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韜頭疼地揉揉額角,他睜眼看向毫無表情的□,幸好主上不在這裡,不然事情會變得更棘手。
「皇甫將軍,救了屬下一條小命。」小心翼翼地瞥了嫿姮一眼,字文決開口道。他沒有那些心思,只單純的認定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的一條命卻差點喪送在她手裡。」皇甫滅反駁。
「這……」宇文決一向口拙,口舌之爭討不了好。
「自己技不如人,還在這裡耀武揚威。」嫿姮妖氣畢現,涼涼的道。
「你……現在就比個高下。」皇甫滅咬牙切齒。
嫿姮神色一凜,彷彿千年不化的寒霜。「手下敗將,何敢言勇?」
「我今天不殺了你這妖女,我誓不為人。」皇甫滅拍案而起,大斧在握。
優美地飄落三尺遠,嫿姮唇邊噙著鄙夷的笑容。
「難不成怕了你?」
「好了!好了!」文韜阻止他們的爭執。「大敵當前,何必窩裡反。」
嫿姮輕輕啜口茶,媚眼一拋。「不知死活前來挑釁的可不是我。」
「你……」皇南滅氣得快吐血。
「皇甫將軍,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和□姑娘談談。」文韜被鬧到沒辦法,只好開口送人。
「文先生,您手無縛雞之力,會不會有危險?」皇甫滅不放心地道:「天知道這妖女會不會痛下殺手。」
「我如果有意狙殺文韜,有沒有你在這裡,我想都無關緊要吧。」她嗤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總有一天我會撕爛你那張嘴。」皇甫滅怒不可遏。
「沒關係,」文韜擺手。「真不放心,就叫字文決守在門外吧。」
「那我等先行告退。」惡狠狠地瞪了嫿姮一眼,皇甫滅老大不高興地退下。
清清喉嚨,文韜似笑非笑。
「我們又見面了,嫿姮姑娘。」
嫿姮無懼地迎上他深沉的眸光。「是你告訴墨霽寒月宮的位置?」
「你怎麼會認為是我呢?」
「不然其他人也沒這本事吧!」嫿姮黛眉一挑。「話先說在前頭,我會幫助你們不為旁的,是因為墨霽。可是我不懂,你為什麼會要他來救我?」
淡淡一笑。「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救你,非我本意。」
「你不是恨我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我現在也是如此,」文韜臉色一整。「只要你敢輕舉妄動,我不會手下留情。」
「你在威脅我?」
「我沒有危言聳聽,我絕對說到做到。」
兩人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
嫿姮沉默良久,她突然輕笑出聲。
「你們和曹軍的恩怨不關我的事,我只想好好地待在墨霽身邊,至於天命所指的一切,與我沒有關係。」
她的回答大出他意料之外,文韜蹙眉。
「你要背棄天命?」
「還是你希望我順應天命手刀劉備,滅你西蜀?」嫿姮淺淺一笑。「我沒有胸懷壯志,我累了,誰登基和我都沒有利害關係,我只想得到我的幸福。」
她在墨霽去寒月宮找她時豁然清醒。
天下江山,落入誰手都與她無關,如果她今生注定是個悲劇,她願意賭,賭她最後的日子裡,墨霽會愛她。
「墨將軍他……」文韜斟酌言詞。「他願意和你在一起?」
「他不愛我,」嫿姮坦然以對。「那不重要,我愛他就行了,只要待在他身邊,總比當無依的浮萍要好。」
「你可知道逆天而行的後果?」
「知道何妨?不知道又何妨?」嫿姮堅定地道:「難道要我為了茫然不知的未來遲疑?
我辦不到。」
「嫿姮姑娘,你是願意放棄對主上不利?」文韜問道。
「我說過了。」嫿姮偏頭道:「我的一切重心,只有墨霽。」
文韜吁出一口長氣。「看來我們達成共識。」
「文先生請放心,我不會做出任何會讓墨霽恨我的事。」嫿姮朝他燦笑如花。
夜涼如水。
嫿姮一襲素衣,脂粉未施,她輕手輕腳地走近墨霽身旁曲膝蹲下,汲取他專屬的氣味。
「還不睡?」墨霽醇厚的聲音懶洋洋地揚起,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躺在草地上,滿天星斗晶亮。
「你不也是還沒睡?」她回道。
墨霽翻身面對她,看著她洗盡鉛華的嬌顏,心神不禁一晃。
像她這麼美的女子,是拿什麼樣的心情如撲火的飛蛾般愛他?
又是什麼樣的執著讓她無怨無悔?
