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餘光瞥見卞玨朝他走來,他離開老兵,嘴角噙著要笑不笑的弧度,迎接卞玨的到來。
「要來點什麼?我的酒吧裡不流行喝大都會和血腥瑪麗。」嘲弄和挖苦,濃郁得讓人想不聽見都難。
如果是別人,諾頓會好奇為何有那麼大的能耐,只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就融入排外的小鎮,可這個人是卞玨,那麼就有了很好的解釋。
這個女人就是有辦法讓人喜歡她。
這個男人看似熱情,其實排拒的態度、嘲弄的語調,都只針對她而已,讓卞玨不禁皺眉。
「我知道你恨我。」他恨她的原因是她一手造成,她沒有怨言。
「恨你?」諾頓哈哈大笑。
由於酒吧裡很吵雜,在別人看來,兩人像是聊得很開心,以至於諾頓笑開懷。
「你沒這麼重要,卞玨。」他喊她的名字,咬字發音標準無比。「我不是當年的我,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而你的死活與我無關。」諾頓微笑著,一字一句說著決絕的話語。
一瞬間,他似乎看見她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的表情——不、不可能,別人不知道她是誰,他卻很清楚,卞家大小姐,生來就懂得如何玩弄人心、顛覆別人的人生,她是一個不能相信的女人。
「無論你相信不相信。」卞玨看著他說,表情仍是笑著的,但配合她說話的語調讓人有種違和感。「我的確有目的,但現在的我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
諾頓回應她的是一記訕笑的神情。
他不相信她、防備她卞玨收拾起受傷的心,擺出諾頓最熟悉的姿態,那個戴著八面玲瓏假面具,掩飾所有算計的卞家大小姐模樣。
「你知道我的,諾頓,為了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她笑,眼中閃爍著危險光芒。「請你不要擋我的路。」她有禮地「請」他幫忙。
見她露出真面目,他把雙手撐在吧檯上,低頭湊近她的臉,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讓人誤會,兩人就要有什麼發展。
「我也警告你,安分點,不要礙我的眼。」
兩人視線膠著,誰都不願意先行挪開視線,那代表誰先輸了這場戰鬥。
但最後,卞玨先行轉移了視線,她微笑,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吧檯,回到位置上。
她的先行離開,讓諾頓錯愕。
這不是常在會做的事情,她一向好強,絕對不容許自己輸,這違和的感覺讓他皺眉,對卞玨的防備更甚。
「如何?」
卞玨一回來,兩個女孩便興奮地追問。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吧檯,與深思的諾頓視線交會,她微笑,沒有跟女孩們多說什麼,可兩人的互動看在別人眼中,就代表有了發展空間。
「太棒了!」興奮尖叫聲在她身邊爆閱。
有別於表面的笑容滿面,卞玨內心苦澀——諾頓一定更討厭她了,為了融入這個小鎮,她還是利用了他。
她拿起桌上退了冰的啤酒,喝了一口,澀味滑入喉頭,連同利用諾頓的愧疚感,嚥下肚。
*****
弗朗鎮居民以農牧為主要工作,鎮上有許多人擁有牧場,但人口外流嚴重,因此在鎮上的年輕人,任重道遠。
卞玨來到小鎮時,遇上農務最忙的時候,許多家長無法成天看著孩子,一些疏於管教的孩子們開始在街上遊蕩,闖一點小禍、鬧一點事,讓大人們十分煩惱。
一日清晨,卞玨起床後,習慣性的整理家務,她走出住處,在前廊看見一個蜷曲的小小身蝠,因為抵擋不住清晨的寒意而瑟瑟發抖著。
那是個小孩,一個睡在她家門口的小孩,這個發現讓卞玨一楞,她眨了眨眼,走向那團蜷曲的小小身影,蹲下身來,解開自己身上的薄夾克,披在小孩身上。
豈料這一個動作驚醒了睡夢中的孩子。
「不要傷害我!」小孩立刻跳起來,恐慌地大叫。
「嘿,噓,我不會傷害你。」小男孩激烈的反應讓卞玨眉頭一皺,她高舉雙手,擺在男孩可以看見的高度,證明她沒有傷害他的意圖,讓他卸下心防。「我叫卞玨,我的名字對你來說可能不太好念,不過沒關係,慢慢來。你睡在我家門口,我只是想,外頭很冷,你可能需要一點溫暖,而且我有點餓了,一個人吃早餐很無趣,想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溫蒂的店裡,吃好吃的蜂蜜鬆餅?」
她用比起平常更刻意柔和的語調,讓孩子對她的防備心減到最低。
