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坐起來臀都傳來一陣奇怪的激痛,害我一下子又倒回了床上。
當我歷經半個時辰的艱辛起身運動,一手扶著腰象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一樣沿著牆壁蹣跚前行時,從外面回來的高非凡見此情景賞了我一個白眼,立刻就把我丟回床上,告訴我最好把衣服穿整齊,他雇了馬車即刻上路。
「那個……」
我很想爭辯說我會這樣有一半原因該在他身上找,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我的臉竟莫名其妙發起燒來。
高非凡放大的俊臉此時出現在我面前,與我眼核對著眼核,抱怨道:「你真的很沒用耶!竟然暈過去了,害我都不能做到最後。」
看著我的慘狀,那個人還有臉大言不慚的抱怨我的體力。
我……
我那個氣啊!
就像是看到一土匪進麵館吃了霸王面還敢抱怨那面的功夫不夠沒等他大爺吃完就糊了一樣。
對了,說起面,我肚子好餓。
可是高非凡不耐煩等我以那種慢到像是在水中跋涉前行的走法去飯廳慢慢享用我的早餐,索性直接把早餐和我一起打包帶走。
雖然驛官對一夜過後本該坐進馬車休養的高非凡換成了我有點訝異,但是聰明地沒有多問什麼。
倒是小藍,頂著高非凡殺人的目光很愧疚地跟我咬耳朵道歉。
「對不起小常,我只是想逗逗你開個玩笑,可是沒想到那傢伙那麼快就確定了自己想要的先下手為強。等你開竅之後發現自己不喜歡他呢!就來找我,雖然我武功沒他強,可是好歹我義父是六扇門的頂頭上司,自會有辦法對付他。」
「啊?」
遭殃的是我的屁股,可是這也只能怪高非凡心胸太過狹窄,跟小藍有什麼關係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高非凡卻杜絕讓小藍再灌我讒言了,烏眉楞眼地一揚鞭,驅車揚長而去。
「高非凡,你確定了自己想要的什麼先下手為強?」
車子駛出老遠,我才慢慢想清楚小藍跟我說的意思,納悶地問車外有可能是唯一知情的當事人。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坐好,我要加速了!都在路上耽擱幾天了!」
他一臉臭臭地訓斥我,還真的又加了兩鞭子促馬加速,最可惡的是專門挑崎嶇不平的小石子路上趕,害我在車裡坐立不安,最好只好選擇趴臥來完成剩下來的旅程。
幸好這次沒有再生枝節、多走彎路,十天之後,我們終於抵達了滄州。
本來依高非凡的意思,馬上就要前往滄州監獄去提審獄官,可是看到我趴睡了十天睡成的大餅臉,終於覺得還是沒辦法把我帶出人前,鬱悶地先到驛館找個落腳之處,起碼讓我把臉恢復過來了再說。
是夜,我看著高非凡在房裡換上了夜行衣,儼然換了一個人,倒是很新鮮。
不過,看他黑巾蒙面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要去做好事不留名,倒十足一個飛簷走壁的大盜。
「高非凡,你要去哪?莫非是要去劫獄?」
我想了想,很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動向,好確定自己以後是不是要過一陣送牢飯的生涯。
「說你聰明呢!你像是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說你笨嘛!有時候你的直覺準確得叫人覺得可怕。」
「呃……」
這種回答,似乎是……肯定了?
我知道他是很有行動力,可是也犯不著親自去示範一下劫獄吧?
在那裡被捉住了,那可就連地方都不用挪就直接關進牢裡這麼方便的地方,「自投羅網」四個字就是這麼寫的,劫獄這種事怎麼會有人去做?
