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疋布奇艷,若裁製成全件衣物稍微囂張,於是她將之裁下裝飾在衣襟、袖口、裙擺等處。素雅的衣裳綴上部分鮮艷的花色,有畫龍點睛之效。
又以剩餘的布縫了一件短外褂,然後連同衣裙請雷鎮藩帶到青樓交給她從前伺候過的姑娘。
那姑娘穿上她縫製的華服在客人面前亮相,立刻吸引住眾人的目光。其它姑娘見她穿了如此漂亮,紛紛向她詢問。就這樣,他買來的那百餘疋布在三天之內,便被青樓的姑娘及老鴇們買光。
雷玉峰大喜,盛讚兒子一番。「鎮藩,爹真是錯怪你了,你的眼光真是太精準啦。看來,爹可以將雷家交到你手上了。」
「爹過獎了,鎮藩還不成氣候。」幕後功臣不是他,他可不想搶功。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法子的?」
「想到這法子的人不是我。」他坦白。
雷玉峰疑惑,「那麼是……」
「是香衣。是她把我送給她的布縫製成衣裳送給從前伺候過的姑娘,那些來自日出之國的布才會受到注目。」
提及香衣,他父親臉上有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爹,怎麼了?」雖非善於察言觀色之人,他也稍稍感覺到異樣。
「鎮藩,」雷玉峰神情嚴肅的看著他,「你還是少到杜家去找那姑娘的好。」
「為什麼?」
「因為她是書常的媳婦。」
他微頓,「香衣就像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般,有何不可?」
「你也說她長大了,不是嗎?」雷玉峰有所顧忌,「她已經十七歲了,不再是孩子,你跟她走得太近是會惹來閒話的。」
雷鎮藩眉頭一斂,須臾,才道:「爹,您何不勸杜叔叔放香衣自由?」
聞言,雷玉峰微怔。
他續道:「雖說王朝律令明訂,未及十八守寡者,可於滿七年後改嫁,但香衣被賣到杜府時才十二歲,書常當時也只有十一,與其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他們是一對小姊弟,他們僅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縱然書常過世未滿七年,也不需要香衣在杜府守寡……」他不禁為她抱不平。
雷玉峰雖覺得兒子所言極是,但畢竟這是杜家的家事,他不好插手。
「書常在世的時候非常喜歡她,我看你杜叔叔是不會放她走的。」
「如果爹開口,便有可能。」雷鎮藩正色道:「杜家的景況一年不如一年,一直仰賴咱們暗中接濟才得以維持豪門大院的假象,爹若是向杜叔叔要人,不怕他不給。」
聽見這番話,雷玉峰警覺的盯著他,「鎮藩,你該不是喜歡上香衣吧?」
「咦?」他一愣。喜歡香衣?他一直都喜歡她啊。「我當然喜歡她,她就像是妹妹——」
「爹說的不是那種喜歡。」雷玉峰打斷了他,「鎮藩,她是個女人了。」
雷鎮藩陡地一怔。女人?香衣是個女人?
「她不是十三歲的孩子,而是個十七歲的女人,而你也已經二十有二。」雷玉峰直視兒子,語帶試探地問:「你對她的感情沒變?」
「……」他整個人愣住,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父親的一席話,讓雷鎮藩沉靜的心思全亂了。
看著眼前低著頭,正認真幫他縫著剛才被樹枝勾破袖子的香衣,他竟感到一陣心悸。
他從沒想過這件事——他喜歡的是妹妹的她,還是女人的她?
跟她在一起是那麼的自然。他對她沒有非分之想,而她也不曾逾越分際。
但,一切都跟以往無異嗎?他為什麼要常常上杜府?為什麼牽掛著她?為什麼無法對她的處境視而不見?
一直以來,不曾對誰有過憐惜的心情,再美麗的女人都無法引起他多看一眼。唯獨對香衣,他……他想守護她。
「好了。」她拿著剪子,小心翼翼的剪斷縫線。
他回過神,「謝謝你,香衣。」
「鎮藩哥何必跟我這麼客氣!」她收妥針線,笑問:「聽說上回的那些布都售罄了?」
「嗯,多虧你。要不是你,我還得捱我爹好一陣子的嘮叨呢。」
香衣甚感欣慰,「能幫上鎮藩哥的忙,真是太好了,我總算有一點用處。」
他凝睇著她,沉吟片刻,「香衣,你想到別的地方去嗎?」
香衣不解的看著他,「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難道你想一輩子待在這裡?」
「香衣哪裡也不能去啊。」
她早被當作貨物賣給杜家,是杜府的財產之一。雖說她未及十八便守寡,依法可在七年後改嫁。但她要嫁誰?若不嫁,又能去哪?
「書常已過世四年多了,再等兩年餘,你便可以離開杜府……」
香衣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想離開。」
「為什麼?」他微怔。
這杜府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書常的神主牌嗎?
