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她心想父母關愛子女無可厚非,也許他們對於她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基本上,他們應該不是失而復得,而是得到一個全新的,當然啦!他們並不曉得這件事——覺得格外的珍惜,因此必須以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們對她的愛。只是時日一久,她開始覺得非常不習慣。
全世界都知道,中國人對子女所付出的心力,遠遠超過一般西方社會的父母。她這個從出生到二十六歲為止的人,受到的教養是絕對中國式的。但是,她發誓她的父母絕對不像她現在的父母這般對她關懷備至。剛開始是感覺不錯,可是她都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人了——雖然身體年齡只有十七歲,但她的心理成熟度絕對是個二十六歲的女人——總希望有點隱私、自由,享受一下成年人的特權——例如說,自己出門逛個街、晚上出去跳個舞……之類的事。可是面對他們熱切的面龐,她卻又不忍讓他們失望,只好由著他們。
星期一的時候,他們突然告訴她,他們在歐洲的一個好朋友生了重病,他們得立刻趕去探視他,不過他們保證很快就會回來。
這時候她心想:她總算可以從他們的緊迫盯人中喘口氣,悠閒地過幾天無拘無束的日子。而且,她還打算到舊金山好好逛上一逛。除了去坐電車、看金門大橋、到漁人碼頭吃海鮮外,她還有件相當重要的事情要辦——那就是到中國城去吃她好久沒吃的中國菜,和買些中文書籍、報紙來解解鄉愁。
而且她還想在中國城裡找找,看看能不能買到一些中文的視窗軟體——要是能利用中文視窗軟體上網的話,她也還可以和自個兒的鄉親在網路上暢談。
解決了這些事之後,她還得順道買些衣物、鞋子之類的東西。她並不能算是對服飾有極度熱愛的人,只是「前」艾琳的衣著品味,著實教她無法接受。不講別的,她在「前」艾琳的衣櫃裡,居然找不到一件牛仔褲或才T恤,看到的儘是些長裙、套裝——天啊!
十七歲的女孩子穿套裝!她實在無法想像那情景——她並不排斥這類衣服,但她決定在日常居家時,穿著短褲、牛仔褲是比較好的選擇。
於是等到他們前腳出門,她後腳便開始收抬了簡單的行李——原本,她還以自個兒的新父母只是普通的富有,等到她發現「前」艾琳用的東西,全是她從前只敢看、不敢動手買的超級名牌貨,而且她銀行存款的數字竟是接近七位數字的美元。不說別的,她準備帶到舊金山的包包,竟還是愛馬仕的中型旅行包她趁著傭人們不在時——又是另外一項令她驚奇的事,他們居然還有傭人——偷偷的在客廳留了紙條,上頭說明她要到舊金山玩個三天,星期五就會回來,要他們別通知她父母。
就這麼的,她一個人坐往舊金山的巴士,整整在舊金山待了三天,才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滿載而歸——而她沒法子提的部分,她將將這經以貨運的方式寄了回去。
總而言之,艾琳對於這趟三天兩夜的舊金山大城之旅,簡直是滿意透頂。
可是旅行後的快樂,以及幾近瘋狂的血拼的快感並沒能持續太久,因為當她拉著一個二十九寸的大旅行箱推開大門走進去時,居然見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嗨,維克……你回來啦!」對啦,就是這傢伙——她的老哥——她簡直希望這輩子可以不必再見到他了。「你不是應該在紐約嗎?」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度著對他表示她的善意,沒想到他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有意無意指稱她是個騙子,說她不該裝失憶來博到同情……之類的。
好吧,她是騙了那對好心的夫婦又如何?但她又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情況逼得她不得不這麼做啊。
難不成叫她對那對愛女心切的夫妻說:「抱歉,你們的女兒真的已經死了,我只是個借你們女兒的身體還魂的台灣女幽魂」?她不可能這麼說嘛,而且她要真說了,誰會相信?
