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巧伶才剛起床,披上睡袍,走到門前停下。
從門上貓眼看見的是穿戴整齊的蔣拓,打開門,納悶問:「大清早的,什麼事?」
「帶早餐來給妳,我親手做的,熱騰騰的。」他提起手上的紙盒,笑得燦爛無害。「要謝謝妳等一下載我去上班。」
「蛤?」她沒聽錯他的話。他是謝謝她等一下載他去上班,而不是謝謝她昨晚載他回家.
這傢伙還真懂得什麼叫得寸進尺。
「那你另一隻手上的是什麼?」
「這是我的早餐。」他說。
「你的早餐不在家吃,提到我家做什麼?」
「陪妳一起吃才能顯示誠意。」他拉開門,不請自入,不讓她有機會拒絕。
倪巧伶抓抓頭皮,打個哈欠掩飾笑意,看看他到底想幹麼!
回到臥房浴室盥洗,換上上班服裝,走出房門,見蔣拓已將早餐盛盤,奶茶也煮好了,濃郁的香氣帶著果香,這是他自己帶來的茶包?
她坐下,他笑容滿面,將餐盤推到她面前,她沒說什麼,安靜吃他親手做的早餐。
很豐盛,比她平日簡單的烤吐司抹果醬豐盛多子。
苜蓿芽、美生菜、起司、厚煎蛋還夾著水蜜桃,淋上澄香醬汁,清爽可口。
他也跟著坐下,吃他自備的早餐,卻是面向她,彷彿她秀色可餐。
「別指望我說好吃。」她斜視他,要動用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笑。
什麼時候變得見著他不是一肚子火而是想發笑?
「我很喜歡妳喔!」他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呃……她差點被奶茶嗆到。
「嗯。」雖然她淡淡地應一句,卻止不住心頭一股莫名壓抑不下來的騷動。
他瘋了,還是傻了,不是說她不像個女人嗎?為什麼還要喜歡她?
「我打算追求妳。」
「喔。」她不免猜想其中有詐。
「下班我去接妳。」他無視於她的冷淡,逕自表述自己的想法。他早猜到她的反應,沒有大笑或送他一拳,算是很親切的了。
「我自己有開車。」
「車子放公司,我每天接送妳上下班。」
「你到底想幹麼?」
「追妳啊,剛才說了。」昨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她。他發現,每一次碰面、每一次的唇槍舌戰,他居然都牢記著她的表情、她說過的話。
當然包括那夜的纏綿,和她的唇、她身上的香味……他一直是在意她的。
現在,無論她是笑、是生氣、是冷漠,進到他眼裡,都是美。
情人眼裡出西施,由此可證,他是喜歡她沒錯。
她喜歡直來直往,所以,他也決定坦白一點。
「追到後要幹麼?」她沒談過戀愛,不知道這樣大費周章宣示他想追她,有何意義?情人間的交往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莞爾,頭一次遇到女人這麼直接地問男人,追到我之後要做什麼?
情人間能一起做的事……太多了。
「妳喜歡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也不必辛苦隱藏內心的想法。」
「你隱藏什麼?」
「比如說……現在我想吻妳、想抱妳,可是擔心妳會生氣。」他用那雙會放電的眼眸凝視她,令她一陣耳熱。
「你的擔心還真讓人看不出來。」她撇開臉,感覺渾身燥熱了起來。這個人,強吻了她多少次。
他察覺她的迴避,發現她耳根紅了,這細微的變化,明亮了他的希望。
「還有啊……早晨醒來看著妳還熟睡的臉,幫妳做早餐,送妳去上班,是種幸福。」
「沒追到會怎麼樣?」她實在不該繼續坐在這裡聽他那種撓人心弦的噁心話。
但,為什麼,她還是坐著?!
「沒追到的話,雖然還是可以抱妳、親妳,差別是,要躲妳的拳頭。」他好整以暇地說。
「噗……」她笑了。「你白癡喔……」
根本就是無賴的行徑,胡說一通。
「交往後,我會每天這麼逗妳笑。」他繼續放出利多。
「謝謝,笑多了會長皺紋。」她不領情。
「即使妳長皺紋,我也喜歡。」
她露出聽不下去的嫌棄表情,決定將他完全看不出誠意的表白當作玩笑。「笑話說完了,快點吃,我今天要提早進公司。」
「我認真的。」
「沒興趣,你找別人陪你玩吧!」
或許她對他的感覺比起其它男人多了一點點不同,但是,她仍舊選擇漠視,戀愛這東西,想都沒想過,只覺麻煩。
生活中多了一個人礙東礙西的,佔去她的空間、時間,說些言不及義、噁心巴拉的話,多不自在。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充實也夠忙碌了,她何必蹚這趟混水?
