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在悅兒身側的安兒驀地打個哈欠,開口說道:「道長,你輸了。」
「嗯,怎麼會?」道士呆怔之際,低頭,細觀棋盤。
「安兒,別胡鬧。」悅兒輕斥一聲。
安兒頑皮地吐吐舌頭,「呵呵,道長,我在開玩笑。」
道士氣得鬍子一噘,「真是頑劣。」
驀地,門外傳來說話聲,道士將棋盤一抹,站起身形,開門迎了出去,「師父……」
房內的悅兒與平安對望一眼,安兒將散落的棋子一一拾起。
三日前,母子二人被老道一行人帶到此地,關在廂房之中,並派一道士看守。倒是沒有為難他們,只是點了悅兒身上的穴道,一日三餐並未餓到母子二人。看守他們的中年道士是個棋癡,無意間得知悅兒會下棋後,便與之切磋起來。豈知卻次次落敗,一時竟對悅兒敬重起來。
稍刻,房門被推開,進來一人,正是將他們帶回來的長鬚老道,也是此觀的觀主。
「司徒夫人,一切安好?」
悅兒微微一笑,「觀主,何時放了我母子二人。」
「司徒夫人還是不肯幫忙嗎?」
「觀主,你說的話,小女真的不明白。」
老道露出悲天憫人的神情,「除魔衛道乃是貧道的責任,司徒公子已經被妖怪附身,此妖乃灰狼幻化而成,殘暴無比,如今他對我已經心生警覺,只有夫人你可以除去他。」
「觀主,我相公司徒瑞安曾是司徒府上的二公子,並非什麼妖怪,也沒有被妖怪附身,請觀主不要再危言聳聽,嚇到我的兒子。」
「夫人難道沒有察覺到他的怪異之處?」
「八年前,我相公一家慘遭滅門,精神上受了點刺激,有時行為會有些異常,但並非被什麼妖怪附身。」
「是啊!」安兒突然開口說話,「長鬍子伯伯,我爹爹只是得了瘋病,爹爹不是妖怪。」
「夫人,貧道從不打誑語,司徒公子的確已被妖怪控制。」
悅兒冷哼一聲,「觀主只怕是想得到什麼鎮妖圖吧!」
老道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隱去,「夫人,鎮妖圖乃鎮妖的一件法寶,貧道想得到它,也是為天下蒼生著想,絕非想佔為己有。此圖能鎮妖,但也能助妖修煉,若是練成,妖必成魔,魔與仙自盤古以來便勢不兩立,到時,這世間必成人間煉獄,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夫人難道真想如此嗎?」
悅兒臉色慘白,沉思片刻,「當真?」
「夫人,貧道怎會騙你。」老道臉色誠懇地說道。
「該如何是好?」悅兒急問。
「不急。」老道安撫悅兒,「我這裡有兩張符紙,請夫人收好。等夫人見到司徒公子時,將符紙燒成灰放進茶中讓他喝下便可。」
「這……」
「夫人,放心,符紙並無毒,對司徒公子的身體無害,只對那妖怪有作用。」
「難道我相公不是得了瘋病,而是被妖怪附了身?」
「夫人若還不相信貧道,一試便知,只要將符灰給司徒公子飲下,他定會恢復正常。」
悅兒咬了咬唇,又沉思片刻,最後深吸一口氣,「也罷,我就相信道長一次。」說著將兩張符小心揣進懷中,「道長何時讓我們走?」
「這個……事不宜遲,夫人現在就可動身,只是那狼妖狡猾無比,此去可能會有危險,小公子還是留在觀內安全些。」
話音未落,悅兒生氣地一拍桌子,「觀主是什麼意思?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相信道長,去做傷害我家相公的事?」
「夫人莫氣,貧道也是為了小公子的安全著想。」
「不勞你費心,我看我與安兒也不必出去了,這裡好吃好住……」
老道忙說:「既然夫人執意如此,就一同前去好了。」
悅兒這才轉怒為笑,「那請道長解開小女的穴道,還有,準備一輛馬車。對了,道長可知我相公現在何處?」
「我想司徒公子會自動現身相見的。」
悅兒點了點頭。
客棧內,「娘,我們已經走了七天了,為什麼還沒看到爹爹?」安兒坐在床頭,晃動著兩隻小腳,問坐在一旁的娘親。
「娘也不知,可能是因為後邊的尾巴。」
「尾巴?哦,我明白了,娘是說我們後邊有人跟著是不是?」
悅兒微笑著點點頭。
「娘,那個長鬍子老道說的話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你害不害怕?」悅兒問。
平安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道耶!爹爹對安兒很好啊!大爹有時嚴厲了些,但他教我的武功都很厲害。還有小爹,他總是陪我玩。雖然近來有些失常,總是自己罵自己,卻從沒有牽扯到我身上。」
悅兒笑了笑,「很晚了,睡覺吧。」
「哦。」平安轉身爬上床,自己脫下外衣往床上一躺,悅兒傾身給他蓋上被子,「娘,這家客棧床鋪沒有我們家客棧的舒服。」
「是嗎?」
「嗯,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平安客棧啊?我有些饞胖叔做的回鍋肉了。」
「很快就回去了。乖,睡吧。」將平安哄睡,悅兒微微歎了口氣。真不知道平安客棧現在如何了?也不曉得他們是否受到牽連。
悅兒倚著床鋪,抱膝坐著呆呆地發怔,直到聽見外面三更響,才吹燈和衣躺下。
她如今心思矛盾,並不想急於見到司徒——那個狼妖。有時想到自己深深戀慕多年的公子竟然是狼妖幻化而成,心口便酸痛不已。妖怪,她該深深恐懼才對。可剛知道事情真相的一瞬間,她的感覺不是怕、不是驚恐,而是痛,深深的痛。她恨公子騙了她,可是她更愛公子啊!想到帶著安兒永遠地離開,然而只是想想而已,她的心便痛得不行。
她怎麼會愛上一個妖怪呢?