如果只有這樣也就罷了。她剛到的第一個星期,他簡直像個幽靈似的,隨時出奇不意地在她身邊出現——有時在她半夜肚子餓、想到廚房找東西吃時,他也能在她張大口要將三明治給放進嘴裡時,突然打開廚房的燈,大聲質問她的行為……類似這樣的舉動不勝枚舉。要不是她的膽子夠大,早被他嚇得回去找米契爾報到了——而只要她不小心脫口說了幾句中文,他便會一起追問她話中的含意。每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她真希望能用閩語裡的最高罵人精粹——三字經、六宇連、九字串,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幸好,一個星期後,他因為工作的關係,一定得到紐約去,要不她若不是被他逼得神經衰弱,而必須仰賴心理醫師治療,便是拿把刀將他砍了,一了百了。
「你去哪裡了!」維克冷冷地看著這個明顯不同的「妹妹」,心裡訝異於她的轉變,不過他並沒將他的詫異顯現在臉上,只是冷靜、不帶感情的要她交代行蹤。
「還有,你的頭髮怎麼了?」他發現她原本及腰的金髮現在比他的長不了多少。艾琳真的變了。維克從也身上看到了與以往不同的差異。
首先,他發現她的表情不再冷然——見到他時她臉上的表情是訝異與不敢置信,聲音裡也出現了人類該有的溫度;甚至在他開口前,便先主動向他打招呼。
而她的臉色也不再蒼白,雖然不至於曬成古銅色,但至少她的雙頰已經看得出有淡淡的紅暈……不僅如此,她以往令人感到窒息的打扮,也被輕鬆的眼飾所取代。
藍灰色的石洗牛仔褲、白色的棉質T恤和一雙藍白相間的球鞋——在夏天裡,的確是視覺上令人愉快的裝扮。
「哦,我的頭髮啊,」艾琳伸手揉揉自己的短髮。
「我嫌它太麻煩,就把它給剪了。」當然啦,是上髮廊享受專業造型師的服侍——反正她有錢,偶爾奢侈一下有什麼關係。「再說,夏天也快到了,頂著那頭長髮,光看就覺得很熱,還是剪掉好。」還有另外一項重點——覺得自己短髮造型會顯得比較俏麗、有朝氣。
「而且,我覺得這樣比較適合我——如何,好看嗎?」
當然,她不期望他會有什麼反應。
維克勉強將視線從她光彩四射的臉龐上移開,故意以更嚴峻的口吻說:「如果你不健忘,我問的是這三天你到哪裡,而不是你的短髮好不好看。」
她的短髮的確好看,而這一點在她一進門、尚未開口前,他便已經注意到了——原本,他並不打算對她的新髮型提出任何問題,但等到他提醒自己要注意時,他的話已經脫口而出了——剪去長髮,更凸顯了她精緻的五官,人們第一眼看到時將會是她閃動、水漾的雙眸,甜美、誘人的紅唇,和帶著幾顆小雀斑的鼻子……維克從不知道艾琳居然可以變得這麼美。
之前,他忙著避開她,唯恐她那陰鬱的特質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更不想被她那含怨的雙眼給盯上……因為,那讓他渾身不對勁,讓他變得不像自己,彷彿她的目光總能將他性格中最惡劣的一部分給誘引出來。
剛開始,他始終不願相信真的失去了記憶,因此他特地拋開了所有的公事留下來觀察她,想得知她到底想玩什麼把戲。誰知道,一個禮拜下來,他所得到的結論卻讓他不得不信,她或許真的將從前所有的事給忘了。
以前的她,總喜歡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而不是成天往海灘跑;以前的她吃得很少,若不是他曾親眼見到她進食,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不必吃飯就能過活。
反觀現在的她,除了三餐外,零食點心少不了,有時他在半夜裡醒來,甚至看到她溜到廚房裡大啖三明治。
他的所見所聞告訴他:艾琳真的不一樣了——或許他該這麼說,她簡直不像是單純的失憶而已,她根本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截然不同的性格、作為與喜好。
他該是厭惡她的,但是全新的她卻教他無法這麼做。有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自己對她的注視,並不是為了監視她,純粹是看到她多變的表情——她牽動嘴角的微笑、對著爸和瑪莉安那過於周密的保護皺眉。
張著嘴打呵欠……她的一切有如磁鐵般吸引著他。
他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他若不趕快離開,那麼到時就算他想離開也來不及了,因此他藉口因公事忙碌匆匆回到紐約,重新投入他的工作與生活。原以為,當每件事回到正常軌道上時,他便可以將艾琳的身影給遠遠拋在腦後。只是當他真的回到紐約後,他腦海裡不斷重複的是:當艾琳得知他要離開時,那副如釋重負的輕鬆表情。而這讓他感到十分的不是滋味。
