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老天!」她正要將拉著自己的人喝退,卻被眼前所見轉為了驚歎。「這就是新捕進的種馬?」現在已用不著人拉,她踩上柵欄探出身子,恨不得能再看得清楚些。
「是啊,這小子的傲脾氣還有得磨呢,昨天朝卿已經馴服它一陣子了,今兒個就換你嘍!」其他人見她動心,拚命慫恿。「施展本事讓大夥兒瞧瞧,免得人家說我們袁氏馬場派不出人。」
以往聽到這番話,她絕對是當仁不讓地準備大顯身手,但剛剛從兄長口中聽到的事已嚴重影響了她的自信。
想到要和他相提並論,她的心就沉重得像壓了顆大石,甚至是卻步了,因為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強悍是真有實力,抑或只是用來掩飾軟弱的表象。
「快上啊,長雲!」
週遭的人不斷吆喝鼓噪,讓袁長雲沒辦法說出自己做不到,只好抑著想逃走的衝動,彎身從柵欄的空隙穿過,往那匹馬兒走去。
見有人接近,原本煩躁踏地的馬兒靜止下來,黑溜溜的眼盯著她,像是等著看這個小東西想玩什麼把戲。
那姿態狀似輕鬆,但袁長雲知道它正警戒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屏除雜思,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它的眼,努力傳達善意。
「好孩子,別怕,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
她緩步從它的側前方接近,邊柔聲哄道邊朝它伸手,見它不僅沒有閃避,還主動將頭湊近嗅了嗅,她心中大喜,但怕嚇到它,不敢貿然動作的她依然繼續輕哄,並溫柔撫摸它的頸項,好讓它習慣她的氣息及存在。
週遭早已安靜下來,但她卻沒有感覺,因為她的心神全都放在這匹漂亮的馬兒上頭。
「乖,讓我騎一會兒就好,別怕喔。」見時機差不多,她捉住韁繩輕巧翻身上馬,怕它掙扎,她一坐上後就收緊雙腿,用恰好的力道夾住馬腹,以免被摔下。
沒想到眾人口中的傲馬兒竟完全不掙扎,不但乖乖地站在原地,還撒嬌似地回頭像要她再多摸它幾下。
「好孩子,表現得很好。」袁長雲好感動,摸摸它的耳朵又摸摸鬃毛,一顆心已被它臣服的舉止融化。
馬兒好似舒服地仰首嘶鳴了聲,卻突然間毫無預警地立了起來,總算是她反應快,及時緊捉住韁繩,這才沒被直接摔下。
「乖……」以為它受到什麼驚嚇,她試著俯身貼近它耳旁安撫。
結果剛剛乖巧不已的馬兒根本不理她,反而還激烈地大幅度跳動,不但要將她甩下,甚至還回頭咬她,要逼她放棄手中的韁繩。
看到它眼中狡黠的光芒,袁長雲又氣又好笑。這傢伙剛剛是故意裝乖,要誘她上馬然後再狠狠摔她,好奸詐的馬!
跟它槓上了,袁長雲使盡技巧,不管它怎麼跳、怎麼甩,就是緊緊地黏坐在它的背上,沒料到她這麼難纏,馬兒也火大了,用盡全力反擊。
那力道大得讓她幾乎握不住韁繩,每次它躍動都撞得她五臟六腑像移了位,她知道自己被甩下是遲早的事,但拖越久越能挫它的銳氣,她就算只剩意志力也要跟它耗。
袁長雲原以為自己應該還可以撐上一段時間,卻在視線掃過人群時不小心分走了心神——她看到那雙熟悉的鳳眼燃著怒火,藏於裡頭的焦急及擔憂是如此顯而易見。
他怎會在這裡?!