「要是離開杜府,香衣就再也見不到鎮藩哥了。」她聲音軟軟的說:「要是再也見不到你,我的人生僅存的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此話一出,不僅雷鎮藩心頭一震,就連想都沒想就說出這些話的香衣也嚇了一跳。
她驚羞的看著他,並急忙解釋,「那個……我……我不是……」
「香衣。」他濃眉一擰。
她低下頭,連聲道歉,「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實在太得意忘形了,我……我……」
話未說完,雷鎮藩已抬起她的臉,深深的凝視著她,她立刻面紅耳赤。
「香衣,也許我們真的靠得太近了,」他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般的低語,「因為太近,我反倒什麼都看不見……」似乎有什麼開竅了。
「鎮藩哥,」香衣羞怯又困惑的看著他,「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也許我對你……」
「香衣!」突然,王媽的聲音傳來。
她警覺的往後一退,跟他保持距離。
但眼尖的王媽卻已看見雷鎮藩端著她的臉深深注視的那一幕。
「王媽,你找我有事?」香衣發現王媽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她心虛的低下頭。
「既然你跟雷少爺在一起,那就罷了。」王媽話中有話,冷冷一笑。
香衣瞥了雷鎮藩一記,「雷少爺,沒事的話,我去忙了。」她快步的走開。
「什麼?!」
「對方是春水城尹家二小姐,年方十七。」雷玉峰臉上帶著笑意,「我與尹兄已決定好婚期,就在年後。」
「爹,難道你要我到春水城去,就是為了……」雷鎮藩才從春水城跟尹家做完一樁買賣回來,便從父親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甚感驚愕及不悅。
他記得他跟尹老爺在廳中商談時,送茶遞水的就是二小姐。當時他還納悶,尹府為何不遣個丫鬢遞茶水,而是讓金枝玉葉、待字閏中的二小姐上茶,原來一切都是……
「鎮藩,過了年,你已二十有三,是該成家了。」雷玉峰一笑,「尹二小姐知書識墨、溫柔細雅,又有沉魚落難雁閉月羞花之貌,絕對是上上之選。」
「爹,我還不想成親。」
縱使她是牡丹花神下凡,也動不了他這凡夫俗子之心,因為他的腦海裡浮現的是香衣的身影。
「此事由不得你任性!」雷玉峰語氣堅決,態度強勢,「鎮藩,一直以來我都由著你,唯獨此事,我不能再放任你。」
「爹,我——」
「行了。」他打斷兒子的話,「婚期已定,到對你就乖乖的給我穿上新郎館的衣服,把尹二小姐迎娶進門。」
「爹,這件事……」
「鎮藩。」雷玉峰目光一凝,「難道你真對杜家的媳婦存有妄念?別忘了,她是杜家的媳婦,咱們雷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語罷,他拂袖而去。
雷鎮藩心慌意亂的在房裡走來走去,腦子想的全是與尹府的婚事。
但眼前,它已不是他不答應便可作罷之事。
因為,他父親早就先斬後奏的替他定了這門親。
雖然已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但他從未想過成親之事,更不曾傾慕過哪家姑娘。在他心裡,一直以來只記掛著一人,那就是香衣。
不管是十三歲的她,還是現在的她,都是他心裡唯一惦記著的人。
自書常過世後,他幾乎不再出門遠遊,就為了就近守護她。他以為那是兄長對妹妹的憐惜疼愛,直到父觀點醒了他,他才警覺到對她的感情早已變了。
但他能怎麼力?香衣守寡未及七年,而眼下他就已經要娶別人為妻了……
「雷老弟!」外面傳來鐵麒麟如洪鐘般的聲音,接著,就見他興高采烈的跑進來。
來自日出之國的他,雖說得一口尚稱流利的中土語言,但難免怪腔怪調。
「麒麟老哥,這是什麼?」他疑惑的看著對方手上的物品。
鐵麒麟一笑,「雷老弟,我要走了,我已經在府上叨擾太久了。」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無須——」
「雷老弟,」鐵麒麟打斷他,瀟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要繼續我的旅程了。」
「既然如此,小弟就不留你了。」雖感失落,但他知道麒麟兄跟他一樣懷抱著浪跡天涯的夢。要不是他惦記著香衣,恐怕現在仍流浪在他鄉。
「來,老哥有個禮物送你。」說著,鐵麒麟將手上的重物擱在桌上,掀開了厚厚黑布,一柄長約三尺半的石刀展現在眼前。
石刀被一隻牛皮刀鞘包履著,只露出了握柄的部分。握柄奇黑而發亮,上面還有精細無比的老虎雕飾。雷鎮藩一看,便知道這石刀是鐵麒麟以那塊自聖岳峰頂挖掘而來的奇石所製。
「老哥,這是你非常珍視的東西,小弟怎能收下?」
「老弟,寶刀贈英雕,你就別推辭了。這柄刀名為『虎徹』,誠如其名,一出刀鞘就如出押猛虎般傷人無數,所以你一定要將它用在對的地方。」
雷鎮藩半信半疑。這刀以石頭雕成,適合用來當裝飾物或是紀念品,若說它能傷人實在是……
「老哥,你不是在跟小弟開玩笑吧?」
鐵麒麟不以為意的一笑,「我說的都是真的,這是一柄奇刀,看似沉重,但持之卻輕如羽毛。」說著,以眼神示意雷鎮藩拿出石刀。
他遂眉一笑,伸手抓刀,而一碰觸那柄虎徹,彷彿有股電流自他指尖竄進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一驚。刀一出鞘,麒麟兄所言不假,虎徹果然十分輕盈。
「老哥,這實在是太神奇了!」他驚喜道。
鐵麒麟得意的笑說:「虎徹的刀身內包履著一隻猛虎的脊骨,堅硬無比,能削金斷玉,就算是穿著搶甲,也檔不住它。」說罷,他拍拍他的肩頭,「老弟,你就拿著虎徹去闖一番大事業吧。」
雷鎮藩一征,「老哥何出此言?」
「貴國的二皇子及四皇子正在爭奪正統,天下紛擾之際,正是英雄用武之時。二皇子非正統即位,加上生性多疑致使冤獄不斷,暴虐不仁,搞得民不聊生,天災四起,你若帶著虎徹投效正在到處招兵買馬的四皇子,定能助其一臂之才,平定天下。」
因天啟王朝驟逝的先帝未立太子,二皇子朱成霄趁機登基稱帝,名不正言不順,加上民怨四起,於是四皇子朱成晉起義,決定推翻暴政。
鐵麒麟的這毒話,在他心裡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但他心中還有牽掛,教他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