「笨啊!你又想歪到哪去了?我只是去試驗一下看看鑽天鷂說的路線是不是真的能順利闖入大牢裡去,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他們上次劫獄的痕跡。」一看到我這種眼神高非凡就已經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了,立刻一巴掌拍掉我多餘的想法,沒好氣地解下他腰裡的捕快腰牌丟給我,臉臭臭地吩咐道:「烏鴉嘴!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回來,你明天一早就拿著這個腰牌,到滄州大獄找他們的獄官釋放我。」
「可是……」
老實說我很擔心我會在找滄州大牢的時候迷路而無法一早到達。
「再說廢話我就帶著你一起去,然後丟下你在那邊自己逃走!」
我立刻噤若寒蟬。
不過事實證明我臨別前烏鴉那一下還是起到了防範的作用的,第二天當我問了七個路人終於摸到滄州大獄的時候,被他們擒住的高非凡竟然已經被嚴刑拷打弄得一身是傷。
「阻撓朝廷命官辦案、私囚人犯、動用酷刑——你們就等著坐監收押吧!」
這也就是之所以,高非凡好不容易驗明正身一經脫難後,馬上利索地給那幾個片刻前還在犬欺平陽虎的惡獄卒定下三條大罪。
看他們之間的情勢扭轉得這麼快,片刻前還高高在上的審訓者變成階下囚,實在是讓人想感慨風水輪流轉。
當頭那個據說是這個大牢裡的當值主管,大冷的天胖臉上汗都下來了,沒想過天天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碰上一個上面來調查的捕快——你說「上面來的」不大搖大擺、堂堂正正大白天來遞個拜貼上門,非挑黑天半夜裡來,認錯人了也不能全怪他們不是?
然而在官府這一路,最能體現效率的一句話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高非凡雖然只是個捕頭,可到底是京官,比起他們這些個在苦寒大漠服役於監獄的差役,少說也高個二三級,更何況在寡不敵眾被捕之時著實吃了些苦頭,尤其是有人妒忌他的英俊往他臉上招呼了幾下……
好一會兒後,當負責看守這座監獄的獄官彭懷業聽報聞訊趕到,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屬下,不得不對他們重新認識了一下。
「你就是負責這裡日常事務的彭統領?」
高非凡沒事人一樣拍了拍手,從一地呼號呻吟的人中間走了出來,雖然臉上的紅痕小小有損他的風采,不過那幾乎叫人心跳停止的邪惡微笑卻讓人不敢不忽略他目前的小小瑕疵,並順便忽略掉剛剛發生的暴力事件。
「是……是的。不知高捕頭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在軍中任統領一職的彭獄官是個有見地的,相當鎮定地仰起了頭,回答咄咄逼人的高非凡。
「那好,我問你:飛天狐狸李段,辣手毒夫杜子梓,子母連環鏢唐承器,開碑手秦如來,狗頭軍師凌百計這五名人犯在哪裡?」
單刀直入以最有效的方式攻其不備是高非凡的常用問案技巧,他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就著目前單方面有利於我們的條件開始查案。
「這五名人犯都是判定了今年秋後處決的要犯,一個月前就已經行刑。高捕頭特地來此要找他們,莫非是在跟下官說笑?」
彭懷業臉色也不變,順暢地報出這五名犯人目前的狀況,我看他滿臉正氣的樣子,倒是比高非凡顯得正義多了。
「可就在一個月前,卻有人在金陵發現一起命案與飛天狐狸有關,若人犯真如你所說已然正法,死人怎麼作案?」
高非凡當然不是省油的燈,背起手圍著彭懷業踱方步,掂量他說話到底有幾分可信。
「高捕頭,說話要講證據,我可以給你看一個月前的犯人在獄記錄,這五人的的確確是已經正法。」
彭懷業不愧是當軍人出身的,一板一眼地回答得有力有據,不卑不亢。
「我不看什麼記錄,你直接帶我到埋他們的地方驗屍吧!飛天狐膽李段是我親手抓的,他身上有個特殊印記,我自然認得。」
可惜高非凡是個絕對務實的,常常不走正規的那一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
今日交鋒以來,彭懷業臉上首次出現不豫之色,似乎大感為難。
「這什麼?莫非你是想說他們的屍身都早已火化?」
高非凡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急追窮寇,高氏審問的第二法寶。
「是,因為今年初滄州發生過一場瘟疫,所以管轄這一州的鎮西王下令焚燒所有無人收認屍體。死刑犯人的屍首按例是不得讓親人認領,在此一例,所以下官在行刑當晚便命人將屍體火化。」
這一把火倒燒得乾淨,完全死無對證了。
我在一旁坐壁上觀,很有興趣知道高非凡還有什麼逼供的高招。
「那也無妨,帶我們到這五名人犯生前所關押的牢房,只須向他們左鄰右舍的人犯詢問他們最後幾個月的身形樣貌,我這位搭檔就能把那人的面貌一絲不差地畫出來。」
咦?這戰火怎麼突然燒到我身上了?
