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著雪白中衣的「他」,烏黑的髮絲散開在枕上,看起來好清靈澄淨,簡直就比任何美女都要觸動人心。
從前的他並不覺得和御凌之間的感情有什麼特別,就是和中迅一般,從小三人一同習武、打打鬧鬧地長大,頂多有時嘲笑他有點娘娘腔,如此而已。
一直到他們長大成人,這種感覺才漸漸地變樣。他可以感受到中迅對他和御凌比較親近有些反感,有時看見他投向他的眼神充滿妒意,當時他還只覺得中迅可能是嫉妒表弟對他較好,並沒有想到其它的原因。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中迅也像他一樣,被御凌迷惑了?
會有這樣的迷惑,只怪那一晚他讓御凌吻了他,還讓御凌對他說出那句話……
他生在帝王家,一呼百諾,要什麼就有什麼,權勢、名聲、享受樣樣都唾手可得,可是誰又知曉他有多少無奈的日子要過。生來富貴又如何?他還是一個凡人啊,想要的東西和平常人沒兩樣,哪是因為生在帝王家就可以不要。
不,應該說,就是因為他生在帝王家,所以沒有平常人的平常幸福。他的兄弟太多,各有各的心思,大家心裡想的都是:如何從父親那裡得到最大的利益,哪會想什麼兄弟手足之情、毫無代價的關心!
這一生當中,只有幾個人對他是無條件的好,純然就為了他這個人而關心他、愛他,不是因為他有權有勢,御凌就是其中一個。
但現在,那一句話讓他對御凌的感覺變了,現在的他,想要御凌變成不止像是兄弟的朋友而已,還要成為他的親人──當他的結義兄弟。
只有如此強迫自己,才不會讓他們之間的感情變質,造成無法彌補的錯誤。
也許他該更努力地找尋那名女子,把他對御凌漸漸產生的愛慕,投注在她身上,如此一來,才能保住對御凌的兄弟之情,也才能對那名女子產生名正言順的感情。
他已經下定決心,這一生,他要守護著御凌,陪「他」成家、陪「他」變老,直到死亡來臨。
他將油燈蓋熄,在御凌身旁躺下,拉過被子蓋上,合上眼睡覺。
御凌在作夢。她夢見弘胄抱著她,她躲在他的氅下。
「好,我答應你,我們一輩子不離不棄。」弘胄兩眼漾著星光看她。
她聞著他身上的氣味感到安心。他向來言而有信,有他這句話保證,她再也不用擔心受怕了。
她放心的往他懷裡鑽,可是有人在旁邊叫囂著,叫她放開他,還粗暴地拉她──
她嚇醒睜開雙眼,雖看不見任何景象,但是鼻端傳來的氣息卻讓她嚇了一大跳。
這是弘胄身上的味道!
她怎麼會睡在他身旁?她記得她已經回到家,然後怡情……
她連忙輕手輕腳起身,用架上的火折子點亮燈火。果不其然,弘胄就睡在她的身邊。這……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她連忙查看身上的衣著,雖是穿著中衣,但貼身馬甲還在,那就表示她的秘密沒有洩露。可是,再怎麼樣他都不該睡在她的床上!
就在她怔愣發呆時,弘胄被小小的火光給叫醒,動作迅速地坐起,等看清楚是「他」之後,他伸手要摸「他」的額頭,但「他」卻閃開了。
「你還好嗎?有沒有熱度?想不想喝水?」弘胄問。
「你為什麼睡在我的床上?你家床壞了?」
他愣了一下,笑出來。「不是。我擔心你,所以留下來看護你。」
「我有侍妾,她可以照顯我。」她滿臉不悅。
「我聽你說被她鬧得不想回家,心想她可能會照顧不周,所以就留下來了。」
「你……真是太奇怪了。你沒想到萬一你在我床上睡的事被傳出去,我們會死得很難看嗎?」她說。
「自古以來就有異姓兄弟抵足而眠、同榻共枕的美談,這有什麼難聽?」
「誰都可以就我們三個不行!京城裡的傳言已經夠難聽了,你還要讓他們加油添醋?」
「只要我們行得正,哪怕別人說什麼!」弘胄正氣地說。
御凌一聽,垂下頭。「就連皇太后都聽到這些傳言……」
「原來就是因為皇太后苛責你,所以你才會昏倒?」
「哪是……」她訥訥說道,「我只是前晚失眠,加上昨天進宮緊張過度才會昏倒。」
「那到底皇太后說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想告訴我?」
她往後退了一點。「她老人家問我有關傳言的事,我當然是一口否認。」
他微皺眉。「怎會又問你?我已經解釋過了,她也相信,又為什麼要問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請你以後不要再上我的床,那樣我怎麼解釋別人都不會相信我們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看著我。」他搭上「他」的肩,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誰能說我們的感情不是親兄弟般的感情?你怎麼會忽然這麼在乎我們該怎麼相處才不會引起別人的胡言。」
她歎口氣。「昨天皇太后告訴我,若真是你的好兄弟,就不該使你的名譽受損,讓你娶不到名門淑媛。」
「這是什麼話?我娶不娶妻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是我兄弟,我們情同手足。」
「話是沒錯,可是問題出在我的容貌上,如果今天我長得很醜,也就沒人會把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講得這麼難聽,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但偏不是這樣,中迅也是長得副細皮嫩肉的樣子,所以我們兩人就把你的名聲給敗壞了。」
他搖頭。「這都是無中生有的話,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但皇太后在乎。她說她問了好幾個家有閨女的大臣,可誰也不願把女兒嫁給你,所以她很在意。」
她的頭垂得更低,實在很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再說下去她就要尖叫了。
問題是她為什麼想要尖叫?
