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安。
那人終於開口:「你先看看我是誰?」
話音還未落,她忽覺一陣清風蕩過臉頰,眼前一花,屋子裡已多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她駭異地瞪著他!
這樣詭異的輕功,難怪可以一直藏在屋頂而不被其他人發現。
至於自己,或許竟是他刻意在她面前暴露行藏。
如此一想,不免有些沮喪。
但若是要她回答「他是誰」?她又確然不知。
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年紀很輕,卻有著一張滿是風霜的眼。眉眼俱是沉沉的,壓著極重的心事,舒展不開。
然而唇邊卻又帶著一抹笑,如塵埃落盡般的那種舒緩的笑,一些篤定,一些憂傷,卻又有一些喜悅,一點點蠱惑。
她瞪著他,看得愈久,心裡愈覺得空落。
明明是很陌生的一張臉,卻竟然看出幾分熟悉的味道。
她衝口而出:「我們在哪裡見過?」
男子振眉一笑,「我叫謝慕馳。」
她聽到名字,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我在密邏城見過你,你是習彥的妹妹習玉臻從京城請來的救兵。」
她記得的不過是幾天之前,他和習玉臻從京城趕回來的那一天,她正與習彥相對站在城牆之上,彼時,守城的士兵們已經被她戲耍得筋疲力盡。
他自官道上看見她,縱馬飛奔而來,而她,卻只淡淡瞟了他一眼,輕蔑地對習彥道:「這就是你們千里迢迢從京城請來的幫手?好吧,我就再給你們幾天時間,希望下一次不要讓我太失望。」
而後,長笑而去。
留下他在她身後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她卻一如未聞。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是被遺忘的那一個人。
這刻,再親耳聽到她說起當日情景,心頭仍然還是一酸。怕往日種種,終如繁華一夢,在他眼裡是一樹繁花,而她,只如塵埃,一拂而過。
「不,不是的,那一次並非是我們的初相見。」他耐心而又溫柔。
讓她的心不由得一震。
不是初相見?那麼,他們初見是在何時?何地?為何她完全想不起來?
如此丰神俊秀的人,若她以前見過,定然會記得的。
冰越蹙眉沉思。
「我們初見是在官道旁的一處驛捨」
驛捨?
「愛上我你會變得像你師姐那樣。」這句話,倏然出現在腦海裡,是在什麼地方聽過?是驛捨嗎?
馬駒過隙的隻言片語,讓她驚駭莫名。一雙清澈的眼眸猶如池中被攪亂的月影,泛起迷離的光芒。
「那時候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幫習彥抓了幾個街頭鬧事的人,可你看出他們是陰宗的信徒,為了夜探監牢救出他們,你用迷香將我熏暈。」他緩慢地說。
她靜靜地聽。
然後,驀地,她想起來,「這是你說的那個故事!」
她一時嚇得不輕。
他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你就是那個故事裡的女孩!」
冰越怔怔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她看著自己迷惘的神情清澈地倒映在他的雙瞳裡,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以為,那就是他和自己的故事。
然而,她臉上的神情猛然一僵,森然說道:「你胡說,那個女孩已經死了,而我,並沒有死。」
這是他最大的疏漏。
笑容緩緩收起,凝成一個苦澀的弧度,「如果遺忘對你來說比記得更快樂,我不會逼你記起。但你以前說過,你並不想做聖女,這一切,並不是你想要的。而且,如今,醍摩武功全失,已經成了廢人,為了西荒的安定,皇上不會坐視不理,如今,大軍已經進駐密邏城,我希望你能記起從前,放棄這些無謂的爭端,其實,不管是聖女還是教主,都屬於侍天神教,同出一源,何苦要鬥個你死我活?」