我我我……我只是能把自己見到過的人畫出來,光憑人口述,就我這貧瘠的想像力,卻是絕對不成的——不然我爹怎麼會忍痛讓我放棄了當官府專為犯人畫像的畫師一職呢!
但高非凡一向擅長的就是強人所難,一個眼色示意我表現一下,我愣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立刻把我掐得一塊青紫眼淚汪汪。
「把地上躺的這幾個原來的樣子畫出來。」
他幾乎是對我的心無靈犀咬牙切齒。
我唰唰唰大筆一揮果然重現地上幾個豬頭臉的原貌,倒是一分不差。
在場還站著的幾個獄官對看了—眼,臉上同時變色,顯然為沒能瞧出我身懷絕技而愧疚。
「彭統領,前面帶路吧!」
見他們幾個目光閃爍,必定有鬼,高氏魔鬼審訊法的第三招出台——落井下石。
他還生怕這塊石頭不夠重,當先領路就要向獄房區闖。
「高……」
彭懷業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倒是門外有一人大踏步而入,一把抱住了高非凡的身子還在他肩上捶了兩捶,大笑道:「高老弟!別來無恙啊?我剛剛才聽到屬下稟報你到了滄州,就立刻趕來了,果然是你!」
這突如其來的人物看起來來頭不小,從他直闖此地無人敢阻的情形就可看出來了。
一向自大霸氣如高非凡見了他都不得不退開兩步,垂手敬稱道:「王爺抬愛,高某惶恐。」
王爺,在這邊野荒城居然有個這麼大的人物。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眸,好奇地打量著這突然出現的大人物。
「你這不就太見外了嗎?今天難得大駕光臨我這邊塞小城,怎麼說也得喝上兩杯,走!」
「王爺!」
這王爺比霸道的高非凡自有一股傲視天下的霸氣,果然不愧是皇族出身的人物,三下兩下就把他拖出去了,甚至連分辯的機會都不給。
「王爺,我在辦案呢!」
高非凡也很無奈,可是形勢比人強,就連我都又習慣性地被打包帶走,片刻後已經坐在王爺的將軍府華麗的花廳裡,面對著幾大甕的酒罈發呆了。
「從六年前我們一戰而別後,高老弟看起來又比之前更瀟灑了。」
「王爺也比之前更丰神俊朗了。」
我在一邊做陪,無聊地看著兩位帥哥互相吹捧了一炷香的時間。
心裡倒是疑惑著,一個堂堂正正的王爺,不在封地上挑一座最繁華的城鎮建立行宮享福,在這邊陲小鎮的苦寒之地特地駐紮下來是為什麼呢?