「娶不娶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離我而去。」他迎上「他」的目光。「你們二人對我很重要,皇太后、皇上也很重要,再來就是那名女子,除此之外,我並不在乎誰願意嫁給我。能找到那名女子娶她為妻,這當然是最好;找不到,那我就隨意娶一名妻子,不會再多了。」
他找不到的,她心想,但還是低頭迴避他的目光。
他把「他」的肩膀扳回來。「我會這樣想是因為……讓我告訴你一件陳年往事,是有關皇太后和我娘的故事。」
「別說!」她制止他。「我不想知道任何皇家秘辛。」
「不,我是在向你解釋我對姻緣這種事的看法,這也不是什麼秘辛,宗人府裡都有記載。
「我娘耿氏,是前朝忠臣的後代,前朝滅了,她的祖先被劃入包衣局,成為天青皇朝皇室的家奴。因為是家奴的關係,所以她是最後一個受封的嬪妃,等級也是最低的。她十三歲時被送入雍親王府當差,那是我父皇的王府,因而和當時也只是一名侍女的皇太后成為好朋友,二人感情好到義結為姐妹。
後來我父皇因故染上傳染病,府裡的正、側王妃都不願意靠近,於是命令我娘和皇太后去照顧他。她們二人盡心盡力的照顧他長達二個月之久,等我父皇病好了之後,就將她們二人收在他身邊當侍妾。但是由於她們二人的地位實在太低了,正、側王妃都沒把她們放在眼裡,有什麼封賞,她們倆是分不到的,所以日子還是不好過。」
他雖面無表情,但低沉緩慢的聲音透露出當年的沉重。
「我額娘個性柔弱……」他的目光調遠。「我從小就常常看到她獨自垂淚的樣子,如果不是有人欺負她,就是我父皇一連幾個月都忘了她的存在。」
他的表情憤慨起來。「那種無聲的哭泣,痛得我五內俱傷。我發誓,我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再讓她哭泣,更不會讓愛我的人哭泣!」
他轉頭正視「他」的眼眸。「為了不辜負別人讓別人哭泣,我對感情的事很慎重。我不要我不愛的女人為我傷心,所以我不接近女人,讓她們情不自禁或不得不愛上我,我只要一個我愛而且真心愛我的人。可是……這麼多年過去,我真的找不到,我也不再存任何希望,所以說娶妻對我已經不重要。」
所以他才會從年少以來,就不隨便和女人有所接觸,身旁也沒有任何侍妾,從不輕狂縱情酒色,原來這都和他成長的環境有關。
「重要的是那一天晚上我答應你,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求你做什麼?」她問。
「你別問,我不會說的。」
「說!既然和我有關,我就有權利知道我要求你什麼,你非要告訴我不可!」
他抬起滿是心思的眸子,表情溫柔地說:「你沒要求我什麼,是我自己下定決心不讓你失望,所以你不必知道。」
「不行!你一定要告訴我你生辰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麼曖昧之事,我又說了什麼話。」她再說。
他緩緩搖頭。「我不會說,這些秘密我要帶到墳墓裡去。但是你放心,那事絕不會再發生。」
「所以我們真的有做了什麼曖昧的事,對不對?」
「時候還早,再睡一下吧。」他輕笑著拈熄燈火,然後低身躺下。
她瞪著他的背,獨自生著氣。他為什麼不回答她?