含進最後一口煎蛋,她抽張紙巾拭嘴,開始收拾杯盤。
「我來。」他連忙將一大口食物塞進嘴裡,含著,起身整理。「妳吃東西的速度,真快。」
「那是因為你話太多。」她放手讓他清洗,到工作室拿出公文包,就站在廚房邊緣看他洗杯子。
「交往後,我也會幫妳做家事,別看我這麼MAN,其實我很會整理家務。」他搓洗著杯緣,不忘替自己美言幾句。
倪巧伶大笑,受不了他的耍寶。
心想——最好你能一直保持新好男人的形象,撐過一個月,我就相信你。
蔣拓努力想重塑自己在倪巧伶心中的形象,怎麼也沒料到,完全被當成今晨第一個聽到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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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倪巧伶辦公室出現兩個男人,坐在矮櫃隔起的會客室中,彼此都不瞧對方一眼。
「小慧、小慧,妳上次說的帥哥是哪一個?」沁芳和琳達擠在小慧的辦公桌旁,八卦地問。
「左邊那個,很帥吧!」小慧支著下巴,張著迷濛的眼,癡癡地望著蔣拓。「為什麼我就沒有這麼帥的鄰居?」
「其實,右邊那個也不錯,我怎麼好像在雜誌上看過他?」琳達努力地回想。
「模特兒?」沁芳低呼。「哇,倪姊最近走好大的桃花啊,一下子來兩個帥哥,我到底該選哪一個?」
「什麼時候輪到妳傷這個腦筋,早點回家把妳男朋友顧好,免得他孤枕難眠到處劈腿比較實在。」琳達的毒舌完全師承她的師傅——倪巧伶。
「妳好毒……」沁芳假哭。
「妳們別擠在這裡啦!吵死了。」小慧把這兩個妨礙她欣賞美麗風景的八婆趕走。「上去上去,順便再通知倪姊一次,說帥哥等很久了。」
「就妳自己好康……」被轟的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地白她一眼,誰教她們的辦公室在樓上,也只能鼻子摸摸,趁著上樓的時間再多瞄兩眼。
待沁芳和琳達離開後,小慧朝蔣拓招招手。
「我?」蔣拓比比自己。
「嗯……來一下……」小慧輕聲地說。
蔣拓走到她桌邊,用眼神詢問。
小慧被他的電眼盯得心神蕩漾,只差背後沒射出愛心的圖案。
「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還有你的名字怎麼寫。」她拿出手機,準備輸入數字。
「092……」他總是不願意拒絕女人的,照實念出,也遞名片給她。
「蔣拓,好MAN的名字。」小慧收下名片,更加確定自己的選擇沒錯。
「謝謝。」這句話如果是從倪巧伶口中說出,他會更開心。
「我告訴你喔……」小慧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另一個坐在會客室的男人,就是對倪巧伶一見傾心的杜瀧之,在看見蔣拓和小慧講悄悄話,突然間,有點沒了把握,開始坐立難安。
樓上的倪巧伶揉著太陽穴,實在不想面對樓下一個姓蔣一個姓杜的兩個男人。她這裡是設計公司,又不是搞公關的,為什麼得去招呼來意與公事完全無關的人?