卞玨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家的孩子,他看起來很小,不過六、七歲年紀,這個年紀的孩子竟在清晨時睡在別人家門口,而不是在自己的床上賴床,向母親撒嬌著不想上學,可見這孩子有他的苦衷。
「好嗎?我不會傷害你,我保證。」卞玨微笑,對小男孩再三保證。
小男孩一雙漂亮的眼睛帶著深深的防備,他坐起身來,盤腿,小臉凝重。
「你住在這裡?」
「是。」卞玨不知道他問這做什麼,不過她還是回答了。
怎知她一回答,小男孩更生氣了,他站起身推倒卞玨,對她破口大罵,「你這個小偷!這是我家,不是你家!」
說完,他一溜煙跑走了。
這輩子第一次被人這麼無禮的對待,卞玨呆了一下,眉頭深鎖,過一會才站了起來,繼續未完的整理工作,暫時不去想小男孩的事,但她決定一有機會就要探聽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她把家裡都打掃好,便換上乾淨的上衣和長褲,拎著錢包,來到鎮上的小餐廳,找了位置坐下,向店主溫蒂點了一份招牌鬆餅。
小店裡多是鎮上的熟人,有鎮長、鎮長的女兒,還有鄰居等等,卞玨一一向眾人打招呼後,她的餐點也來了。
正當卞玨執起刀叉要享用她的早餐時,明亮的店內被一堵龐然大物遮去了光線,那抹陰影讓她別過眼去,一看,是諾頓。
「諾頓,早,真難得這個時間看見清醒的你。」溫蒂好笑地挖苦他。
「可不是嗎?為了我的兄弟,早起算得了什麼。」諾頓的嗓音聽得出有著睡意濃重的沙啞,但他看起來是輕快的,沒有半點起床氣。「老兄,你想吃什麼,自己叫吧。」
諾頓轉頭,推出躲在身後的小男孩。
卞玨一眼認出那小男孩就是早上睡在她住處門口的孩子。
「嘿,艾許。」
店裡一些人向小男孩打招呼,店員也待他極好,為他挪來兒童座椅,溫蒂也瞭解他的喜好,為他準備了冰淇淋鬆餅。
小男孩僵硬的小臉此刻有了溫溫的笑意,當食物捧到他面前,他圈圈吞菜地吃著,明顯餓了很久。
不知為何,卞玨看著小男孩的一舉一動,看到失了神。
許是發現她的凝視,小男孩與卞玨對上眼,但他頓時害怕地低下頭,扯了扯身邊的諾頓。
諾頓順著他的眼神,看向了前方的卞玨,隨後安撫小男孩拍拍他的頭,給他一記沒事的笑容後離開位置,走向卞玨。
「這是你借給艾許的衣服,謝了。」說完一句話,他東西丟了就要走人。
「站住。」面對他傲慢的態度,卞玨也跟著傲慢起來。「艾許今天早上睡在我家大門,對我說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想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再考慮要不要通知社會局來帶走他。」
諾頓聞言瞇起了眼。「這是威脅?」
「如果你認為孩子應該要待在舒適的環境,而不是露宿在別人家前廊的話是威脅,好,你就當這是威脅吧。」卞玨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低聲說著強硬的話語。
諾頓一掃方纔的睡意朦朧,眼神銳利,帶著憤怒不滿瞪著卞玨。
被那眼神掃到,卞玨沒有驚嚇,她仍微笑以對,優雅地吃著鬆餅。
這時諾頓痛恨自己是個男人,所以沒有辦法揍這女人一頓!
「艾許的雙親原本住在你現在住的房子,某天艾許去上學,他們偷偷搬走,把艾許留下來,艾許被送到機構收留。後來他只要受了委屈,就會回到他的家,他一直認為他的父母會再回來找他——你現在知道他在寄養家庭生活了,若還想讓他更難過的話,你不妨通知社會局!」諾頓講完,甩頭就走。
卞玨被誤解了,但她沒有解釋,對現在的他們來說,解釋,是最不需要的東西,她也清楚,在諾頓的心中,她壞到骨子裡了,因此他們見面時氣氛才總是這麼緊張。
不再招惹諾頓以及那個小男孩,她吃著自己的早餐,直到諾頓帶著吃完東西的小男孩離開店裡,她丟下餐巾,走向鎮長,向鎮長說——
「我需要錢。」
大大方方的說明她目前的窘況,一臉坦蕩,反讓鎮長有點措手不及。
「我最近看鎮上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一些孩子下了課之後沒人看顧,反而四處搗蛋製造麻煩,我願意盯著那些放學之後不去農場幫忙,反而惹是生非的孩子們,絕對會在晚餐時間前讓他們把作業都寫完,只要家長們付我一點點保母費。鎮長,你覺得呢?」
鎮長聽見她的來意,想著自己正好也為這件事情在煩惱,一口答應了她,只是隨即又露出為難表情——
「鎮上的孩子們挺野的,你……」
「送來我這裡就是。」卞玨柔柔一笑,自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