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陷人思緒中的龍隕倫,被倪夏曦怯怯的聲音喚回神。
此刻,在倪家書房裡,他坐在書桌後方,倪夏曦就站在桌子前。
他看著手拿畫卷的她,其實她是個有自信的姑娘,只不過一旦踫到作詩作畫,就會像洩了氣的皮球般,軟趴趴的。
他接過手,正要攤開畫卷,她突然又整個人趴上桌子,以雙手壓住畫軸,可憐兮兮地問:「可不可以不要看?『」
「有那麼慘?」
她沮喪點頭,「是,在你之前的好多名夫子,最後都把畫給撕了……」
這幾日她看過他畫的,筆力渾厚,流順如雲,尤其是山水人物畫,每一筆莫不精練,相較之下,更突顯出她的慘不忍睹……
他搖搖頭,「我看看。」
見他那麼堅持,倪夏曦只好慢慢從桌子退開,雙手放在後背,一臉不安。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是否因為他得太英俊、一還是是唯一一個對她很溫柔的夫子,所以每每見到他,她的心總會坪坪亂跳,胸口更是沒來由地熱烘烘的,很想努力響應他的好,因此這是她第一次很認真地畫畫。
龍隕倫將畫在桌面攤開後,心陡地一沉。他真的看不出來她在畫什麼,可一見她心驚膽戰地瞅著他,他便露出一絲微笑,試探地問:「這是畫路上一顆一顆的大石頭嗎?石頭旁還有一條一條的小蛇?」
她粉臉兒一皺,湊近看,「哪來的大石頭跟蛇?」
他一指,她一看,明白了!
倪夏曦欲哭無淚地指著畫中一佗一蛇黑黑的東西,「這是蓮葉跟蓮蓬,夏天時,南城中的明湖裡全都是這些東西,至於這一條一條的是水波,我都跟別家姑娘一起剩船去採蓮蓬,但我沒地方畫船啦,因為紙張太小了……」
聞言,龍隕倫先是一愣,隨即低頭,就怕自己突然湧上的笑意會傷了她的自尊心。
「你在哭嗎?為我難過啊?」神經大條的倪夏曦馬上低頭要看他的表情,他急忙又抬頭,嚥下笑意。
『我沒在為你難過,我覺得你畫得很不錯。」
「這是安慰吧?夫子明明連看都看不出她悶悶地瞅著一臉尷尬的龍隕倫,很氣餒地問:「我很糟糕是不是?」」
龍隕倫還沒回答,練武練得滿身臭汗的倪家眾兄弟已從前院過來,一一搶看她的新作。
「哇!果然換了夫子有差,這次畫饅頭像多了!」
--」什麼啊,這明明是畫蚯蚓在石頭裡鑽來鑽去玩耍。」
--」不是,不是,這是--奇怪,正著看跟反著看都一樣,哎呀,根本就是一幅畫壞的東西!」
_幾個兄弟你瞧瞧、我看看,各有不同解讀,各自笑得前俯後仰,讓倪夏曦悶到極點,什麼話也不說了,只以一個」你看吧,我就是沒天分」的可憐表情瞅著龍隕倫看。
笑到忘形的倪家兄弟此刻才意識到他們的話傷著寶貝妹妹了,連忙又是抱歉又是讚美,更不忘對著龍隕倫拚命打躬作揖。
「夫子,失禮了,舍妹很努力,真的。」
「舍妹真的不是有心鬼畫符,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別嫌她。」
『真的,夫子,她別的事都很行,就琴棋書畫不成啊--」
雖然她是倪家人手上的燙手山芋,但更是他們每個人的心頭肉,從言行舉止就可以感受到他們對她的萬分疼愛。
「我看她悟性不錯,只要肯努力,也許能一日千里。」龍隕倫好心替倪夏曦打氣,但自家人卻不捧場,動作一致地頻搖頭。
「夫子還是別期望太高,免得失望太大,呱一當然,舍妹的壓力也就不會太大了!」
此話是出於好意,但是龍隕倫一看到當事人頭一低,雙肩一垮,不知怎麼的,竟然有點不捨,比起這樣失意的模樣,他更想看到她笑得開懷、自信滿滿的,所以想也不想地便繼續睜眼說瞎話。
「倪姑娘,你真的不差,這幅『一池明湖,蓮蓬處處』的畫作,若能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就更添韻味了,來,你試試。」他拿了毛筆給她。
倪夏曦咬著下唇看他,見他雙眸淨是鼓舞,就鼓起勇氣接手過他手上的毛筆,沾了墨汁後,瞪著圖,筆在空白處要下不下……
「想什麼就寫什麼,沒關係的。」龍隕倫溫柔低,好沮喪。
「那就寫實,放膽地寫。」
她抬頭怯怯地看著他堅定的黑眸。
