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帝王將相,青梅竹馬,波折重重 >> 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作者:賈童 | 收藏本站
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page 22 作者:賈童
    我叫沈孚,長生將軍的女兒。七歲那年父親戰亡,他為之效命的主人扶柩允誓,說會照顧他的妻兒終生。

    那人權傾天下,一言九鼎,母親斟酌利害,守靈期滿後便為我匆匆披上嫁衣,做了那人的侍妾。民間議論起這段野史,只說我的繼父愛玉,向來不好女色的他,向麾將的遺孀求親不過是為履行那一句誓言。他們對我年輕貌美的母親頗為不屑,丈夫榮死沙場,作為妻子竟不能為他守節一生。

    母親和繼父在所有人的沉默反對聲中一意孤行,沒有人祝福他們,那些堆砌的虛假的笑臉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項上人頭所做出的妥協。出嫁那天,母親的淚水一次次洗去臉上的紅妝,吉時已過,女官擔心這是不祥的兆頭,齊齊跪在地上求她止住哭泣。我知道,我始終是她心上最大最深的結,自從這門婚事開始籌備,我已經很久沒有再跟她說過一句話。我並不恨她,也不恨市井那些俗人,他們隔岸觀望,又能窺透什麼。我只是在擔心我和母親的將來,我甚至不能明白,那個年代裡,女人的命運無非五種,妻妾婢妓尼,為何母親要自貶身家,委身作妾。

    作為妥協,我終於還是隨母親一同進了容王府,作為反抗,我依然沉默,把我的擔心和恐懼深深埋在胸腔。母親是溫婉柔弱的女子,善待家僕,德才兼備,很快就人心所歸,我們的生活逐漸平靜,似乎疾風已過,塵埃正慢慢落定。

    服侍我的婢女采藍比我大不了幾歲,一張稚嫩純真的臉,常常帶著愁色,我問她緣由,她遲疑半晌還是告訴了我:「奴婢能服侍小姐實在太好了,可是商略宮的素秋和小馨就沒這個運氣,小王爺脾氣古怪,時時拿她們出氣。」

    既是別人宮裡的事我也管不著,只能隨手一指桌上糕點,「把這個送給她們吧,攤上這麼個主子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面有乞色,「小姐能不能跟夫人說說,把素秋和小馨換掉?今天鞭子……明天跪冰,便是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我搖搖頭,看她失望地捧起糕點退出去,聽說商略宮的孩子比我還小三歲,竟然想得出這麼些折磨人的法子。

    容王府很大,所以儘管人丁興旺,卻仍覺得空。微雲齋和商略宮隔得也遠,原以為一生不會交集,哪曾想到有一天,我最心愛的紙鳶會飄進那個銀杏參天的庭院。那個小小的孩子,眉目生得潤玉一般,錦衣華服蜷縮在金絲躺椅上,神情慵懶寂寞,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也許是太高高在上,脾性又古怪,所以竟沒人看懂他臉上瀰散的哪怕一絲孤獨?

    和我一樣,剛剛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拒絕俗世關懷,拒絕人情冷暖,只是他還學不會我這般沉默寡言。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聽外面的風聲。那樣大,那樣寂寥,像一個用力呼喚朋友出去玩耍卻得不到回應的孩子,任性執著,孤單一人。風肆吹了整整一夜,天明才止歇。院子裡沒有種任何花卉,卻落滿了牡丹和海棠,采藍說,風好大,都把商略宮那邊的花兒帶到這兒來了。

    我忽然想笑。風把我的紙鳶吹進了他的院子,又把他的花鋪滿我的門前。

    年年歲歲,每每花開的日子裡起風,微雲齋遍地殘紅,如同一曲輓歌。

    繼父愛玉,竟以琮字為子嗣命名。琮,帝王陪葬之玉,狂囂之中深藏的那份無奈,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我想,從他會寫自己名字的那一天起,也許就隱約預見了以後的命運。

    母親進府同年,繼父不理禮官的規勸,執意上書聖皇,懇請冊她為妃,聖詔下達那一天,我改了自己的名字。魚目豈可混珠,?焉能亂玉。說不清楚到底是對繼父的感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不再是那個深孚眾望的沈孚,我只是一顆像極了美玉的鶦石,也許有天遇到一個願意把我看得比翡玉更珍貴的人,此生此世只做他一人的無價之寶,而不是世人賞玩的奇珍。

