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喜福連鎖飯店集團位於台北敦化商圈的總店耳語不斷,人人爭相走告,傳遞著有如轟天雷般的震撼消息。
老董事長的獨生子,那個高中畢業後便因一場激烈爭吵而負氣離家出走的王子,終於回來了。
他回來,是為了接下家族事業,好讓罹患癌症的老董事長能安心離世嗎?或者只是為了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盡盡人子的孝道而已?
「董事長夫人今天會來總店巡視,大夥兒皮可要繃緊一點,千萬不要給我出錯,懂嗎?」飯店經理嚴厲地囑咐員工們。
「請問--」客房服務部一個女員工大膽地舉手。「王子今天也會來嗎?」
問得好!
一干女性員工頓時雙眼發亮,期盼地望向早生華發的飯店經理。
「他來不來,重要嗎?」
當然重要!老董事長雖然垂垂老矣,英挺的五官還是能讓人揣摩出年輕時的風流倜儻,那位王子要是有遺傳到幾分老父的相貌,肯定帥得不得了。
帥哥要來,這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單身女員工還不積極地裝扮一番嗎?
「總之,大家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對了!」
「是!」眾人精神爽利地回應,男性員工乖乖回到工作崗位,女性員工卻大多轉個身便直往更衣室奔去,先補個妝再說。
一群人衝進更衣室,把一個正匆匆換制服的年輕女孩嚇了一跳。
「梁初蕾!妳怎麼到現在才來」客房清潔部的大姊頭李春麗一面對鏡描眉線,一面怒斥她。
「對不起、對不起。」梁初蕾低頭猛道歉。「因為我昨天回台南去看我媽,坐夜車趕回來,火車卻誤點,所以才--」
「妳不用解釋了!遲到就遲到,借口還那麼多!」大姊頭手一揮,根本懶得聽她多說。
這期被分發來總店工作的新人中,最不討她喜歡的就是梁初蕾了,年紀最小,偏又長得最漂亮,她看了就氣;最令她生氣的就是,客房服務部那個她哈很久的帥哥吳禮傑似乎也對這個小妹妹很有意思,老是藉故來打探。
「今天董事長夫人要來,妳先去整理一下董事長辦公室。」
「是。」
梁初蕾恭敬地領命,正要轉身時,李春麗忽然叫住她。「等等!妳不用去了,今天我去。」
「嗄?」梁初蕾一愣。「可是董事長辦公室一向是由我來整理的。」
老董事長有潔癖,脾氣又暴躁,連窗欞上不小心沾上一點灰塵都會指著清潔員工的鼻子罵老半天。客房清潔部每個員工都曾被他飆過,無一倖免,久而久之,董事長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便成為燙手山芋,專推給倒楣的新人。
「總之今天我來就對了。妳跟其他人一起去清潔客房。」李春麗不容辯解地下令,搖擺著豐臀離去。
梁初蕾怔在原地,比她早一年進來的前輩王筱惠拍她肩膀,撇著唇說道:「不用大驚小怪啦,今天王子要來,她八成是要把握這機會看能不能跟他來個美麗的邂逅。」
「王子?」她不解。「誰?」
「嘻,妳不知道吧?是老董的獨生子啦,『王子』是我們給他取的外號。妳想想,他可是這家連鎖飯店的唯一繼承人耶,不是王子是什麼?」
「什麼?原來老董事長有兒子?」梁初蕾好驚訝。
那個孤僻、壞脾氣的老人,連跟自己的老婆都處不好,她真想不到他原來有個兒子。
「妳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耶。」王筱惠重重歎氣。「身為飯店人,妳好歹也消息靈通一點好嗎?這種八卦偶爾還是要注意一些啦。走吧,等會兒整理客房的時候,我講給妳聽。」
兩人推著推車,乘員工電梯上樓,才剛打掃完第一間客房,一個同事便急急忙忙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初蕾,大姊頭叫妳上去。」
「上去?去哪兒?」
「老董辦公室。」那同事臉色發白。「聽說王子已經到了,而且很不高興。」
王子發飆?
