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頓頭上戴著牛仔帽,遮擋頭頂的陽光,足上的馬靴踩在乾草堆上,發出聲音。
他正跟一群年輕力壯的男人收拾農地上的乾草,好收納進倉庫,讓冬天時牛羊馬仍有食物可過冬,由於辛勤工作,讓他額上的汗水不住滴落在乾燥的草堆上,消失不見。
柵欄圍起的農場裡,有數匹俊馬正奔馳嬉戲,都是未上馬鞍的馬,每一匹皮膚晶亮、四肢健壯有力,而其中有一匹未與馬群嬉戲的黑馬,正暴躁地繞著柵欄走,那是場,中唯一一匹未被馴服的馬。
它高犬,壞脾氣、不知踢傷了多少馴馬師,摔了多少人下馬背。
它叫影子,是鎮上孩子們的最愛,通常下課時間到了,那些從小在農場長大的孩子們都會來看看它,試著靠近它,期望有一天能夠馴服影子,因為在這個小鎮上的孩子們,在學會開車之前,都先學會騎馬,對他們來說,不會騎馬比不會開車更覺恥辱。
「嘿,影子!」
又到了下課時間,一群男孩子來到牧場旁,圍著影子大叫,但他們這樣的舉動讓影子更為躁動不安,它甩動尾巴,離那些臭孩子們很遠,不讓他們摸著。
一個男孩頑皮地繞著柵欄接近影子,想摸摸影子的臉,但影子一個噴氣,露出牙齒,把小孩嚇了好大一跳。
「他們又來了。」一名工作人員看見了,搖了搖頭,對諾頓道:「我去把影子牽進去,不然又有人妄想馴服黑影,到時候墜馬可沒完沒了。」
聞言,諾頓放下手邊的工作,眼瞇了瞇,看見那群孩子之中有一抹纖細的影子,他一眼就認出那是誰,為此他皺眉,低咒一聲。
「我去。」
他放下手邊工作,朝馬兒以及「她」,大步走過去。
在牧場的另一頭,卞玨跟著這群下了課後不安分寫作業的孩子們來到牧場,太陽曬得她臉頰通紅、汗流淚背,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融化了。
她討厭太陽、討厭流汗,但這些討厭的感覺在看見偌大的牧場,以及牧場上那幾匹被照料得很好的駿馬時就消失了。
馬見奔馳嬉戲,神駿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微笑,尤其是被蒙養在另一處的黑馬,更引她移不開目光。
「你們下課後堅持要來這裡就是為了它?」出乎意料,這群孩子們竟然不是為了電動、遊戲不寫作業,而是為了一匹馬!
「它叫影子。」一個臉上長滿雀斑的孩子糾正她。
「你少看不起影子!」另一個比較叛逆的孩子怒視她。「你不懂!」
這話一出,一群孩子們對呀對呀說個不停,嘲笑纖細瘦弱的卞玨,看起來一副城市女孩的模樣,哪裡懂得身為弗朗鎮的男人最大成就感就是在馬上奔馳!
卞玨見自己被這群孩子看不起,實在很想笑。「不過是一匹三歲的小馬,你們碰都不敢碰,還妄想以後騎著馬管理你們父母的牧場呢,還不如快點跟我回去,把作業寫完好回家吃晚餐。」
聽她能看出馬兒的年紀,小鬼們難掩驚訝,你望我、我望你,可實在不想聽這個囉唆女人的話回去寫作業,於是,帶頭的孩子出了個主意。
「哼,你這麼厲害的話,你去馴服影子啊!只要你能讓影子聽你的,乖乖讓你跨上馬背,我們也聽你的。」
一群小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等著看她出醜。
如果是別的女孩子,恐怕會因為他們這個難題臉色大變吧。
「如果我能馴服它,你們從此就得乖乖聽我的。」卞玨藉機跟小朋友們談交易。
「成交!」
得到首肯,她便當著那些孩子們的面,展現她馴服馬匹的於段。
她優雅的彎身從柵欄縫隙進入,緩緩走向影子,一旁孩子們抱著看好戲心情,等著她被影子嚇得尖叫,大家就可以嘲笑她。
但嚇到的是他們!他們眼睜睜看著卞玨,一個纖細瘦弱的女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影子不再躁動,甚至緩緩來到她身邊,而她的手竟然摸上了影子的背,然後在沒有放上任何馬具的情況下,以驚人的速度翻身上馬!
「哇!」一群孩子眼睛都亮了,從一開始的看好戲轉為崇拜,看著卞玨跨坐在馬匹上,而暴躁的影子不滿被駕御,繞著柵欄外圍疾跑,企圖將背上的人甩下來的畫面。
大約過了半小時,卞玨馴服了躁動的影子,還能用口令指使影子往孩子們的方向小跑而來。
孩子們眼睛都瞪大了,不敢相信的看著跨坐在馬背上的卞玨,一瞬間有股錯覺,這個穿廉價T恤牛仔褲的女人,坐在馬背上的姿態極像個公主!
