嗎?你好像變了。」
家明微笑:「是嗎?」
月歸臉上露出迷惑之色。「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或許是肩膀長寬了。要麼就是長高了。」
是吧,原來兩人一樣高,現在家明已高出一截。
但又好像不是這樣。
月歸說不出所以然,於是接著剛才的話題。
「可是我變成人之後,他就疏遠我了。我以為他會很高興。那樣不好嗎?我不僅可以抱他,還可以同他說話。」
「他還是對我很客氣,可是他明顯的是對我疏遠了。他不讓我抱他,更不讓我睡在他懷裡。他說話的時候,甚至不看我的眼睛。我那時侯不明白。我喜歡他,為什麼不可以抱他?」
「被拒絕了幾次之後,終於不好意再去找他。送了他那張床給他,如果他在那張床上想我,我一定會知道。」
「可是他一次都沒有。」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又要替我承受那次天劫?我不明白。」
家明抱住他。
「家明,他走之前,說會回來尋我的。我也曾經許願永遠等他。」
「可是家明,你知道嗎?我快要等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永遠是這麼遙遠。」
「他老不出現,我好寂寞,好寂寞……」
家明收緊胳膊,在他頭頂輕吻。
「家明,我好像快要愛上你了,怎麼辦?我原來只是逗著你玩玩的。」
「可是我又一遍遍回去找你。」
「原來以為只是報恩的。可是你不見了的時候,我居然會想你。」
綠色的眼睛望著家明,充滿了困擾。
「如果真的愛上你,我不是要違背承諾了嗎?」
「那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