梁初蕾與王筱惠面面相覷,過了幾秒,梁初蕾才回過神。「筱惠姊,這邊麻煩妳了,我先上去一趟。」
台北喜福飯店十六樓,一整層都是專屬的辦公樓層,除了高階主管的辦公室外,另外還有幾間會議室供主管及員工開會之用。
飯店業務繁忙,不論主管或員工,每天都像只陀螺忙得團團轉,很少有機會待在辦公室,整層樓經常是靜悄悄的,很適合生性愛靜的梁初蕾,她也特別喜歡待在這裡。
只是今天,樓層失去了往常的靜謐,空氣中流動著詭譎不安,幾個主管在董事長辦公室外探頭探腦,臉上表情都很凝重。
初蕾趕忙上前,輕聲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梁初蕾。」客房服務部副理瞥了一眼她制服上的名牌。「這些日子是妳負責打掃董事長辦公室嗎?」
「是。」
「妳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他皺眉。「王子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初蕾茫然。她什麼也沒做啊!
「算了,快進去吧。記住,不論王子罵妳什麼,妳乖乖道歉就是了,千萬別跟他頂嘴,知道嗎?」
「是。」她柔順地答應,舉手,敲了敲門。
「進來!」一道冷峻的嗓音,明顯地含著怒氣。
她深呼吸,推門進辦公室,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一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李春麗。
「就是她!」大姊頭一見她來,如釋重負地鬆口氣,纖纖玉指先發制人地指向她。「最近都是她負責打掃董事長辦公室的,那個模型一定是她弄壞的。」
什麼模型?初蕾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視線一轉,觸及辦公桌上一台古董汽車模型。
那是一輛紅色賽車,據老董事長所說,是1926年義大利名牌車商瑪莎拉蒂生產的第一輛賽車,上頭還繪製了象徵希臘海神的三叉戟車徽,即使只是模型,也是相當珍貴的一款。
可惜模型前端,車蓋的部分撞凹了一角,掉了色。
難道王子以為這凹陷是她造成的嗎?
初蕾惶惑地抬頭,想為自己辯解,卻被兩道銳利冰冷的眼光給逼得說不出話來。
她微張唇,震撼地望著眼前這俊到極點,也酷到極點的男人。
好漂亮的男人!端正俊挺的五官比貴族還像貴族,微鬈的發綹卻又帶著點狂野,身上那套缺了領帶的白色西裝,則完美地融合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他站在窗邊,單手插在褲袋裡,像是很不耐煩穿上這惱人的西裝,但偏偏穿起來又渾然天成,彷彿他天生就該做此種打扮。
王子--
初蕾心跳霎時如小鹿,一陣亂撞。這男人的確當得上喜福員工們送上的這個稱號。
見她張著嘴發愣,一副傻呆呆的模樣,王子程昱鴻眼神更冰了,還帶著點不悅。
「這是妳弄壞的?」
「啊,不,這是--」
「除了她,還會有誰?」李春麗沒給初蕾解釋的機會,尖銳地打斷她。「除了初蕾,我們誰也不會進來董事長辦公室。」
「是嗎?」程昱鴻冷哼。「那妳今天進來幹麼?」
「嗄?」李春麗臉一紅,讓王子冷淡的視線看得又是心慌、又是難堪。「我……我是……」總不能說她是想來試試有沒有麻雀變鳳凰的運氣吧?
