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發現秘密的興奮,還是得到答案的失落,雲桑的臉色頓時黯了一黯。
察覺到她面上微妙的變化,公子牟冷哼一聲,出其不意地用腳把地上的藥材踢得四下飛散。
「別太過分!」雲桑一把將公子牟推了個趔趄,準備搶回那些藥材,可惜大部分已經沾滿了雨水和沙土。
糟糕,花了這麼多心血找來,命也幾乎丟了……要是他知道了一定很會傷心。她愣愣地看著地上那一堆東西,有點兒不知所措。
「屈雲桑,別怪我沒警告你。你師傅不會同意你和那個琴國人在一起,硬要在一起,一定不會有好下場!」公子牟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地道。
「混賬,我忍了你好久!」她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公子牟的衣襟,揚手作勢要打,口中罵道,「別以為你老子是大王我就會怕你,惹火了信不信我打爛你的臭嘴?」
鄭鐸見勢趕緊將竹簫一伸,擋在二人中間,「唉,為了張軫你連公子牟也要打,連竹王都罵了,還說不是喜歡?」
「反了反了,她為了那琴國的壞種都可以造反了!」公子牟跳腳大嚷,氣急敗壞。
「呸!我懶得理你!」雲桑也自知失言。不想再和他糾纏,轉向鄭鐸冷冷笑道,「我幫他,只是看不慣姐姐的絕情和長老的糊塗。可是你……辰宮和張軫之間的事,好像根本與你不相干。你為什麼要來攪和,難道是因為你已經喜歡上我姐姐了嗎?」
「哎,姑娘這話可不好亂說。靈子是竹國的巫尹,哪個凡間的男子能配得上?」鄭鐸聞言立即面現窘色,連連擺手道。
事實上根據竹國習俗,靈子是嫁與了神癨的人。而靈子的夫君就是竹國人信奉的真神雲中君。她是不可以與凡人有愛戀的。
「你知道就好,沒事少跟著她!」
正說著,聽到樹林中傳來一聲叱喝。
是姐姐的聲音?雲桑胡亂將那些草藥塞回革袋,然後將革袋繫在自己腰間,快步向小樹林中奔去。
「原來你看上的,當真只是那本兵書。」男人的聲音黯然,帶著沮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女人斥道。
「如果你想,可以明著告訴我,犯不著這樣……」男人長長一歎。
「呵呵,張公子你越說越離奇了!」女人在笑,聲音卻極不自然。
「出了什麼事?」雲桑跑進樹林,正看到滿面煞氣,右腕上卻沾著一道血痕的屈雲青。她不斷向張軫冷嘲熱諷,而面色沉靜的張軫的腰帶上,同樣有一道殷紅的血痕。
難道他們剛才交過手?
「你不會看嗎?是他傷了我!」面對雲桑的疑問,屈雲青突然厲聲控訴,指向張軫。
「你……好!」
興許是因為憤怒讓張軫沒辦法把話說完,他怔怔地看著對面氣焰囂張的紅衣女子,眼中閃現出雲桑從未見過的錯愕,卻很奇怪地少了幾分哀傷。
「你快滾!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殺你,有多遠你滾多遠!但是你記住:倒行逆施,天都會收了你!」
屈雲青惡毒地詛咒著他,如同在祀中詛咒自己的血族仇人一般。雲桑感覺到奇怪,她是否真的那樣討厭琴國人,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才那樣待他呢?
張軫並未替自己辯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苦笑道:「我還想問一次,那帛書是不是你拿了。如果是,那麼請你還給我,它對我真的非常重要!」
「廢話!要想動手就動手!」雲青提起手中長劍,冷笑。絲毫不念往日情分。
「我只想聽你親口給我一個答案而已。」張軫皺眉,眉宇間壓著黑雲。
「別誤會我姐姐了,她怎麼可能不告而取,拿你什麼東西!」雲桑甩開公子牟的糾纏,上前兩步不知所措地面對張軫。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自然地把目光移開。
她總覺得他此刻的冷靜有種說不出的奇怪。除了關心那部兵書,難道此時此刻,他就不應該感到傷心嗎?
「桑桑,給我讓開!」雲青對礙事的妹妹怒吼道。
鄭鐸見狀趕緊伸手,輕輕將雲桑拉過一邊。
「我只想聽你一句話。」他仍舊靜靜地盯著屈雲青,他好似在伺機捕捉她眼中任何一次可疑的閃躲。
「沒拿,沒拿,沒拿!」這時候,冷靜旁觀的公子牟,終於憋不住,在一旁跳起來大聲嚷嚷道。
「給我閉嘴,關你什麼事!」雲桑大怒。
「公子牟說的,就是我要說的。」雲青卻說。
「好……」張軫無可奈何地吐出這個字,欲言又止。跟著點點頭,淡然對雲青道:「後會無期!」
見他準備離開,雲桑本能地喚了一聲,正要追上去便被鄭鐸伸手擋住。
「咱們回家!」
拍了下妹妹的肩頭,雲青赫然轉身,迫不及待地離去。
看看姐姐的背影,再轉身望向張軫,恰好迎上他離去時那抹淡淡的,卻帶著淒涼笑意的眼神。儘管那眼神轉瞬即消失,但它卻彷彿似一根針,狠狠插進了雲桑的心底。
她明白他依然有痛的感覺,終究還是不捨,只是太會隱忍罷了!
