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是大鳴大放的人,所有情緒也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她開始進入醫院當社工之後,她更不愛耽溺於同一種情境之中了。
人生嘛,沒什麼大不了,一口氣上不來,也就拜拜了。所以,她盡量不讓自己的每日有所遺憾。
雖說如此,但印煒煒知道她情緒一旦上身,就非得鬼吼鬼叫一番的發洩方式,有時難免委屈了男友丁大川。但她事後總會道歉,而且最重要的是——
不管丁大川人是在越南漁網公司管帳還是人在台灣,不管她的其他追求者再多麼賣力演出,她也從沒動搖過。
這便是她對丁大川的專心一意。
她既認定了丁大川是男朋友,別的男人再優秀,在她眼裡也不過就是「男的」朋友罷了。
這一天,和丁大川約會結束後,兩人站在公車站牌邊等著公車。
他們都是無車階級,因為覺得車子每年要交的稅金一萬多元,可以讓他們坐車坐到地老天荒。所以,省下的車錢全都存進他們的購屋基金。
「你的飲料來了。」丁大川從站牌邊的便利商店裡衝出來,把一瓶可口可樂放到印煒煒手裡。
「你……」印煒煒一看到那瓶飲料,馬上抿緊雙唇。
丁大川沒注意到她已經在冒煙,因為他正忙不迭地將超商的公仔集點貼紙全塞進口袋裡——蘇佳琳要他幫忙搜集的,這事可不能忘。
「丁大川,我們認識幾年了?」而他又是從何時開始搜集公仔集點貼紙的?他以前還嘲笑過那樣的行為很幼稚。
丁大川愣了一下,一抬頭便對上印煒煒火亮的眼。
「兩年。」他低聲說道。
「那你還不知道我不喝有氣泡的碳酸飲料?」
丁大川眼神閃過一陣心虛,表情也有些難堪。「那……我買都買了,你就隨便喝一下嘛。」
「不然你喝——」印煒煒挑釁地把可樂瓶遞到男友面前。
「你明明知道……」丁大川抓耳撓腮地乾笑了起來。
「知道什麼?知道你不喝冰的飲料?知道你不敢吃生魚片?為什麼我記得你的事,你就一點事都不記得我的。」印煒煒雙手抆腰,眼睛開始冒火。
她不是故意要耍脾氣,只是丁大川近來真的不對勁。許多她理所當然以為他應該知道的事,他最近卻像是存心要惹她發脾氣一樣地頻踩她的地雷。
「對不起。」丁大川陪著笑臉道歉。「下回帶你去吃法國料理,好不好?」
「我不要法國料理,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我在乎你,所以自然會希望你也在乎我。」印煒煒晶目筆直地看入他眼裡,長長褐色鬈發在晚風裡揚起,像是在助長她的聲勢一般。
「對不起……」丁大川別開眼,聲音壓得更低了。
每次在印煒煒面前,他便覺得自己抬不起頭,像是她見多了生離死別,說起話來的份量也就格外地與眾不同似的。
所以,他才會喜歡和蘇佳琳在一起,只要隨便做一點小事,女人便崇拜得不得了,哪個男人不愛那種成就感啊。
低氣壓在兩人之間瀰漫著,印煒煒跺了下腳,覺得很煩躁。
「公車來了。」丁大川鬆了口氣,用力地揮手。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公車,並肩而坐,卻是無言以對。
其實,這一整晚,印煒煒都覺得好累,她想丁大川也是。
因為她看到他打了好幾個哈欠。
不過是沒趕上電影,所以他們才在公園裡散步起來,誰知道會……那麼無聊呢?他們之間一向這麼缺乏共同話題嗎?
她討厭那種不自在的沉默,因此賣力地說著工作上的事,說著她鄰居王伯伯的黑道兒子最近威脅要給她好看——因為她也認同王伯不再接受化療,直接進入安寧病房的意願。
她對丁大川說得慷慨激昂,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鳴。不過,丁大川卻像是隱世高人一樣,對於她經歷的那些生老病死,或有悲憫度化之心,卻只是懶洋洋地應和了幾句。
老夫老妻就會這樣的無言以對嗎?不是兩人就算安靜相對,也該有種安心瞭解的感受嗎?
