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綠喬需要一部像樣的跑車。上一回他看到她那部二手飛雅特時,心裡直納悶她怎麼能夠忍受那樣一部快可以進博物館的老車。
算了!那位小姐似乎已經習慣忍受一切外觀視覺上的不完美,要不,她就不會老戴著那副足夠稱得上敗筆的眼鏡和老是綰起美麗的秀髮了。
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覺得這樣比較有另類美嗎?
認識他也不知道是她的幸或不幸,他開始著手「改造美人」計劃,找來有名的整體造型師,依照她天生傲人,卻缺乏琢磨的特殊美感加以突顯。
經過一番改造之後,邵綠喬亮眼得叫人移不開視線,她的美不是沉潛的靜柔嫻雅,而是風華絕代,散發萬種風情的嬌媚。
連走在路上都有知名的星探跑來問她有沒有興趣拍廣告,更甭說走在街上投注在她身上的驚艷眼光了。
他是知道她很美,卻沒想到稍加修飾改變後,她能夠如此艷驚四座,彷彿是個發光體一般。
他不否認當初她是在他「實驗心態」的期許下進行改造的,他想知道璞玉經琢磨後龍成美玉,那人經改造後,又能改變到什麼程度?
他萬萬沒料到,他在試驗性質下所塑造出來的美女,竟然也會令自己移不開視線。
她,莫名的對了他的味,使他有了一種絕對的佔有慾。
是真動心抑或只是一時的迷戀呢?
他只能說到目前為止,他喜歡她,沒有理由的想寵她,如此而已。至於再深一層的感情,仍屬混沌未明的狀態,一切就順其自然。
他將手上的雜誌擱在一旁,端起桌上已涼的咖啡啜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就有人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東方旺?官日晞揚起笑意迎接來者。
「東方,好久不見了。」
東方旺是他商場上的勁敵,也是他在哈佛時的碩士班同學,更是流連花叢的同好。
個性迥然不同的兩人,都因為花名在外,同被列為「企業界四大花花公子」的行列。
兩家又因為世交的關係,自小兩人的感情就如同手足一般。
不過不同於他常上無聊花邊新聞,東方旺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他作風強勢,使得媒體不敢動他腦筋,而自己雖討厭那些無孔不入的媒體記者,可一旦隱私被當新聞揭發,依然能有風度的一笑置之,正因為這樣的性子,那些媒體就對自己得寸進尺起來。
但對於東方旺,他們絕沒有那狗膽。
東方旺冷峻的臉上揚起淡淡笑意,冷然清絕的一張臉和人保持一股距離感,他在官日晞對面的位子坐下來。
「前些日子剛從英國考察回來。」向服務生要了杯熱咖啡後,他繼續說:「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在這裡?」
「偷閒嘍。」官日晞一笑,「難得有這種心情,又正好可以偷個數小時的空,不偷白不倫。」
「我以為有美女為你暖被,你睡到現在才起床哩。」他故意挖苦的道,自然知道身為雷亞總裁的他沒那麼好命,除非公司快壽終了。「喂,換女伴了?」
「你知道?」
「回國當天,看到你和一個……唔,長相很特別的女人走在一塊。」
官日晞微笑的問:「特別?」
「是啊,除了這樣的形容詞之外,我找不到更貼切的。」
「我怎麼覺得你的『特別』,貶多於褒?」
東方旺挑了挑眉,「別再裝了,你以為我沒看出來?」他似笑非笑,彷彿在告訴官日晞,你再裝就不像了。
官日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今天怎麼了?說話怎麼那麼曖昧?」
見他們不承認,東方旺說:「上一回那場打賭你不會真的當真了吧?」接著又自言自語的低喃,「只怕真的當真了。」
「打賭?」官日晞仍是一臉不太明白的樣子。他和東方旺之間常有打賭,他說的到底是哪件事啊?
為了使他恢復記憶,東方旺捺著性子說明,「你記不記得有一回下大雨,咱們和趙字三人開車行經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一個被雨淋得濕答答,渾身沾滿泥濘,穿著新娘禮服的土氣女子?」
老天!那女的可怕得讓他記憶深刻,畢竟當新娘的,臉上還會掛了副大黑框眼鏡的,這世上怕只有她一人了。
土氣,真的有夠土!
除此之外,理該風光的新娘會獨自一人,不戴頭紗的站在雨中,大概也是她遭人側目的原因。
若非親眼所見,他還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那樣狠狽的新娘。看到她那樣,第一個閃過腦海的想法是……她是個瘋子。
「我想那個女人的模樣夠鮮明,你不會真的忘了吧?」東方旺看了他一眼,「我記得你看到她那副土樣時,還半開玩笑的說:這麼狠狽的新娘不會是被新郎放鴿子吧?