他以為艾琳無法歸類的感情,只是一時的迷惘和新奇,但他怎麼也沒料到,這種感覺不但與日俱增,甚至在他與別的女人約會時,都無法將艾琳的影子給掃出心房。她嚴重的影響他的生活。
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一種近似男女情愛的感覺——而他也不想去探究,因為他怕答案會是他所無法接受的。
再怎麼說,艾琳是他的繼妹,而且她只有十七歲。
「我到舊金山啦,」艾琳記得自己有留字條。「我告訴過安娜了。」安娜是負責煮食的廚娘。「而且我到舊金山時,還打了電話回來報平安。」她擔心他們會太過於大驚小怪,將在歐洲的父母給找回來,因此還特地打電話讓他們知道她的行蹤。
「你到舊金山需要帶這麼一個大旅行箱?」維克看著她身後的大旅行箱,對她的答案似乎不太滿意。
「這是我買回來的,」她到舊金山後實在買了太多東西,就算撐爆她帶去的小提包,也不可能帶得回來。
為了避免提著大包小包到處走窘況,她只得買了個超大旅行箱回來。「沒法子啊,我買了太多東西,原來帶去的包包不夠裝。」
又是另一個不同的地方。維克心想:以前的艾琳不要說單獨一人到舊金山去了,連到附近的小市集買東西都不曾有過——要不是他知道她還有在上學的話,他可能以為她這輩子就只會窩在她的小房間裡。
「對了,你不是在紐約嗎?怎麼突然回來?」艾琳以為自己的逍遙日子應該還可以持續個幾天,沒想到這麼早就宣告陣亡……唉。
「爸和瑪莉安擔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要我過來照顧你。」維克不著痕跡的編了個謊言——他之所以會在這裡,乃是因為想見她,與他父親和瑪莉安全然無關。
「照顧我?」艾琳懷疑地看著他。「爸媽真的這麼說?」以他們對她的保護欲來說,並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她很懷疑他要怎麼「照顧」她。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向他們求證。」
維克不愧是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打滾的人,說起謊話來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還順理成章。
「哦,不必了。」照顧她?得了吧,她需要人照顧的只有三餐而已。「維克,如果沒事,我先回房了。」
她還是盡量避免和他打照面吧。
「你要怎麼把這箱子弄回房間?」維克指著她的旅行箱。
「當然是拉回去啊。」
「你難道忘了你的房間在二樓嗎?」
「對哦,」她這箱東西裡頭除了衣服外,大多數都是她從中國城按購來的書——大多數是言情小說——這重量少說有三、四十公斤。「嗯,我可能會分批將裡面的東西抱上去吧。」這也是個方法。
「不必那麼麻煩。」維克走向前拉起她的行李箱。
「我幫你拿上去。」不待艾琳有所反應,便拉著旅行箱往二樓走。
「天下紅雨了嗎?」艾琳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的背影。
「這傢伙怎麼突然轉性了?」
她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也不會笨到去拒絕他的幫忙。
☆☆☆
維克知道拆開艾琳的包裹是不對的,但是明知不對,他還是做了。原因無它,他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從舊金山寄了這麼三大箱東西給艾琳。
可是當他打開箱子時,卻被裡頭的東西給弄迷糊了——這滿滿一箱的東西,全是書,可是上面的文字他卻無法辨識。他記得曾經看過這種方方正正的文字,但卻忘了在什麼地方看過。
好奇之餘,他隨手挑了一本畫了個美麗東方女郎封面的書,發覺裡頭除了這種方方正正的文字外,根本沒有任何一種他所認得的字——除了英文外,他會說法文、德文、西班牙文,甚至是一點點的日文;可是眼前的文字對他來說,只是堆毫無意義的符號——而後,他發現箱子裡有個信封,好奇之餘他打開信封,意外地發現這是張訂購單,除了他所不認識的文字外,他還在上頭看到了艾琳的簽名。
也就是說,這箱書是艾琳買的。
「她買這些書做什麼?」他不認為她會看得懂,可是她卻買了不少——從訂購單的數量看來,有二、三十本之多——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他還無法弄清她為什麼買這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書時,艾琳從廚房裡端了一盤餅乾走了出來,似乎準備帶著這些餅乾回房間吃。