印煒煒腦子裡突然閃過聶柏倫的影子,她望著車窗裡自己的倒影,突然覺得好悲哀。
她和好朋友之間有那種不需開口的默契,和男友之間卻是什麼都沒有。
「我要下車了。」印煒煒說道。
「小心點。」丁大川擠出一抹笑容說道。
「你知道我最近工作壓力很大,所以……」印煒煒聳了下肩,當成是道歉。在一起這麼久了,有些事不用說得太明白吧。
「沒關係。」丁大川搖頭,印煒煒卻已經開始往前走。
印煒煒下了公車,突然覺得空氣清新了起來,方纔的煩悶也全都消逝無蹤了。
她心情極好地轉了個圈,鮮艷拼布長裙翩然飛舞了一圈。
慘了,莫非她現在適合一個人過日子嗎?
印煒煒踩上公園的紅磚道,長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自己住的公寓。
不會吧?!
印煒煒身子突然一僵。
她住的公寓門口正站著幾名帶著木棒、鐵棍的凶神惡煞。
帶頭的那個小平頭男人,就是那個這幾天威脅要給她好看的王伯的大兒子。
見鬼了,他以為威脅她就可以改變王伯進安寧病房的心意嗎?
王伯身體那麼虛弱,根本不適合做化療,而這個兒子希望延長王伯生命,不就只是因為王伯的遺產分配不合他的心意嗎?
好惡劣、好自私!
印煒煒氣到好想尖叫,但她氣歸氣,腦子可沒壞,她還不想被揍得鼻青臉腫,也不想在半夜對一群混蛋大吼大叫。
她走進7-11,打了電話報案,說家門前有流氓滋事。
那她接下來該去哪裡呢?
印煒煒撥下丁大川的手機——通話中。
五分鐘後再撥——丁大川一樣通話中。
丁大川什麼時候變成長舌公了?
她的腿好酸,她覺得好累,她不想再繼續站下去了。印煒煒在7-11里又晃了十分鐘後,最後決定請他們代叫計程車。
計程車在三分鐘內到達,她很快地閃身上車。
「要去哪?」
印煒煒毫不考慮地便說出了「幸福」咖啡館的地址。
她此時能想到的人就只有聶柏倫,她知道他一定會懂得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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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幸福」早已打烊。
但對印煒煒來說,那可不是什麼大問題。她曉得聶柏倫和聶柏珍就住在咖啡廳上頭那棟大樓的十二樓A室。
畢竟,她是那間溫暖住處的常客。
印煒煒經過「幸福」咖啡廳,踏進大樓管理室。
她一身紅襯衫、寬版黑色腰帶,一件合身得像第二層肌膚的牛仔褲,很難不引人注目。
「小姐,好久不見啊。」管理員認出她來,笑著和她打招呼。
印煒煒心情很好,覺得只要有聶柏倫在的地方,氣場就是不一樣。
「哈囉,陳伯,你氣色不錯喔。要不要吃消夜,我去幫你偷渡。」印煒煒笑著大聲說道。
「感恩啦,我在減肥……」管理員往印煒煒身後看去一眼,馬上揮手招呼道:「聶先生,印小姐來找你。」
「喔——十一點才回家!」印煒煒大聲地戲謔地回頭,又馬上吐了吐舌頭。
聶柏倫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站著一個穿了件米色及膝洋裝的長髮女子。
長髮女子看著印煒煒,臉色並不和善。
印煒煒心裡無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與失落,以至於她一時之間竟沒法子擠出一個笑容。
好你個聶柏倫啊!她把他當成好友,他卻偷偷交了女朋友也不說上一聲,實在太可惡。
印煒煒將胸口突然窒悶的情緒歸咎於此,於是很快地便收拾好她的情緒。
她絕對要好好敲他一頓竹槓,懲罰他!