「我開玩笑的說:那新郎不會正是閣下吧?」
「你回答:不會啦!好歹給個機會,送她到Grace那裡進行改造計劃,若改造後仍是這副德行,那再進行遺棄。」
「我隔著窗子打量了那名女子一眼,皺著眉說:那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我覺得她是沒機會變蝴蝶的那種毛毛蟲。
「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了。」
「結果我笑了笑對你道:打個賭,你會輸得很慘!」
官日晞聽完東方旺所敘述的事情之後,恍然大悟。
東方旺看了他一眼,「喂,我已經將當時的情況都『原音重現』了一次,你不會仍無法記起那件事吧?」
當然啦,那件事隨著路口的紅燈轉綠,玩笑式的打賭被拋諸腦後,誰也沒認真。
官日晞喃喃自語的說:「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綠喬時老覺得她眼熟,原來是真的早見過她一面了。」不過,當時他沒直接想到她就是那落魄新娘的原因,大概是她一身泥濘的狼狽樣,和平日乾淨的模樣相差甚遠吧!
因此,他只覺得她面善。
東方旺倒是好眼力,竟然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那雨中的新娘。
他的腦袋有問題嗎?盡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東方旺看了官日晞一眼。
「你到底想起來了沒有?」
「嗯。」
東方旺終於滿意的一笑,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對那件事情那麼認真。」他以為官日晞方才一直在裝蒜。
「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我會請Grace改造綠喬的出發點也許有些『實驗性』,但可不關之前我們打賭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感覺不太好,好像有些……罪惡感。
東方旺懷疑的一笑:心想,所謂的綠喬只怕是那新娘吧!
「不管出發點如何,你的確把她找來改造了,不是嗎?」
官日晞第一次感覺說不出話來。
他並不是因為打賭才找來綠喬改造,可卻真的改造了她,這事情若讓她知道,她會如何?
他逃避似的把思緒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見官日晞沉默下來,東方旺問:「怎麼,愁眉苦臉的,改造計劃失敗了嗎?」
那天他看到她時,是改變不大,仍是當初的印象……土。
官日晞沒多說什麼,淡淡的苦笑,「喂,你相不相信有一天,我可能會真心喜歡上一個女人?」
他的問話令東方旺訝異,隨即耐人尋味的說了一句,「你自己訂做的話,有可能吧!」
基本上,他不太相信身為企業界花花公子之一的他,會真的栽在一名女子的手中。
會栽早就栽了,不會縱情花海十來年後才忽然想不開。
為了一棵樹放棄一座樹林?多傻!
「自己訂做?」這句話倒也有道理。「如果我真的自己訂做呢?」
東方旺露齒一笑,「那會令人很期待吧!」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如果東方看到現在的綠喬,他會有什麼反應?大呼「窈窕淑女」真實版?
只是……一想到打賭的事,他心中總有些不舒坦的感覺。
是他自己太杞人憂天了吧,只要他不說,綠喬是不會知道這件無聊事的。
***
官日晞剛從公司回來,一回到家,立即塞給邵綠喬數個盒子。
「什麼?」八成又是衣服之類的東西吧!她淡淡的看了盒子一眼。
「拆開來看看。」
她不是挺有興致的打開盒子,裡頭放了數件一看就知道出自設計師之手的衣服。昂貴的材質、別出心裁的設計,想必又是索價不菲。
「怎麼樣?喜不喜歡?」那些衣服是上個星期Grace到巴黎看數家名牌服飾聯合舉行的服裝秀時,他托她帶回來的。
他信得過Grace的眼光,更何況綠喬是她改造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哪些衣服過合她。
「很好看。」邵綠喬口吻像是在看一些與她不相干的事物。「我不缺衣服,上一回你送我的衣服都還沒機會穿。」
「下個星期古有基的訂婚宴會,你就可以穿了。更何況,我送你的衣服裡,也不全然是禮服,有不少是洋裝、套裝之類的,不是嗎?那些你可以穿到醫院去。」
邵綠喬有些尷尬的搖了下頭,「參加古有基訂婚宴會的衣服,我已經請Grace幫我拿主意了,而如果平常上班也穿那些高價衣服,一定會引來旁人的側目,我一個月收入十萬元上下的醫生穿得起一套數萬元的衣服?那太不合常理了。」
她連現在到醫院去,都還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和頂著阿嬤頭,她一向不是個喜歡引人注目的人,雖然她現在知道自己挺有本錢的。
自從被Grace改造之後,她深深的體會到「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的道理,可她身上的衣裝幾乎全出自官日晞的錢,那令她無法不介意。
當初她是為了賭一口氣不願當弱者,不願成為別人爭權下的無辜受害者,因此求助於他。當初她的出發點是單純的,可當她真的答應他的條件,她發現一切不再如她所想像的單純了。
她住進了他的住所,接受他贈與的衣物、首飾,他甚至定期在她的戶頭裡匯入大筆的零用錢。
天!這樣的相處模式和別人眼中的情婦差多少?
她一個以自給自足為傲的知識份子,竟然淪落到這所地步?