那驚鴻一瞥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聰明的馬兒立刻逮住機會,前蹄高揚,幾乎用後腳完全人立了起來,她要再夾緊馬腹已經來不及,整個人被拋了出去。
長年累積的經驗及本能讓她用打滾抵緩了衝勢,也藉此遠離馬兒踐踏的範圍,將傷害減到最低,但那力道仍摔得她暈頭轉向,停下翻滾後她只能趴伏在地,沒辦法起身。
而那匹馬兒像在等待這個機會,一甩掉她就朝眾人所在的反方向疾馳,在接近柵欄時一個躍起,像長了翅膀似地越過了那道從沒被逃脫過的界限,看得在場眾人全都目瞪口呆。
然而心思全繫在長雲身上的武朝卿根本不在乎那匹馬,他只在乎被摔下馬的她,那動也不動的模樣讓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長雲!」他穿過欄杆,飛快地奔到她的身旁。「長雲?聽得到嗎?聽到的話應我一聲。」
即使他很想直接將她抱起,但殘存的理智拉住他,怕隨便移動她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他只能蹲跪在她身邊,忍著心焦,用強撐出來的平靜一聲又一聲地呼喚。
直到此時,被嚇傻的眾人才紛紛回神,有人去追馬,有人趕來關心。
那足以讓人穩定心神的好聽嗓音拉回了她半飄離的神智,袁長雲勉強撐起身子,一抬頭,卻看到那張總是笑得雲淡風輕的俊容竟慌白了臉色。
他不是什麼都不在意的嗎?他不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嗎……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麼毫不掩飾的強烈情緒,她怕了,心顫到無法喘息的她只想逃開。
「馬……馬跑了……」她別過頭,不顧力氣耗盡的身體正發著抖,仍掙扎起身。
她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被他攫住了手。
「長雲我來照顧就好,你們都去追馬沒關係。」他對眾人的吩咐是如此冷靜,但握住她腕間的那股力道,卻是充滿了憤怒及霸道。
她不敢回頭,也不敢掙扎,因為自後傳來的熾狂氣勢正無言地警告她別輕舉妄動,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朝馬兒消失的方向越跑越遠,留下他們獨處。
她以為在大家離開後,他會強硬地將她拉進懷裡,用她抵擋不了的情感逼她投降,但在不安的等待之後,卻只聽到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剛遇見大哥了。」那股懾人的氣勢消失了,而他的聲音也一如平常輕快得像是帶著笑意,但她卻聽得到隱於其中淡到幾乎察覺不到的苦澀。
這代表他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她不知道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痛到她只能僵在原地,沒辦法回頭,也沒辦法說出任何話。
「一直以來,我想要的寶物只有一個。」當她已知情,再隱瞞也沒有意義。「我不在乎馬、我也不在乎馬場,因為這些只要我努力,全都可以得到手,卻只有一樣,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
雖然他沒有言明,但他語裡的深情已清楚地告訴她,那個寶物是她自己。但……她一點都不值得啊……她咬唇,緊緊捉住已開始動搖的心不被他真摯的傾吐誘走。
「你明明那麼勇敢,為什麼一遇到我就變得懦弱了呢?」這猶如自語的低喃更是狠狠擊中她的心。「我不想對你使詐,只是當你開始想要逃離我,我就只剩這個方法可以用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遇到他就變得這麼彆扭又討人厭,她覺得歉疚,也想回應他的感情,但她就是動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對她的用情及心意是如此之深,整個人就慌到不知如何是好。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想逃,以為逃開就可以維持現狀,結果卻……
「怕什麼呢?我又不會咬人。」他自嘲低笑,對她的執握已經放鬆,變成了輕撫著她腕間的肌膚。「像現在,你應該也只想逃到看不見我的地方吧?」
被說中心思,正要將手抽回的她僵住了動作,不知該氣看得透徹的他,還是該氣全在他預料中的自己。
她卻不曉得,能看穿她,卻正是讓那個深情凝望她的男人最感到痛苦的一點,因為愛她、因為心疼她,他只能委屈自己。
「不過,你暫時可以緩一口氣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想專注在捕馬上頭,可能不會每晚都回去,你就待在娘家吧,這樣就不用來回奔波,也比我們那兒舒適。」他話說得很輕鬆,但順著她掌指滑下的徐緩動作卻透露了他的不捨。
他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棄,他是如此渴求她,如此想要擁有她,但他累了,握在手中卻沒辦法留住的無力感讓他好累,方法用盡的他真的已無計可施了。
武朝卿逼自己收回手。給彼此一些空間吧,或許……他苦笑,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連番的挫折讓他也懦弱了,竟連這點奢望都不敢抱持。
再深深將她的背影斂進眼裡,他毅然起身,依他所承諾的拉出了彼此間的距離。
她將重得自由的手緊緊握住,但為何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釋放,而是失去溫暖的失落呢?
想到他的話、想到他對她的好、想到這些年的一切,陡生的衝動讓她終於有辦法回頭,他卻已漸行漸遠。
你暫時可以緩一口氣了。他說。
你明明那麼勇敢,為什麼一遇到我就變得懦弱了呢?他歎。
她以為他可以準確猜中她所有的想法,但此時,她發現被說中的只有她的懦弱,她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但錯得讓她也想不透的是……她一點也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