只是,沁芳與琳達三催四請,一邊碎嘴地比較兩人的優劣勢,聽得她心煩,只好起身離開辦公室。
走下樓梯,便見蔣拓與小慧兩人緊挨著身體,不知說些什麼,面帶微笑。
一瞬間,心裡漫過微酸的醋味。
早上才說喜歡她,下午就變節了,沒相信他的鬼話是對的。
於是,她踩下最後一個階梯,直接彎進會客室,招呼杜瀧之。
「巧伶——」杜瀧之一看見她的身影,以舞台劇式的誇張聲調前來迎接她。我好想妳——」
「喔……」她微閃身,避掉他熱情敞開的雙臂,眼角瞥見蔣拓和小慧還在聊。
「我送邀請函來給妳了。」杜瀧之沒有氣餒,從長外套口袋裡取出請柬。
「邀請函?」她收下印有古老神秘圖騰的請柬,納悶問道。
「昨天遇見妳之後,晚上我一連畫出好幾張設計稿,這是我發表會的邀請函,我的繆思女神,請妳務必光臨。」
「嗯……我盡量排出時間。」她抽出請柬翻看,感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陪妳一起去。」蔣拓不知何時走過來,貼著她的身側,一起看她手中的邀請函。
「沒有邀請函是不能進去的。」杜瀧之毫不客氣地回絕蔣拓,轉個臉又微笑地對倪巧伶說:「我會來接妳的。」
「不用麻煩,我自己開車去。」夾在兩個互有敵意的男人中間,她覺得好熱,好不自在。
蔣拓也無視於杜瀧之的存在,溫柔地對倪巧伶說:「我們約好的,我來接妳下班。」
「我說了不用,我自己開車回去。」她頭暈,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接來送去,她有車,有手有腳,幹麼要人家接送?
兩個男人都沒佔上風,但也都要表現風度,只是微笑僵在臉上,不知她要如何抉擇。
「倪姊,我要去上課了。」小慧在她身後小聲說。
「喔,騎車小心點。」倪巧伶轉身回應,正巧看見小慧朝蔣拓眨眼,而蔣拓唇邊也揚起愉悅的笑。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還有工作,兩位……就不送了。」她直接下逐客令,感覺胸口悶悶的。
「我等妳工作完。」蔣拓和杜瀧之同時搶著表態。
「除非公事,不然,對不起,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她心情突然變得很差,口氣也強硬了起來。
蔣拓是早習慣了她這種毫不留情的說話方式,所以,依舊面帶微笑.
杜瀧之則是沒遇見過這麼有個性的女人,整個情緒亢奮了起來。「我有公事,我家也要重新設計裝潢過。」
蔣拓一聽,朝他射去鄙視的眼神,居然假公濟私。
「還是很抱歉,目前我們公司已經排不進任何案子,最快也要兩個月後。」她還是冷著臉說。
這答案,蔣拓喜歡。
「沒問題,多久我都願意等,任何時候,只要妳有空,打電話給我。」杜瀧之已經被她獨特的魅力給沖昏了頭,完全放下自己的身段,忘了過去他是如何的高高在上,把女人視為玩物。
赫——蔣拓沒想到有人比他還敢講,還噁心。
「我會請助理跟你聯絡的。」倪巧伶說完,走到大門口,等待送客。
蔣拓瞭解該適可而止了,雖然,他很擔心杜瀧之會留下來對她死纏爛打,但是,他從她表情中看出不耐煩,再待下去,可能就掃把侍候了。
「那我走了。」經過她身邊時,他輕聲地說。
倪巧伶盯著地板,面無表情,也不看他。
他當然失落,不過,長年擴展公司業務磨練出來的韌性性,很快便平息這點失落,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他帥氣地邁開步伐,為自己留點瀟灑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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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瀧之的服裝公司開始裝潢,倪巧伶花了不少時間在現場監工,因為杜瀧之很龜毛,就怕師傅偷工減料,一有空閒就跑到施工現場監督,問東問西。
師傅們都是草根性很強的性格,受不了他凡事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好聽點是好奇心旺盛,難聽點就是囉哩囉嗦,不像個男人。
於是,倪巧伶便三不五時接到工頭的電話,要她負責應付杜瀧之,不然,想在期限內完工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個杜瀧之就已經夠頭痛的了,偏偏公司就在隔壁的蔣拓也來插上一腳,早上送早餐到家門口,中午帶著便當到隔壁陪她一起吃,下班時慇勤詢問需不需要送她回家,更別提每晚準時串門子,弄得倪巧伶成了公司和師傅們茶餘飯後閒嗑牙的話題。
就連原本一向穩重的陸子農,見著了她,也開始笑得很悶騷。
倪巧伶快瘋了,尤其這陣子的案子都趕著月底前結案,除了舟車勞頓,還得面對唯恐天下不夠亂的蔣拓和杜瀧之,她壓力大到冒出了痘子,這是青春期都沒發生過的狀況。
這天,蔣拓又提著他幫倪巧伶準備的精緻便當過來,就在快餐店外送便當過來後的三分鐘出現。
而且,奇怪的是,為什麼他明明人在外頭,會知道她中午剛好到「擎天大樓」,更令人不解的是,每次蔣拓出現,快餐店都剛好少送了一個便當。
倪巧伶將飯盒分發給師傅,自己反倒沒飯吃。
「你跟快餐店串通好了?」她看見蔣拓,立刻將他拉到安全門後,逼問他。
「串通什麼?」蔣拓不解地問。
「為什麼剛好就少一個便當,然後你就送飯來了?」
「我怎麼知道你們叫哪一間店的便當?」他反問。
「也對……」倪巧伶就是這點想不透。師傅每天中午想吃哪間店的便當都是臨時決定的,也沒固定哪一間,他怎麼可能串通好這附近的所有店家?