「艾琳,有你的包裹。」正好,他可以直接詢問她原因。
「我的包裹?」艾琳將餅乾放在茶几上,連忙走到他身邊,興奮地看著眼前滿滿一箱子的書。「太好了,我訂的東西終於送到了!」她想找出訂購單,好查看這些書是否和她下的訂單相符。「咦,怎麼沒有訂購單?」
「你的訂購單在這裡。」維克從她拿起書本觀看的神情看來,推斷她應該是看得懂這些字的。
「哦,謝謝。」她很自然地接過訂購單,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筆,將箱子裡的書一本本取出,同時快速的核對書名,每找到一本便在訂購單上的書名旁畫一個勾勾。約莫兩分鐘後,她發覺少了一本書。
「奇怪,怎麼會少一本?」她再將所有的書本核對一次,發現真的少了一本。這時維克拿出之前取出來的書,放到她眼前,對她說:「是不是少了這一本?」
艾琳拿起書,看清書名後,頻頻點頭。
「對啊,我就是少了這一本!」她高興地抬起頭來看著維克。「你知道嗎,這本書可是我的最愛耶!」
但是,當她見著他眼裡凝聚而成的寒冰後,才發現了自己的失策——她不該在他面前展現看得懂這些書,畢竟這是中文書,可不是像家裡書房裡的書一樣,全由ABC所組成的英文字。
「你看得懂這些書?全部?」維克知道他的問題有些兒愚蠢,從剛才她翻書頁的熟稔神情看來,她不但看得懂,而且顯然在這之前便已經看過這些書。
「呃……多多少少懂一點。」她多所保留地回答。
「不是不是全部啦,有些我也是看得一知半解。」
「是這樣嗎?」他對她的回答有著明顯的不信任。
「這是哪一國的文字?我記得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這是中文,中國城裡到處可見。」
「哦,我不曉得你學過中文。」如果他不記錯,艾琳念的學校裡根本不教中文,而以她從前的習性看來,她也不可能另外找老師學習——而據他所知,中文甚至比德文還難。
「呃……這個嘛……」此時,艾琳真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學習不同國家的語言是種挺有趣的事,而且中文不是很難,還挺容易學的。」她猜想,外國人大都不學中文,因此大概也不知道中文是難或簡單。
「是嗎?」中文簡單?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而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他懷疑從未學過中文的艾琳——她沒學過中文,卻又看得懂中文……這事處處透露著怪異。「既然簡單,你不介意翻譯一段給我聽吧?我對這書裡寫的內容很感興趣。」他又隨手從箱子裡拿出一本書,遞到她面前。
艾琳一看,他拿的居然是宋詞選,此時她心裡不禁默默感謝以前唸書時,強迫她背詩詞的老師們——若不是他們,她恐怕也只能望詞興歎——因為他們的堅持,她至少還懂得幾首有名的詞。
「嗯……這是中國的詩集。」反正西方人也弄不懂詩和詞的差異何在,就統稱為詩吧。她挑了首字數較少,能快速翻譯的詞。「這首詩和中國古代神話裡的一個仙女和凡人相戀的故事有關,這詩就是描寫這對戀人每年一次會面時的情景。」這闋詞就是秦觀的「觀橋仙」,最有名的就是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她一直覺得中國文字是相當優美的一種藝術,光是用看的,便覺得這是闋很棒的詞,可換成英文,那意境就差多了——當然啦,和她掘劣的翻譯技巧也有些關係。
「看來,這是本很不錯的詩集。」維克已經記下她剛下解釋的這首詩的頁數——他相信他一定有辦法找到一個懂中文的人,來驗證她所說的。「你不介意借給我幾天吧?」
「當然,如果你有興趣,我很樂意出借。」艾琳很是大方地出借,心裡想的是:反正他又看不懂,就算送他也無妨。「對了,剛才安娜告訴我,你有幾個朋友等會兒要過來,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我不打擾你了。」要不是因為被他給叫過來拿書,她早躲到房間玩她剛買的古墓麗影了。
維克經她這麼一提醒才想到,這幾天為了要回聖塔克魯茲來陪艾琳——事實上應該是艾琳陪他——而將公事都交給他的秘書去處理。昨天他的秘書打電話過來,告訴他有幾個大客戶剛好要到聖塔克魯茲度假,而她臨時訂不到好的旅館,因此特地來電求救。結果是,維克決定邀請這些客戶到這裡來,如此一來,他不但能在不荒廢公事的情況下,還能就近「照顧」艾琳。
而他看了看時間,他的司機應該已經接到了這幾位貴客,再不久便會抵達這裡。他的確會有許多事要忙。
「艾琳,晚上記得換套正式一點的衣服,我們要到餐廳用餐。」
「我們?」不會吧?他朋友要來為什麼要她作陪?