正沉浸入自己解不開的難題裡發著呆,那王爺倒是注意上我了,呶一呶嘴,調笑意味極重的看向高非凡道:「怎麼,這次你來辦案還是攜眷出遊?本王招呼不周了。」
「王爺取笑了。」高非凡像是生怕跟我甩不脫關係似地苦笑著一拱手,道:「這是余總捕頭的公子,我這次辦案的搭檔。」
「哦!現在金陵的總捕頭一職還是余大為擔任啊?他倒是一向四平八穩。不過,這種兩人—組沒有效率的辦案方式也還是一樣!高老弟,不是我說,你早就應該被提拔了,憑你的能力怎麼能甘心屈居人下?」
瞧起來這位王爺對我爹頗有詬病的樣子,雖然我也承認高非凡的確能力強到非凡,可我爹也從無失職之過啊……
一直坐著不敢多說話,眼觀鼻鼻觀心的我(就是這樣才被誤認為是女孩子吧?)小小地抬頭瞥了王爺一眼,還不敢用瞪的。
「王爺說笑了,余總捕頭乃高某的良師益友,他任這六扇門總捕頭一職,高某是心服口服的。」
還好,高非凡沒有趁機大吐我爹的槽。不過想想也是,就他這種霸道、有時候凶任性起來蠻不講理的個性,雖然的確是無可否認的高能力者,可他要是當上總捕頭一定會弄得全六扇門造反。
「高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能力者當為國家效更大的力,古有云:『鯤鵬展翅九萬里』,你有這能力卻沒為國家所重用,是你的損失,更是國家的損失。」
這王爺也是個極精明強幹之輩吧?不然怎麼會跟高非凡惺惺相惜至此?我暗忖,後來我才知道破擄王爺是少見的軍事奇材。自他十五歲起便跟高祖出征西夏,立軍功無數,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後來劃地封候的時候被封為鎮西王,捨繁華都市不居,專門在這邊塞小鎮的營隊裡駐紮下來,就是因為他比起浮華旖旎的皇室生涯,更喜歡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
「比起重任壓身,高某更喜歡自由自在,無官一身輕。」
高非凡的眼神閃爍,不知道說這話的可信程度有幾分。
「高老弟,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且記著:像你我這樣的人,無大功便是大過,切不可如那等碌祿俗人一樣,眼光短淺。」
見高非凡執意不接他的話茬冷場至此,鎮西王笑了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起身送客道:「看起來高老弟牽掛案情,無心陪我這做哥哥的把酒暢談。那麼我祝你此行辦案順利,早有收穫。」
「承王爺吉言!」
高非凡酒也不喝了,立刻起身要走——他的性子可比我急多了,想必辦案中途被硬生生拉來,的確是不太有心情與人把酒言歡。
可惜王爺的吉言沒給我們帶來什麼祝福的力量。實際上,就我們離開了那兩個多時辰,滄州大獄裡的情形竟又變了。
一是一個時辰前南面的牢房起火,所以不得不把所有犯人集中遷徙至北館。高非凡想在這混亂中找出以前五名逃犯的左鄰右舍,恐怕很難。
二是身有重大知情嫌疑的彭統領以母親病危之故告假,被上—級的都統批了假之後不知去向,高非凡說不排除他畏罪潛逃的可能。
現在臨時換上的獄官是一個即將退伍的老頭子,耳背兼重聽,光是想向他打聽一件事就隨時可能雞同鴨講,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說到讓他明白,等他明白過來,發問的人都沒力氣了。天縱奇才如高非凡都在這糟老頭子面前敗下陣來。
案情又耽擱了下來,心急如焚的高非凡每日白天外出四處探訪彭懷業的下落,晚上就到滄州大獄的書典房去查找相關宗卷,幾天下來,一大帥哥憔悴得不成樣子,不過這次他倒是沒有硬要拉我陪著。
本來他免我受此酷刑我是非常高興的,但下車在那段無所事事的期間,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說影響深遠的事。
那就是,有一個自不量力、無自知之名的傻瓜竟然愛上了他高攀不起的對象。
其實事情發生的經過很簡單,也許就在我覬覦高大帥哥許久,終於由量變達到質變飛躍;也有可能是一時不經意的心動,回首已經萬劫不復。
那只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後。
在案情陷入膠著狀態的第三天,我到小鎮上溜躂回來,突然興起去看看高非凡這陣子這麼辛苦查案到底有了什麼進展而溜進了獄房的書典室。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桌前看案件卷宗。
他看得十分專注,低著頭,連我進來了都沒發現。
從門口這個方向看過去,半明半暗的光在他臉上交織著,神情專注的側面,隨著眼睛眨動而輕輕顫動的睫毛,顯得十分漂亮。
我再走進兩步,他大約是發現有人進來了,於是抬起頭,衝著門口的方向微微—笑,雖然因為發現了是我而迅速地沉下了臉。
可是那一笑,我的頭腦為之充血,心臟也跳亂了節拍,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飽脹感覺,可以感覺得到,他滿滿地被裝在了我的心裡。
娘說,認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下嫁了我爹。
我認同這句話。
我真的覺得那時候的他很迷人,幾乎讓我口水都流下來了。
而事實上,我已經把口水流下來了,就滴在我手裡舉著的糖葫蘆上。他路過我身邊的時候皺了皺眉,歎道:「本來樣子就夠傻的!既然你已經買到了你想要的冰糖葫蘆,還流口水幹什麼?」
說著,順手在我腦門上一拍,扯起我的衣襟給我擦了擦準備滴答得到處是的糖漬口水。
於是,我清楚地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愛上他了。
可能是娘在我身上流著「愛上認真男人」的血液在作祟。
但幸好我跟娘愛上的不是同一個人,我愛上了高非凡而不是我爹。
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要怎麼跟他表白……不,多半是沒有用的。
那要怎麼才能讓他不管是因為威脅還是其它種種原因自願跟我在—起呢?