「吃飯吧。」他坐在階梯上,將便當盒遞給她,笑說:「這裡是我們定情的地方。」
「誰、誰跟你定情……我自己到外面吃。」雖然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只要一想起被他霸道掠奪的她的初吻,還是感到驚心動魄。
蔣拓立刻放下便當,站起來拉住她的手,將她捲入懷裡,威脅地說:「不聽話,我就要吻妳了喔……」
她緊抿著唇,瞪著他,氣自己為什麼老是受他撩撥而心悸,愈是抗拒就愈是在意他的存在,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尋找他的身影。
她不說話,他也就找不到理由放肆,輕輕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便放開她。
她一重獲自由,便用手拭去他留下的印記。
「擦掉我就再親一次。」
倪巧伶立刻停下動作,氣結地往階梯一坐。「便當拿來啦!」
他幫她打開便當蓋,撕開免洗筷的塑料套,體貼地挑掉她不愛吃的肥絞肉。
她挖起一口飯入口,嚼得很用力。
「吃飯要開心點,別繃著個臉。」他用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臉頰。
她輕哼一聲,故意轉身背側向他。
誰想到他竟更靠坐過來,以手臂當她的椅背,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倪巧伶暗暗吐了一口氣,松下彆扭的姿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最近她情緒變得很不穩定,莫名其妙地胡思亂想——
想人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
想她如此嚴以律己,究竟想追求什麼?
想自己認為重要的事,別人是不是也認為重要?
想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為什麼會變得親密,又為什麼會變得疏離?
想那些上班、下班,一日度過一日的人,快樂嗎?滿足嗎?
更想著自己的個性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好似突然迷失了方向,原本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原來確信不疑的事不再那麼肯定,原本滿意的一切,也出現了自我否定。
這些沒有答案,平常也沒深思過的問題,一下子通通冒出來,像一團糾結的毛線,纏得她心浮氣躁。
找不到發洩的出口,離她最近也最常碰面的蔣拓,便成了她無的放矢的替死鬼,認定是他的追求,害她亂了生活步調。
「巧伶……」
「幹麼?」唉……一對他說話,就是這種不耐煩的口吻,連自己聽了都覺得不舒服,他怎麼受得了?
「問妳一件事,妳可以選擇要不要回答。」
「想問就問。」她不知跟誰生氣、生什麼氣地冷著一張臉。
「妳腳踝上的傷,是什麼時候的事?」他一直惦記著那晚她異常的反應,感覺那傷口,不只在腳上,也在她心上。
「國三暑假。」
「車禍?」
「嗯。」她沒想到竟這麼自然而然地告訴他了。
說完心頭不覺輕鬆,反而罩上了烏雲。
「很嚴重嗎?那個時候……」
「嗯……」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暖,倪巧伶突然一陣鼻酸,挾起一口菜往嘴裡塞,舌尖卻苦澀地無法咀嚼。
「告訴我怎麼了?」
「不關你的事……」她含糊地說,聲音洩漏了哽咽。
他轉個身,將她的臉攬進肩窩,她抗拒這種溫情攻勢,掙扎著要離開,他卻摟得更緊。
「想到妳受過這麼大的傷害,我很捨不得……」他沉重地說,感同身受地疼痛著。
倪巧伶安靜下來,閉上眼,倚靠著他。
那是她心中一道無法抹滅的傷痕,伴隨她的成長,影響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