早知道這傳說中的王子脾氣比他老爸好不了多少,她就不來了,也不會白白領教一頓狂風暴雨。
想起方才程昱鴻見到書櫃裡一整排汽車模型時,突然像個瘋子般衝著她大吼大叫,她至今仍心有餘悸。
「我……如果沒我的事,我可以先離開嗎?」她試探地問。
程昱鴻沒答腔,李春麗卻把這視為善意的表示,忙不迭閃人,留初蕾獨自面對這位陰陽怪氣的王子。
室內一時沈寂,程昱鴻沒開口,初蕾也不敢說話,靜靜地看著他拿起模型車,若有所思地端詳著。
他看著,眸色一下燦亮、一下暗沈,陰晴不定,一會兒俊唇淺勾,像是懷念著什麼而微笑了,一會兒又是繃著下頷,不知在氣什麼。
好片刻,他像是注意到初蕾好奇的眼光,劍眉一擰,面無表情地放下模型。「妳每天都會來打掃這間辦公室?」
「啊,是的。」
「一直都在這裡嗎?」他沒頭沒腦地問。
她一愣。「什麼都在這裡?」
「這些模型!」他瞪她,彷彿責備她反應不夠伶俐。「它們一直都在這裡嗎?」
「喔,對啊。自從我被派來打掃這裡,它們就在了。」
「妳來多久了?」
「快半年了。」
「半年。」程昱鴻沈吟,端起水杯飲了一口。
她鼓起勇氣開口:「那個模型……不是我弄壞的。」
「那是誰?」
她臉色一變,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程昱鴻斜睨她,像是看出她試圖隱瞞什麼。
她心跳一亂,咬住下唇。
「妳最好對我說實話。」他冷冷道。
「我……不知道。」她還是這麼一句。「我第一次見到它,就是這樣了。」
程昱鴻長長瞪她一眼,俊唇譏諷一掀。「妳這種個性,注定吃悶虧。」他毫無感情地評論,頓了頓。「從今天起,董事長的職位由我來暫代,妳替我通知主管們開會。」
「是。」初蕾應道,卻沒有立刻離去,她抬頭看程昱鴻,粉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想說話卻又猶豫不決。
他哼一聲。「想說什麼就快說吧!」
「啊,我只是想說,關於這些模型……」她停頓下來,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如此多事。
「怎樣?」他不耐地催促。
她深吸一口氣。「這些模型……董事長很珍惜它們。」
「妳說什麼?」他皺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又像對她這麼說感到相當郁惱。
「他曾經吩咐我每天一定要仔細擦過這些模型,雖然最近他總是待在總管理處,很少來這裡,但只要他來,一定會在書櫃前看上老半天。」趁勇氣未消失前,初蕾快速說道:「那個壞掉的模型,我知道董事長一直想買一個新的,可是卻一直買不到。我本來以為他很喜歡玩模型,後來才知道他一竅不通,所以我就問他……」
「問他什麼?」程昱鴻繃著嗓音,神情奇特。
「我問他為什麼想要收集模型,他說這不是他收集的,是某個人留下來的。」她放低音量,看著程昱鴻的眼神慢慢地變得溫柔。「我想,那個人對董事長來說一定很重要。」
程昱鴻不說話,臉龐僵著,初蕾卻注意到他垂在長褲旁的拳頭悄悄握緊。
果然是他。她心下瞭然。原來讓老董事長如此在乎的模型正是他唯一的兒子所留下的。
她心念一動,想起方才王筱惠告訴她王子很早就離家出走的八卦,聽說要不是老董事長得了不治之症,他還不願意回到程家。
這個男人--恨著自己的父親嗎?
明明是親生父子,為何要把彼此的關係搞得那麼僵呢?
她暗歎,憶起曾經數次無意間瞥見那孤僻的老人望著書櫃裡的模型發呆,一股惆悵驀地攀上心頭。
「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她忍不住衝口而出。「我想董事長一定會很高興,他一直--」
「Shutup!」程昱鴻忽地厲聲怒斥,俊臉微微扭曲。
初蕾驚駭。
「妳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一個小小清潔工,也敢這麼多嘴!」
鄙夷的口氣刺傷了她,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客房清潔部的員工也是飯店的正式職員,跟其他人一樣。」
劍眉一揚。「妳這是跟我頂嘴?」
「我……不是這意思。」她咬牙,強迫自己道歉。「對不起,我剛剛太多話了,我先出去了。」
「等等!」他喚住她。
她僵硬地回頭。「程先生還有事嗎?」
「妳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從今天起,我就是董事長,叫我董事長。」他強悍地命令。
「是,董事長。」她輕聲喚,一派柔順。
他卻從她語氣中聽出一絲不情願,星眸閃過異樣的光。「妳叫什麼名字?」
「梁初蕾。」
「梁初蕾?」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目光從那清麗的容顏起始,梭巡過她略嫌單薄的身材,最後落在她制服的名牌上。
她被那炯炯有神的眼光看得全身不自在,嫩頰不爭氣地發燙。
他注意到了飛上她頰畔的紅霞,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妳的英文名字叫Lily(百合)?」
「是。」
「妳剛剛的樣子不像百合,倒像朵多話的喇叭花。」他惡意地評論,低沈的嗓音如冰涼的絲緞撫過,在她肌膚上挑起雞皮疙瘩。
她又冷又熱,難受得發慌。
他彷彿也很明白自己的魅力對她造成的影響,眼眸更亮,微笑也更詭異--
「我會記住妳的,百合小姐。」
他會記住她?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想找她麻煩吧?