製造男男間的曖昧情事,然而死賴帳給他?
不妥,他早把我從頭到腳都吃乾淨了,連骨頭都沒啃剩一根,卻壓根兒連內疚都沒有的拍拍屁股走人——在豫州出來的時候。
那那那……我還有什麼是他得不到又想得到,然而能留得住他的,叫他動心的?
我苦惱地抱著頭,然而,就憑我的智力也想得出來,我看上他的理由可以找出成百上千,他會突然轉性看上我的可能……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我也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
於是在我愛上他的那一個瞬間,我下了個決定,至少要努力地幫他把案子查清,不能再像先前那樣得過且過,完全依賴著他自己卻半點用也沒有了。
在我下了那個決定後,現在每天白天都跟著他出去幫忙找人,可惜迷路的次數太多,好好兒跟在高非凡身後也能把他跟丟,讓他幾乎沒指著我的鼻子說「幫倒忙就是你這種幫法」。
我也很鬱悶。
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他也不想想他身高腿長,—步邁開我得跑好幾步才能跟上,我個子矮要跟上他就已經很辛苦了,哪裡有空去記周圍的環境,記住我們走過的路線?
這天,在一場辛苦的追逐賽之後我眼前一如既往地失去了高非凡的身影,舉日彷徨四顧,周圍除了樹還是樹,除了一株大榕樹下有個不知道是哪家農戶的孩子在獨自玩跳格子遊戲外,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兒也沒有。
我像是……又迷路了。
我赧然發現這一事實。
反正債多了人不愁,眼下只好等高非凡來找我了。
揉著酸痛的雙腿,躲過那孩子好奇的目光,我到那株大榕樹背後坐下歇歇腳,順便回憶一下這是自己認真執行公務以來的第幾次迷路。
想啊想的,大半個時辰就過去了,我在想這次高非凡該不會是根本就沒發現我又跟丟了吧?耳邊就傳來這陣子熟悉到我一聽就立刻能辨認出的腳步聲。
高非凡!
他終於發現我又走失而來找我了。
我本來很想急著出去,可是蹲得太久腳麻掉了,站不起來。以一種像是在屙便便的姿勢出現在心上人面前,傻瓜也有會顧忌的自尊。
所以我隱忍著,暫時不要出去見他比較好。
高非凡在這裡停了下來,四處看了看,顯然也發現了那個一直在樹下玩耍的孩童,於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問道:「小弟弟,你有沒有見到一個看起來很傻,實際上比你想像中的更傻的哥哥路過?」
聽聽,這是什麼說辭?
泥人也還有土性子!
我聽到這種污蔑人的不良動機問話,索性賭氣躲在樹後也不出去見他。
「沒有耶!我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哥哥往那邊方向走了。」
那正在一個人玩跳格子的孩子指向東邊,我半個時辰前是往那邊走過。
「謝謝。」
高非凡禮貌地道謝,向東方發足奔去。
多乖巧可愛的孩子啊!
他誇我漂亮耶!