「怎麼還沒回家?」聶柏倫看著印煒煒,眼神相當銳利。
「你的女朋友嗎?好漂亮喔,氣質又好。」印煒煒沒回答他的問題,換了一種雀躍語氣,用力地稱證道。
「謝謝。」周念綺低聲說道,仍然緊挨在聶柏倫身側,沒去解釋他們其實不是男女朋友。
聶柏倫也沒接話,斯文臉龐讓人看不出真實情緒,但黑淨眸子卻始終膠著在印煒煒身上,知道她這麼毫無預警地跑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
「柏珍在家嗎?」印煒煒問道。
「在。」
「你女朋友在,我上去方便嗎?」印煒煒直截了當地問道。
「當然方便,先上樓再說吧。」聶柏倫伸指彈了印煒煒的額間。
印煒煒笑開來,非常主動地走到聶柏倫的另一側,反射動作地想要伸臂摟人時,她才突然發現「某人」臉色不太好看。
她吐吐舌頭,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後。
周念綺挨近了聶柏倫,小聲地說道:「學長,我突然好想吃永和豆漿喔。」
「我去買吧!」印煒煒舉手毛遂自薦,認為她至少該當個識趣的電燈泡。
「我陪你去。」聶柏倫說道。
印煒煒和周念綺同時僵住了。
「你不是說有點不舒服,想去我家休息嗎?我先送你上去。」聶柏偷看著周念綺,黑眸中卻有種不容人拒絕之堅定。
周念綺還能說什麼呢?也只能咬著牙點頭。
站在一旁的印煒煒,心情卻突然飛揚了起來,因為她有很多話想跟聶柏倫說啊。
印煒煒忍不住笑了,酒渦迷人地閃動著。
聶柏倫見狀,唇角也微揚了。
周念綺看著那兩人默契十足的對望笑臉,不悅地抿緊雙唇。
「放心吧!我對他沒有非分之想。」印煒煒舉高雙手做出投降狀。
周念綺聞言,勉強擠出一抹柔笑。
但聶柏倫的笑容卻在不知不覺間隱沒了。
是啊,印煒煒對他向來是沒有非分之想啊,她一直都只當他是——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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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涼風吹在臉上,有種提神醒腦的效果。
印煒煒和聶柏倫並肩走在路燈下,頓時覺得所有擔憂全都不翼而飛了,聶柏倫就是她的一顆定心丸,
「歹勢唷,花好月圓,帶女朋友回家,結果卻跑來了一顆紅色電燈泡。」印煒煒嘟了下嘴,曖昧地對聶柏倫眨眨眼。
聶柏倫望著她明亮神態,心上傷口因為被刺過太多回,已經不會痛得太難受了。
「那是我學妹,她最近剛回國。」聶柏倫淡淡地說道。
「那她一定是要來告白的。」印煒煒鐵口直斷,雙眼亮晶晶地望著他。
「也許吧。」他不置可否地說道。
「喔喔——」印煒煒跳到他面前,長長鬈發在肩膀上彈簧一樣地躍動著。「哇,看來某人意願不高喔?」她伸手去戳他的肩膀,一副想探知消息的好奇模樣。
聶柏倫拉下她的手,並不想把話題停留在他與周念綺身上。
「手怎麼這麼冷?」他皺眉說道,旋即脫下外套,讓她穿著。
他的溫度與氣息一下子便烘熱了她的身子。印煒煒攏了下外套,抬頭對他一笑。
「謝謝。」印煒煒一見四下沒熟人,自然而然地就挽起他的手,一起向前走。
聶柏倫低頭望著她唇邊淺笑,不知道該哭或是該笑。
她對他總是這樣毫無防備,從沒把他當成男人,顯然他讓許多女人倒追的魅力,對印煒煒並沒有任何影響。
「怎麼突然跑來?和丁大川吵架了?」他問。
「我才懶得跟他吵呢,是王伯那個流氓兒子找了幾個混混在我家樓下埋伏,看樣子是要給我好看。我打電話給丁大川,那傢伙一直都在電話中,所以我就溜過來……」
「報警了嗎?」聶柏倫打斷她的話,眼神嚴肅地看著她。
「報了。」她一聳肩,因為看到了他,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變得雲淡風輕了。
「我記得你說過王伯兒子就是要錢,完全不顧老爸死活,這種因為錢而鬼迷心竅的人,是不會回頭的。我陪你去警察局備案,至少讓他們知道我們有所防備。」聶柏倫握住她的肩膀,濃眉因為堅持而皺成兩座小山。
「如果他們一連幾天都守在我家樓下,我再去處理,好不好?我現在累斃了。」為了證明這點,她乾脆把整顆腦袋瓜咚地一聲倒在他肩膀上。
「明天早上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你先到我家住一陣子。」聶柏倫攬住她的肩,免得她重心不穩。
印煒煒站直身子,跳到他面前,大眼閃亮亮地望著他。
「聶柏倫,你人怎麼這麼好啊?!」害她高舉著雙手,忍不住就想歌功頌德一番。
「這年頭一直收到『好人卡』,不用太高興吧。」唉!