再說,她喜歡安娜煮的食物,勝過到高級餐廳吃大餐。
「你和你朋友出門,我插在裡頭不好吧?」她才不要和他們出去。
「他們不只是我的朋友,同時也是公司的重要客戶,既然你身為戴凡波家族的一員,就有必要出席。」
「好好好,我出席就是。」每回維克拿「家族」這個大帽子來壓她時,她就不得不屈服。沒法子啊,誰叫她現在姓「戴凡波」!既然她是這家族的一員,那麼遇到重要客戶,她的確有義務出席——誰叫這些人也算得上是她的衣食父母之一。畢竟戴凡波家族經營的企業賺錢,她才會有好日子過嘛。「那我現在可以去為自己晚上要穿什麼而傷腦筋了嗎?」
在電影亂世佳人裡,一些個貴族淑女只要一遇到要出席正式場合時,便會為自己的衣著傷神,那麼,她現在當然也可以依法倣傚。
☆☆☆
「維克,我們幾個得知你居然一個人躲到這裡來快活之後,說什麼也非到這個地方來找你!」韋伯見著維克時,馬上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好小子,有好事也不會找我們共襄盛舉,真是不夠意思!」
「我現在不是把你們都請到我家裡來了嗎?」維克拿了四個酒杯來,分別為自己和另外三個朋友各倒了杯威士忌。「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天晚上由我作東,我們到貴族山附近最近被米其林旅遊指南評為兩顆星的餐廳吃飯。」
他話一說完,馬上獲得全體一致通過。
「對了,維克,你妹妹現在好點了沒?」迪恩家和維克的家族算是往來好幾代的朋友,因此對於維克家裡所發生的事,多多少少都會知道一些——而維克的繼妹自殺這事,絕對是個十年來最大的家族新聞。
「謝謝你的關心,她已經好多了。」維克舉起酒杯,向他致意。「不但身體好了,就連她以前的一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性格也全改了。今天晚上,你可以親眼見到她的轉變。」
今天到訪的三個人,除了和維克有生意上的往來外,他們曾經從同一所學校畢業,算得上是交情久遠的舊識。
此時離晚餐時間還有將近三個小時,因此他們例坐在起居室裡聊著最近的經濟發展情勢,以及他們共同的其他朋友們的現況——例如,誰又和某個女星搞在一起,誰又打算出來參政——諸如之類的事。
突然,迪恩在茶几上看到了維克從艾琳那裡拿來的書,由於他的父親要他到中國大陸去掌管遠東區的業務,因此最近三年來他一起勤練中文,所以認得一些中文字。
「維克,你怎麼會有這本書?」他不記得維克曾學過中文。
「不,這是艾琳的。你看得懂?」維克看著迪恩正費神的看著裡頭的內容。
「我是學了三年。」基本上來說,迪恩對於日常的對話用語已經可以應付得過來,可是他眼前的這本書裡,有些字他是認得的,可是當它們全串在一起時,他卻怎麼也看不懂。「可是這本書的內容,對我來說實在太深奧了。」
「艾琳說,這是本詩集。」
「艾琳看得懂中國詩?」迪恩相當意外地問:「她學中文多久了?」他的中文老師告訴他,即使中國人本身,有相當大的比例,仍是弄不懂中國詩詞中的涵意。「中國詩很難嗎?」
「真的很難。若不是對中文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是無法看得懂的——像我已經學了三年,學的也僅只止於粗淺的日常對話,就甭提是讀跟寫了。」迪恩搖搖頭。「中文真的是太難了。」
「那,如果我說艾琳從沒學過中文,卻能看得懂呢?」維克提出他心裡的疑問,希望能獲得解答。
「那,我只能說艾琳上輩子一定是個中國人,而且她身為中國人時的記憶全部湧現了。」迪思認為維克的話只是開玩笑,因此也沒認真回答。「要不然就是上次她自殺的時候,真的死了,然後有個中國人的靈魂進到了她的身體裡,取代她成為艾琳……那麼她當然看得懂中文啦。」他的中文老師在課餘時會教他一些中國人的風土民情,關於「借屍還魂」的事他聽過一、兩次。
迪恩的話在維克心裡造成極大的震撼——有個中國人的靈魂進到艾琳身體,取代了艾琳……
那麼,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他一直覺得她像換了個人,而不只是失憶而已。