「我聽文先生說了。」定定心神,他笑。
「說什麼?」嫿姮也在他身側躺下,對他,她沒有防備。
「沒什麼。」話到舌尖,他不想說了,享受兩人難得的平靜。
「對我,你是怎麼想?」嫿姮猛地問道。
心中突地一跳,墨霽有些狼狽。「我不懂你的意思。」
負氣地瞪他一眼,嫿姮薄怒。「你懂,只是不能、不想、不敢回答。」
這幾天,墨霽幾乎可以說是在逃避她,他小心翼翼躲開任何敏感的話題,尤其是那晚的一切,他更是絕口不提。
他越是有心忽略,她偏不讓他稱心如意,這事兒,不說個清楚,要她怎麼安心?
墨霽振唇不語,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問題,他從未深思過,如今她劈頭一問,他被問得手足無措。
心動了嗎?他自問。
如果不曾心動,為何要冒死相救?單槍匹馬獨闖寒月宮?
如果心動,又要他如何相信身肩天命的妖女?
這問題,無解,也無心解。
不如就這樣順其自然,隨緣而去。
「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嫿姮強自笑著。「只要一點點就好。」
墨霽震驚地看她,他撐起身子,她問得太露骨,而他無言以對。
見他存心避開,嫿姮心下涼了半截。
像是傷心欲絕,她站起來,翦水雙瞳幽幽地凝眸相望,淚光在眼底閃爍。
「連一點點也沒有嗎?」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時興起嗎?在他心底,她究竟是算什麼?
墨霽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有股衝動不願再細想、不願再在意橫亙他們之間的一切。
「有,」不假思索,他脫口而出。「我有喜歡你。」
她敢打賭,她親耳聽見他說他喜歡她。
那是很多天前的事了,他說完後,馬上頭也不回地回軍寨休息,像躲避瘟疫似的,若不是她神志清醒,她都快以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幾天,他待她如常。嫿姮意興闌珊地推開門扉,這時候眾人都在聚義廳開會議事,討論下一塊欲收復的失土。
托著香腮,嫿姮不禁出神。
說他沒變,他又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會擔心她用膳了沒?已漸漸轉人涼秋的天氣,早晚是否多加了件衣裳?可除此之外,他們的對話依然客氣生疏,甚至兩三天說不到一句話。
愛一個人好苦,愛一個捉摸不定的男人更苦。
懊惱地低咒了聲,秀眉微蹙。
「過得好嗎?」一抹紅色身影輕盈地停落樹梢,她笑。「看你氣色不錯。」
嫿姮吃驚地左顧右盼。「你怎麼進來的?宇文決呢?你沒傷害他吧?」
胡姬若無其事地一擦長髮。「我沒傷他,他只不過睡著了而已。」
暗暗吁出一口長氣,字文決是墨霽的愛將,他特地吩咐他保護她的安全,以免有人前來滋事,如果胡姬打傷他,恐怕自己也會遭到池魚之殃。
「你找我有事?」
胡姬笑容一斂。「和我回去吧!和墨霽朝夕相處的願望也達成了,你還有什麼放不下?」
「不!我不跟你回去,」嫿姮想也不想。「這樣的生活……很好。」
「你是在欺騙自己吧?!」胡姬焦急。「你也知道身為天女的你一旦逆天行事會有什麼後果,你會被打人地府萬劫不復啊!」
「無所謂,」嫿姮心平氣和。「就算永世不得翻身,我也心甘情願。」
「你是中了什麼蠱?墨霽知道嗎?他知道你會死嗎?」
「沒有告訴他的必要。」柳眉一挑,嫿姮拒絕這個話題。
身為降世天女,她違背自己的天命,只會加速自己的死亡。她的身體會日漸虛弱,最終走上毀滅之途。
「你會死的。」胡姬苦口婆心地勸道:「我圓你的夢,為何你還不清醒呢?你是滅蜀妖女,他一輩子也不會愛你。」
「胡姬,你不用再勸我了,」嫿姮心意己決。「如果我怕死,我就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殺了劉備,還有轉圈的餘地。」
「不!」嫿姮冷冷地迎視她。「我永遠也不會背叛他。」
「你是故意和我唱反調?任我說破了嘴,你也不願多想想?」
嫿姮搖頭。「一但愛上了,我絕不輕易鬆手。」
「你要我怎麼做?眼睜睜看你死嗎?」
「我不會離開的。」要離開也不會是現在,在他有一點點喜歡她的時候。
「不!我不能見你一步走向毀滅之路而坐視不管,跟我走!」
「胡姬!我知道你關心我,」嫿姮抬起眸子,一片坦然。「可是我真的不能。」
「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胡姬泫然欲泣,嫿姮第一次見她落淚。「就算我求你。」
「胡姬,回去吧!」嫿姮含淚淺笑。「別為我掛心了,蜀國的存滅與否不該由我決定的,這裡每一個人是那麼為天下百姓而努力,你要我單單因為國運告罄而粉碎他們的希望,這麼殘忍的事我做不來,如果大局真無法挽回,蜀漢依然會滅國,但絕不是因為我。」
「你為什麼如此死心眼?」
「我不是死心眼,我只是為了自己而活,為了深愛的男人而活。」
「墨霽!我真該殺了他的。」胡姬悲憤地道。
「別那麼做!別讓我恨你,你是我惟一的親人,我絕對不願有和你反目成仇的一天。」嫿姮輕聲道。
胡姬深吸一口氣平穩呼吸。「我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和我走?」
「胡姬,放手吧!我是不會再回到從前的。」嫿姮心平氣和地道。
「我絕不會讓你死。」胡姬難忍悲傷,她拋下話,身子掠空而去。
胡姬,活了千餘年的狐狸精。十年前在樹林初遇時她是這副模樣,十年後的今天也不曾變過,她明白,對她,胡姬是真心誠意,她的存在,就像相依為命的親人。
眼前的路走到一半,是無法回頭了。
捫心自問,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錯誤?只希望,墨霽能真心以對,別讓她後悔……胡姬推落桌上所有的東西,她發狂似的砸毀房內可砸毀的一切,淚水在狂奔,思緒卻異常空白。
她不瞭解情,她不懂嫿姮為什麼要以命相許?