「幹麼一副你行情很差的樣子?誰不知道你聶柏倫人好,車子、房子、事業也很妙,條件贊到金光閃閃。只要你拋個媚眼,店裡那些衝著你來的女客,就會朝你前仆後繼了。」印煒煒一想到她們的仰慕神態,還有一些奇怪的做作姿態,她忍不住格格笑了一陣之後,才又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幸好你沒女朋友,否則我們兩人之間,跳到黃河都洗不消了。」
「我們兩人熟到連四目相接都不會臉紅心跳了,誰會誤會呢?」聶柏倫直視著她眼眸,聲音裡淡淡的揶揄,只有他自己懂得。
「反正,你就是嫌棄我沒女人味,四目交接也不會小鹿亂撞就是了。」
印煒煒雙手叉腰,故意擋在他面前,一對明眸睜得圓圓地回應著他。
聶柏倫沒移開視線,深邃眸子鎖住她的——她一身紅衣似火,眼裡燦然如焰,是一團可以輕易燒掉他理智的烈火。
他可以就這麼繼續盯著她嗎?
最好她看不清楚他的真心,就這麼無辜又無情地把他燒到灰飛煙滅。又或者,該讓她看出他的逾矩情感,好給他一巴掌,從此斷了關係。只要不讓他老是回想到她的擁抱,隨便哪一種結果都好。
「煒煒……」聶柏倫握住她的肩膀,嗄聲低語拂上她的臉孔。
印煒煒被催眠似地仰頭看著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心臟倏地緊揪著,像是自高空中滑下的雲霄飛車一樣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印煒煒的耳朵在發熱,心跳加速——她每次開始有「喜歡」情緒產生時,就會這樣熱血沸騰的。
但是,她看過聶柏倫的眼睛幾百次了,卻沒有一次像這回這樣不可自拔的。
她不自覺地想後退,但他的手掌扣著她肩膀,她沒法子離得太遠,只能被聶柏倫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盯著,盯到雙膝發軟。
糟了,她怎麼動情了?她可不是迷戀他的那些女人哪。
況且,她有了大川了啊!
印煒煒猛眨眼睛,臉色發白,直覺將他推到了一臂之外。
聶柏倫看出她的緊張,卻不曾移開視線。
「喂,不要那麼嚴肅地看著我,一臉要交代遺言的樣子,我會怕。」印煒煒決定化被動為主動,免得他又用那種眼神盯著人瞧。
「還呆站著做什麼?快點走啊!我餓扁了,我要吃鍋貼、蔥花蛋和豆漿。」印煒煒假裝一切無事地拉著他的手往前狂奔。
冷風吹過她發燙臉頰,冷卻她心頭方纔那股莫名火焰。
她只是一時意亂情迷,畢竟聶柏倫是個很迷人的男子,而她不過是個正常女子嘛!她在心裡拚命告訴自己。
「永和豆漿快到了。」印煒煒歡呼出聲,回頭看他,又叫又跳地像個小孩。
聶柏倫看著她猛眨著眼睛,知道她其實還在緊張。
他懊惱地想給自己一拳,他幹麼強迫印煒煒隨著他情緒起舞呢?
如果他沒法子控制好自己的心,那他就沒資格繼續偽裝當她的朋友。
「聶柏倫,你再不說話,我要翻臉了喔。」印煒煒鼓起腮幫子,回頭命令道。
「抱歉,學妹的追求動作太積極,鬧得我現在有點神智不清。」聶柏倫斂回所有情緒,淡淡一笑,話說得很自然。
「喔喔,能讓你心煩,想來她的魅力指數也不低嘛。」印煒煒應和了一聲,站到了永和豆漿門口,望著牆上菜單,回頭問他。「今天我請客,你要吃什麼?」
聶柏倫沒接話,因為他在店裡看到了一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男人——
丁大川!