情婦!多麼沉重而令她無地自容的名詞。每每夜深人靜之際,一想到這尷尬的字眼,就令她輾轉反側,徹夜不能成眠。
官日晞對於她的話,沒來由得感到一股不悅,他冷笑的說:「現代社會還管合不合理的?不是已經『笑貧不笑娼』了,要不,就不會有一堆拜金女,特種行業也不會興盛不衰。」在花叢中打滾久了的男人,很難不如此以偏蓋全。
邵綠喬的心猛然被紮了一下,她瞪大一雙眼,「你在暗示我什麼?」
「你希望我說什麼?」他濃黑的眉幾乎攏在一塊,「你當初找上我的理由是什麼?」
「我根本沒想過要你的錢!」
她要的只是一種援助,一種站在正義立場的援助!會演變到現在這種情形,她真的始料未及。
「可你卻是要利用我的權。假使今天我不是雷亞的總裁,你會找上我?」他揚著冷笑,「答案很明顯的是……不會!」
「不!」她的眼淚都快被他激出來了,她激動的握緊拳頭,顫抖的唇說不出有力的反駁話語。「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你敢說你找上我不是因為我是官日晞?」他的語氣咄咄逼人。
一想到她彷彿要以不用他所贈與的任何東西,來畫分彼此的界線,一把無名火就在他心中點燃。
和他在一塊那麼令她感到無地自容嗎?
「我……」她沉默了下來。
她的確如他所說,是利用了他的權。若他不是雷亞的頂頭上司,若她不是待在雷亞的所屬醫院,她的確不會和他有交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而她不明白自己除了惱怒的情緒外,為什麼還會感到有些心痛?!那是心底深處一種莫名的感覺,她想探索,可此刻紊亂的心緒卻令她無法靜下來。
此時她不想面對官日晞。
她甚至有些……恨他!
「怎麼?無話可說?」
「你要我說什麼?」邵綠喬激動的問,一切只令她感到疲累。是錯也好、是對也罷,她不想再多說什麼。
「承認自己如你說那樣?你也不過是要我承認……我是你的情婦。」她含著淚看向他,「我說了你要我說的話,也承認事實如你所說,你滿意了嗎?」
她的話令官日晞的怒火再度高漲。
情婦?這名詞令他備覺刺耳!
他喜歡一個女人,買漂亮的首飾、衣物贈與有什麼不對?這些倒都成為對情婦的饋贈品了。
他咬著牙,冷冷一笑,「面對如此清楚自己身份的女人,我怎能不滿意呢?」
「我……恨死你、恨死你了!」邵綠喬強忍住的淚在他將傷人的話說出口時,再也無法忍受潰決了,掛著兩行淚,她匆匆的起身,欲轉身上樓。
她的淚水看在他眼中,竟成了委屈與不甘的無言控訴,對一個傲氣的男人而言,這是無法忍受的事。
她和他在一起竟然感到委屈?那麼她的不甘是否來自於時勢所逼?
官日晞在邵綠喬轉身離去前早先一步拉住了她,逼問道:「你恨我?你有什麼資格恨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你該恨的是你自己!」
「你一定要這樣傷我?」
「你不是一向很堅強,我傷得了你?」他嘴角揚著利刃似的笑意。
「你卑鄙!」
「我卑鄙?」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字眼形容他。特別、真特別!特別到足夠令他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比起你利用別人,我算君子。」如果她那句卑鄙是指他巧用時機,使她成為他的女人的話。
他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發這樣大的脾氣。失控的程度已經到了不惜傷害對方來平衡自己的地步。
在他所交往過的女人中,哪一個不是對他百依百順、服服貼貼的,極盡魅惑之能事,只想討他歡欣,就只有她老是和他作對。
邵綠喬帶給他的是一種莫名的挫敗感和激盪不已的氣憤情緒,他再不發洩、發洩,他會瘋掉!
邵綠喬努力的想掙脫他的手,官日晞的話和加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使得她真正發怒了。「放手!」
她不想待在這裡,一刻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多被傷一分。
她那倔強眼神使得他手上的力道又增加些,壓根兒就沒有放手的打算。他霸道的以男人天生的力道優勢逼她低頭,「要我放手可以,我要你道歉。」
「放手!」要她道歉?她沒有錯,為什麼要道歉?
「道歉!」
「放手!」她的手腕疼得簡直快令她昏厥了。「我叫你放手!」
「除非你道歉!」他就不信自己征服不了她。
她用力的想收回自己的手,兩人在拉扯中,她明顯的佔了下風。忽地,她張口
一咬,在他的手上狠狠烙下齒印。
官日晞沒想到她會咬他,手上的力道猛然加重,往外一拉——「唔……好……好痛!」邵綠喬忽然慘叫一聲。
聽到她的叫聲,他不自覺的鬆了手,怔然的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及額上滲出的汗水。
「我……」
他直覺的認為——她脫臼了!
「好痛!」邵綠喬的淚一滴滴滑落,她的另一隻手握著脫臼的手腕,在劇烈的疼痛和委屈中,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對、對不起……」罪惡感油然而生,他歉然的道:「我送你到醫院。」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的手才放到她肩上欲扶住她,她立即激動的用未受傷的手揮開。
「不要碰我!你這野蠻人!」她哭得十分傷心。
「我不是故意的。」官日晞的情緒由方纔的憤怒轉為愧疚,看她哭得傷心不已,更覺得自己的不該。「真的對不起。」
邵綠喬受傷的是右手,在她堅持不讓他送她去醫院的情況下,也很難自己開車就醫,他只得請家庭醫生到家裡來一趟了。
唉,這倔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