「果然是有陰謀!」冰越冷笑。
他終於還是有目的的,目的不過是要她罷手。
說什麼講故事給她聽,又說什麼只講給她一個人聽,到最後,還不是為了救醍摩,救密邏城,她偏不讓他如願。
她賭氣往外走,這一走出去,自然是到殿前廣場,率眾攻入密邏城。
謝慕馳心一急,伸手攔她。
她更氣,二人一聲不響地來來回回鬥在一起,卻又極有默契地放緩了拳風,沒有驚動候在門外的守衛。
陰宗教徒們在廣場叫囂多時,仍不見聖女前來主事,眾人推舉嬤嬤來請聖女。
及至嬤嬤進了屋,卻是一愣。
屋子裡拳影如風,衣袂翩翩,冰越正和一人鬥在一起。只見二人你來我往,如蝴蝶穿梭花叢,雖然打得熱鬧,卻不見凶險,反倒是在嬉戲起舞一般。
定睛再看那另外一人,這一下,嬤嬤嚇得不輕,一顆心瞬間拎在手心裡。
「嬤嬤,還記得我嗎?」謝慕馳倏然收拳。
冰越竟也收了拳,立在一邊。
二人默契十足,嬤嬤青灰的臉僵在風中。
「嬤嬤雖對在下有所隱瞞,但卻仍是冰越的再生父母,這份大恩,冰越記得,我也記得。」
嬤嬤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嬤嬤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可為何看到我卻一點都不驚訝?」謝慕馳一反說故事時那種緩慢而又憂傷的語氣,顯得明快而狡黠。
冰越心中又是一動。
這樣的他,似乎更熟悉了。
看嬤嬤欲言又止的樣子,莫非他說的一切,真的都是曾在她身上發生過的?
如果是真的,那麼她對他
拋卻生命也要讓他記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否真的曾在她心底佔據過偌大份量?比她自己還要重要?
她審視地研判著他。
謝慕馳感覺到她的目光,迎上她清澄明亮的視線,那一瞬,前程往事俱上心頭,從起初的不在意,到慢慢變得關注,再到後來「相思蠱」的當頭棒喝,千般滋味,萬般別緒。他們之間,沒有一見鍾情的浪漫,也沒有愛慾糾纏的驚心動魄,有的,只是相處時吵吵鬧鬧的點點滴滴,是時光慢慢將對方化為不可磨滅的剪影刻入心底,可最終也是時光讓他們天涯陌路。
他的眼睛會說話。
冰越只覺一股撲面的愁懷湧向自己,竟讓她的心一點一點抽痛起來。她多想撫平他眉間的憂傷,那有什麼問題呢?如今,她擁有呼風喚雨,創世改天的力量,她想要一個人快樂,不是應該很容易嗎?
冰越的神情忽然一振,道:「不管怎麼樣,我已經答應你讓你留下來,日後,你就天天給我爬上屋頂講故事吧。不過」她眨眨眼睛,「若是講得不好,我還是會殺你的。」
這一番話,聽得謝慕馳一陣苦笑,嬤嬤膽戰心驚。
「胡鬧,侍天神教的聖女怎能藏一個男人在宮裡?」嬤嬤大聲斥責她。
冰越委屈地扁扁嘴,「那就不當聖女好了。」
謝慕馳莞爾一笑,「我倒是有個好辦法。」
嬤嬤揮手打斷他:「聖女還有事,別以為她年少可欺,就容你在此巧舌如簧。等此間諸事一了,我們自會再來與你算賬。」
說罷,匆匆拉了冰越就往外走。
「冰越!你不能去!」
冰越茫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左手邊是嬤嬤,右手邊是謝慕馳,一人一邊拉住了她。
「冰越,你忘了師父的遺命?忘了在陰沼裡大夥兒發下的誓言?你是陰宗的聖女,怎可以任性妄為,棄大家於不顧?」
冰越渾身一震,驀地甩開謝慕馳。
「大軍壓境,你此次前去,不論勝敗,都會生靈塗炭。陰宗是人,西荒的百姓也是人,曾經,你也有想要保護,不願失去的人,你能忍心看密邏城血流成河嗎?」
「大軍?五十年前,陰宗如喪家之犬逃出西荒的時候,你們朝廷的大軍在哪裡?」嬤嬤尖銳的聲音如鐵器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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