忽地,一個響亮的口哨聲響起,讓影子調轉步伐,坐在馬背上的卞玨差點反應不及,幸而她以精湛的馬術穩住,才沒摔下馬背。
待她定眼,意外的發現影子朝一個男人走去,而那個男人是……諾頓。
「愚蠢的女人。」一走近,就聽見諾頓憤怒地低咆。
「抱歉?」卞玨懷疑自己聽錯了,挑了挑眉,有禮地詢問:「風大,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麻煩你再說一次。」
「既然你沒聽清楚,我很樂意再重複一次——你這個愚蠢的女人!」諾頓沒有辦法壓抑勃發的憤怒。
這個女人,一點也沒有變,一樣的好強魯莽,總做些讓人心臟病發的事!
「這是一匹未馴服的烈馬,牧場裡有許多專業馴馬師都奈何不了它,你怎會如此莽撞?如果你對脖子感到很厭煩,你可以找個更好的地方摔斷它!」
諾頓都看見了,她踏進柵欄接近影子,利落的上馬,動作流暢,不因沒有馬具的協助而顯得笨重,而且她有耐性、教力,堅持在馬背上待了超過半小時,沒讓影子用下馬背她是唯一一個,成功馴服影子的人。
她精湛的馬術,讓諾頓瞬間回想起他們初識時,她一身馬術勁裝,是英氣美麗的馬術隊隊長,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此刻,她著T恤牛仔褲,坐在高大的黑色烈馬上,撫慰的用雙手輕拍馬頭,撫平影子的躁動不安,黑髮飄動,隨著馬匹的步伐自然律動,既優雅,又野性難馴。
就像她膀下那匹壞脾氣的影子!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卞玨無視他的怒容,優雅地微笑,跳下馬背。見她仍然沒有反省的意思,諾頓怒火更熾。
這女人為什麼就不會想一想,她做的事情有多危險?!
「你怎麼辦到的?」孩子們興奮的越過柵欄,圍在卞玨身邊,崇拜地詢問她如何馴服暴躁的烈馬。
「這是秘密。」她神秘地把食指放在唇間,而後對孩子們說:「想知道的話,把作業寫完,之後每一科成績都拿A+,我就告訴那個得到好成績的人。」
不是沒有感覺到諾頓散發出來的怒火,但她選擇無視——要是不漠視他對自己冷硬的態度,還能怎麼辦?
她跟諾頓之間還剩下什麼?
「喔,拜託,不過是馴服一匹馬,成績很重要嗎?」聽見成績要拿A+,小鬼們全都苦不堪言。
「你們認為馴服影子跟全科拿A+,哪一個比較難呢?」卞玨丟出一個讓接子們苦思的問題。
答案是——學業成績透過努力可以得到成果,但是那匹馬啊,可不是努力就會買你的帳。
「好吧。」
「願賭服輸,今天起,你們都得聽我的。」卞玨柔柔一笑,笑得令孩子們感覺有點毛。「現在,你們該寫作業了。」
「喔,掃興……」一群小朋友只得乖乖回去,可還是拖著磨著,找機會留在牧場,不願離去。
「對了,諾頓!」一個孩子像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轉頭對諾頓說:「她制伏了影子!」
卞玨怔了一下,不意聽見諾頓的名字從孩子們口中說出來。
「對,諾頓、諾頓!她騎上影子了!」
孩子們興奮地圍著諾頓,對他訴說剛才卞玨是如何大顯身手。
諾頓無語地聽著小鬼們你一言、我一語,贊卞玨的騎術高明,他的視線忍不住膠著在那張溫和的笑臉上,而她回望他的視線平和,沒有半點波瀾。
頓時腦中浮現她突如其來的瘋狂之舉,騎上沒有鞍具的馬匹,下一秒,她便被瘋狂難馴的馬兒甩下——
就算她有一身精湛馬術,也不能這麼魯莽——可她魯莽又如何?與他無關!
思及此,諾頓不禁心緒大亂。
「她好厲害!比任何一個馴馬師都厲害!」小孩子此刻起崇拜死卞玨了。「諾頓,說好的帽子!」
「帽子!帽子!」
小鬼們的起哄,讓諾頓心情更為惡劣,但他盡力維持冷靜。
「雖然我認為你的行為十分愚蠢,不過我一向說到做到,拿去吧。」諾頓脫下牛仔帽,將帽子遞給卞玨。
「這是?」卞玨下意識接過,想問為什麼,諾頓卻已扭頭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卞玨很清楚的感覺到——他在生氣,但不要問她為什麼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她也不想這樣!
這種能察覺到對方情緒波動的直覺,不是親人就是戀人之間才有的,而她跟諾頓,曾經是一對。
「諾頓說過,誰可以馴服影子,就會送出這頂牛仔帽。」
「擁有這頂牛仔帽的人,可以自由進出諾頓的馬場。」
「還可以挑一匹喜歡的馬,除了影子,諾頓願意送出任何一匹!」
孩子們吱吱喳喳,對她訴說這頂牛仔帽的厲害之處,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細細觀察手中的牛仔帽,以牛皮製作,內裡柔軟還以熱鐵烙了名字——諾頓?伊萊斯,上頭還殘留汗昧,夾雜著乾草、動物的氣息,這屬於男人的氣味,諾頓的氣味,而帽子上頭還有溫度,卞玨分不清楚這是太陽曬出來的,還是諾頓殘留的體溫。
這熟悉又陌生的氣味,讓她捏緊了手中的牛仔帽。
「原來……」馬場是他的啊,他現在有自己的天地了呢。
這樣,很好。
卞玨放縱自己貪心一次——在夕陽下,望著諾頓的背影,與自己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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