自從與程昱鴻一番不愉快的會面後,初蕾一直忐忑不安,好一陣子都提心吊膽地等著上頭通知開除她。
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好膽敢招惹代理董事長,任誰知道了,都會替她捏一把冷汗吧?唉,她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初蕾懊惱,二專畢業後,她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從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喜福重點培訓的員工,比起許多同學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她算是十分幸運了。
媽媽更是為她高興得不得了,直誇她爭氣,說爸爸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以她為榮。
要是不到半年便讓公司給踢出來,她真不曉得該如何回家面對媽媽呢。
只是雖然她很不安,開除的指令卻遲遲不來,反而接到一張調職書,說她在客房清潔部的培訓已經結束,即日起轉至餐飲部門。
她沒看錯吧?公司還要繼續培訓她?王子原諒她了嗎?
也對,人家堂堂代理董事長,幹麼跟她一個小咖計較,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麼一想,她總算鬆了一口氣,安下心來,無視春麗大姊頭歡送她時的冷言冷語,喜孜孜地到餐飲部報到。
餐飲部副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這一行擁有完整的資歷,為人精明幹練,御下甚嚴,她接見初蕾,將她的履歷資料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忽爾詭譎一笑。
「之前是春麗負責帶妳的?」
「是。」
「她是我表妹,進喜福也五、六年了,想必傳授給妳不少經驗嘍?」
「咦?」初蕾一愣,沒想到餐飲部的主管居然和李春麗是表姊妹。
這下糟了,她在餐飲部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了,她偷偷苦笑。果不其然,副理將她指給宴會廳的某位資深領班,而那位領班派給她的第一件工作便是要求她折口布、擦拭玻璃杯。
「明天中午有場喜宴,這些口布全部要折成火鶴,玻璃杯也要擦得一塵不染,明天早上九點以前要完成。」
席開四十桌,一桌以十個賓客計,總共要折四百張口布、擦四百個杯子。
「全部都由我一個人來做嗎?」
「不然妳還要誰幫妳?大家都很忙。」領班冷酷地說畢,將她一個人拋在某個小房間裡,任她自生自滅。
初蕾歎息,明知他們是故意欺負她這個新人,卻也無法,乖乖工作。
過了晚上十點,宴會廳收拾完畢,所有人都下班了,她轉移陣地到空蕩蕩的宴會廳,繼續折口布。
夜深了,飯店像沈入了海底,所有的聲音都被海水吸走,安靜得近乎可怕。
初蕾卻不害怕。她喜歡安靜,也享受著這樣的靜謐,偶爾手酸了,起來做運動時,她也是無聲無息的。
「……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她一跳。
她猛然抬頭,望向聲音來源。
是程昱鴻。他穿著一套淺色西裝,依然不打領帶,單手插在褲袋,倚在宴會廳入口處,俊朗的臉孔在陰影下若隱若現。
「董事長?」她不禁遲疑。這麼晚了他來這裡幹麼?
他走過來,瞥了眼她面前一隻隻昂揚的紅色火鶴。「在折餐巾?」
「是。」
「明天再折不行嗎?」
她搖頭。「這些是明天中午喜宴要用的,明天再折會來不及。」
「所以妳就熬夜加班。」劍眉一挑。「妳一個人?」
「嗯。」
他撫弄下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被欺負了?」俊唇若有似無一牽。
「嗄?」她一怔,半晌,才弄清楚他意思,忙解釋道:「不是的,只是大家今天都忙了一天,很累了。」
「所以就留妳一個人加班?」語中帶刺。
她假裝沒聽出來,淺淺一笑。「因為我最閒啊。」
他凝望她,撿起一隻火鶴,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妳這種個性啊,遲早有一天會讓人給整死。」
她臉一熱,轉開話題。「請問董事長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沒事。」他應得乾脆。
「沒事?」她愕然。
「沒事就不能來嗎?」他似笑非笑地望她。
當然可以。但他是董事長耶,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事,而且聽說他最近四處出巡,新竹、台中、高雄、墾丁、花蓮,喜福位於各地的飯店及俱樂部都被他搞得雞飛狗跳,每家部門主管都頭痛,不知該怎麼應付這要求特多的新任大老闆。
今天她還聽到風聲,說是代理董事長在巡視過業務後,忽然雷霆萬鈞地宣佈推動業務革新,要求各家分店提出新的營運企劃書,針對營業點各自的特色,以最有效的方式在半年內提高一成的平均訂房率,並增加至少三成的餐飲收入。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夥兒火燒屁股,每天被上頭的各項要求追得趴趴走,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好盡快飛出這人間地獄。
「我以為你很忙。」初蕾喃喃道。連那些部門主管都整天哀哀叫了,他這個總管集團的領導人怎麼可能還有空亂晃?