    我叫江鶦,容王的女兒。曾經的屏翰郡主,如今的聖皇太后。

    燭火已經成豆,眼看快要滅了,江鶦才慢慢起身,取一支新的來續上。屋裡只點了一支蠟燭,光線昏暗低柔,才能讓他安睡。

    江琮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少。白天黑夜,她坐在床沿,看他的睡顏,那樣安詳的神情,寂寞和憂傷不復存在,他大概是又沉在夢裡,回到了過去,正流連忘返樂不知歸,她知道那個世界有多美,碧水青天,落不盡的繁花,卻只能徘徊躑躅,被隔絕在外。江鶦攤開手掌,指尖沿著掌心留下的觸感,一遍遍重複著他那天寫過的鶦字。淚水已經流盡,能做的都做了,心裡的疼痛為何卻不能減輕絲毫?

    屋門吱呀一聲,輕輕被推開,來人關嚴門窗,輕手輕腳走到簾外跪下,壓低聲音說:「卑職右羽林中郎將蘇元瞻,叩見太后聖安。曲大將軍有事欲稟奏太后,一心求見又恐引人懷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讓卑職喬裝王府家奴潛入,望太后恕罪。」

    一番話說完半天卻不見江鶦有動靜,蘇元瞻不由急了,「明日開始就是皇陵冬祭,京城內外都已部署妥當,萬事俱備,太后,請下旨吧!」

    許久江鶦的聲音才從簾內傳出,淡不可聞:「皇上呢?」

    「皇上有曲大將軍隨行保護,全程不離左右,轎輦四周的貼身護衛也都安排好了,全是自己人,起兵之前,曲大將軍會找個借口先護著皇上退出十里,十里之外有四公子的人接應,他們已向太后保證,皇上絕對毫髮無傷。」

    江鶦緩緩起身,撩簾步出,思忖一番才開口:「冬祭日期長達數十日,頭幾天禁軍一定不會抽離得乾乾淨淨,時機必須把握得剛剛好,既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會打草驚蛇,晚了又鞭長莫及。你們去與錦軍協商一個合適的起兵訊號,一呼百應,環環相扣,才不至誤事。」

    蘇元瞻沉吟一陣,「前次太后以紙鳶為號聯絡錦軍,絲毫沒有驚動旁人,不如仍延續此法,世人知曉皇上好紙鳶煙花等物,冬祭期間燃放也是情理之中。」

    江鶦眉眼垂得極低,半晌疲倦地開口:「也好。若是白天就放紙鳶,夜裡就燃煙花吧。」

    蘇元瞻領命離去後,江鶦打開了一扇窗,天色已經比屋內還要暗淡。幾顆星子爬上夜空,遙遙相對,江鶦想到那個天上地下星宿對人的傳說,忽然厭惡起編造這種不祥說法的人,真正的血雨腥風就要刮到身邊,不知道多少人的生命會在這場劫難中終止,也許她也將是其中之一,此時此刻,江鶦竟然有一絲渴望失敗,如果做出那麼多努力後依然留不住想要守護的人,那就讓她親手促成的風暴把她埋葬。

    在他最孤單的時候,自己的紙鳶飄進了他的院子,在自己最孤單的時候,他的落花填滿了那些青磚的溝壑。在生命的最初時,他們都曾是上天派去安撫對方的靈藥,親密得旁若無人,快樂得理所當然,從不擔心失去,更不會想失去以後的長夜該如何度過。那時的年少無知讓他們錯過了彼此,一次又一次,欺騙和對立慢慢成為生活的重心,一個不擇手段為了得到,一個機關算盡為了逃避。

    「我們一起回去。」江鶦跪在床畔執起江琮右手,觀視掌心橫亙交錯的傷痕,如同直面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把他的手貼在臉頰,沒有流淚,意識疲倦卻也平靜地走入夢境,夢裡只有她一個人,天高而遠,風大且急,面前是昭還寺山腳下那片無邊無際的草原,她獨自坐在高高的坡上,看雲起雲滅,花開花謝,等待命定的那人經過,也等待夢醒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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