她只知道她絕不能讓嫿姮在她眼前死去,絕不可以!
胡姬頹然坐倒在地,她空茫望著窗外的皓月。
如果,嫿姮不肯動手,那麼,就由她代勞吧!
反正千百年前髒過的手,也不在乎多骯髒一次了。
「下午,胡姬來過。」嫿姮替他斟滿熱茶,緩緩落坐。
八角亭內,兩人悠閒的品茗。
墨霽朝冒著輕煙的茶杯吹氣,狀不經心地接口道:「她來做什麼?」
「她希望我回寒月宮。」大眼緊吸住他的一舉一動,希望能看出端倪。
杯子輕輕放下,墨霽神色如常。「是嗎?」
「你不問我要不要回去?」見他冷淡,嫿姮心不禁一抽。
懶洋洋地抬眸。「你要回去嗎?」
迎視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嫿姮感覺不到任何愛戀,身子像洩了氣的皮球,虛軟地癱在原地。
那晚的話,其實是錯覺吧。
她沒有回答,墨霽也不多問,目光投向窗外的花圃,暗香浮動。
「我不回去。」良久,嫿姮幽幽地道。
墨霽握住杯子的手一頓,不著痕跡地瞥她一眼。
「我不回去,」嫿姮像賭咒地道:「我絕不離開你。」
墨霽無言一歎,他沉默,心思全亂了套。
他能說什麼?像那一晚不負責任的話嗎?
就算他有心又如何?她的身份,是換不到什麼未來的。
他狠不下心拒絕,是怕她負氣離去,可是不能總是逃避,結終是要解,命運不該交集的兩人為何糾纏?
「你不相信我?」瞧他煩躁的態度,嫿姮明白大半。
「無關相不相信。」他淡然。
「我不懂,真不懂你。」嫿姮喃喃自語。
唇邊浮上譏誚的笑,眸裡合光閃耀。「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有所回報嗎?」
嫿姮瞠大眸,無法動彈。
她血色褪盡,他上次不是這麼說的,辯駁在舌尖,最終還是出不了口。
他的態度忽冷忽熱說變就變,說不寒心,那是騙人的。
可是她非要被傷得體無完膚才肯善罷甘休。
「不用你回報,也不用你惺惺做態,我只是單純地告訴你我的感覺。」收拾自己碎為千片的心,嫿姮強自一笑。
墨霽一窒,自己彷彿被她的深情灼傷,他狼狽地別過頭低啞地開口:「你會後悔。」
「你會讓我後悔嗎?」嫿姮故作鎮定。
「因為我無心愛你。」夠了,早該斬斷的情絲是了結的時候,再拖下去,只會讓彼此陷入萬劫不復。
這話,不但是對她說,也是告誡自己。
再一次被傷得支離破碎,嫿姮再也笑不出來,手在顫抖,她掩住口。
「我剛剛說過,我不希冀你的回報,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心意。」
「如果我另娶他人呢。」既然話已出口,不如講個明白。
「我會祝福你,並且會遠走他鄉不會帶給你困擾,」淚在眼底打轉,嫿姮倔強的不讓它掉落。「可是在你尚未婚配之前,我會用我的方式愛你。」
反正所剩的日子已經無多,最近她十分容易感到疲倦!總是昏昏沉沉一睡就是一個白日,明白自己大限已到,還有什麼放不下?
真是夠了!
墨霽不看她哀傷的臉蛋,壓下安慰她的衝動。
突然覺得自己是個該死的混蛋、該受千刀萬剮之刑,說出這種言不由衷的話傷害她,自己真該死上一千遍。
「別說了。」他低喝。
嫿姮走離他五步遠,認識他的這些日子以來,她消瘦很多。
情字——最磨人。
「我只要你知道,」她轉過身凝視他的眼,泛著淒楚的笑。「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背叛你,這一點,請你相信。」
墨霽不語,他靜靜地望著她絕美的容顏。
四周悄然無聲,愛恨融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