因為就一個失憶的人來說,她的改變實在太多。失憶或許會造成記憶喪失,但卻不會連個性也給改了。之前,他一直無法說出為什麼他會對現在這個艾琳產生好感,畢竟之前的她可是讓他避若蛇蠍,而如今情況正好相反,他不但不再躲著她,反而想盡辦法要留在她身邊……而現在他終於懂了,為何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因為,待在樓上的女人根本不是艾琳,而只是個外表是艾琳的中國女人。
而顯然的,他被這個中國女人深深吸引。
☆☆☆
艾琳躺臥在沙發上,同時拿了個枕頭放在腦袋下墊著她的頸部;她調整好高度,然後拿起一本書,就這麼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看小說。若不是她那白皙的皮膚提醒她,她是個叫艾琳的白種女人,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現在還是李絹絹,正利用休閒時間看著一本又一本的小說、漫畫。
就在她正要進入小說中最精彩的情節時,她房間的門毫無預警地被打開了。
「你到底是誰?」維克一進門,劈頭就丟下這句話——他臉上沒有怒意,只有一副渴望得知答案的神情。
艾琳起先被他的突然闖入給嚇了一跳,之後聽到他的問題時,她敢發誓自己的心跳一定得停止跳動了好一會兒。
「維克,你怎麼了?」她小心翼翼地問,有點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問她——她不相信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畢竟這世上除了她之外,可沒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難不成現在換你失憶了?」也許是他本來有事要找她,結果在上樓時一個腳步設踏穩,就這麼直挺挺的摔下樓,然後撞到了頭,突然忘了她是誰。
「別顧在左右而言它,回答我的問題。」
「呢……維克,我真的不懂你在問些什麼耶。」裝傻是目前她所想得到的最好方法。「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我還可能是誰?」她的身體的確是他妹妹。「爸媽不會騙我啊。」這渾帳東西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好歹她現在也是個「失憶症」患者,居然到處跟她作對!
「她」之前到底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才讓他對她這麼的——龜毛?
「他們是不會騙你,可這並不保證你不會騙他們。」
維克心平氣和地說:「剛剛開始,我以為你是在演戲。不過,再怎麼稱職的演員也有出錯的地方,但是你沒有。」這是他的觀察了一整個星期後的觀感。「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出從前艾琳的影子。人或許會失去記憶,但是有些習慣卻不是記憶兩個字可以操縱的——我懷疑你根本不是艾琳。」
他的這番話在外人耳裡聽來會相當的可笑,但他絕對是認真的——他對於不能以科學解釋的部分,並不持著全然反對的態度;畢竟不能以科學證明,並不表示它不存在。起先,他並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可能,直到迪恩提起這件事。
是啊,如果說一個人的性格驟然改變,那麼他或許可以解讀為:這人的潛意識裡潛藏著另一個人格。
但是如果她還突然多了許多之前完全未曾接觸的技能——尤其是語文方面——那麼就相當可疑了。
「維克,」艾琳連忙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張。
如果她對他的質問起了反應,不如直接告訴他——我真的是艾琳,不是天外飛來的幽魂。「我明白你對我沒什麼好感,我已經盡量的在避開你了,你到底還要我怎麼做?」討厭她的話,就乖乖的待紐約,別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嘛。
「我不要你避開我!」
「什麼?」艾琳以為自己聽錯了。「對不起,我沒聽清楚,能不能麻煩你再重複一次?」她明明記得她開了冷氣,氣溫始終維持在涼爽的二十四度,因此她不可能因為「中暑」而使聽力受到影響——但是,她剛才聽到他說的話……絕對是幻聽!