好吧,是他說的,可以寫實,那就。她暗吐口氣,放膽下筆,邊寫邊念--
「石頭、蛇、饅頭,鑽、石頭,抖落一團黑,竟沾滿臉灰。」
「噗哧……」
此話一出,倪家兄弟全抱住肚子拚命忍笑,個個憋得臉紅脖子粗,連龍隕倫都快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她根本是另一種天才--無法把她困在一個框框裡的天才,竟然把眾人錯看的詞拿來應用,也算一絕!
倪夏曦同樣粉臉兒漲紅,卻又力持鎮定地說:「笑出來啊,免得內傷。」反正她也習慣成自然了。
「璞……」結果她的兄弟們還真的不給面子地哄堂大笑﹕「哈哈哈……」
但是她的年輕夫子卻深吸了口氣才說--
「你寫的詩靈活而有畫面,是好詩,所以,事在人為,尤其你的天資聰穎,我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看見他溫柔的黑眸凝睇著她,倪夏曦竟然有一種暈船的感覺。
好奇妙,這種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通常都是自家人說的,可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竟讓她在瞬間像是有了力量似的。
其他人見兩人突然四目對望,進人無聲勝有聲的境界,立即互使眼色,眉開眼笑、手跟腳地離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龍隕倫才從眼前嬌羞的小臉上回過神來。
雖然困惑於自己剛剛怎麼會看倪夏曦看到出神,除了這天真的姑娘外,腦子裡再沒有其他事,就連要盡快離開都忘了,但他很快鎮定心緒,就見她仍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尷尬。
「呃--總之,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明白嗎?」
直到他開了口,倪夏曦才猛地驚醒,粉頰立即飛上兩團嫣紅,「是,明白。」
此刻,書房半開的窗戶外,站在不遠處的倪家夫婦眉開眼笑,覺得這一對是怎麼看怎麼般配,只是--
夫妻倆使個眼色,走到涼亭坐下。
「夫子看來就是個溫雅沉穩的好孩子,但他深藏不露,是個練家子。」倪泰安是教武的,也行走江湖二三十年,一直到了這溫暖的邊城才落了腳,『所以閱人無數,這幾日,他細細觀察龍隕倫下來,已有答案
鄭紅玉也看出來了,「可是他的人品實在是萬中選一,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讓女兒錯過他。尤其是兩人剛剛四目對看的畫面,怎麼看就是有譜啊!
倪泰安畢竟是男人,比較理性,「他的來頭肯定不小,也許已有妻妾--」
一那又如何?富貴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何況,夏曦除了那張稱頭的皮相,沒一點賢妻良母的樣子,我們能求什麼?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歎一聲。她像母雞生蛋似的拚命生,就是圖個女娃兒,結果……實在有點悔不當初。
倪泰安再瞧了不遠處的書房一眼,發覺龍隕倫對女兒的確有耐心,還在上課。
「你有什麼方法?」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龍隕倫正朝著女兒微笑--好溫柔的男人啊。
思索一會兒,她一擊掌。」總得讓他知道,夏曦也是很搶手的、咳咳……」因為這話是昧著良心說的,所以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可瞧丈夫一副錯愕的滑稽狀,她又受不了地撇撇嘴角,『」男人都一樣嘛,愈搶手的女人愈有價值,自己獨得才會更珍惜,所以,拋繡球招親的消息還是得放出去,看看能不能推波助瀾,到時再看夫子會不會向咱們開口要人。」
「真會擎麼一天嗎?」倪泰安想都不敢想!