印煒煒朝著他的目光看去,驚呼出聲。「丁大川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我打電話嚇死他!」她笑著拿起手機撥號,唇邊笑意完全是惡作劇姿態。
——您撥的電話現在關機中。
「他幹麼關機搞神秘啊?」印煒煒嘟起唇,不解地回頭看著聶柏倫。
聶柏倫心裡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只是他還來不及抓住印煒煒,她便已經一溜煙地跑到了丁大川背後。
「哇!」印煒煒對著丁大川大喊了一聲。
丁大川被嚇得跳起半天高,手裡筷子啪地一聲滾落地面,一回頭,臉色更加慘白了。
「煒煒……你怎麼……在這裡?」丁大川雙唇顫抖地說道。
「我來查勤啊!看看你半夜跑到這裡究竟是在搞什麼鬼!說啊,你把第三者藏到哪裡去了?」印煒煒看他一副失魂模樣,所以故意裝兇惡地說道。
「我……」丁大川依然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
「你手機幹麼關機?剛才為什麼一直講電話?」見男友被嚇到說不出話,印煒煒樂不可支地單手叉腰,繼續擺出母夜叉姿態。
「對不起……」丁大川垮下肩,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幹麼對不起?」印煒煒皺著眉,笑意漸漸地消失了。
聶柏倫走到她的身邊,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大川……」另一個年輕女子靠近了他們。
印煒煒抬頭一看,高亢心情頓時跌落到谷底。
丁大川正在和別的女人約會,所以他關機,所以他一整晚心不在焉……
「你是大川的助理蘇佳琳,對嗎?我們在你們公司尾牙見過一面。」印煒煒聲音乾澀如砂,沒法子把目光從他們兩人身上移開。
蘇佳琳點頭,一個勁地朝丁大川身後挨去,目光卻管不住地朝著聶柏倫飛去。
「你是『幸福』咖啡廳老闆,我和大川去過一次……」蘇佳琳說道。
「你們認識?」印煒煒臉色蒼白地看著聶柏倫,感覺自己又被甩了一巴掌。
「抱歉,我不認得你。」聶柏倫故意這樣說道,不想讓印煒煒曉得他早已知曉她的感情出現了裂縫。
一旁丁大川低著頭,完全不復他平時在蘇佳琳面前一副精英份子的驕傲模樣。
聶柏倫皺眉看著印煒煒蒼白的小臉,不自覺地往她靠近一步。
她感覺到他的體溫,知道自己不孤單,但她卻仍然沒法子止住全身的顫抖。
丁大川有了其他女人了!
「你們在約會……」她說。
「不是……」丁大川脫口說道,連忙搖手否認,卻又在看到蘇佳琳的淚眼汪汪後,垂下頭囁嚅地說道:「對不起……」
印煒煒身子一震,因為穿了件紅色襯衫,巴掌臉蛋於是更顯得蒼白。
「多久了?」印煒煒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問道。
「我……不知道……」丁大川慌亂地用手掌擦汗。
「多久了?」印煒煒走到蘇佳琳面前,整個人像一團火焰。
「三個多月了。」蘇佳琳小聲地說道,全身都在發抖。
「三個多月了?是你掩飾得太好,還是我神經太大條?」印煒煒不能置信地搖著頭,抓住身上聶柏倫的外套攬得更緊了些。
看見桌上正擺著一罐可樂瓶,她像被針刺到似地驚跳了一下,喃喃自語道:「難怪你今天會買錯飲料,原來是她喜歡喝……」
她紅了眼眶,踩著馬靴的雙腿突然發軟無力,身子不由得晃動了下。
聶柏倫握住印煒煒的肩膀。
她頭也不抬地往後一靠,因為她知道他會扶住她。
「你們……」蘇佳琳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游移著,最後停留在印煒煒身上那件男人的薄外套上。
「你知道她為什麼來找我嗎?」聶柏倫目光坦然地看向丁大川。
因為他和印煒煒從來都只保持著朋友關係,無愧於心,語氣與眼神也就分外正派地讓人不敢逼視。
丁大川別開眼,搖搖頭。
「煒煒家樓下有病患家屬找了流氓來堵她,她打了電話給你,你一直在電話中,所以她只好來找我,因為我家離她最近。」聶柏倫說道。
丁大川瑟縮了下身子,他抬頭望向印煒煒,她雙手握得死緊,娉弱的身子不停顫抖著,外套下的紅色襯衫像燃燒中的火焰。
「對不起……」丁大川只知道要這麼說。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印煒煒突然用力一拍桌,高亮嗓音引起了店內其他人的注意。
「煒煒,我們換個地方談,好不好?」丁大川低聲下氣地說道。
「這種事有什麼好談的?這種事只有決定的分。你有了決定之後,再來告訴我。」印煒煒圓眸亮得幾乎快噴出火來,完全不想壓低聲音。
被背叛的痛苦將她的心燃成灰,但是丁大川一臉希望息事寧人的表情,卻又讓她死灰復燃,怒火中燒了起來。