「我不要你避開我。」維克緩慢而肯定地說:「我甚至不希望你討厭我。」他明白她始終避著他,只要他來到起居室,那麼即便沒有別的事,她也會找著口離開——但是,這不是他要的。「也許我的努力你看不見,但是我正在嘗試接近你。」
「接近我?」好奇怪的詞兒,他該說的應該像是——接納、接受這一類的詞,而不是「接近」。話又說回來啦,他們現在的距離絕對是夠近了——他就站在她的床邊。「維克,我挺高興你願意盡棄前嫌。如果你真的決定這麼做,那麼你就不該說我不是艾琳。」
「但你真的不是艾琳,不是嗎?」維克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可以說的。「或者我該說,你是個不知從何處來的中國女幽魂?」
艾琳的手一顫,手中的書直接掉落,臉頰倏地失去血色,呈現一片慘白,就連嘴巴也因為過於訝異而半開著。
「你——」她雖然想力持鎮定,但是所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大了,致使她語不成句:「你……該不會是找……了牧師、神父之類的人來……除魔吧?」
她其實應該再多做些掙扎的——不管有用與否——也許他只是隨口瞎猜,剛好被蒙中而已,並不是真的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為何。只是,在她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要她坦白。畢竟,這世上如果有個人能接受她的這種情形,那她要是有什麼適應不良,還是為思念前世的人事物而苦,也有個人可以分擔、傾訴……就算這人是她最不想接近的人也無所謂。
「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事實而已。」
「好吧,事實就如同你所說的,我是個不知打哪來的中國女鬼,附身在你妹妹艾琳身上。不過呢,也不能算是附身,畢竟她是真的氣數盡了,而我是命不該絕,卻死了。」艾琳索性站了起來,面對他。「你曉得,發生這種事該負責的不是我,所以啦,那些該負責的……嗯……天使,就幫我找來具僅存一息的身體,好讓我安安穩穩度過我該過的日子,直到我壽終正寢為止。」她不清楚外國人能不能接受這種觀念,但是身為中國人的她,對這事倒不會大大驚小怪。
「你說,艾琳死了?」雖然他對她並沒有什麼好感,但是聽到她真的不在這世上,還是難免有些惆悵。
「就某方面來說,她算是死了。」魂歸離恨天了嘛。
「就和我的身體死了,但是我的靈魂還在道理有點相近——我在眾人眼裡,已經死了,但其實我卻又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而艾琳呢,在大家眼裡雖然沒死,可是她真的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
「你之前叫什麼名字?」維克突然有股想探知全部的她的慾望——即使是世人眼裡不存在的那一個。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反正我都已經死了。」艾琳毫不以為意地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再多想、多回憶只是徒增傷感而已。」要說她不想念以前的親人,朋友是不可能的。她想,她真的很想!可是,在他們眼裡,她已經死了,再回去,也只是增加他們的困擾而已。而且生死有命,也許她和他們的緣分在她肉體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經停止了。「你就把我當成你妹妹——艾琳就好了。」想想,維克的膽子還挺大的,聽到這樣的事居然不感到害怕,還追問她「前世」的事!