「我是扒了你的衣服,學那名女子強要了你?」
他轉過身,笑著說:「如果是那樣,你想我會讓你得逞嗎?」
她暗自吁口大氣。只要不是那樣做,那其它的就不足為懼。
「好吧,你就獨自抱著你的秘密過一輩子吧,我才不會稱了你的意,讓你看我一輩子求你。」她也躺下,背對著他賭氣不理。
過了半天,等他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之後,他才輕聲說:「如果我說了,我們就永遠做不了清清白白的兄弟了……」
她霎時張大雙眼。什麼清清白白?他在說什麼?
她躺在那兒心思百轉,直到耳裡聽到他規律的鼻息輕輕響起,才又起身,把油燈放到床架角落點著,然後側身躺下,用手支著頭看著沉睡的弘胄。
燈火的暗影在他的臉上跳躍,而放下的頭髮讓他看起來不再嚴肅,放鬆的眉頭也使他看起來不會那麼老成,恢復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年輕。
啊……這個男人。她輕輕吐氣,心裡感到又酸又甜,甜的是這個男人是她心裡最在意的人,多麼想就這樣看著他一輩子;酸的是再看也沒多久了。
她低俯下身,更加接近他的臉龐,都聞到他的氣味了。
好想好想,就這樣吻住他,可惜……不可以,萬一驚醒他,她可是再也沒有酒醉的借口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他而已,沒想到和他有了肌膚之親後,感覺竟然會變質,變得……比喜歡更喜歡。但也就這樣而已,她還沒愛上他吧?
她是不可以愛上他的,若愛上他,那麼就會離不開他,等到真要離開時,她會心碎而死。所以她得告訴自己,她沒有愛上他,也不可以愛上他,這是她要嚴格遵守的底線。
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此時此刻、在她的床上,放肆地看著他,把他睡著之後的模樣,牢牢記住。也許將來再也沒有機會,能這麼親近地看著他了。
她好想好想,再一次牢牢地抱他、無所顧忌地抱緊他。是捨不得吧,捨不得就這樣向他道別,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
好一會兒,她才躺下身來,悄悄地靠近弘胄,抵著他的肩膀,聞著他的氣味,感受著他的體溫,然後才又睡著。
其實在御凌再次起身點燈時,弘胄又被驚醒,但這次他靜躺著不動,因為他害怕如果再起來和「他」對話,在這環境、這氛圍中,他不知會不會又胡思亂想,把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給搞砸,再對御凌產生不易控制的衝動。
於是他做著熟睡中的吐氣聲,假裝自己仍在睡眠當中。
御凌靠在他身邊看他,他可以感受「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御凌其實對自己也有不同的感覺吧?不然,「他」不會對自己說出那句在清醒時絕不會說出來的心裡話。
這份感情,是何時變了的呢?為什麼他們竟會對彼此產生這種禁忌的感情?
仔細回想,御凌是真的盡心地對待他,總是關心他的飲食起居;在他為國事操煩時逗他開心、逗他大笑,這樣的心意,不只是平常的友情吧?
應該不是,否則中迅為何不會像「他」一樣,如此盡心盡力地對待他?
原來,早在過去的歲月裡,他們就在心裡給彼些塊特別的空間,然後在這些日子裡逐漸成熟、逐漸不可控制;那個吻宣告的是──再也無法隱藏的情感。
他暗歎。這種感情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他們只能各自退回道德準線的那一邊,不可以跨越雷池一步,跨過了,誰都會粉身碎骨。
這輩子,他們只能當兄弟。他再歎。轉身背對御凌,讓「他」抵著他的背,一同入睡,最多就只能這樣,分享彼此的體溫,如此而已,再多……沒有了。
等御凌再次醒來時,日光老早就曬到床上了。
怡情拉起床上的帷幔,輕聲喊她:「小王爺……請起床用早膳了。」
她打著哈欠,伸伸懶腰才坐起來,一看床上只剩下她一人。
「弘胄走了啊?」
「他天還沒亮就起床上朝去了。」怡情回答。「我說小王爺……床上睡了一個陌生的男人,您竟然還睡得這麼好。」
「怎麼會陌生?從小看到大。」她接過怡情遞過來的溫巾擦臉。
怡情小聲地埋怨。「真不知是該罵你膽子太大,還是要罵你一點警覺性都沒有,萬一他想對你怎樣,那時該如何是好?」
「弘胄?不可能。他這個人太自律,不會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我可是一點都不擔心。我都敢在他面前說要脫褲子了,怕什麼!但若今天睡的是你心愛的中迅,我可能就怎樣也睡不著,不,我怎樣都不會讓他上床。」
怡情臉紅了起來。「誰的中迅啊,討厭!啊……你不可以下床,老大夫交代的,你要在床上休息兩天才可以下床活動。」
「我昨天太緊張了才會昏倒,沒事的。」
「是什麼事讓你緊張?」