京城。
一匹快馬飛奔在熙來攘往的路上,蹄聲快速厚實,可騎士仍然用力踢馬腹,恨不得馬能長翅膀似的。
「什麼事那麼急?」路上幾名老百姓好奇地引頸張望。
半晌,馬兒在金碧輝煌的」陵親王府」前停下,騎士迅速翻身下馬背,很快地三步井作兩步衝了進去。
不一會兒,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龍勝天、孟繡韻夫婦便急急從內廳步出,身後還跟了幾名小廝及丫頭。
「怎麼回事?泉洛,出了什麼事?」
兩鬢斑白的龍勝天焦急地看著手下。
這一次,他的獨生子執意在與朝英公主成親前,用三個月時間到各處遊歷,體驗不同民俗風情,因為他不放心,才私下派輕功一流的泉格跟在愛子身後,小心保護。
可是,怎麼他竟獨自回來了?而且還一身疲憊,滿臉胡碴,衣服也皺巴巴,看來已奔波數日。
「泉格,親王呢?你不是在他身後偷偷保護的?」孟繡韻的個性嚴謹,但一遇到獨子的事就無法冷靜,她急急走近泉格,看著他催問。
疲憊不堪的泉悟欲言又止,突然,一個挺拔的身影又快步走進來。
「怎麼回事?泉格,你不是奉我叔父的命,隱伏在堂弟的身後保護他嗎?」
龍俊秀激動地揪著泉洛的領子怒問,兩人四目相對,泉洛眼中迅速閃過一道幾難察覺的複雜光芒。
「放開他,讓他好好說話啊!」
孟繡韻對這名三年前才來到府中人住的佷子也相當疼愛,雖然他的相貌太過剛硬,但父母雙亡的他對他們兩個長輩、對兒子,甚至對府裡的下人都很好。
「嬸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龍俊秀連聲話,抱歉,也向泉咯致歉,「我太心急了,請你快說。」
偽君子!泉倍咬緊牙關,好想朝他吼出這句話,但他知道,還不可以。
泉倍淚如雨下地雙膝跪地,頭垂低,哭嚷著,「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出了什麼事?」龍勝天快急死了。
「親王在行經一處山路時,可能是多日大雨,土石崩落,一個不小心,就連人帶馬車地跌落山崖屬下一路找尋了半個月,什麼也找不到,只找到親王被沖爛的衣服,還有這塊玉珮。」自責萬分的泉悟從懷裡掏出一隻色澤光潤的古玉。
聞言,龍勝天臉色慘白,身子因極度悲痛而晃了下。
「叔父!」龍俊秀連忙扶住他。
孟繡韻眸中含淚,顫抖著手,緩緩拿過他手上那塊獨子自幼佩帶、從不離身的白玉珮,那是先皇御賜讓他平安健康長大的,是塊千年古玉……但現在,她的兒呢?
她將玉珮緊緊壓在胸口,心狠狠抽痛,瞬間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嬸母!」
「繡韻!」
龍勝天跟龍俊秀同時上前抱住她癱軟的身子,龍俊秀隨即對著下人吼,還不快去叫大夫……
泉烙看著急急往外跑的小廝跟丫環,沉痛地望著焦慮的老相國跟昏過去的相國夫人,愧疚低頭,也意外捕捉到龍俊秀眸中一閃而過的得逞之光。
對不起,對不起……他只能在心中一直向相國夫婦道歉,更希望親王能趕快在繆家分堂養好傷,早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