離開那片樹林,雲桑被鄭鐸半拖著回到新市的巫尹別府。心中雖然有些怨氣,但仍舊掛念姐姐手傷,所以隱忍不發,直到所有人都安頓好了,獨自忙著到姐姐房中問候,誰知雲青卻支支吾吾地敷衍。
「破了點皮,敷點藥就沒事。」
「是嗎,我看看。」雲桑硬拉起姐姐的手一看,突然驚問道,「姐姐,為什麼你的手傷得那麼奇怪?」
雲青的右手五個指頭上各有一個細小血洞,不可能是拳掌擊打,更不可能是刀劍劈刺形成的。
驟然縮手,又看了看脾氣乖戾卻單純魯直的妹妹,雲青坦然道:「是我剛才不小心抓到他腰上的疾黎刺給扎破的。」
「怎麼會這樣?」雲桑怪道,「他那隨身的暗器一直纏在腰間,根本沒有取下來過……難道你偷襲?」
雲青愣了一下,跟著點頭承認。
「原來……」說什麼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他走。難道是明知只憑她與鄭鐸兩人鬥不過張軫,才這樣說的?
想到此處,雲桑忽然逆血上衝,大聲道:「姐姐,你不覺得這樣待他很過分!」
「過分嗎?」似乎早料到妹妹的反應,雲青莞爾,「那我問你,他師傅張翼對咱們竹國人的所作所為,過分不過分?」
雲青口中的張翼,既是張軫的師傅,也是琴國的丞相。
這二十年來,琴王為了實踐其「欲取天下,必先亡竹」的政治主張,不僅派張翼遊走六國,破壞六國聯盟,更利用「天策府」在竹地奪礦山、毀龍脈,散佈妖術蠱毒犯下纍纍血案。因為為禍太深,甚至連竹國平民百姓都不能倖免。
「這根本是兩回事,這不一樣!」雲桑辯道。國與國的恩怨,不能硬往每個「天策府」弟子身上算。
「沒什麼不一樣!張軫的手上,一樣有咱們竹國人的鮮血!」雲青咬牙,聲音令人發寒。
「可是他已經為了你背叛了『天策府』。」雲桑道。
「誰知他是不是在裝?」屈雲青冷笑,又道,「妹妹,我再問你,前次師傅求得的乩語說:這兩年『天策府』中會出現一個擁有邪惡力量的妖人,而這個妖人很可能讓竹國從此亡國,難道你不知?」
「師傅跟吳老長卜出的預言,顯示那個人是姓易!即使張軫的姓氏是假的,可是你覺得他像那妖人?」
如果張軫身上真的有什麼邪惡得足以顛覆竹國的力量,那他就不會被辰宮的人一路從伏牛山追殺到新市的彤雲山了。
「據我所知,他是『天策府』這代弟子中地位最高的人,武功卻不能算最好的。『天策府』一向任人唯才,以他的身份與實力如此不匹配,豈非怪事?」
屈雲青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似乎為妹妹的冥頑感到擔心,她伸出手來撫摸著雲桑的頭,沉聲緩慢道:「桑桑,你要相信你的姐姐。雖然我不能肯定他就是那預言中人,但是有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絕對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的人!」說到「絕對」二字時,雲青語氣刻意加重了。
「危言聳聽!」雲桑不服道。她本不想指責姐姐在說謊,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在她姐姐和張軫反目成仇的時候,在她的姐姐懷著對琴國人深深敵意的時候,她帶著情緒說出來的這番話又怎麼能信呢?
「你……好,隨便你怎麼想都好,總之我不和你噤菕I準備一下,明早我們一起去郢都。」雲青不再爭辯,扔下雲桑不顧而去。
儘管雲青言辭鑿鑿,儼然所作所為全都是從大局出發,可雲桑總覺得她似乎包藏了私心。
思忖一會兒,雲桑忽然想起:在桑林中時,張軫質問雲青是否拿了一本帛書。當時姐姐那蠻橫的語態,和平時端莊持重的樣子大大不同,恍然明白了什麼。
「如果那本『重要』的帛書真的存在,你不過就是為了奪書,殺人滅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