「我可以叫你艾琳,但我沒有法子將你當成妹妹。」
如果他可以就此將她當成艾琳——他的妹妹——那麼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但是,他不能。就因為不能,所以他拋下公務,自紐約來到她身邊。在他甚至還不能確定她到底是不是艾琳時,她的身影便時時刻刻縈繞在他腦海裡,無法散去。
在外人眼裡看來,她的確他的妹妹——畢竟他父親娶了她的母親,讓他們兩個成了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她仍是戴凡波家族裡的一員。而這層關係讓他掙扎不已。
他父親希望他做的是「接納」她,而不是「接近」她——這兩者的意義差別在於:一個是以親人的方式,而另一個則是以情人的方式。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絕不可能是以親人的方式,因為這個全新的艾琳實在太吸引他了,甚至在他還不清楚她的轉變是因何引起時,她的身影就已經深深植人他心房裡。
如今,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她不是艾琳,她只是個長得像艾琳的女人——或許她的軀體的確是艾琳,但是控制身體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他再也不必顧忌這一點,可以放開心胸的追求她。
「我知道這對你可能有點困難,」艾琳能諒解這點——將心比心,要他突然將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視為血親,實在是需要時間。「不過人相處久了之後,會有感情的,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是對好兄妹。」
「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維克壓根不希望她將他當成哥哥。「我要的是愛情,而不是親情。」
「愛情?!」艾琳被他的告白嚇了好大一跳,身體不自覺的向後退一大步。「你……你……你想近親相奸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亂倫」!日本人怎麼說的?好像叫啥——不倫之戀。「我告訴你,雖然就某方面來說,我們兩個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外人,但是我這個『身體』,可是和你有相同血緣的親妹妹啊。」
「誰說我們有血緣關係的?」維克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近親相奸?如果,艾琳真的和他有血緣關係,那麼不論新的艾琳多麼的吸引人,他也會嚴守做兄長的本份,將她當成自個兒的妹妹。
「當然是爸啊,」她醒過來時,他們是這麼告訴她的。「他說,我是他的親生女兒——既然我是他的親生女兒,而你又是他的兒子,了不起,我們的母親不同而已,但我們仍舊有血緣關係。」雖然她不覺得他是她哥哥,但只要一想起兩人上床的情景,仍有點不寒而慄。
「不,爸騙了你。」維克可以理解父親的用意。「你是瑪莉安和爸結婚之前所生的小孩,我們兩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那他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之前的艾琳相當介意這一點,因此爸為了要讓你覺得自己是家裡的一員,才故意這麼說。」
「真的?」
「我沒有必要騙你,」維克走上前,擁住她。「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上醫院做DNA比對。」將科學的證據擺在她面前,掃除也心中最後一絲疑惑。
「這倒不必。」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不過,可不可以麻煩你移開一點?」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直接推開他,因為他們現在在臥室裡,只要一躺平,就可以直接「降落」到床上……她已經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生,對於這潛藏的「危險,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我這裡有空氣怪稀薄的。」
可是他的擁抱讓她眷戀,如果情況允許,也許她會把頭靠在他肩頭,用雙手擁抱他,順道看看自己是不是能以雙手圍住他的胸……仔細想來,若不是之前為了怕惹麻煩而到處躲他,要不然她怎麼能更早發現,他其實有副運動員的身材、堅毅有型但不俊俏的粗礦長相。就一般審美的觀點來說,他真的不能算帥,可是在他懷裡,她感受到的是一種近乎「觸電」的感覺。
有種熱熱暖暖,令她雙腳虛軟、渾身發燙的感覺,正快速地流竄全身,讓她說不出要他放手的話。
這時,她突然想起,以前曾看過一篇報導——有個住在西方國家的華人女性,以自身的經歷說,西方男人有百分之九十是做愛高手;反觀中國男人,大概只有百分之十、甚至更少,能稱得上是做愛高手。
以這般大的百分比來看——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說十個人裡有九個全是高手——那麼維克也許就是其中之—……
老天!這說來還真令人難堪,想她在這之前已經活了二十六個年頭,但對於何謂「高潮」的認識仍只有字面上的解釋。她並不是未經人事的純情女子,她知道作愛是什麼樣子,但她的對象始終只有一個——那個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拋棄她的男人——她從不知道什麼是「欲死欲仙」,對於書裡形容的雲雨之樂更是不能理解。
老實說,她是羨慕那些個能領略箇中滋味的女人的。為什麼不?同樣是女人,她們能從其中得到快感。
滿足,甚至高潮,而她卻從不曾有過——她當然羨慕她們了。
如今,在這個隱密的空間裡,有個能令她渾身發顫、熱度直升的男人,她為什麼還要被世俗的禮教給束縛住?她要做的根本不是推開他,而是順從身體的渴望,擁他入懷,要求他給她,她所想要的東西才是。
終於,艾琳想通了——既然她前世錯過了,這次她絕對不會再讓同樣的事發生。若說死而復生有什麼好處,那麼它至少可以訂正以前的錯誤。
「維克,你喜歡我到什麼程度?」原本,她是該推開他的,至少她的身體已經在她腦子想清楚之前做了動作,但是她的意識戰勝了以前所謹守的禮教觀念。
她重新回到他懷抱裡,全身緊緊的攀附在他身體上。
「我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也喜歡你,不過……」她踮起腳尖將她紅唇的嘴唇送上。「我想,我的身體已經早我的情感一步愛上你了。」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她就要要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