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
「謝謝大娘。」
大娘一出門,普寧立刻把屋門掩上。
「好了,該幫你換藥擦澡了。」她走到於季友面前,開始捲起衣袖。
「等等……」他一聽,哪顧得了背傷疼痛,身子猛地一退。
「等什麼?」普寧瞪著他問:「大夫交代你每天都得換藥,你不想讓傷早點好?」
他當然想,但她剛才說,她要幫他擦澡,這怎麼可以!
他又痛又羞。「傷口確實得麻煩公主,但其他的事…一下官可以自己來。」
「有什麼好害羞,我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她暗笑,想不到他皮膚這麼黑,仍可以瞧見他耳根熱紅。
他眼瞠大。她的意思是--先前早幫他擦過了?
「一半啦。」她手一揮。「先前你睡得那麼死,我又撐不起你,只好草草擦了半身。」
他鬆口氣。「公主別拿下官開玩笑……」
「早說過別再那麼喊我。」她將干布往桶裡一丟,然後插腰。「還不過來一點,你坐那麼遠我找麼構得到?」
「療傷可以,但其他的享,還請公主饒過下官。」他無比堅持。
「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她身一探就要拉他腰帶,但於季友抵死不從;她愈靠近,他越是掙動,哪怕這麼折騰,會讓他痛得冷汗直流。
兩人對峙一陣,見他仍舊避如蛇蠍,普寧生氣了。她一把抓起濕淋淋的布巾,往他胸上一砸。「拿去,你愛自個兒弄就自個兒弄,我看你多能忍痛,多厲害!」說完,她裙一拎,氣呼呼離開。
當門「砰」一聲關起,於季友低頭看著床鋪上的濕布,嘗試伸手拿取,然而不過一個伸手的動作,就能讓他疼得渾身抽搐。
他發現普寧說得沒錯,他太高估自己。依他傷勢,沒人幫忙,他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但他怎麼能讓高貴的公主做那麼低賤的事?
普寧罵得沒錯,他的確是死腦筋。在他認定,普寧是公主,不管他今天背傷著或者淪落到何等地步,他仍要遵守這君臣之禮。
問題是,他能找誰幫忙?若換成剛才的儲大娘,難道他就好意思了?
確實。如果幫他擦澡的是儲大娘,他定然不會拒絕。只是普寧剛也說了,村裡人都忙,誰有空閒幫他做這等瑣事?
畢竟他有一個妹妹--雖然他跟普寧都知道這是假的,但在外人眼裡,他們仍是兄妹。
不管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使喚自個兒家人,總是比使喚外人來得理所當然,但他跟普寧,並不是真的兄妹。
但轉念又想,她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啊!妻子服侍丈夫,不最是天經地義?
而他如此堅持不讓她幫,是不是正意味著--到現在,他仍舊打從心底不接受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他一眺關起的門扉,想起她氣沖沖的模樣。他想,她或許也察覺到了。
氣死她了!
普寧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路往村後的山巒上衝,直到雙腿發酸,上氣不接下氣,才不得不停步喘氣。
本以為經過這兩夜,於季友跟她距離總算比較近了,可沒想到,到現在他仍然把她當外人。
她用力踢開腳邊的石塊。公主幫他擦澡又怎麼樣!公主就不是人,做不得事啊?!難得她頭回想幫忙人,那個臭傢伙,就得非傷她的心、拒絕她不可!
她瞪著滾開的石塊,眼眶慢慢地紅了。他的抗拒,比什麼都令她難受,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落得這下場--她喜歡上的人,永遠不會懂她心意,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那個石棗兒,讓於季友看她,就像龍焱看石棗兒一樣,視她如命,甘冒忤逆皇族之罪,也不捨不棄?
是公主又怎麼樣!在被人喜歡這事上頭,她還不如一個小老百姓,一個石棗兒。到現在她才肯對自己承認,其實她心底,好羨慕石棗兒。
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為什麼她老遇上這種事?她忍不住啼哭出聲。
正在菜園種菜的儲大娘聽見哭聲,忍不住走近。一見是誰站在林子裡,她嚇了一跳。「蘋兒姑娘?你怎麼跑來這兒哭?」
聽見儲大娘聲音,普寧趕忙用袖子遮臉。「我……一時心裡難過……」她總不好告訴大娘,她是因為被於季友拒絕而哭。她沒忘記,在人前,他們倆是「兄妹」。
「你一定是被你哥哥身上的傷嚇著了。」儲大娘理所當然的以為。「沒關係,再過一陣傷口癒合,就沒那麼怕人了。」
普寧猛然想起,大娘不說她還真忘了,光顧著生氣,她都忘了他還沒換藥!
「大娘,我想到還有事情沒做,我先回去--」不等大娘回答,普寧裙擺一拎,人又跑了回去。
打開門,她瞧見於季友還是坐在床上,木桶跟濕布,仍舊擺在同樣地方。
「我忘了幫你換藥。」不想讓他瞧見她哭紅的眼睛,她一進屋,頭就一直低低的。
可於季友,怎麼聽不出她嗓子滿是哭過的鼻音。
正要拾起床上的濕布,一隻手突然拉住他,他盯著她側臉說:「對不起。」
他不道歉還好,一說,她的自制力霎時崩潰,眼淚又咚咚史地滾了下來。
「你好討厭……」她腳一跺。「你怎麼可以那樣拒絕我……人家,還不是希望你傷口快點好……」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見她哭得傷心,不顧背疼,他堅定將她摟進懷裡哄著。
「你都不知道……在你受傷昏迷這兩天我有多緊張……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所以大娘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她說得雜亂無章,他好努力才拼湊出事實。她是在告訴他,她所以堅持幫他擦澡,是出自儲大娘指示,並不是故意讓他為難。
知道這事之後,他更內疚了。
他早該想到的,她什麼都不懂,當然人家教她什麼,她就全般接收了。
「對不起……」他下顎輕蹭著她額,一手撫著她發。
他難得的親暱,讓她慢慢止住眼淚。
但情緒一平復,她臉也悄悄紅了。不是說要展露最成熟穩重的一面?怎麼一會兒,又在人家懷裡哭得像個娃娃一樣?
她尷尬地抹著眼淚,窘困道:「……該換藥了。」
他再次拉住她。「要不要告訴我,大娘剛為什麼說要彌補你?」
「不要。」她嗔,抓起布巾就往桶裡一丟。「我來這是要照顧你的,不是來回答問題的。」
「你寧可我去問大娘?」
背著他的普寧身子一僵。
他看著她背影提醒:「俗話說得好,『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囉嗦。」她負氣轉身。他想知道是吧,她就說啊,誰怕誰!「就我的金簪給村長騙了,還有大夫,就這樣。」她辟哩啪啦一串話,於季友根本還沒聽清楚,她就說完了。
「等等……」
「話不說二遍!」她端著藥糊與剪子走到他身邊,重重一放,喝:「轉身。」
口氣這麼差!他又道:「不是說好只要我不死,就能見識到你不亂發脾氣的樣子?」
她瞠目結舌。這傢伙,竟敢拿她講過的話調侃她!
一見她表情,他忍不住大笑,想不到逗她,竟會這麼有趣。
「笑,笑死你算了!」她恨恨地抄起剪子,朝綁起的結處一剪。「快點,我待會兒還有事。」
見她利剪霍霍,於季友忙收起笑容,乖乖轉過身。
普寧嘴巴雖凶,可拆布條的動作,卻無比溫柔。按著大夫指示,她將每一處結硬的布條拿熱水浸濕,才小心翼翼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