他出國,她等待;他有心事,她等著他開口。她不是一定得要求他同等的對待,但至少當他們感情出現了問題時,他可以試著提出來解決啊。
印煒煒伸手指著丁大川,雙唇氣到不停地顫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聶柏倫佇在一旁,只能善盡陪伴的義務。
因為這是她與她男友之間的事,他能說的話已道盡。況且,他有私心,現在沒有立場置評任何事。
「那……你的決定呢?你還要和丁大川在一起嗎?」蘇佳琳突然問道。
「等丁大川決定了之後,我再來做出我的決定。畢竟,是他背叛在先,他就該擔起他該負的責任。」印煒煒不客氣地說道,倔強地不願再看丁大川一眼。
她轉頭走人。
聶柏倫看著她火紅背影,注意到她每跨一步都僵硬得像機器人。他知道她又在裝堅強了……
他胸口一痛,大跨步地走到她身邊。
「煒煒……等一下……」丁大川追出豆漿店,出聲喚道。
印煒煒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回頭的人是聶柏倫。
他雙臂交握在胸前,斯文臉龐上那對冷酷雙眸,讓他有種殺人不眨眼的冷戾。
丁大川倒抽一口氣,後退了一步,正好與蘇佳琳並肩而立著。
「你要說什麼?」聶柏倫凜聲問道。
「煒煒……」丁大川牙根一咬,豁了出去。「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我每天聽你說安寧病房又走了誰,誰誰誰又有多痛苦,我難道不會難受嗎?我工作也很辛苦啊,我下班後只想放鬆,我不想再聽那些生老病死了!」丁大川冷汗直流,目光緊盯著印煒煒後背,完全不敢再看聶柏倫一眼。
「你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印煒煒依然沒回頭,只是幽幽問道。
「我們分手吧。」丁大川脫口說道。
印煒煒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沒有任何表情,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定定地站著,像是靈魂出竅一般。
聶柏倫望著印煒煒,卻是每看一眼,都像拿刀在刮自己的心一樣。
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女人為別的男人而難過,當然痛苦。但是,最讓他沒法忍受的事卻是——
他沒法子代替她難過。
黑夜裡,依然沒人開口。
沉默是最讓人不安的武器,丁大川和蘇佳琳兩人慌亂地對望了一眼。
「煒煒,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丁大川問道。
「我聽見了。你說我的工作壓力,你沒法子分擔。你說聽我每天說那些安寧病房的情形,你很難受嗎?你說你工作很辛苦啊,下班後只想放鬆,不想再聽那些生老病死了。然後,你說你要分手……」
「夠了!」丁大川難堪地低喊出聲,冷汗濕了後背。
印煒煒回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明地對上丁大川的眼,像一道測謊白光,亮得讓人不敢迎視。
「對不起……」丁大川內疚地低下頭,也只能重複地說著這句話。
「分手就分手吧,誰要我完全沒注意到你的心情呢?虧我每天都在輔導病人心理,結果卻連自己的男友都搞不定。」印煒煒彎下身子突然瘋狂地大笑著,及腰鬈發被她笑到拂亂了整張臉。「我的考績是零!哈哈哈……」
她哭聲一般的笑在夜裡飛揚著,丁大川難過得紅了眼眶。
「我們走吧。」聶柏倫知道她不想站在這裡被人同情,於是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去。
她乖乖地點頭,腦子已經沒法子思考,只能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地依行。
他低頭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憤怒地瞇起眼。
「等我一下。」
聶柏倫驀地回身,旋風般地走到丁大川面前,沒給人思考的機會,出手便是一記狠拳。
「啊!」
在蘇佳琳的尖叫聲中,丁大川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
「你不配當她的男人。」聶柏倫冷覷子他一眼,上前再度攬住印煒煒。
印煒煒看著倒在地上的丁大川,她面無表情地啟唇說道:「你還欠我一堆道歉,所以——你活該。」
她轉過身,兩行淚水亦在同時滑下眼眶。
那淚水,只有聶柏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