一刻鐘後,看似熟睡的悅兒卻突然睜開雙眼,一轉首,「公子……」
「噓!」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床頭。
悅兒坐起身,雖是夜晚,但有窗外的月光映照,悅兒仍能清晰視物。門窗完好,公子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若說他不是妖怪,悅兒都不曉得他是什麼了!
「趕快跟我走,他們被幻象困住,但只是一時。」司徒說著越過悅兒,將熟睡的平安抱起。
隨身的包裹一直放在桌上,悅兒拿起,隨著公子跳出窗外,翻身躍上屋頂。兩條身影在屋脊之上穿梭跳躍,幾個起跳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們竟然又回到了溶洞。
「他不會想到我還會回來,目前此地應該最安全。」公子說道。
悅兒直直地望著他,一直不曾說話,此刻方才開口:「我以為公子不會回來尋我們呢!」
公子轉回身,「你在怨我當初丟下你們自己逃走?」
悅兒搖頭,「不是。這幾日與公子分開,悅兒也想了許多,或許我們的緣分在八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公子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悅兒深吸口氣,抬頭直視公子的眼睛,在他那淡漠深邃的雙眼中映出她略帶哀傷的表情,「公子是人也好,是妖也罷,都跟悅兒沒什麼關係,悅兒跟平安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一日三餐,但求簡單就好。」
公子眼中寒光一閃,微微瞇起雙眸,「你想離開?」
悅兒一咬唇,「是。」她當年不辭而別,是因為她不敢。現在她仍然猶豫,卻再也不會逃避。
司徒公子看她半晌,突然道:「你過來。」
悅兒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大膽走上前去。公子突然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悅兒微訝,公子已經許久不曾露出這般溫柔的表情了,「你果然變了很多。」司徒公子說。
「公子……」悅兒眸光露出些許的迷惑。
「離開也好。」司徒收回手,轉身盤膝坐到那塊石床之上,閉眸,「我要練功了,你走吧。」
「公子保重,悅兒走了。」
過一會兒,司徒公子睜開眼睛,「為何還不離開……」驀地頓住話語,悅兒已經滿臉淚痕。
「唉!」司徒公子輕輕歎了一聲,「你想見他?」
悅兒搖頭,「悅兒心中自始至終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司徒公子的眸光變了變,「你過來。」
悅兒緩慢地走到他面前。
「哭什麼?」司徒淡淡地開口,伸手將她拉至懷中。
「公子……」悅兒身體順勢依到司徒身上,「悅兒不知該如何是好?悅兒要瘋了。悅兒不能同時跟兩個人在一起,公子,悅兒也只是個普通女人啊!」
司徒輕撫悅兒的纖背,許久,輕歎一聲,「那好,他不會再出來了,你留下吧……」唉……
「公子。」悅兒在司徒懷中放聲痛哭,不管了、不管了,是人也好,是妖也罷,他畢竟是她戀慕多年的公子啊!就算與人共作一個身體又怎樣?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離不開他。她適才竟然連轉身離去的勇氣都沒有。如果從此以後萬劫不復,她也認了。
「娘,這兩天我都沒有看到小爹了。娘,你是不是把符灰給爹喝了?難道小爹就是附身的妖怪?」
悅兒輕斥:「亂說,哪有什麼妖怪?別聽那道長胡說。你爹爹的病情在慢慢地好轉……你先吃,我去給你爹送飯。」
「哦……爹爹真奇怪,這兩日都不跟我們一起吃飯了。」
「你爹在練功啊!」悅兒將飯菜放進籃子裡。走進溶洞深處,司徒公子練功的地方。
「公子……」悅兒一聲驚呼,直撲過去。只見司徒滿頭大汗,手撫著胸口,躺在石床上,「公子,你怎麼樣了?」
他虛弱地道:「無妨,過一會兒就好了。」
悅兒輕輕地為他擦汗,卻見他全身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
一刻鐘後,他才漸漸好轉,原來蒼白的臉慢慢恢復些許血色。悅兒將他扶起。
「越來越虛弱了。」朗灰道。這個身體並非他的本體,承受不住高深的妖法,看來他要快點找到更加契合他的身體才行啊!
「公子?」
「我沒事……悅兒,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的身體炸成碎片,莫要驚慌。」他指指胸前一塊形況奇特的玉珮,「找到這塊玉珮,隨身帶著,我會與你聯繫的。」
悅兒大驚,「公子你不要嚇我!你說這個身體會……」她突然想起一事,「公子,那他會怎麼樣?」
「轉世投胎。」
「什麼?」悅兒身體一震。
朗灰臉一沉,「你心疼了?」
「我……沒有。」悅兒咬了咬唇,「公子,你一定要練那個鎮妖圖嗎?」
「已練至一半,豈可半途而廢。」
「將來練成了,會成魔嗎?」
「你怕了?」
「公子……」
「那老道並未騙你,的確會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