「我是很忙。」程昱鴻淡淡應道,索性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妳還有多少餐巾沒折?」
「一百多張吧。」
「這些玻璃杯呢?」他隨手拿起其中一隻。「也要擦?」
「嗯。」
他抓來一塊布,抹過玻璃杯緣。
初蕾震驚地瞪著他的動作。他在幹麼?他不會在幫她擦杯子吧?
「董事長,你在做什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確認地問。
「妳看不出來嗎?我在擦杯子。」他閒閒應。
「咦?嗄?」她驚駭得下巴快掉下來,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那雙修長的、貴氣的,照理說應該沒做過任何粗活的手,居然在幫她擦杯子?
老天爺!
「不、不用了,董事長,我、我可以自己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試圖搶回玻璃杯,他卻不理她。
「妳不相信我也會擦杯子嗎?」擦完一隻後,他握著杯柄將杯子送到她面前,好似要她確認上頭是否連一絲灰塵也無。「這樣可以嗎?」
「可……可以。」她吶吶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滿意地微笑,挽起衣袖,抓起另一隻,繼續擦。
不會吧?他還要擦?他、他、他他他……這教她如何是好啊?
「董事長……」
「閉嘴。」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他酷酷地搶先一步截斷她。
她無法,尷尬地合上嘴。
兩人一個折著火鶴,一個擦著杯子,都是沈默不發一語,氣氛安靜得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初蕾第一次對寧靜感到不安。
她從不會因氣氛沈默感到無所適從,可不知為何,當這個男人坐在她身邊,又一句話也不說,她竟強烈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緊張地全身每根寒毛都豎起來,額頭沁出一層薄薄冷汗。
他還要在這裡待多久?他為什麼都不說話?他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裡?總不可能是專程來幫她的吧?
滿腹疑問堆在心頭,她終於忍不住望向他。「你--」
「妳--」
兩人竟同時開口。
「你先說。」
「妳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他忽然笑了,笑聲低低的,似有嘲謔之意,她臉發燙。
「妳怕我嗎?」他開門見山問。
她驚跳一下,手上的火鶴跌落地,她忙彎腰撿起。
「上回在董事長辦公室,妳不是還公然跟我嗆聲嗎?我以為妳不怕我。」
「我沒有……我才不是跟你嗆聲!」她急急辯解。「我沒那意思。」
「其實我很訝異他們居然讓一個新人負責打掃那間辦公室,我老爸有潔癖,妳知道嗎?家裡的傭人常因為受不了他的脾氣而辭職。」他頓了頓,望向她的星眸隱隱閃爍著笑意。「那也是一種『磨練』新人的方式嗎?」
他是在暗示她被那些老人欺負吧?
「其實也沒什麼。」她微微一笑。「老董事長只是要求高些,只要照他說的做,他就不會生氣了。」
他挑眉,眼底閃過訝異。「妳的意思是,我老爸沒對妳發過脾氣?」
她莞爾。「當然有。」
「哦?」
「習慣就好了。」她柔聲道:「而且後來我摸熟了他的脾氣,也就不會觸怒他了。」
他深深望她。「所以他才會連模型的事也跟妳說?」
那是有原因的。初蕾微蹙眉,考慮著是否要將那天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但還沒開口,一陣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程昱鴻掏出手機,瞥一眼螢幕顯示的來電者,眉頭一皺。
他起身講電話,雖然壓低了嗓音,初蕾仍能從他糾結的眉宇察覺他的不悅。掛電話後,好半晌,他只是瞪著手機。
「是壞消息嗎?」她關懷地問:「該不會是老董事長……」
「他很好,病情暫時沒惡化,現在已經出院在家休養。」他收起手機,略微煩躁地扒了扒頭髮。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她想問他,卻問不出口。她只是個不相干的員工,憑什麼介入他的私事?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念頭,眼底閃過一絲陰沈,眉峰揪得更緊。「我媽為我安排了一場相親。」
「嗄?」他要去相親?
「對方是盈泰銀行總裁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