御凌臉色一黯,想起昨日和皇太后的對話。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怡情坐在她身邊輕聲問。
「我昨天去見皇太后了……」她越說聲音越小。
「啊?你……你怎會去見太后?發生什麼事?」
於是她把審世編裡寫的事及皇太后召她入宮的事從頭說一遍。
「我一進去,太后就一直看著我,問了有關於傳聞的事之後,她叫我坐到她身邊,然後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捏住我的手骨,之後叫所有的侍女都退下……」
「啊?」怡情輕呼。「她為什麼要捏你?」
「她說這一輩子她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只要是女人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怡情臉色刷白,掩著口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傾身在我耳旁說:『這是誰的主意?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來!』我當時嚇得面無血色,心想這一次死定了,但拼著最後一絲勇氣,我跟太后說她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懂。」
「太后指指我的手說:『你還想裝傻?你的手骨分明是女子所有,怎麼會是男人!』我還想狡辯,她搖頭說:『哀家不是要定你死罪,哀家只是想要弄清楚,你和弘胄到底是何關係。』」
「我發了一會兒楞,期期艾艾地說我們只是兄弟關係,沒別的了。皇太后想了一下,又問我喬裝成男子的理由,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後果都告訴她。然後她說:『這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怡情倒抽口氣,眼淚就掉了下來。「那……那怎麼辦?」
「你先別著急,我話還沒說完。皇太后接著說:『就算是哀家,也扛不起這大罪。真不知該怎麼說你父親……』我當場跪下求她,她歎氣了好幾次,才說:
『如果這件事不是牽涉到弘胄,哀家根本不想管,但是哀家不能對不起姐妹,讓弘胄因你而遭罪,所以哀家就幫你忙,但是你要答應哀家,從此不能和弘胄來往……』然後我就答應了。」御凌說得風輕雲淡。
可是怡情淚掉得更凶了。「你怎麼可以就這樣答應了!那你怎麼辦?」
御凌攬過她的肩。「傻情情,我算什麼?我們一家老小的命才重要啊!如果能犧牲我的感情救全家的命,我一定就做了,你別擔心我。」
怡情抱著她猛掉淚。「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不應該哭的,要高興才是。皇太后讓我們全家返回江南了,還答應不會讓皇上知道我是女兒身的事,這不是大喜事嗎?」她忍著滿到喉頭的難過,輕鬆地拍拍怡情的背。「從此我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想想……我們可以活得多快樂。」
她知道自己又在言不由衷了,但是不這樣說,心軟的怡情會一輩子為她難過。
其實她也是百般不願,但事情變成這樣,她不得不勉強接受。原本只想要暫時離開弘胄,然後找機會恢復女兒身,再回到他身邊,盼能和他有美好的結局,可是……這再也不可能了。
咬著嘴唇,她竭力忍住淚意。她不能怪皇太后逼她離開弘胄,若她不離開,事情一旦洩露,一定會牽連到弘胄,會拖累他的。
趁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被人發覺,離開他才是正確做法,才能保住他。
「你……你又來了,什麼事情都往肚子裡吞。如果真像你說的這麼輕鬆,你怎會心力交瘁地昏倒。」怡情紅著眼。
「我沒有啊,真的是太緊張造成的。我和弘胄只是兄弟,我不會捨不得的。」她擠出笑容說。
怡情捧著她的頭臉。「你可以對我說真心話,不要這樣,這只會讓我更難過。」
她臉上的笑容緩緩退去,淚意又逼得眼眶發疼,她低下頭來輕聲說:「終究是要捨棄他的,早晚的問題而已,我早有心理準備。」
怡情不語,再次抱緊她。
「皇太后答應我會讓皇上准了我回江南的奏折,但要求我一定要在半年內無聲無息、不讓任何人起疑的離開。」
「真的不要他了?」怡情哽咽著問。
「傻情情,我老早就知道我要不起他,是一定要放手,不甘心也沒用的。」
「那就再試一次!」
「再試?」
「對,反正我們一定要生出一個小孩來傳安家的血統。」怡情說。
「是我,不是你。我們不要再為這件事吵了,我答應過奶娘,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好,不吵,那就是你,你再去試一次,也許這一次就會懷有身孕了。」
她低下頭來。再一次強迫弘胄……那不是更加難以放開他嗎?