我似乎應該拿出點什麼來獎勵人家一下。
我摸了摸口袋,還有兩顆昨天吃剩的麥芽糖,等我的腿腳終於能活動了之後,笑瞇瞇地從樹後現身,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咦?漂亮的大哥哥原來你在這呀!剛剛有個叔叔找你耶!」
嗯!很好,叫我就叫哥哥,叫那傢伙就叫叔叔。
我樂得眉開眼笑的,把從口袋裡拿出來的糖果往他手上塞——本來只打算給一顆留一顆自己吃的,現在是很慷慨地一起送他好了。
「爹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那孩子實在很懂事,雖然眼睛看著糖饞饞的,可還是吮著手指拒絕了。
「呃!我們不是陌生人啊!不是句話是說叫什麼『一回不熟二回熟』嘛?我們已經見過兩次面了,不是生人了喔!」
我孜孜善誘,務必要讓人家接下我滿懷謝意的禮物才好。
不過那個成語是這麼說的嗎?
不管了,反正意思應該差不離吧!
「我明白了!」
那懂事的孩子慎重地點下了頭,篤定地說道:「剛剛那個叔叔找的就是你!」
我倒!
這孩子怎麼這樣?
我是哪裡得罪他了?
哼!可惡。
說孩童直覺最準的那個人一定比我還笨!
決定了,我以後就算成親也絕對不要生這種氣死人的小屁孩。
「哥哥,你在這裡待了很久了耶!到底想要幹什麼?」
沒有發現因為他的存在而讓我對兒童美好的信念完全走樣,那孩子小心地碰了碰我,詢問我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回到這裡發呆的原因。
「我?我迷路了……又沒有人可以帶我回去。」
一說起來我就好委屈。
現在快到下午了,我卻連中餐都沒有得吃。
「那……剛剛那個叔叔在找你,你跟著他不就有人給你帶路了嗎?」
聽到了我的理由,這下子,那個本來還對我在身形上比他具有優勢而有所敬仰的孩子也用一種很不屑的目光睨視我了。
「對喔……」
我光顧著鬥氣,卻忘了自己迷了路沒有他帶就找不回去的事實。
這下要怎麼辦?
我已經無顏面對那孩子唾棄的目光了。
「……」
「哥哥,我要回家了喔!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裡吃飯?」
到底還是吃了我給的麥芽糖的小弟弟現在對我很講義氣。
愧疚於自己給那個帶路的叔叔指了錯誤的方向導致他再也沒走回這邊來,所以在發現我很有可能在要這荒郊野外過夜的時候,那小弟弟善良地發出了邀請。
「嗯!」
我餓得頭暈眼花,淚眼汪汪地用力點頭。
「我扶你起來。」
可能也察覺到我的確餓得不行了,那人小鬼大的孩子很爽利地跑到我身邊,用他小小的身子用力地把我撐起來,我覺得這姿勢太丟臉而謝絕他的攙扶他也不肯放手。
於是,我們維持著這他被我挾在腋下的姿勢走進了他所說的家。
「匡當——」
屋內,發現我們兩人進來的一家之主立刻就一個失手打碎了碗。
我愕然抬頭,對上一張也還算熟悉的面容。
彭懷業!
他竟然躲到這山裡來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可……可是高非凡不在,恐怕我不是這人的對手。
我緊張起來,不自覺地攥緊了那孩子的小手,沒留神用力太大,讓他痛得眼淚汪汪的。
「你……你想幹什麼?放了小寶!大不了我跟你回去自首就是了!別傷害我兒子!」
那硬氣的漢子把拳頭攥緊了又放開,終究是投鼠忌器,長歎一聲,自縛於我面前,甘願用自己去換回他兒子。
收押到一名熟悉當地路線的人犯,我一路順利地回到了百尋不覓的府衙。因為我一整天都沒回來而焦急不已的高非凡看到我身邊的人時,幾乎沒把眼睛瞪得凸暴出眼眶。
事後誇我迷路這麼多回,就屬這一回最有成就。
如果這次辦案順利,他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地忽略我之前犯的諸多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