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雨之夜後，冰越第二次與屋頂上的男人聊天。
依然是一個在屋下，一個在屋上；一個在屋裡，一個在屋外。
那人從來不在她面前現身，她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多大年紀，可心裡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她只要看他一眼，就一定能認出他。
不過，她又想，以他們現在的立場，其實，認不出比認得出要好。
若是哪天雙方混戰起來，她殺他的時候，不會手軟。
「是，那我們就當他們到了密邏城。」男人笑笑。
冰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不過是一個故事，發生在哪裡都一樣。
她轉身進屋，倒了一杯清茶，想了一想，又倒了一杯，折回來，仍然倚在門邊，手指一彈，一杯清茶穩穩地送了出去，飄然落到屋頂之上。
男人接下茶杯，卻久久不飲。
「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醍摩五十年的功力，比起你來尚有所不及。」
她以前，根本不會武功，如今，才短短一年的時間，卻有如此驚人的功力，這中間，她到底經歷了一些什麼，才有這樣猶如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冰越抿一口茶，揚眉冷笑，「你想打聽我的武功路數？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師父五十年的功力全在我的體內，再加上」
「雲、夢、珠！」他終於懂了。
不是雲夢珠不可以起死回生，而是，冰越的師父早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她的功力根本沒有戰勝醍摩的機會，是以，才想到結合冰越、雲夢珠以及她自身功力的辦法，成就了一個史上無人能及的陰宗聖女！
而一直保持緘默，幫她完成遺願的那個人，就是——嬤嬤！
他該感激，還是該憤恨？
感激她讓冰越活了回來，憤恨她造就了一個冷血忘情的陰宗聖女！
她終於成了陰宗的領袖，血洗了前任聖女五十年前被迫出逃的恥辱。
可是，她再也不是她自己。
一個人，高居靈山之巔，受信眾匍匐仰望，然而這些，是否真是她心中嚮往？是否忘記他，會令她更快樂？
「原來你也知道雲夢珠。」冰越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捧著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清亮的眼睛裡露出一絲惆悵的表情，彷彿想到了些什麼，但其實，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原因受了傷，醒過來的時候，往事對於她來說，已遙遠模糊成前世的記憶。
嬤嬤說，是師父留存下來的功力和雲夢珠救了她。
只是，她將再也記不起從前。
但她的從前就是陰沼裡一段艱難修行的日子，無慾無求，無喜無悲，所以，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
她不在意。
因為她獲得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她不僅繼承了師父和雲夢珠的功力，她還繼承了師父心裡壓存了五十年的怨恨。
她要報仇，要拿回屬於師父的一切。
如今，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嬤嬤和陰沼裡那些同門的臉上，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笑容。
可是她卻因此而迷了方向。
她不知道以後，自己還要做些什麼？
每每靜夜時分，從靈山俯望，下面是一大片空寂的歲月塵埃。
悵悵若空。
彷彿，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
第二個故事裡竟然就有了雲夢珠。
冰越想，他果然是隨口胡謅的。
她提到密邏城，他的故事就發生在密邏城，而當她提到雲夢珠，故事的主角們便因爭奪雲夢珠而被神教教主打下地底深淵！
太刻意了！
她把醍摩打下了地底深淵，他便借說故事之名來向她打探那個地方。
「你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她語含譏誚。
他歎氣，他真的很喜歡歎氣，「確實是不少，起碼我知道地底深淵其實是有出口的。」
出口？
冰越愣了一下，「你從何得知？」
她只聽嬤嬤說過，靈山神殿之下，有一處深淵，當年，來不及隨師父一同逃走的陰宗教徒，悉數被醍摩埋入其中，無一人生還。
她當時聽了，只覺憤恨難當，所以重傷醍摩之後，也將他打下深淵，讓他去陪伴那一百多名陰宗教徒的亡魂。
可是現在，這個人居然告訴她，地底深淵其實是有出口的，那麼，她豈不是給了醍摩逃生的機會？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個人的身份來歷越發可疑。
深淵下面有出口，對於醍摩來說，不是一次絕好的機會麼？他既然是醍摩的人，又為何要告訴她這些？
難道，他是要出賣醍摩？
或者，他並不是習彥派來刺殺她的人？
那麼他隱伏於靈山之上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只是想要向你證明，我所說的故事都是真的，包括主角逃生的那個出口也是真實存在的。」
事實證明，那個出口確實存在！
而醍摩，確實已經逃走！
當被派去探查的教徒帶回這個消息之後，靈山上如炸開了沸騰的油鍋，人人眼裡有著義憤填膺的怒火。
眾人情緒高漲，誓要殺下靈山，全殲密邏城，一個活口都不留。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殿前廣場之上群情激湧，只等著她一聲令下。
可是這刻，冰越卻遲疑了，猶豫不決。
因為她實在看不透，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莫非密邏城中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但，什麼樣的羅網她會放在心上？
「人的天性總是充滿了懷疑，可你為何對嬤嬤如此篤信？」
冰越語氣一沉：「你怎麼能和嬤嬤比？」嬤嬤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人，而他，不過是陌路人而已，偶然相逢，下一瞬分離，她又憑什麼不去懷疑他呢？
那人笑一笑，「不用那麼認真，我只是想說完我的故事，等我說完之後，我會告訴你，此刻，密邏城中究竟有何佈局。」
果然是有陰謀的。冰越心想，便忍不住嘲弄他，「你那麼喜歡講故事，為什麼不去市集上擺個說書攤子？我想，那一定會吸引更多無聊的聽眾。」
那人也不著惱，依然只是微微笑著，「等你聽完這個故事，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
他的話忽然讓她生出一股煩躁。
等他說完？等你聽完？
同一句話他說了兩遍，什麼了不起的故事，一定要說給她聽？
她倒要看看，他心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若是想要用一個故事拖延時間，那他未免也太天真了。
或者說，他太輕看了她！
不管密邏城裡有何陰謀，她都全然無懼。
她反而想要聽一聽，這個故事到底有何魔力？
第十三章兩女爭夫
故事後面聽起來，像是兩女爭夫。
兩個情竇初開、渾渾噩噩的少年男女，原本並不清楚自己心裡初萌的情意，卻因為密邏城特製的「相思蠱」而看清了彼此深藏於心的牽念。
然而，兩情相悅並不代表終生相守。
故事的結局是那個女孩，為了在男孩心裡留下再難磨滅的印象，而選擇決絕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聽起來真的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但是
如果她是那個女孩，在那種情況之下，她想，她定然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因為她的性格裡也有這樣凌厲狠絕的成分。
更何況，還有她一直耿耿於懷，付出一切卻最終被人遺忘的師姐。
她忽然對那個女孩充滿好奇。
「你說這個故事都是真的，那麼，故事裡的人到底是誰？是我認識的人嗎？」
這一次，屋頂上的那個人沉默下來，良久，四周靜謐無聲，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這樣突如其來的安靜讓空氣裡緩緩升起一股緊張的壓力。
冰越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被高高地拎了起來，提在手中不停地擺盪、擺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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