御凌滿腹心事的走進弘胄的書房,坐下。
弘胄從書桌後抬起頭來。「你來得剛好,我正想要找你。」
「什麼事?」
「昨天進宮去見皇太后,正巧看見她老人家在檢視江寧織造局送來的織品,其中有塊袍料是雪白緞地,又剛好是嗣王的規格,我看你常穿用白色袍服,知道你會喜歡,便向皇太后要來給你,我叫人送來給你過目。來人……」
御凌皺起眉來。「你進宮去做什麼?」
「還不是指婚的事。」弘胄狀似無奈地回答「他」。「皇太后要我說喜歡哪家千金,她好去說媒。」
御凌的心突然一陣抽緊,感到很不舒服。「那你說了?」
「我說了,我要自己選擇,不要她老人家擔心。」
「那皇太后怎麼說?」
「她允了我,但是要求我一定要在一年內娶妻。」他坐到她身旁。
「那萬一你找不到那名女子,該怎麼辦?還是把她忘了吧,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值得一個真心待你的妻子。」勸他趁早死心,她不希望他孤獨一生。
「找不到時再說,真不真心無所謂,反正我還有你啊,你不是答應我年年為我過生辰?」
「那不一樣,我們是兄弟,我不能代替你的妻子,她是要來為你生兒育女,是要陪你走過漫漫人生,在你生病時照顧你、在你高興時和你分享一切,而我,是做不到這一切的,你早點認清事實吧。」她轉過頭不看他,不想讓他看出她在說這些話時心裡有多痛、多麼掙扎,心都快碎了。
「我會盡力找到她,你放心。」弘胄說。
「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固執的人。我敢說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找到她的,若能,憑你的本事老早就找到她了。忘了她,去娶別人,去過你的日子。」
弘胄微皺著眉看「他」好一會兒。「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激動?我為什麼覺得你想把我一腳踢開?」
她嚇了一跳,心虛地陪笑說:「哪有,我只是不希望你對她那麼死心塌地。」
此時,僕人把布匹送進來。在桌上攤開布料時,她的目光不自主的膠著在桌面上,馬上站起來靠近想仔細觀看。
白緞柔軟光滑,各色淡彩繡線在上面繡出雲紋、水紋,布料正中用淡金絲繡出一條形態優美生動的龍騰,栩栩如生,工致色美,令人一看就愛不釋手。
「你知道嗎?」御凌忘情地說,「像這種精工繡制的袍料,極費工夫,至少需費時七個月才能完成。」
「收下吧!難得你看得上眼。」弘胄望著「他」那發亮的容顏,以及一隻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繡線的動作。
「可是無功不受祿,我平白無故拿了你一匹皇太后賞賜的布料,說不太過去。」御凌一手揮著,一手卻還在布匹上流連著。
「我說給你就是給你,還跟我客氣。」他看得出來御凌是真的喜歡。「只是我不明白,一個大男人為什麼會對這種女人家才會注意的東西感興趣。」
她的臉微微泛紅。「我這個癖好也只有你知道,如果還有人知道就是你洩露的。」
「你在威脅我?是你自己的喜好不正常,怎能怪我說出去!」
「好,是我不正常,但也請王爺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說出去小的的秘密。來,這個給你。」她解下掛在鈕扣上的玉扣。「這是我最喜歡的白玉扣,當作是還禮。」
弘胄輕輕搖頭。「說給你就是給你,何必和我計較這些。這塊玉跟你好久了,你就留著吧,我不像你喜歡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小品。」
「說給你就是要給你,你不收都不行。」她拉過他的手,將雕成芙蓉的玉扣塞進他手裡。弘胄還想還「他」,舉起手來卻碰到「他」左手掌邊小指下的疤,一時之間分了神,也就沒及時把玉扣還回去。
那個疤是他造成的。小時候在練阿虎槍兩人對打,他一不小心用槍頭畫破御凌的掌邊,當場血流如注,嚇了他一大跳;後來傷好了就留下這一道疤。雖然御凌從來都不以為意,他卻耿耿於懷。
他低下頭看了眼玉扣,默默地將它握在手心裡。
御凌滿心歡喜地收下布匹,微紅著臉偷看眼弘胄。從小弘胄就會留意她喜歡什麼,總是會出其不意的送她喜歡的物品,這種用心誰也比不上;哪像中迅總是不在意她說什麼、做什麼。
她何其幸運能和他一起長大,只是……
「你怎麼了?為什麼滿臉愁思?你不喜歡啊?」弘胄說。
「啊……不是,我在想要做成什麼好。」
「你在說什麼,這是朝袍的料子,當然只能做成朝袍,不然你想把它做成什麼?」
「好啊,搞了半天,你是在暗示我上朝堂議事啊!」她指著他說。
弘胄微笑著。「讓你看出來了?我覺得該是你為國盡力的時候了。」
她在心裡暗歎。唉,這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